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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放心归放心,俞菱心也不肯就这样交底的,随口笑道:“这个么,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开始喜欢上秦王殿下的,那我才肯告诉你。”
没想到明锦柔倒是爽快:“秦王,我从小就认识他啊,他特别聪明,又特别傻,反正就是就是挺可爱的。”
放下明锦柔这句少女情怀的“可爱”不说,俞菱心倒真是好奇起来:“什么叫做秦王‘又聪明,又又不聪明’?”对于这位未来的储君甚至天子,俞菱心还是不敢妄言这个“傻”字。
“就是他学东西其实特别快,”明锦柔说起秦王的事情完全不假思索,“最初我哥和二表哥是一齐去给秦王侍读的,我看过他们上课。秦王习文比二表哥差一点点,但也只是比二表哥差而已。其他的皇子也好,我哥也好,旁的侍读什么都是远远赶不上的。习武上头简直没有敌手,因为他学得快,又刻苦。”
俞菱心点了点头,这的确符合秦王给她的印象:“那所谓的‘不聪明’,又是从何说起?”
明锦柔微微垂了眼帘:“他特别实在。皇后娘娘其实捧他教他是为了什么,大家都清楚,但他是真的从心里孝敬皇后。秦王殿下其实已经非常努力了,只不过皇上喜欢哪个儿子,也不全在功课上头。毕竟长春宫的那两位都是嘴甜手巧的。有时不顺了,皇后娘娘不免就觉得还是秦王殿下用功不够。他虽然是皇子,可从小到大挨的打,应该比我哥和二表哥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但就是这样,他也是不长心眼儿。我哥有一回说,皇后娘娘要是哪天真的让他去上吊,他可能都不会抹脖子。”
俞菱心这就有些不信了,最是无情帝王家,长在那样环境的皇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性情?说不定就是会装假作伪,演戏自保罢了。
明锦柔抬眼看了俞菱心一眼,唇边竟有几分苦涩之意:“我知道姐姐不信,可这是真的。皇后娘娘的亲儿子四皇子赵王殿下,七岁时曾经在朝元猎场遇过一回大险,当时要不是秦王舍身救回来,现在就没有赵王了,好多事情也就消停了。那时候秦王不用去害赵王,他只要看着就行。可是他不行,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对不住旁人。我觉得他这样做皇子的真是傻到家了,脑子有病。”
俞菱心听着虽然有些疑问,却也没必要细问明锦柔了,转而低声取笑:“既然如此,那你是怎么看上这样有病之人的?”
明锦柔抿嘴一笑,俏丽的小脸上也飞起了一丝浅浅的红意:“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长得俊罢。”
俞菱心再度哑然失笑,这倒是无可否认的实话,秦王相貌之俊美,皇室之中无人可出其右。虽然他的生母身份低微又早逝,但大家看着秦王的相貌,也大约可以想象那该是如何一个姿容绝世的倾城之色。
“好了,该姐姐你说了。”明锦柔轻咳一声,“我都说了这么多了,现在该你告诉我,怎么看上的二表哥了。”
俞菱心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话头在前,不由干笑了两声:“这个,锦柔啊,你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明锦柔小脸一沉:“我一直觉得姐姐温柔厚道,是个好人,你这是要过河拆桥,诳了我的心事就不说实话了么?”
俞菱心笑笑:“我问你这个,是因为我不认识秦王殿下呀。可你二表哥是什么样的人,锦柔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他有什么事情,你也知道得比我多得多,我又有什么可讲呢?”
明锦柔一噎,好像觉得也有点道理,但想想还是不服:“这个,我当然是知道二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你总得有些看上他的理由吧?”
“你觉得他好么?”俞菱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明锦柔只好随口应道:“还挺好的罢。”
俞菱心笑道:“这就是了。”
“这是什么啊?姐姐你糊弄我!”明锦柔越发不服,但也越发觉得眼前俞菱心的狡黠笑容怎么更像荀澈了。
俞菱心将茶盏放下:“你也说了,他挺好的,那就是原因啊。”
明锦柔简直气结:“世上好人多的是,比他好的也有的是,你也不能个个都看上罢?”
俞菱心终于轻轻抿了唇,给了一句实话:“在我看来,再没人比他好了。”
就在这话音刚刚落地的一瞬,“咳咳”,窗外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干咳。
如遭雷击()
所谓如遭雷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俞菱心那张白皙明丽的面孔瞬间就完全涨红了;连耳朵后头都在发热;一时间整个人僵在椅子上;都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该掩面。
明锦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是看着俞菱心乐了好几声;才捂了嘴一边笑一边向外迎出去。
院子里的金银桂在这样的九月时节仍自香花灿烂;而树下赫然站着的就是刚刚从宫里回来的荀澈与明锦城。
“哥,表哥,你们俩回来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明锦柔忍了笑;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明锦城一脸嫌弃:“你说呢?”下巴一扬,指向荀澈,“问他。”
荀澈脸上居然还是那副自持样子;硬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姿态;只是再度轻咳了一声:“慧君呢?”
这样缓了两句话的功夫,俞菱心在书房里已经勉强调整了些呼吸;虽然感觉自己又是紧张又是害羞;整个人都好像要发抖一样;但想着这毕竟是明锦柔的书房;而且明锦城明锦柔兄妹还在外头;还是强自重新镇定下来。再听见外头的说话;应声也就出了门。
一眼望见荀澈,她忽然心里微微一顿。
他站在房门外五尺之处,华丽的世子袍服在午后的阳光折射下流光隐隐;俊秀雅逸的面孔上淡淡含笑;从容之态一如平时,只不过望向她的眼光里是满满的欢喜。
但是,俞菱心同样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本能地觉得他的长眉之间似乎带着未能完全舒展的痕迹,他即便是欢喜的,心里却好像有事似的。
这种感觉很轻很模糊,可还是掠上了她的心头,俞菱心几乎是脱口而出:“宫里的事情可还顺利么?”
明家兄妹立刻向她看了过来,连明锦柔的偷笑也凝在了唇角,因为她这句轻问之中带出的疑虑与关切可算很真诚了,像是料到了宫中有事一样。
荀澈倒是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转向了明锦城:“还是一齐到你书房说罢?”
明锦城显然与荀澈已经有了共识:“走罢,你不要再挑拣我的茶叶就好。”
明锦柔此刻也察觉出有些不对,顺着想到秦王,那点子取笑的心思也没了,回身挽了俞菱心的手,就一同跟着往明锦城的书房院落过去。
俞菱心的感觉却比明锦柔更复杂的多,前世里明锦城与荀家来往很多,她自然也是来过晋国公府多次,只是从来没有进过明锦城的书房。毕竟花厅与庭园轩馆才是待客之地,明锦柔这样的闺阁书房就罢了,明锦城或荀澈这样的承爵之子,书房一般都是要紧的议事之所,寻常的亲戚走动并没有到书房的必要。
此刻荀澈直接叫她们二人也去明锦城的书房,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吃茶说话,而是此番进宫说不得有什么变故,需要叫她们一同商议应对,此事甚至都已经不适合在青虹轩说,就可见其中的要紧程度。
果然,进门之后各自落座上了茶,荀澈便开门见山地说了三件事。
头一件,是文皇后已经宣召了她的兄长沂阳侯夫妇月底进京,要与晋国公府正式商议明锦城与文若琼的婚事。如今沂阳侯在朝廷上有爵禄而无实任,这个朝廷实任的调动不是皇后能直接插手的,但进京议亲就是家事,完全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只不过这件婚事,越发势在必行了。
“真的非要娶文若琼吗?”明锦柔气得简直要翻白眼,她原本就不喜欢像文若琼那样过于娇弱的姑娘,而两次诗会之中文若琼体现出来的有文采但没头脑就更让她接受不了,“哥你将来是要承爵的,文若琼要是掌管中馈,那家里得成什么样子?”
明锦城也沉着脸:“皇后今日只说召沂阳侯夫妇入京,我们能说什么。如今父亲好像还在漳州那边,且拖一拖再看罢。”
荀澈也摇了摇头,又跟着说了第二件事,就是秦王殿下昨日又受了一次罚。
这下明锦柔彻底坐不住了:“什么?又挨打了?皇后娘娘是不是有——”
“锦柔!”俞菱心本就坐在她旁边,此刻立时轻喝了一声,“说话留神。”
明锦柔这才勉强将那个“有病”咽了下去没出口,可也仍旧是急的要红眼:“为什么又打他?殿下不是才好些吗?他又犯什么错了?皇后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啊!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荀澈和明锦城不由对望一眼,俞菱心倒是即刻明白为什么荀澈会要自己与明锦柔一同过来了,连忙起身去拉明锦柔:“锦柔,你先坐下,先听他们说。”说着又轻轻顺了几下她的背,“别着急啊。”
荀澈和声道:“这次没有上次严重,大约只是打了几下,又让他跪了一个时辰。皇后这样做,一方面是再次给皇上看,做出一副教子模样,再者,就是给我们看的。”
“给咱们看什么?难道皇后起了什么疑心?”俞菱心一时也没有明白。
荀澈倒是喜欢这句“咱们”,只不过此事尚未说完,他也没有分心太多,又应道:“不是。皇后若有那样远虑,今日局势便不是如此了。先前我做与秦王反目翻脸的样子,于皇后而言,自然还是想要弥补此事,不愿任由咱们与景宁宫就这样一刀两断。所以责罚秦王,仍旧是表明一个赔情的态度。这原本都是在预料之中的,只不过看着殿下在当中受苦,也是”说到这里,他也叹了口气,又轻轻摇了摇头。
明锦柔此时已经红了眼眶,却也听明白了,只能低了头忍泪。
俞菱心看着好生不忍,索性就站在明锦柔身边,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背,想了想又问荀澈:“还有呢?下一步皇后会如何安排?”
“这就是第三件事了。”荀澈望向她,神色也微微凝重,“十月我祖母寿辰,皇后说要赏些体面,我二叔一家可能会提早回京。”
荀家老太太,还有荀家二房。
俞菱心立刻会意,神色同样凝重起来,与荀澈对视之间,两人几乎是微不可见地同时颔首示意。前世的种种变故,瞬间皆在心头。
“锦柔,我祖母寿辰的时候,秦王也会来的。”荀澈又转向明锦柔,“若是到时候有机会见到,一定叫慧君陪着你。你心里头如何想归一件事,外头该怎么做,务必要慎之又慎。若是一步踏错,头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他。”
明锦柔抹了一把脸,咬着牙点点头:“我知道。”
这三件事全都说完,眼看明锦城明锦柔甚至俞菱心的脸色一个个都不大好看,荀澈这时倒轻松起来:“行了,这些杂事说完了,该怎么办,你们都想想罢。我先送慧君回家了。”
这话说的,明家兄妹和俞菱心原本各自想着的心事几乎同时都化成了相似的白眼,一起甩向他:这些是杂事吗?!
偏生荀澈就是这厚颜无耻的第一能人,看着三人难得神色如此相似,居然还笑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明锦城冷哼了一声,“贤伉俪慢走。”
荀澈伸手就去牵俞菱心:“慧君,走罢。”
俞菱心哪里料到他在明锦城书房里就伸手,脸上立刻就热了,紧紧拉着明锦柔不松手:“那什么,锦柔你还是借我个车吧。”
明锦柔倒是豁达,眼泪一抹,舒一口气,心绪也缓上来些:“你们两口子不要耍花枪了,我陪姐姐到二门上,你们就一起走罢。”
俞菱心气结,明明自己不过是陪着明锦柔过来的,此刻反而被三个人都连带着笑话了一回。但瞧着荀澈的样子,她也不敢再多耽搁,连忙随着明锦柔往外头去。
不过明锦柔还真是说到做到的,送到了二门上就重新又将俞菱心丢给荀澈:“喏,二表哥,我就能送到这里了。”
白果这时候早就退得远远的了,俞菱心虽然气得牙痒痒,但也知道越是扭捏矫情越招人笑话,还不如大方顺着荀澈,索性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而荀澈又在马车下叮嘱了明锦柔几句暂且宽心等等,才跟了上去。
“慧君。”好容易二人终于重新又单独在一处了,荀澈这一声轻唤之中,居然又带了几分淡淡的落寞之意。
俞菱心原本以为他会死皮赖脸地说些什么浑话,所以在荀澈上车前都想好了几句应对的言语,谁知他上车放了帘子之后先是沉默了一刻,随后才这样轻轻叫了她一声。
她迅速想了想,便低声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为了你二叔一家么?”
荀澈垂了眼帘,直接与她并肩坐在一侧,自自然然地去牵了她的手,只是没有说话,半晌之后又叹道:“慧君,你真的觉得我有那样好么?我到底做过什么事,旁人不知,你却是知道的。”
荀慎之()
顺着这句话想下去;俞菱心便有些暗暗的心惊。
其实她上辈子并没有机会见到荀家二房的任何人;天旭十三年虽然他们回了京城;天旭十四年的时候荀家二老爷荀南安还补进了工部做她父亲俞伯晟的同僚。
但到了天旭十八年俞菱心回京的时候;荀家二房上下;包括二夫人、二老爷所有的侍妾姨娘通房等等;再下头的嫡出庶出所有的子女;通通都已丧命于荀澈之手。
此事也成为了荀澈生前身后,始终完全无法洗脱的污点。
哪怕到了秦王登基几年之后想要为荀澈加一份追谥的哀荣,都引发了廷议数日争论;而在荀澈种种罪状之中,最难以辩驳的便是他曾经手刃自己的亲二叔与堂兄弟,又毒杀隔房婶娘与堂姐妹;最后甚至逼死了亲祖母荀老夫人。
外间那些高举孝悌之道的仁义君子们每每议论到此事;简直都恨不得将已故数年的荀澈重新挖出来鞭尸三百、挫骨扬灰。
至于荀家二房到底是如何暗中勾连二皇子吴王与三皇子魏王,从而推动了荀家长房的家破人亡;却没有人关心了。偏偏当年那些夺嫡之事当中又牵涉到不少天家秘辛与脸面之事;甚至连新帝都不好解释太多。
想到那时所听到的言语;如今的俞菱心都还会有些气血翻涌。而荀澈要面临着荀家二房即将回京这件事;想来他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毕竟荀家二房的种种恶行此时尚未发生;荀澈既不能让他们得逞害了自己的家人再行惩戒;也不好在对方并未犯错之前先出手屠戮二房,否则孝悌礼法也好,律例国法也罢;样样都容不得。
“慎之;”她犹豫着措辞,右手也主动搭上了荀澈的手背,轻轻按了按,“那些事情还没发生呢,一切都是有转机的。你素来豁达,想那些做什么?”
荀澈微微转了腕子,将她的两只手都合在自己掌中,又沉了沉,才将同样涌上心头的那些前尘往事缓缓压下去:“那时候,我并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所以我必须立刻动手。只是到了两年后,我才偶尔想想,其实荀泽、荀澹,还有荀湘,或者是罪不至死的。”
顿一顿,他又叹道:“但我如今想着,竟也没有几分后悔当时的斩草除根。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人罢,不拘读了多少圣贤书,也终究没有秦王殿下那样的仁心。”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松了俞菱心的手,转脸望向左侧的车窗外。
俞菱心也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