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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坐着的俞菱心已经低头低的脖子都要断了。
“对了,大姑娘的生辰是腊月里?”明华月又望向俞菱心,“过生辰便是十四了罢?”
俞菱心微微欠身,恭敬应道:“是。”
“那也快了。”明华月转头示意身边的丫鬟碧树,又拿了一个锦盒出来,“这次我们家老太太的寿宴辛苦你了,这是一点心意。等到你生辰的时候,大约我们家侯爷也该回京,再补份大礼给你。”
这话简直是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俞菱心纵然心知肚明,脸上依旧热热的不好意思,迟疑着起了身,又看了一眼老太太。
俞老太太此时也定了神,虽先前没想到自己这个孙女竟有这样的姻缘,但反应过来自然是欢喜无限的:“夫人厚意,菱丫头你便拿着罢。”
俞菱心这才上前一福,双手接了那锦盒:“多谢夫人。”
此时苏氏和俞芸心坐在旁边,已经不知应当如何反应了,之前以为明华月是要为荀淙相看俞菱心的时候已经觉得云里雾里,但现在这话里的意思竟然是
明华月笑笑,又转向俞老太太,说了几句寻常的家常闲话,重新寒暄起来。荀滢也又问了俞芸心几句读书上的事情,俞芸心那边勉强应对了,目光却忍不住一再飘向俞菱心,那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心头,一时竟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荀滢素来是有耐性的,见俞芸心分神,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只是柔软地笑笑,耐心等她。只不过又说了几句之后,终于还是转向了俞菱心:“慧君姐姐,锦柔还在病着,你要不要陪我去看看她?”
俞菱心立刻点了点头,她确实惦记着那日淋了大雨的明锦柔,不过下一刻又想起自己是在东篱居,连忙再转头望向俞老太太:“祖母”
俞老太太失笑道:“你都答应了才问祖母?”
明华月也笑道:“这几个孩子好的就像亲姊妹一般,倒也是缘分了。”
俞老太太瞧着明华月看俞菱心的神色,竟似当真十分疼爱,高兴之余也不免暗暗称奇。自来亲戚也好、世交也好,便是有长辈看上了别家姑娘想讨来做儿媳的,最多便是觉得那姑娘人品容貌上佳,多加几分赞赏罢了。
除了那种原本就是亲上加亲、或是自小看着长大的亲近关系之外,像明华月这样没接触多少时日,便如此喜爱俞菱心的未来婆婆,也是少见得很了。
俞菱心在明华月面前,总还是有三分不好意思的,连向着祖母的撒娇都要收敛几分:“那,祖母可许我去看看锦柔么?”
“去罢,早去早回便是。”俞老太太怎么会不许,原先若还有些顾虑,如今明华月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俞菱心若是能再与明华月的侄女多交好几分,那今后的日子只有更好过的。
明华月也是笑,但不免又回头看了一眼荀滢。
荀滢对上母亲的眼光,居然难得地闪躲了一回。
俞菱心立时明白,这大概又是
赔罪()
不多时;明华月的客套话说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俞菱心因着衣衫严整;也不需如何再行预备;只是叫人拿了两样药材;便直接命白果去备车。
荀滢是随着母亲明华月一同来的;也就直接随着母亲再走;并不像明锦柔一样出入都想与俞菱心同车。
对此俞菱心并没有几分在意,她现在的车夫是白果的哥哥,柴广义手下训练过的侍卫白川;出入之间也是十分放心的。
不过正是因为这份放心,所以当俞菱心踏上自己的马车而被人拦腰一把揽住的时候,那片刻的魂飞天外简直让她差一点点就惊叫出声了!
然而厚颜无耻的某人连这一点也料到了;所以左手揽住她的同时;居然直接就亲了上去。
俞菱心猝不及防之下简直要吓晕,但在几息的挣扎之后终于反应过来面前是荀澈;下一刻便气得发疯;狠狠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疼得荀澈背脊一缩;倒吸冷气:“疼的。”
“呸!”俞菱心怒啐道;“你这是疯了吗?就算要车上等我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吓我好玩是不是?”同时啪地一下;去打他的手,“放开!”
荀澈见她脸上真有三分怒色,便乖乖松了手解释道:“原本我是想着到了晋国公府与你见面;再送你回来的。此时便到车上等你;不过临时起意罢了,便是传话也是来不及的,哪里便是故意吓你了。”
俞菱心冷哼一声:“是么?那你昨日叫白果回去作甚?还不是跟他们兄妹安排今日的事情?你荀世子还能临时起意?”又伸手推他,“坐远些!”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就不能临时起意了?”荀澈哪里肯坐远,直接便握了她伸过来的手,死皮赖脸地贴过去,“旁的不说,便那仁舜太子旧伞的事情,便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啊。”
俞菱心不由咬了咬唇,这个家伙真是太坏了!
他一定是料准了自己对这件事极为关切,这个时候便故意提起,好叫她主动追问,也不好将他再推远些。
“哦,不在便不在罢。”她忍了忍,还是转了脸。
荀澈再次探手轻轻去揽她的腰:“我不过就是没告诉你在车里等你,你便这样生气?那总好过我要与你结为兄妹罢?”
俞菱心气的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荀慎之,你怎么这样小气记仇?再说上次闹成那样,我也不是没有”
想起俞菱心上一回难得至极的投怀送抱,荀澈立刻笑道:“嗯,那我也同样给你‘赔罪’可好?”
俞菱心登时双颊飞红:“不用了!”
“但我是很有‘赔罪’诚意的。”荀澈另一只手直接撑在车板上,低头便要亲下去。
这时俞菱心几乎整个后背都贴到了马车的板壁上,忙伸手去撑住他:“你换个法子赔罪罢!”
“那,我一个月不来烦你可好?”荀澈真的随着她的推拒便停了动作,面上神色也稍敛了些。
俞菱心本是脸上热了的,但听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心头一个念头飞快滑过,便直接问道:“你要出京?”
荀澈眼光里多了两分赞许,微微颔首:“京城的戒严与搜查已经十多天了,大约到后天便会解禁。所以我预备明日一早动身,直接赶往柳州。”
俞菱心面色迅速凝重起来:“你想在京外,就”
“还要看,”提到荀滟之事,荀澈的笑意里便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冷冽,“我暂时还不预备污了自己的手。但荀滟是休想再以荀氏女的身份风光回京了。”
俞菱心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先前荀澈警告荀二夫人,如果他的人在柳州姜家府上看不到荀滟本人出现,那姜家必须要给个交代。
若是交代不出,后头就难堪得狠了。按着常情来说,一个大家子未出阁的姑娘好好的忽然失踪,那不是叫人害死了便是私奔了。
前者自然是要报官追查,后者却常有家族直接在家中发丧,只说女儿已死,这私奔之女就彻底不认,以免连累家族名声。
若是这两者荀家二房都不愿意,最后一条路就承认私自勾结朱家,献女求荣云云。这或者一时不会危及到荀滟自己的性命,但二房若是胆敢承认,文安侯府的分家以及公开反目就势在必行。
最讽刺的是,若是真走到那一步,承恩公府也好,右江王府也好,还有没有兴趣继续理会荀家的二房众人,就真的是个问题了。
所以如今姜家最有可能的做法,便是以这主仆之差、男女之别,强行压着荀澈所派去的人,表示大姑娘病重、仍无法见人云云,荀澈打发的侍从总不能硬闯姜家后宅,那么拖延之下,或者荀滟能来得及赶回柳州。
但荀澈若是本人亲至,姜家这种借口便用不成,到时候荀滟也就离绝路不远了。
“此事需要一个月么?”俞菱心想了想,还是又问道,“从京城到柳州,只要几日罢?一来一回,半个月也够了。”
荀澈唇角不由一勾,又再靠近了些,低声问道:“舍不得我么?一个月太长了?”
感受到他的气息这样迎面而来,纵然是这样熟悉,俞菱心仍然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连忙垂下目光:“没有,就是问问你在外头办事的安排。”
“你就不能说一句舍不得吗?”荀澈看着她脸颊上渐渐飞起的绯色,声音压得越发低了,“这天寒霜冷的,你就一点不心疼我?”
俞菱心一噎,总觉自己明明也没说错什么,却好像不知不觉就被他绕进了坑里,此刻心里居然还真的就有两三分过意不去,言语之轻,声如蚊呐:“也不是”
荀澈笑了:“不是,就叫我亲亲罢。”
此时的俞菱心都已经抵在了马车的角落里,根本是退无可退,当荀澈一言之后再度探身前倾的时候,她最终还是认命地闭了眼,任由荀澈很是温柔地“赔罪”了一回。
只不过俞家到晋国公府的路程也不算太远,荀澈虽觉犹自不足,还是不得不片刻即止,随即又将俞菱心搂到怀里抱了,在她耳边低声叮嘱:“我这次去柳州,也不全是荀滟的事情,还有些旁人要见,同时顺带料理荀滟之事。若是一切顺利,一个月左右也就回来了。迟的话也就一个半月,总是来得及在你生辰前回京。这些日子,你有事只管吩咐白果与白川,我昨日已经安排好了。”
俞菱心如今倚在他怀里越发习惯也越发安稳,虽然脸上的绯红尚未全散,气息倒是已经稳了,轻轻点头道:“其实我没什么事的。倒是侯府里头,如今老太太与二房回来,侯爷却不在。你若不在京里,夫人与滢儿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与锦城商议过了,”荀澈唇角微扬,“如今荀滟不在,二房的手段实在未见高明,一点子不入流的无赖而已,母亲自会料理。至于宫里,就看秦王殿下了。”
提到此事,俞菱心不由坐直了身子,望向荀澈,然而还没等她将悬在心头的疑问提出来,便被荀澈揽紧了腰,重新拉回怀里:“再叫我抱一会儿,要分开一个月呢。你不就是惦记仁舜太子仪仗的事情?我知道的。”
说着又在她头发上轻轻亲了亲,才将那日的种种变故与应对简要解释了一番。
前头一半,便如俞菱心自己所料一样,文皇后不熟悉仁舜太子的旧日仪仗,而昭阳殿里也被朱贵妃买通了人,所以秦王的郡王仪仗朱伞在前日就掉了包。
此事有心算无心,谁也没有料到,当时能被俞菱心在进门之时立刻发现,已然是天之幸也。
长春宫能够使出这样又短又狠的招数,根本也没有想到等到转日再如何上本表奏。当时一个时辰之后到荀家的尚务司副司正,名义上是要去给秦王更换出错的仪仗,其实根本就是要当着荀家上下直接挑明,刚才秦王的朱伞是仁舜太子旧物。
这本就是一条计策里的第二环,尚务司副司正甚至还预备好了本章,在更换完毕之后即刻递进本章请罪,表示没有看管好仁舜太子旧物,但其中的意思当然还是力指昭阳殿与秦王逾越不敬。
只不过在尚务司的人到荀家之前,秦王已然假作翻脸离席,随即便连仪仗和侍从都没有带,而是亲自捧了那柄朱伞,直接冒雨飞马回宫,到宣帝的乾元殿外请罪。
虽然有关这个应对的计策,俞菱心也是模糊猜到了一点,且看如今荀澈的神态也知此计得售,但仍旧随着他的讲述紧张起来:“所以,秦王是如何与陛下说的?又怎么会后来又宣你进宫?”
荀澈此时唇边的笑意里,便不免有几分自得骄矜,映衬着他俊秀过人的眉眼,越发意气风发:“这便是所谓的‘暗局明破’。”
暗局明破()
俞菱心忽然想起前世里看过他的一本手札;顺着那里头的思路想下去;便试探道:“所以;殿下是将此事正面向陛下全盘托出?”
荀澈满意颔首:“长春宫行事;惯以短狠见长;殿下既然失了先机;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这样情形之下;唯一能扳回半城的,就是一个快字。所以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回宫中请罪,宁可见责于皇上;也要抢在朱氏与尚务司发作之前先行面圣。”
俞菱心不由伸手去摸了摸荀澈先前挨打的左颊,轻叹道:“这‘快’字来的也不容易。不过世子爷您的脸面也当真好用,一个巴掌就破了长春宫不知道多少本钱的筹谋。”
虽然朱伞之事看上去不过是掉包而已;但实际上这是杀头甚至九族的罪过;此事之后不论皇后与秦王下场如何,昭阳殿、景宁宫与尚务司必然都有一番清洗。长春宫不管是培养人还是收买人;都是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此事之后;或者就要重来一回了。
荀澈握住她的手;唇边带了几分自嘲之意:“殿下顶着那柄仁舜太子的旧伞在我眼前现身;这已然是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了;也不差再多一个。”
顿一顿;又道:“我原本就与殿下有默契,寿宴那日是要做出个和好不成的样子。锦柔起初出来闹的时候,殿下还以为是我的安排;只是想做出彻底反目之势而已。待得点明仪仗的问题;才不得不再拿出非常手段让殿下快些离席回宫。”
俞菱心想起当时那一巴掌的力量,犹自有些心惊,实在是与明华月先前那次发作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知道隔了一天半,还是忍不住有点心疼,回拥他的手便本能地紧了紧。
荀澈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又将秦王对宣帝的请罪言语简要概括解释了一下。
简单来说便是自承有罪,误用仁舜太子仪仗朱伞,僭越不敬。这一点是无法开脱,也不能推卸,只能向宣帝表明惶恐至极,自请削爵降级,严惩重罚,以偿过失。其余的,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这就是以退为进,宣帝虽然听闻牵涉到仁舜太子仪仗而震怒非常,但见年轻的秦王冒雨飞马回宫请罪,很快也能想到这定然不是秦王自行调用,同时也想到如今不到十九岁的秦王很可能认不出那四十年前的青宫仪伞。
而秦王越是恭恭敬敬地表示愿意独自承担此事罪责,宣帝反而会越发觉得此事背后有蹊跷,不管是这应当深藏于尚务司库房的旧伞如何能够被误用,还是年轻的秦王是如何发觉此事才至匆忙赶回,样样都有文章。
有关前者,秦王当然是无话可说。即便心知肚明能有此谋此力、以及从此事当中获利的只有长春宫朱贵妃,但此刻全无旁证,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
至于后者,秦王还是可以直接回答宣帝的追问:“文安侯世子荀澈看出朱伞逾制,妄议此事,说是有人设计陷害,可能牵涉宫眷。儿臣自是不信,一时激怒,便打了荀澈,再行回宫请罪。儿臣万死!”
到了这一步,俞菱心便完全明白了。若是秦王直接向宣帝表明自己被朱贵妃陷害,无凭无据,宣帝一定会认为秦王只是在推卸罪责,胡乱攀诬。
但他只说自己听说此事可能牵涉宫眷,且并不相信。这既此事蹊跷在宣帝跟前点明,又留出了自保的余地,宣帝只会更加疑心,并且必定会宣荀澈即刻入宫。
有些秦王无法自己出口的辩解,荀澈就可以代为解释。包括秦王为什么没有在出宫之时即刻发现那朱伞的问题,以及出了此事之后,何人必定得利,何人可能参与,何人有罪,何人有责等等。
在那条理清晰的长篇大论全都在宣帝面前回禀完全之后,荀澈最后一句,便是与秦王态度仿佛,撩袍屈膝,为了妄议天家之事而向宣帝请罪。
这就是所谓的暗局明破,朱贵妃的手段全都在暗处,且看起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