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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他的性子也不会叫白果拿一封帖子来直接这样丢在案上。
“这是哪里来的帖子?”俞菱心并没拆开;就直接问了霜叶。
霜叶这些日子正按着温嬷嬷的指点;带着甘草一起学习算账;誊写她嫁妆账本里几个年深日久、有些发潮的册子。闻言忙过来查看:“这是今天上午您过去请安之后收到的帖子,门上说是文安侯府的二姑娘请您过去赏花。”
居然是荀滢的帖子,俞菱心有些意外;顺手拿了枝短簪子挑开信封,里头碧云玉树笺上的字体就娟秀得多了,整整齐齐的两行小楷;说是如今文安侯府的花园中菊桂盛放;芬芳灿烂,所以遍邀亲朋平辈;八月初十;到侯府赏花作诗。
看清楚确实是荀滢相邀;俞菱心居然有那么极其轻微的片刻失望;不过下一瞬赶紧又提醒自己;与平辈的亲戚家姑娘来往才是这个时候她该做的事情。
而且;再往深处想一层,这件事情里很可能还有点别的意思。
她前世里偶尔听过荀澈提起荀滢之时,固然满心皆是哀伤;但从荀澈的言语之中;以及荀滢那藏书满满的小书楼来看,荀滢应该是一个性格安静柔和,真心喜爱读书的女孩子。
荀澈曾经说过,若是母亲真的放手不管,滢儿是可以连饮食都忽略了去,就整日坐在书楼里读书的。
既然如此,荀滢又为什么要办诗会呢?尤其是如今文安侯府在京中的地位而言,真要做一场这样的诗会花会,来的平辈姑娘只怕要比昌德伯府的寿宴那日多上个两三倍。
这样的诗会花会里头,客人们可以尽情吃茶闲谈,看花写诗,优哉游哉,做主人的预备统筹却要从发出请帖到各家各户开始,再至于收回帖、安排车马、迎来送往的人员,吃茶饮食的座次席面,再到什么赏花赏景的位置,写诗写赋的书案笔墨,还有什么要抚琴吹箫,即兴一舞之类的雅兴如何应对安排。
更不要说十数家亲朋之间彼此的姻亲关系,亲疏远近,大家其乐融融和平到底也就罢了,小姑娘们都是娇客,万一中间有个什么不和不睦的吵架拌嘴哭了闹了。甚至是谁家的子弟少年有了什么有意无意的不规矩之类的。
那样琐碎繁杂的场面,连惯于操持家务的俞菱心想着都觉得费神,素来爱静的荀滢却要操办?
但这若是与此时仍在俞家的苏太太所说之事连在一处,就有几分合理了。
再说白些,若真是荀澈在背后推动了这场所谓的荀家诗会,那是要与朱家打擂台打到底。
不只是在六部的政务上头争高低,连朝堂之外,这样通过闺塾家学笼络中层官员家眷的事情上,同样可以一较长短。
毕竟兴办闺学诗社这样的事情,可比当真延请名师,辅导子弟文章金榜题名要容易多了。前世里只不过是除了承恩公府朱家之外,并无其他的高门公卿愿意费这个精神去做而已。
如今荀澈若是当真这样做起来,其实愿意与荀家往来的人,还是比愿意去朱家闺学的人多多了。
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个官家姑娘若是向人提起,自己收到了文安侯二姑娘的诗会请帖上门做客,总是比感恩戴德地到承恩公府家学读书更有面子些。
午饭过后,苏太太与苏氏说够了话,也没再回老太太的东篱居,而是直接打发人请了俞菱心过去正院。
甘露有些警惕,俞菱心却只是笑笑,带上了荀滢的这封帖子。
完全不意外的,到正房里坐下喝了半杯茶,刚才没能说动俞老太太的苏舅母又开始夸奖俞菱心,仍旧是觉得小姑娘好说话,尤其是俞菱心前头十二三年里都是那样一个软绵绵的好性子。
苏氏倒不是完全没有劝阻自己的嫂子,大姑娘好像不比先前,但苏太太却没听进去。作为承恩公府的旁支女儿,苏太太出身不算高,却在承恩公府里混的不错,靠的就是这舌灿莲花的本事,哪里还能说不动俞菱心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呢。
俞菱心只是含笑坐着听,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腰背挺直,却又看起来舒舒服服的十分自在。秀美面孔上笑意盈盈,好像对苏太太的每句话都听进去了,其实心里早就已经转了十八个圈了。
上辈子俞家之所以会被绑死在朱家的那条船上,当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苏家的穿针引线,连俞芸心最后的婆家也是朱家的转折亲戚。
不过她也不能说多么怨怪苏家人,毕竟苏家人也不是看着朱家不好才把俞家推进去。而是苏家人真的觉得抱紧承恩公府就是搭上青云路,才死心塌地跟着朱贵妃和二皇子吴王殿下的。
只是这话实在没办法对同样姓朱的苏太太说什么,俞菱心更是没有那个本事去照管到自家之外的亲戚,因而对着苏太太这番并不算恶意的话也就只是礼貌地含笑听着。
待又喝了一盏茶下去,客套话场面话旁敲侧击的话都说完了,苏太太终于正面问到俞菱心:“所以,菱姐儿,要不要跟老太太说说,你就与芸姐儿一起去朱家家学罢。老太太这么疼你们,肯定准的。”
“这倒是不巧了。”俞菱心笑笑,直接将荀滢的那封碧云玉树笺帖子叫甘露拿了过去,“您瞧,我这是已经收到了荀家表妹的帖子。先前听说荀家表妹也是有意想要做个诗社的,虽然我与荀家表妹平素聚的少些,但人家帖子下了,总还是要去的。”
顿一顿,又望向苏氏,“太太,我想带着芸妹妹一起去,毕竟文安侯府里的姐妹也不少,这回又是作诗的聚会,想来妹妹也喜欢,您说呢?”
碧云玉树笺是澄心堂最好的花笺纸张,配上荀滢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虽然只是张帖子,还是显出了几分贵重。
俞芸心坐在旁边,听着俞菱心说起文安侯府和作诗,眼睛早就放光了,此刻再看了这帖子,立刻就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苏氏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俞菱心一再拒绝朱家家学,但眼前的这帖子却是显然的好机会,毕竟荀家与俞家的转折亲很是转折,除了因着老太太娘家搭上的姻亲,就是要通过昌德伯府齐家算亲戚了,所以帖子只给俞菱心,没有俞芸心的很正常。
如今俞菱心愿意主动带上俞芸心,苏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飞快想了想,便赔笑向嫂子道:“这个,既然荀姑娘帖子定了初十的诗会,这几日怕是还要再预备预备。要不然,中秋之后,再让芸儿去找薇姐儿?”
苏太太眉眼通透,自然知道苏氏不可能会拒绝这个机会,心下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好太冷了脸色。只是今日跑这一趟,口干舌燥地说了三回,竟然一回也不成,便有些意兴阑珊:“罢罢罢,我就是有这样的好事,想着姑奶奶和亲家,既然不领情,也就罢了。”
苏氏连忙说了好些赔情的话,又拿了些贵重茶叶送给自家嫂子,才算勉强哄的平顺。
俞菱心只是旁观笑笑,叫甘露将荀滢的帖子收回来,又与脸色恢复了些的苏太太告辞,就自回莲意居去了。
甘露其实有些不平:“荀姑娘的帖子是给姑娘您的,您为什么要带着二姑娘?太太又不一同去,万一有点什么,责任就大了。”
俞菱心倒不大介意:“我若不带着二姑娘,她定然是要去朱家的,那我倒宁可带着她些。再者,也不是去外头,文安侯府不会有事的。”
甘露不由眨眨眼,大姑娘好像没去过文安侯府的,怎么这样笃定?不过瞧着俞菱心好像心情很轻松的模样,也就不再问了。
随后几天,俞家上下倒是越发和睦起来。
先前俞老太太发话跟苏氏说俞菱心求情叫她提早结束静养的时候,苏氏心里其实只是信了一半的。但这次俞菱心主动提出要带着俞芸心去荀家走动,苏氏倒是真心高兴的,连俞芸心先前的委屈怨气都散去了不少。
而另一方面,俞老太太将俞菱心所提有关朱家的事情与俞伯晟提了提,俞伯晟也是半惊半疑。之前工部的考评之事尚未落定,俞菱心送汤到书房与他说话的时候,俞伯晟也隐约感觉出几分女儿对时局的敏锐,却并没有料到会有这般透彻。
虽然俞伯晟按着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像俞菱心那样完全不看好朱贵妃一族,但也在老太太的劝说下,同意了暂时先按住与朱家的来往。就算是过了中秋,最多让俞芸心与苏家表姐妹走动,但却不会当真到朱家闺塾去读书。
至于俞家那个送去文华书院的推荐名额,自然还是要留给俞菱心的。
只是俞老太太与俞伯晟的这番对话,俞菱心以及苏氏母女都还不知道,同时也是有些顾不上。
俞芸心为了诗会的精心准备就不提了,连俞菱心都格外地在衣饰等事上再三仔细。等到了八月初十启程出门的时候,姐妹两人在马车处一见面,都能感觉出对方有些紧张,反倒笑了,也稍微有了点同胞姐妹之间该有的亲近。
如今的荀侯爷虽然是武将,但文安侯府的起家还是以文功始,所以就如京中惯常的府邸分布一般,文安侯府与俞家都是在东城,距离不是太远,马车摇摇晃晃两刻钟就到了。
下了马车,便是文安侯府的二门上。俞芸心内心越发紧张,连忙主动过来紧跟在俞菱心的身后。
俞菱心自己的情绪其实也有一瞬的不稳,毕竟这是她上辈子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地方。只不过这样的隔世一叹来的快,消散的更快,转眼也就抛开了。
一路跟着迎客丫鬟穿过回廊和甬道,又转了两个弯,就到了文安侯府中最大的花园留芳庭。
庭院里种了十数株桂树,金桂、银桂、丹桂尽皆香花盛放,灿烂如云,而没有种植桂树的西侧回廊处已经搭好了三层架台,摆设了数十盆名贵菊花,如意金钩、芙蓉托桂、玉盘托珠、赤金狮子、紫玉香珠、冰盘托桂等等,不一而足。
庭园东侧摆设了作诗作画的条案左右各四张,南侧与北侧便是吃茶吃点心的坐席与位置。所有的桌椅以浅金色织锦密绣柳叶纹样装点,桌上的茶具杯盏则一律是温润的青玉色官窑瓷器,当真将高华清贵与闲情雅趣全然结合在了一处。
俞菱心与俞芸心到的时候,客人大约是来了不到半数,庭院中已有不少锦绣环珮,绮年玉貌的华衣少女们三三两两地走动,或吃茶或赏花,或写诗或闲谈,先自游玩起来。
而今日的主人荀滢正在附近的一株玉帘银丝桂树旁与人说话,穿了一身水绿缭绫窄袖长裙,搭了一条缀有珍珠的流苏臂扶,发鬓间两对翡翠发簪莹润得好像要滴出水来,越发映衬这她清秀出尘的容貌,亭亭玉立,温婉柔和。
转眼之间瞧见俞菱心姐妹二人到了,荀滢便很快与身边之人点了点头,亲自迎了过来,白皙温柔的面孔上满是和气微笑:“俞家姐姐。”又看看一旁的俞芸心,“这一定是府上的二姑娘。果然姐妹相似,都是这样好看。”
“荀姑娘取笑了。”俞菱心笑道,“若论容颜,还是我妹妹好看些。”
“姐姐太谦逊了,”荀滢也笑道,寒暄之间又问俞芸心今年几岁,会不会作诗等等,一路说,一路亲自伴着她们姐妹到一处吃茶的位置上安坐,稍稍解释了几句等下如何吃茶如何作诗的安排。刚刚说完,就又有客人到了,荀滢说了声暂时失陪,便赶忙再去招呼。
这个时候俞芸心才稍微放松些,环视四周之后,忍不住又低声叹道:“荀家二姑娘当真好和气。”
俞菱心笑笑,只是低头喝茶。其实她对作诗之事真是没有多少兴趣,今日来荀家最主要只是避开朱家的拉拢而已。眼前陆续到场的这些贵女她大部分都在前世里是认识的,只是此时此刻却也没有什么攀谈的必要。
稍坐了一会儿,俞芸心就有些想要去看看花,以及别人写的诗词了。俞菱心想了想,还是起身随着她一同过去了,虽然俞芸心也不是个慌张莽撞的性子,但毕竟年纪小些,她还是不敢让俞芸心单独走动。
一阵淡淡微风拂过,菊桂的芳香越发醉人,俞芸心被那几盆名贵的玉盘托珠与赤金狮子吸引,看得很是专心。而俞菱心站在她旁边,看了几眼花卉之后就忍不住又去看身边的人。
这时就隐约听见不远处的回廊上,两个锦衣少女正在看着另一侧的桂树方向低声说笑:“对啊,好像就是她,要与文安侯世子议亲呢。”
脖颈以下()
这句话落在俞菱心耳中;瞬间后背便紧了紧。本能就想立刻转身望过去;但到底还有最后的一丝理智;又或者是前世留下的习惯;再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将情绪露在外头。
她忍了忍;又稍等了片刻;才终于做出一个自然转身的样子,向着那两个少女言语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香花灿烂的桂树下,荀滢还在招待客人;而她身边不远处一共有两位锦衣华服的美貌少女,容貌风姿截然不同,可以算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只不过;那两位俞菱心都认识。
她刚才一瞬之中被惊乍的心绪也迅速重又放松下来了。
若说是别的什么高门贵女要与荀澈议亲,她还是可能会相信的;但那两位是绝不可能的。
距离荀滢较近的少女清丽柔弱;行动有如柳枝随风;只是锦缎衣裳华贵夺目;正是上次在昌德伯府见过的沂阳侯府嫡长女;当今皇后的侄女;文若琼。
而另一个站得稍微远些的高挑少女一身水红衣裳,容貌明艳,爽朗大方。俞菱心这辈子虽然暂时还没有其他的机会见到;但上辈子却不知道见过多少次;那是明锦城的妹妹,晋国公府四姑娘,明锦柔。
文若琼就不说了,那是明锦城的未婚妻。因着沂阳侯府在冀州,京中虽也有宅邸,却没有长辈常居。所以这次文家姑娘到京之后,就直接暂住在了晋国公府。
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很明白了。
至于明锦柔,的确是荀澈之母的侄女,荀澈名正言顺的真表妹。明锦城与明锦柔都是与荀澈荀滢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表兄妹之间十分亲近,若非要说的话,也能算上青梅竹马。
严格地说,荀澈和明锦柔上辈子也是议亲过的。
只是明锦柔却是心有他属,所以议亲的事很快就不了了之。
这个具体的“他”是什么人,上辈子的荀澈并没有说。俞菱心那时候只知道在夺嫡之争当中,不只是文安侯府被害得家破人亡,晋国公府同样死伤惨烈,明锦城甚至被刺客一刀砍在了脸上,险些失去一只眼睛。于是明锦柔在那个时候竟然主动选择了嫁给了声名狼藉的三皇子魏王。
不过,俞菱心前世里真正见到明锦柔本人的时候,魏王早已因为谋逆大罪而死,明锦柔这个魏王妃却因为举发有功,得以保全,并且不是像寻常的罪臣家眷,或宗室遗孀一样悄无生息地低调度日,反而是在新帝登基后重新为晋国公府翻案,脱去了魏王妃的头衔,重得了个长安郡主的封号,逍遥快活去了。
有关明锦柔的种种详情,荀澈始终没有细说过,俞菱心也就没有问。但她仅凭所知之事也大约能猜到,不管为什么明锦柔起初没有与心仪之人成就姻缘,总之到后来家族蒙难的时候,她选择嫁给魏王,并不是很多人曾议论的什么以色侍人、苟安避祸,明锦柔应该根本就是为了扳倒魏王,才不惜以身侍之。
这样一个敢作敢为的姑娘,要是真对荀澈有意,早就天下皆知了。
想到这里,俞菱心忽然又觉得自己很是不争气,好好的来一场赏花的诗会,做什么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