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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约了谁?”
乔瑾皱眉,作思索状,答:“一位荣公子,还有一个姓方的。”
“很好。”许佩兰满意颔首,随手拔下个金戒指一丢,戒指在地面滚了几圈,威严道:“赏你了!今后若做得好,还有赏!”
乔瑾涨红了脸,强忍反感,拾起金戒指的手微微颤抖,按例下跪,磕头称:“奴婢叩谢夫人赏赐。”
“回去吧。”许佩兰开始闭目养神。
“是。”
次日午膳后
烈日当空,众仆纷纷找地方小憩,乔瑾和秋月值守耳房,时刻待命。
秋月趴桌,打了个哈欠,噘嘴抱怨:“公子外出,这里本不用人守着,杨莲越发过分了,故意不让咱们歇息!”
“嗯,就是啊,没错。”乔瑾昏昏欲睡,胡乱应答。
绵绵春困难以抵挡,渐渐的,她们睡沉了。
小半个时辰后,门外忽然响起男子笑谈:
“真是意想不到啊!”张诚喜滋滋。
谢正钦神采奕奕,朗声感慨:“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路过耳房,顺势扭头一瞥,恰看见乔瑾正趴桌睡得香,玉白脸颊透着粉。
“公子,怎么啦?”张诚疑惑探头。
谢正钦莞尔,大踏步走进耳房
第十七章()
此耳房小巧简朴,日夜有人值守,当中放置一套圆桌圆凳。
乔瑾趴桌,枕着手臂酣睡,脸朝外。因为姿势别扭,她颊腮微鼓,豆蔻年华的女孩儿,花骨朵一般,清丽中透着娇憨,分外引人注目。
谢正钦低头,沉默打量,凝视乔瑾白皙无暇的耳垂,莫名其妙地暗忖:挺大的丫头了,为什么连耳洞也不扎?
“公子息怒,您先回房,让小的叫醒这两个懒货!”张诚会错了意,举起巴掌就要拍桌。
“别。”谢正钦抬手阻止,而后屈指敲击桌面:
“叩叩”
秋月动了动,但仍未醒,乔瑾一无所察。
“叩叩叩”谢正钦加大力道。
“嗯谁啊?”秋月困得睁不开眼睛,挣扎着掀开眼皮,一扫来人,登时如遭雷击,弹起来惊呼:“公、公子——哎呀!”她起得太猛,踉跄几下踢翻了圆凳,发出“咚”一声。
秋月倍感丢脸,脸红耳赤。她手足无措,快步返回桌边,拼命摇晃正迷糊抬头的乔瑾:“醒醒!快醒醒!公子回来了!”
乔瑾比秋月小两岁,后者已是大姑娘的身姿体态,她被使劲一推,猝不及防,顺着圆桌边沿歪倒,眼看要摔——
“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正钦一声断喝,他近在咫尺,眼疾手快地抓住乔瑾胳膊;轻而易举把人拎到一旁放好,皱眉问秋月:“我又不吃人,你慌什么?”
“奴婢、奴婢”秋月万分羞惭,磕磕巴巴地道歉:“奴婢该死,一时不慎睡着了,求公子恕罪。”
乔瑾彻底清醒,左胳膊被抓得生疼。她定定神,窘迫说:“奴婢知错,值守时不该睡着的,请公子宽恕。”
“我说了要责罚你们吗?”谢正钦挑眉,险些气笑了。
秋月暗自悔恨,无力思考;乔瑾则眼睛一亮,立即屈膝:“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奴婢以后值守再不敢睡着了。”语毕,她悄悄一扯同伴,秋月如梦初醒,忙也道谢:“多谢公子。”
“下不为例!”谢正钦负手转身,往外走时吩咐:“小乔,倒茶来。”
“是。”乔瑾吁了口气。
张诚殿后,匆匆地训斥:“你俩也真是的,困了可以轮流小憩,怎么能同时睡着呢?唉,不像话!”
“诚哥”秋月泫然欲泣。
乔瑾赔笑:“下次不敢了。”
“公子口渴,还不赶紧奉茶?”张诚摇摇头,抬脚离去。
乔瑾忙答应:“马上!我这就沏茶。”
片刻后
呆坐着的秋月,突然两手捂住脸,伤心哭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已走到门口的乔瑾忙回转,把托盘放在桌上,惊讶问:“哭什么呀?”
秋月上气不接下气,哽咽诉说:“你是没看见,我、我刚才丢死人了!当着、当着公子的面,笨手笨脚,踢、踢翻了凳子呜呜呜好丢脸呜呜,他叫你沏茶,却不叫我,一定是恼我了!”
“没事,我比你更丢脸。”乔瑾对谢正钦无意,毫不在乎,大方地自嘲:“我睡得猪一样,说不定还流口水了,都怪公子突然回来,害得咱们手忙脚乱。”
秋月瞠目结舌,抽泣问:“你、你疯啦?居然怪罪公子?”
“我开玩笑逗你呢,快别哭了,公子大人大量,不会跟丫鬟计较的。”
“真、真的么?”秋月两眼通红,绝望地喃喃:“昨日的槐花饼,他一听是二姑娘送的,立即笑了,还问了我两句话。可惜,刚才太出丑,他肯定觉得我这人笨。”
乔瑾心中只有两件大事:一,设法赎身;二,寻觅谋生之道。因此,她无法感知秋月的患得患失,只能宽慰:“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擦擦脸,一会儿人多了要笑话你的。”
“啊?哦!我回房去收拾。”秋月一向爱美,吓得立刻掏出帕子遮脸,飞奔逃离耳房。
乔瑾有些好笑,这才端起托盘,赶忙去上房。
门敞开着,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谢正钦卧房。
“叩叩”乔瑾单手敲门,脆生生禀报:“公子?奴婢前来奉茶。”
“进来。”
乔瑾迈进门槛,一眼看见谢正钦的背影,他已除去外衫,正站在盥洗架前洗手。
“公子,请用茶。”乔瑾快速扫了一眼:卧房宽敞明亮,极整洁,并未熏香,檀木家具古朴厚重,玉雕和珍奇瓷器错落摆放,添了几分雅致,此乃外间。里间隐在博古架、屏风和绛紫银叶软帘之后,不见床榻。
谢正钦接过茶,大马金刀落座,喝了两口茶,他愉快透露:“我刚从方府回来。”
“哦?”乔瑾不假思索问:“方老伯留您用午膳了?”
“唔。”
谢正钦难掩笑意,剑眉扬起,高兴地说:“膳后,我们喝茶时继续聊,但老人家面有倦色,我忙劝其歇中觉,再三地告辞,他才允了,吩咐改日再谈。”
“是吗?”对方特地相告,乔瑾意外之余,捧场且关切地问:“不知您请教了些什么?竟使得老伯那般重视。”
谢正钦兴致勃勃,侃侃而谈:“今日登门,我绝口未提‘拜师’二字,只专程求教困扰自己多年的一个难题。方老果然学富才高,严厉却也宽厚,耐心教导无知小辈。关于义理之学,他极有研究、见解独到,听其一席话,胜过我翻烂了程朱之言!”
“祝贺公子得以解惑。”乔瑾笑出了梨涡,轻声说:“方老贵为翰林,对理学的见解自然更深。”
谢正钦颔首,肃穆道:“他从‘格物致知’谈及‘心外无物’,叮嘱我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以免沦为糊涂之人。”
但理学和心学的本质都是唯心主义啊!乔瑾前世活到十六岁,略接触过哲学,她脱口而出:“若想‘不糊涂’,关键在于躬亲实践。”
谢正钦一顿,皱眉道:“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但存世的大道理,皆由古今圣贤毕生考究、着书流传,后人哪儿有时间一一躬行?”
“您言之有理。但冷静想想,既怕圣贤错了、又怕世界变了,青丝会熬成白发,沧海可变桑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乔瑾心不在焉,右手伸进左袖袋,捏紧那枚金戒指,颇感烫手。
“你这小丫头,又口无遮拦了!”
谢正钦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他若有所思,严肃告诫:“人言可畏,切勿狂妄批判圣贤。”
神游天外的乔瑾一个激灵,忙垂首:“奴婢错了,不该胡说八道。”
“罢了。”谢正钦再度刮目,困惑审视对方;眼神十分复杂。
沉默半晌
乔瑾下定决心,掏出那枚金戒指,平置于掌心,递向前。
谢正钦愣了愣,低声问:“什么意思?”
“昨儿下午,夫人赏的。”
谢正钦脸色突变;冷冷质问:“夫人?”
第十八章()
乔瑾错愕屏息,一时猜不透对方因何恼怒。
“她算哪门子的夫人?”谢正钦面无表情。家家有本难念经,关于母亲的死,他始终有所怀疑。
乔瑾猛地醒悟,立即强调:“继夫人!奴婢说的是,继夫人!”
谢正钦端坐上首,一言不发。
“她昨日秘密传见奴婢,问了些话,并赏了这枚戒指。”乔瑾坦白相告。
谢正钦靠着椅子,淡淡道:“大方赏赐,表示她非常满意。说吧,你出卖了本公子什么?”
出卖?
乔瑾听得有些刺耳,深吸了口气,正色禀报:“她询问那次周公子与您的私谈,秋闱并非秘密,奴婢粗略回了一些,譬如您将与荣、方二位公子结伴赶考。继夫人似乎在南院安插了眼线,您的许多举动她都清楚。”
“确实有眼线,人数还不少。”
乔瑾察言观色,忙承诺:“奴婢已发誓效忠公子,决不食言!”
“姑且信你一次。”谢正钦与继母险些撕破脸皮,积怨极深,忆起诸多荒唐往事,他有感而发,沉声说:“许氏执掌中馈,只消以蝇头小利作诱饵,即可笼络若干贪婪下人。那些耳目,利益熏心,日夜窥探我的言行举止,一有所获就跑去西院,用消息换钱财。”
乔瑾欲言又止,想解释有些人是被迫无奈,斟酌后却闭嘴,沉默聆听。但,下一刻,她听见对方说:
“好比昨日,她赏一个金戒指,便能得知我与周斌的谈话。”谢正钦顺口举了个例子,并无深意。
但一直摊开手掌平举的乔瑾却十分难受。
仿佛挨了一耳光,她脸皮红涨,唇微微哆嗦,低头盯着掌心的金戒指,瞬间极想扔了它!
——继夫人高高在上,施舍似的丢下赏赐,奴婢要磕头谢恩,这东西,谁稀罕?如果我贪财,大可藏匿不报;我拿出来,就表明不屑受赏
罢罢罢!
区区一个丫鬟,竟妄想被公子理解、甚至尊重,简直可笑。
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乔瑾暗暗自嘲,一动不动。
谢正钦却全不知对方所想,他喝了口茶,叮嘱道:“下回许氏再传见,你仍需谨慎,日常琐事无所谓,其它一个字也不能提,明白吗?”
乔瑾思绪混乱,反应迟钝。
“你可听明白了?”
乔瑾迅速回神,冷静答:“明白!”
“明白就好。”谢正钦见对方仍平举手掌,便吩咐:“赏了你就是你的,收着吧。”
“是。”小小的金戒指,像有千斤重,乔瑾慢慢将其塞进袖袋,垂手侍立。
“用心做事,我会赏更好的。”谢正钦一抬眼,突然发现对方脸色苍白,下意识问:“你怎么脸白得雪一样?”
乔瑾微笑答:“天生的。”
胡说!刚才我在耳房叫醒你时,分明是白里透红的。谢正钦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别扭地说:“从今往后,你困了就回屋歇息,大喇喇趴在桌上睡,成何体统?”
“奴婢记住了。”
谢正钦放下茶盏,迟疑地问:“你身体不适吗?”
乔瑾摇摇头:“没有。”
谢正钦等了半晌,却不见解释,只好告知:“府里常备许多药丸子,不舒服就问小莲拿几粒,她也负责给丫鬟请大夫。歇着去吧。”
“多谢公子仁慈体恤,奴婢告退。”乔瑾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谢正钦目送对方直挺挺的背影,有些疑惑。
疾步快走,乔瑾迫使自己摒弃郁闷,一阵风似的刮回耳房。恰巧,杨莲随后进入。
“小乔!”杨莲气冲冲。
“莲姐姐?”乔瑾勉强打起精神,温和招呼:“怎么啦?”
“你还有脸问?”
乔瑾茫茫然,克制道:“请姐姐明示。”
“我不过歇了个中觉,你和秋月就趁机偷懒!”杨莲怒目而视,厌恶道:“我醒来一出房门,就见秋月哭哭啼啼地跑进屋子,便去问了半天,她却死不肯说。多亏在游廊碰上诚哥,才打听到了真相。”
乔瑾认真听完,恳切地解释:“我们值守时不慎入睡,委实不应该,幸而公子宽宏大量,只是训了两句,吩咐下不为例。”
“哼。”杨莲勾唇冷笑,厉声斥责:“你们就是仗着公子好性儿,整天变着花样偷奸耍滑,不把府规放在眼里!”
乔瑾忙否认:“此话怎讲?我们从不敢藐视府规。”
“那为什么值守时偷懒?”
“我”乔瑾理亏语塞,只好郑重承诺:“下次再不敢犯。”
杨莲眉毛倒竖,极度不痛快,讥诮道:“我算看走眼了,原以为你老实木讷,岂料也是个狡猾的,背地里和秋月一起嚼舌根,只怕夜夜诅咒我死!”
看来,她必定又和秋月姐姐大吵了一架。
乔瑾头疼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又质问:“你刚才上哪儿了?”她如实答:
“公子口渴,我沏茶送了去。”
杨莲勃然大怒,状似受到了巨大冒犯,她脸色铁青,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乔瑾左胳膊内侧的软肉,狠命一拧!
“啊——”
春衫薄,乔瑾痛得眼前一黑,大叫出声,急忙躲闪挣扎,怒喊:“放手!”
杨莲咬牙切齿,又拧了几下才松手,急赤白脸地骂:“呸,狐媚不要脸的黄毛丫头,身子还没长开,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你跟郑秋月臭味相投,一般的下作,恶心至极!公子的饮食起居,一向由我负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上房伺候?”
我算什么东西?
无端被泼了一身醋,乔瑾捂着胳膊,怒极反笑,从牙缝里吐出字,忍无可忍地说:“你我一样,都是丫鬟,是东是西自己说了不算。你看不惯公子使唤别人,怎么不找他理论去?”
“你——”杨莲胸口剧烈起伏,扬手欲扇耳光
第十九章()
“你还想动手?”乔瑾不闪不避,冷眼盯着对方。
“你、你该打!”
杨莲高举巴掌,却迟迟不敢打,因为她怕谢正钦又叫狐媚子沏茶。
正僵持,门外突然传来仆妇交谈声,杨莲慌忙垂手,咬唇一甩袖,忿忿告诫:“不准再勾引公子!”语毕,她扬长而去。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会有尽头吗?
乔瑾胳膊内侧剧痛,一阵一阵,疼得火辣辣,她有些灰心,沮丧笑了笑,眼睛却一热,泪珠夺眶而出。
她匆匆拭泪,快步回房,不料半途遇见抱着花盆的张诚,后者见其泪流满面,唬了一跳,诧异问:“小乔,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乔瑾无意解释,低头走了。
“哎?”
“喂!”
盆栽沉甸甸,张诚只得先送到上房,摆放妥当后,随口提起:
“公子,小的刚才路遇乔丫头了,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看书的谢正钦一惊,抬头问:“为什么?”
“小的问了,但她撒腿就跑。”张诚挠挠头,猜测道:“估计是值守时偷懒挨训,脸皮薄,受不了吧。”
谢正钦立即否认:“我并未责骂她。”顿了顿,他补充道:“只说了两句而已。”提醒她日后回屋歇中觉,也算骂吗?
“嗨,小姑娘都爱哭,改天再问问她吧。”张诚大咧咧表示。
谢正钦微微皱眉,“你别忘了。”
“一定记着!”
这天夜里,近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