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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听了,很是不爽快。说薛宝钗倒也罢了,说林黛玉比她强,她却是十分不服气的。宝玉见了,便将黛玉做的海棠诗吟诵出来。湘云听了那诗,这才偃旗息鼓,不得不服了。
众人做完了海棠诗,又做菊花诗。终日无所事事,将时日空耗,却十分快乐。大观园便是他们的乐园,过一日算一日,哪管明日之后,便有暴风骤雨来临。黛玉因心里有了依托,不再像从前那么爱自伤身世,笑容多了起来,身子也一日好过一日。墨香与雪雁见了,心里十分安慰。朱梓弈从娴儿口中得知消息,也颇感放心。黛玉快乐了,他便也快乐。偶尔他自己也觉得诧异,原来自问感情淡薄的自己,也可以,如此的在乎另外一个人
燕窝俗物()
却说黛玉的身子虽然渐好;但每每到了春分秋分天气渐凉的时候;还是容易犯咳疾。又遇上刘姥姥游园和凤姐儿生辰等事;陪着贾母多游玩了几日;不免有些神思倦怠;身子疲乏。于是这段时间便不再轻易出门;只在潇湘馆里面静养。这一日;宝钗前来看望她,不觉说起了养生之道,末了又道:“人参肉桂性热;依我看你的体质不宜多服。燕窝倒是好的,每日用冰糖熬出粥来,润肺止咳;倒是合适你现在用。”
黛玉闻言点点头;道:“宝姐姐的话,我记得了。”
宝钗微微的笑了笑:“不怕你多心;在我心里;你就跟我的亲妹子似的。我心里爱惜你;因此不免替你多想了几分。我想着你在这里到底不比在自己家里;诸事多有不便。虽然老太太疼你;但架不住底下这些丫头婆子们嘴碎;想来,你也受了他们不少气。如今若是再添了燕窝这一项嚼用,只怕;他们又有许多话要编排了。倒不如;我这里替你送了来。左右我家里现开着杂货铺,燕窝这些东西,得来是极便利的。妹妹觉得,如何?”
黛玉听了这话,还没有回答,便听墨香前来回报道:“姑娘,娴儿来了。”
黛玉怕娴儿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便对着宝钗歉意的笑了笑:“宝姐姐稍坐,我去去便来。”
宝钗答道:“妹妹自便就是,不必在意我。”
黛玉来到偏厅里,见娴儿一身水汽,鬓发也有些濡湿,便道:“外面下雨了么?”
娴儿笑了笑说道:“只是小雨而已。”
黛玉便问道:“今日来可是有事?”
娴儿见问,将手放在旁边小几上搁着的一只楠木雕漆盒子之上,道:“王爷闻得姑娘这几日犯了咳疾,因此遣奴婢来给姑娘送些燕窝。每日拿银吊子熬了粥儿来吃,可以止咳。”说着,便将那盒盖打了开来,将里面的物事呈给黛玉看。
黛玉走近了朝那盒子里看去,却见里面满满的码着齐齐整整的燕盏。那燕窝与寻常燕窝不同,透着一丝丝的淡红色,倒煞是好看。黛玉见了,脸上露出微带羞涩的笑容,道:“难为他了,哪里去寻这许多金丝血燕来?——上回太后也赏了我一些,刚好吃完了,这便又送来了。”
娴儿笑道:“这都是我们王爷对姑娘的一片心了。——姑娘也知晓,金丝血燕是极难得的,即便是进上的,每年也没有多少。得先紧着太后那里,然后便是皇后和各宫娘娘。指甲缝儿里漏出来的,又能有多少呢?这里的这些,还是王爷托了人情,从外洋商人手里买来的。往太后那里送了一些,余下的,便全在这里了。”
黛玉道:“倒是太后她老人家那里要紧些,何必又送给我呢?”
娴儿道:“奴婢说句不应该的话,在王爷心里,姑娘的地位,并不比太后娘娘低什么。”
黛玉与娴儿正说着话,忽然觉得后面有视线投来,回头一看,却是宝钗站在门口。黛玉心里涌出一些不悦来,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娴儿看了看宝钗又看向黛玉,施礼道:“姑娘保重,奴婢便先告辞了。”
黛玉点头道:“多谢你了,慢走。”
待到娴儿离开之后,宝钗走过来,朝那盒子里张了一张,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来:“哪里来的这许多金丝血燕?这真是极为难得的。”
黛玉没有答话,伸手盖上盒盖,叫来一个小丫鬟道:“将这个拿给你墨香姐姐,叫她好生收起来,不要搁在日头底下晒到了。”
小丫鬟捧着盒子答应着离开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黛玉和宝钗两个人。宝钗转了转眼珠,走近了黛玉,语气恳切的说道:“妹妹可是生我的气了?——原也是我不对,见你半日没回来,心里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倒是打搅你了,姐姐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黛玉见宝钗如此放低身段,也不好再沉着脸,只好说道:“原是我待客不周,姐姐陪什么不是呢?”
宝钗见黛玉开了颜,也笑了,说道:“我本想着送些燕窝来给妹妹补身子,却没料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且送来的,还是这般好的东西。倒是令我好生羡慕妹妹将来,可是有了依靠了”
黛玉听了这话,不禁垂下了眼皮,道:“宝姐姐这话,我却是听不懂了。”
宝钗轻叹一声,道:“妹妹何必如此防着我?这一次秋狩,王爷有多么在乎妹妹,我已经看在眼里了。说句心里话,原本,我一直将妹妹你当成自己最大的对手,现在才知道,是我自己太多心了。妹妹将来的福祉,岂在一个荣国府里?造化大着呢!将来,还需妹妹你多多提携才是。还有上一次妹妹答应的事,竟然真的守口如瓶,真是令我好生感激。原来我们的关系是看着近,实则远。希望以后我们能看着近,实际也近。妹妹真心待我,我还不以真心相报,那还是个人吗?”
黛玉抬眼看向宝钗,见她眼神清澈,神情真诚,不觉也露出笑容来:“宝姐姐既然都如此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真心待人,自然也能够收获真心。”
两人相视一笑,都感到彼此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这一日,黛玉正坐在西窗底下参悟棋局,忽然门帘被掀起,紫鹃走进来,笑着说道:“姑娘快去老太太那里看看去,来了好些远客呢!”
黛玉放下手里洁白的棋子,问道:“什么客人?”
紫鹃道:“有大夫人的兄嫂带了他们的女儿,名叫邢岫烟的姑娘来了,还有大奶奶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名叫李纹李绮的,前来投靠,两个都是花儿一般的姑娘。更有一位最出众的,是宝姑娘的妹子,名叫薛宝琴的,真是如同画中人一般。老太太喜欢她喜欢得不行,已经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了,老太太要养活。姑娘快去看看去吧。”
黛玉闻言,想了想道:“的确应该去看看。”说着站起身来,道:“拿大衣裳过来,我到老太太那边去。”
紫鹃应了一声,取了一件玉色缂丝绣着百蝶穿花的鹤氅过来,服侍黛玉穿上了。当下黛玉便离了潇湘馆,朝着老太太那边行去。进了屋子,顿感暖香扑面,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好不热闹。虽然满屋都是各色佳人,但是黛玉还是一眼看到了那个姑娘。别无其他缘由,任何人进得屋子里来,只怕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是她。
就是她吧,紫鹃口中的那位画中人。黛玉心里这般想到。
只见她笑意嫣然,被贾母搂在怀里,坐在炕上。皮肤如同最上等的白瓷一般,毫无瑕疵,甚至似乎还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灵气逼人。小巧的鼻尖,端丽的微翘着,仿佛积年手艺人最出色的杰作。嘴唇似乎稍嫌厚了一点,但是中和了眼睛鼻子的过分打眼,使得她的面容显得更加柔和隽永。她头上挽着双螺髻,一边簪一朵做工精致的剪绒宫花,上面还镶嵌着小小的金刚钻,价值显然不菲。脖子上戴着镶宝嵌玉的金项圈,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金蝴蝶,每一只的造型都不相同,十分细致。一身碧绿妆花璎珞纱制的衣裙,样式与京城流行的大不相同,是黛玉从没见过的款式。柔润而又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对金镶碧玺配珊瑚珠手镯,是很活泼而少女的款式,非常适合她的气质。
这个薛宝琴,比起她的堂姐薛宝钗来,也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尤其出众的是,她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自信,大气,也不缺少闺中少女应有的活泼俏丽,实在是很难令人不喜欢。
宝琴见了黛玉进来,眼睛陡然一亮,连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拉着黛玉的手,笑嘻嘻的说道:“这便是林姐姐了吧?果然是世间少有的人物”说着,一双眼睛只顾上上下下的打量黛玉,兴味盎然。
黛玉虽觉得宝琴的目光有些放肆,但依旧露出笑容来,说道:“见了宝琴妹妹,才知什么是世间少有,我哪里配呢?”
宝琴笑得十分热情:“林姐姐何必谦虚?金陵十二钗,可是以你为首”说到这里她猛然止住话头,好像说错了什么似的,俏皮的吐了吐舌尖。
黛玉不解的问道:“什么是金陵十二钗?”
宝琴笑道:“不提那个了,原是我说错了话”说完,转而跟黛玉说起了其他的话题来,显得非常自来熟。
黛玉原是个性子冷淡的人,此刻被宝琴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尤其是,她总觉得宝琴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带着一些怜悯,还有一些高高在上,使得她感到非常的不愉快。
这个薛宝琴,有些莫名其妙的,还是少接近为好。黛玉这样对自己说道。
薛家宝琴()
薛宝琴来了荣国府没多久;便跟上上下下的人都混熟了;非常得人心。人都说;宝琴比起她的堂姐来;除了有她的大方得体之外;还有她没有的活泼灵动;实在是难得的人物。这话传到了宝钗耳朵里之后;对她这个堂妹,很是不爽。薛宝琴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反正照旧过自己的日子;仿佛万事不放心头一般,使得探春等人很是佩服。
令黛玉感到烦扰的是,虽然自己对待宝琴始终是淡淡的;但是宝琴对自己却仿佛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常常往她的潇湘馆跑。除了怡红院,就数这里她来得最多了。黛玉本来心思敏感;可以察觉出来。宝琴喜欢跟自己接触;并不是因为有多么喜欢自己;而是对自己有着奇怪的兴趣。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就更不喜欢跟她来往了。可没法子;宝琴依然故我;使得她很是苦恼。
时间进入到了冬季,一大早,便是白雪飘飘;宛如扯棉搓絮一般;煞是好看。整个大观园银装素裹,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都淹没在积雪之中,看起来真是干净无比。
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诗社再次集会。
芦雪庵中,众姐妹外加宝玉一个男儿,齐齐相聚。一时间,炭火的气息和脂粉香气混合在了一起,配上不断响起的莺声燕语,显得非常热闹。宝玉和湘云自己动手,烧烤新鲜的鹿肉吃。众人瞧着有趣,也凑了上来。宝琴烤了一块肉吃掉之后,拍了拍手笑道:“肉质倒是不错,也适合烧烤了吃。只可惜,还是差一些调料。”
自从宝琴来了之后,便整日围着她转的宝玉忙问道:“差什么调料?叫丫头们去厨房取便是。”
宝琴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来,说道:“我要的调料,只怕厨房里并没有。”说着她吩咐自己的丫头:“去将咱们带来的调料取来。”
不多时宝琴的丫头再次回转,拿了两个半透明的琉璃小瓶子,搁在桌子上面。众人定睛细看,却见里面装着细碎的粉末,一个是姜黄色,一个是深褐色。瓶口盖着软木塞,上面凿了一些细细的小孔。
此时恰好宝玉手里有一块鹿肉熟了,便依宝琴所语,拿起其中一个小瓶子来,往鹿肉上面洒去。许多深褐色的粉末,从软木塞上面的孔隙里落下来,纷纷扬扬的洒在冒着油的鹿肉之上。顿时,一种众人从没闻到过的特殊香气,充斥在空气里。
宝玉重重的嗅了一嗅,赞道:“真的好香,琴妹妹,这是什么调料?”
宝琴笑道:“这是从外洋传来的调料,名叫做孜然,非常适合烧烤,你尝尝,味道如何?”
宝玉闻言,便拿起那滋滋作响香气扑鼻的鹿肉来,小心的咬了一口。顿时,鹿肉的鲜香混合着香料的特殊味道,充斥在口腔之中。宝玉将鹿肉咽下去之后,不住口的赞道:“好吃,真的好吃!另一个瓶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宝琴道:“那是一种名叫做咖喱的调料,也是从异国传来的。它的味道很特别,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吃不惯。你们试着尝尝看,看能不能习惯它的味道。”
众人闻着空气里的孜然味道,觉得很是新奇,纷纷上前试吃。名叫做孜然的香料大家都很是喜欢,而那一种名叫咖喱的香料,则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宝琴走到黛玉身边,问道:“林姐姐,你喜欢这两样调料的味道么?”
黛玉道:“孜然很合我胃口,那个咖喱,我有些吃不惯。”
宝琴道:“其实,咖喱并不适合烧烤用,倒是拿来煮成羹汤,下饭是很好吃的。原产地的那个国家,便是拿咖喱来配饭的。”
黛玉道:“宝琴妹妹对外洋的习俗,很是了解么?”
宝琴道:“也谈不上有多么了解,只是从前我父亲结交了不少外洋的商人。我从小跟着父亲在外面跑动,常听他们的谈话,对于外洋的了解,比一般人稍多一些而已。”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听宝琴问道:“林姐姐最倚重的丫头,怕便是墨香姐姐吧?”
对于这一点,黛玉毫不否认:“墨香是个难得的好丫头,能得她相伴,实是我的幸事。”
宝琴听了,却道:“我还以为,林姐姐身边最重要的丫头该是紫鹃姐姐呢”
黛玉奇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宝琴不过刚来荣国府不久,为什么似乎对她身边的丫鬟,很是熟悉的样子,真奇怪
宝琴闻言,再次神秘兮兮的笑了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道:“林姐姐可有想过将来?”她意有所指的看向正热热闹闹烤着鹿肉的众人,又道:“眼前是花团锦簇的一片胜景,可是,却未必能够长久下去啊”
这个道理,冰雪聪明的黛玉如何能不明白?可宝琴实在是有些奇怪,很有些交浅言深的意思,于是她便斟酌着说道:“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宝琴捂着嘴笑道:“林姐姐这是在敷衍我了?”说完不等黛玉回话,她又道:“林姐姐可知,其实,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本来是要为我定下一门亲事的。可是,在我的坚决拒绝之下,这门亲事,最终并没有说成。”
黛玉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宝琴道:“其实论起门第来,那户姓梅的人家,比起我们家来只高不低,乃是翰林之家。与我们这种商户人家论亲事,还算是我们家高攀了。但是,我就是不乐意。我的父亲一向心爱我,在我以绝食相抗的情形之下,最终还是罢休了。”
这下子,黛玉更加不解了:“宝琴妹妹为何要如此行事呢?”
宝琴缓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飞舞不断的白雪,还有远处栊翠庵的红梅花,淡淡的说道:“因为我不愿意将来去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连对方的相貌品行都不了解,就这么盲婚哑嫁了。我薛宝琴要嫁的男儿,一定要是自己喜欢的。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旁人休想来对我指手画脚。即便是最亲的人,也不行。”她对着着黛玉,身上披着的凫靥裘金翠辉煌,却仍不及她这个人此时焕发出来的光彩。
黛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特立独行的话语,不禁一时间震住了。以她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