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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他满心期盼的人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经过,向着秦襄的马车奔去时,他唇边的笑意顿时僵硬,心里那片盛开的花田也转眼枯萎。
他盼了那么久的小满,回来以后第一个想看到的竟然不是他,而是别人?
齐铮脑袋上那块儿乌云仿佛又回来了,脸色黑如锅底。
他调转马头向苏箬芸追去,跟她和巴图一起前后脚来到了靖康公主的马车前。
马车中安静无声,苏箬芸与巴图同时上前掀开了车帘。
“靖康,你没事吧?”
他们异口同声的问道。
车中的秦襄脸色发白,虽然强作镇定,但一只手紧紧抓在春桃的手腕儿上,骨节突出,指尖发抖,可见心中十分害怕。
惊恐间听到熟悉的声音,见到熟悉的面容,她强自支撑的伪装顿时支离破碎,红着眼眶扑了过来。
巴图心中一喜,正准备伸手接住她,就见她直接扑进了身旁女子的怀里,哽咽着唤了一声:“箬芸……”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巴图嘴角一抽,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齐铮。
齐铮此时恰好也看了过来,眼中写着跟他一样的意思:你媳妇儿为什么抱着我媳妇儿?
第149章()
秦襄抱着苏箬芸瑟瑟发抖,眼角余光又看到不远处那滩浓重的血迹和尸体的残肢。
她赶忙推开苏箬芸,捂着胸口发出一阵作呕之声。
车外的血腥气太重,她顺过气之后拉着苏箬芸一起回到了马车中,让春桃点了香将这腥气冲散。
刚刚的厮杀之中,车帘偶然掀开了一角,她正从这里看到了齐铮以及一应麒麟卫那凶残的杀人手法,当即脸色惨白。
她知道这是在保护自己,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起来。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大梁公主的身份,不能在敌军面前失了仪态,恐怕当场就要吐出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有点儿……害怕。”
她稍稍平复之后对苏箬芸解释道,怕她误会自己对齐铮有什么偏见。
“我知道,”苏箬芸温声道,“换做是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害怕的。”
秦襄点头,又下意识的问道:“你不怕吗?难道你以前见过?”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想起苏箬芸曾被抛弃的过往,这样的她说不定真的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情。
苏箬芸果然有些失神,却很快清醒过来,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秦襄知道她不是那般不懂礼数的人,既是不愿提起此事,那就是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越发后悔起来,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让她回忆起不好的事情。
见苏箬芸不愿说,她索性也不再问,转而问起她为何这么久才追上队伍,身子可曾大好?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谁知苏箬芸听了之后脸色却更加不好,勉强跟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她这是怎么了?”
秦襄喃喃。
春桃摇头,心中亦是不解,轻声道:“待会儿奴婢去打听打听,问问那些跟在苏大小姐身边的家丁护卫。”
秦襄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到她。”
但是出乎意料,苏箬芸身边的人这回嘴都紧的很,春桃想尽办法也没能问出一丝半毫有用的消息。
秦襄得知后越发担心起来,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苏箬芸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只好暂且放下不提。
比她更担心苏箬芸的是齐铮。
起初齐铮还对苏箬芸回来后没有第一个冲过来找自己而有些不快,待发现她从公主的马车中出来之后仍旧没来找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闷头不出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因为这期间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丁点儿眼神都没给他。
齐铮心中惴惴,开始回忆起自己近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可他连自己小时候打破别人家窗户的事情都翻出来了,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惹了苏箬芸不高兴的地方。
想不明白就只能亲口去问,但苏箬芸把自己关在了马车里,他又不方便追到车上去,就只能等她出来的时候想办法把她叫到一边问上一问。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机会她也没有等到,因为苏箬芸一直到晚上都没从车中出来,似乎根本不想见人一般。
眼看着天色已黑,他下定决心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哪怕是偷偷潜到她的帐篷里。
谁知还没等他过去,一道纤细的人影已经趁着夜色出现在了他的营帐中。
与他住在同一个帐篷的高诚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扯开嗓子喊人,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自己身旁的主子一记手刀劈在脖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齐铮满不在意的从他身上垮了过去,满脸欣喜的迎向黑暗中的人影,口中轻唤:“小满。”
下一刻,熟悉的淡香扑鼻而来,那抹人影冲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腰身。
齐铮心满意足的想着,他的小满果然也是思念他的。
可当他欢喜的伸手拥住了她,将她单薄的身子抱在怀中时,心中的雀跃顿时消散,扬起的嘴角迅速垮了下来。
“怎么回事?”
他握着她纤细的似乎随时都会折断的腰,抚着她骨瘦嶙峋甚至有些硌手的脊背,沉声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白日里见到苏箬芸时他就觉得她瘦了,但是冬日的衣裳裹得厚,她又披着厚厚的斗篷,倒也看不大出什么。
现在亲手把她抱在怀里,摸到了她身上那一块块儿突出的骨头,他才知道她到底瘦了多少。
齐铮又急又气,更多的则是心疼,想要把她推拉开问一问,她却死死的抱着他不松手。
当胸前的衣襟传来一阵湿意,他顿时惊慌失措,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一阵阵的抽痛。
“小满,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边问着一边轻轻的拍抚着她,不敢在将她从身前拉开。
怀中的人无声哭泣着,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暗夜沉静,声音稍大一些就会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
苏箬芸不敢哭出声来,极力的隐忍着,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在他怀里抽噎不止。
齐铮从没想过,这样强悍而又倔强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哭,且哭的更加让人心碎。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却又不敢问,怕问了会让她更伤心难过。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她哑着嗓子艰难开口:“阿铮,我外祖父……没了……”
这声音沙哑苦涩,蕴含着无尽的痛苦与悲伤,又因为压抑着不敢说的太大声,更显苦痛绝望。
齐铮身子骤然一僵,忽然觉得帐篷里的炭盆形同虚设,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小满的外祖父,蒋老先生,没了?
他不是在京城吗?不是好好的在成安侯府里有人照看着吗?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所有的不解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两个字,两个代表着最终结果,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字:没了。
那个给她取了乳名的人,那个为了她披星戴月奔赴京城的人,那个即便变得痴傻也仍旧记得她的人,没了。
她有那么喜欢那个名字,就有多么喜欢那个人,可现在这个人,竟然永远的离开她了。
她该有多伤心?该有多绝望?
而在她最痛苦难过的时候,他竟没能陪在他身旁。
齐铮的呼吸几乎凝滞,心脏痛得难以自己,眼眶在黑暗中慢慢变红。
他收紧手臂紧紧地箍住她,将她抱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他想说小满别怕,你还有我,可这句话却显得那么无力,他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没有人能代替那个老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即便自己能陪伴她一生,也不可能代替那位老者。
没了就是没了,即便有再多的其他人,也不是那个人。
帐篷里陷入无边的黑暗,重逢的喜悦在她流泪的那一刻完全消失。
齐铮抱了她很久,感受着她压抑的哭泣,感受着她满心的绝望,待她终于哭的彻底没了力气,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时,才轻手轻脚的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早已铺好的床褥上,给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如同孩子般娇弱的睡颜,他终于明白了白日里为什么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因为她怕控制不住,怕看了他之后就会忍不住哭,就会在所有人面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这是给靖康公主送亲的途中,是喜事,她不能哭,也不能将这些情绪带给即将大婚的秦襄。
齐铮坐在她身边,闭着眼扶了扶额头,半晌才将心底那份感同身受的抽痛压制下去,起身走到高诚身边,掏出一个瓷瓶在他鼻端晃了晃。
高诚被一股刺鼻的气味儿熏醒,看到他后骤然想起刚刚那抹黑影,正要出声询问就被齐铮捂住了口鼻,指了指苏箬芸的方向,又单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他噤声。
高诚恍然,捂着嘴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找个理由悄悄溜出去,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就被齐铮拎着后脖领子扯了回来。
“去哪儿?”
齐铮对他不打声招呼就自己往外跑的举动很是不满。
高诚一脸莫名,心道世子爷你要与世子夫人行人伦之事,总不能就让我在帐篷里给你们守着吧?
这……这似乎不大合适啊。
他正想着,就听齐铮低声说道:“去找世子夫人身边的人问一问,他们与送亲队伍分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打听清楚,在回来告诉我。”
他面色凝重,声音低沉,脸上没有丝毫玩笑之意。
高诚见他神情肃穆,心知定然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赶忙应诺一声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便匆匆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人,正是一直易容改扮着跟在苏箬芸身边的木莲。
苏箬芸的事情虽然不会瞒着齐铮,但有些话却不便对身为随侍的高诚说,所以她亲自走了一趟,让高诚守在帐外,自己进去将陈郡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对齐铮说了一遍。
齐铮听着她的诉说,放在膝头的手渐渐握紧,牙关紧咬,一股狠决的戾气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他静静地听着,听完之后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让木莲留在这里守着苏箬芸,自己则从营帐中走了出去。
寒风吹打在脸上,随着每一次呼吸沉入心底,凝结成霜,最终化为一场可怕的暴风雪,席卷向那些伤了小满,伤了她外祖父的人。
第150章()
同一日,京城,成安侯府一片死寂。
进入腊月之后府中原本已经开始准备年节事宜,但不知为何却忽然被苏南下令停了下来。
苏南现在是成安侯府正经的世子,侯爷苏浙不在家,他就是府里地位最高的人,他的命令自然也没有人敢违背。
众人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知道他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地方传来的书信,从那之后脸上便没有了笑意,甚至还莫名其妙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两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最终还是苏卓硬闯进去将他劝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今日成安侯在青石的陪同下坐着马车赶了回来,他们才隐约知道应该是出事了,至于究竟是什么事,仍旧不大清楚。
成安侯离京时带的人就不多,回来时更少,除了他自己就只剩青禾一人。
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是带着蒋老先生去找大姑奶奶了,所以还以为他将其他人都留在了那里,陪着蒋老先生随大姑奶奶一起去了沧朔。
此时距离陈郡事发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按行程他们原本早就可以回到京城,却因成安侯的伤势而不得不走走停停。
当初苏箬芸盛怒之下打了他一顿,致使他当场昏迷过去,醒来后鼻青脸肿,视物不清,甚至还有受了内伤的迹象,时不时会咳出一口鲜血。
蒋谭出事,他作为苏箬芸的生父逃过一劫,被木莲等人当晚就送了出来。
但他身边的那几名随侍最终却一个没剩,全被杀了。
青禾觉得,若非自己是二少爷的人,怕是也难逃一死。
他连夜就想带着侯爷逃回京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侯爷的伤势又实在不宜上路,更不宜长途奔袭,他就只好暂时留了下来,想等侯爷伤好之后再护送他回京。
谁知侯爷第二日醒来之后,却坚持不肯走,说是要带着蒋老先生的尸体一起回去。
大姑奶奶怎么可能同意,双方见面差点儿又打了起来。
最终他还是没能拗过大姑奶奶,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大姑奶奶将蒋老先生的棺椁安置到附近一座寺庙里停灵之后,不顾重伤的身体,坚持跪在灵前守灵七日,方才离去。
因为这七日的耽搁,再加上他自己一直消极就医,一路走来身体越来越差,咳血越来越多,今日下车时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站都站不稳。
苏南让人将他安置下来,又请了鹤大夫来帮他看诊,结果鹤大夫简单的看了一眼,把了把脉之后既没施针也没开药就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苏南心中大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跟了上去,低声询问状况如何。
鹤存安撇撇嘴道:“早该死了,吊着最后一口气而已。”
说完见身边的少年抿着嘴垂着眼不说话,想到那毕竟是他的生父,难得正色说道:“伤及脏腑,原本及时延医诊治也可暂时保住性命,再活个五六年或是七八年,但他显然没有好好看过大夫,已经误了最佳的诊治时间。”
“即便是误了时间,只要他有求生之念,到我手里也能让他再活个一两年或是两三年。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了,已经面露死相,就算是我也没办法。”
苏南喉头发涩,哑声道:“无论如何,求鹤大夫救他一救,哪怕是能多活一日,也……”
“错错错。”鹤存安摆手打断,“我说我救不了他,是真的救不了,多一日半日也救不了。这么说吧,人的脏腑可以影响情绪,情绪亦能影响脏腑,你父亲原本就脏腑受伤,现下又没有求生之念,整个人心灰意冷,脏腑衰竭如强弩之末,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他现在能活几日完全是看他自己,我可决定不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南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拱手将他送出了院门,之后回到房中,服侍成安侯用了一些白粥,待他睡着之后才将青禾叫到了自己的院子。
“到底怎么回事?”
他死死的握着拳,咬牙问道:“蒋老先生为什么会跟你们走散?”
说起这个,青禾也是十分自责,低着头答道:“侯爷这次出门带的人少,加上车夫一共也不过三个随从。又因为并不着急赶路,也没什么正事急着要去办,所以大家走着走着就放松了心神,全当带着蒋老先生游山玩水了。”
“或许就是因为太放松了,蒋老先生又有些……痴傻,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醒来的时候吵吵闹闹,所以……谁也没想到他会半夜醒来,不声不响的就走了……”
“我……我一路跟着他们,忘了少爷的叮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