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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相处不好,那齐氏怎么还不回来?而且俞菱心这个要人的姿态,也实在是强硬的很。
“这话说的,也太着急了。上茶。”昌德伯夫人心中虽然越发疑惑,面上倒是还强撑着含笑应对,“先喝盏茶再说。你娘还在你们府上?是预备多住几日么?”
俞菱心坐的倒是稳当,只是这茶送到手边不过象征性地沾了沾唇就放下了,根本没有喝的意思,面上带的那一丝笑,也全是漠然:“寇太太身体不太好,我们府上已经请了太医,给寇太太诊治,也要再调养些日子。所以寇太太挂念玉萝,我过来接一下。”
话音里的冷漠撇清,以及一口一个“寇太太”,听的昌德伯夫人直皱眉头,同时心里的疑虑也越发重了,即便一时摸不清俞菱心真正的想法,不祥之感还是越来越深,索性继续含笑打哈哈:“这倒真是不巧了,小玉萝跟着你娘上京,一路舟车劳顿的,也是病了。既然你娘在你那边养病,那也刚好让你尽孝,玉萝还在我们府里照顾着,等好了再过去,也免得母女两个互相再沾染带累了。”
“是么?”俞菱心转手便将茶盏放了,虽然她习惯了动作轻柔,但那瓷器与紫檀桌面相击的一声轻响,仍旧让昌德伯夫人心里又是一跳,“您府上倒是好兴致,好心肠。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管寇家的姑娘,这是给吴王妃前往西南的行李都预备齐全了?如今吴王妃是五个月的身孕罢?若是上元之后便启程就藩,这一路可是不容易。”
这话便如一柄利刃,好像直接刺进昌德伯夫人的心口。对于昌德伯来说,现在想要联结荀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试图保住昌德伯府,齐珮这个女儿毕竟是出了阁的,万一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要跟吴王翻脸,未必不能真舍了。
可昌德伯夫人这个做母亲的,却更想保住女儿,吴王妃这个名分什么的都不重要,她哪里舍得让齐珮跟着吴王远涉千里去泉州。尤其是齐珮现在的这个身孕,倘若按照宣帝先前的旨意,那就真是要在她八个月身孕的时候上路,纵然随队带上太医药材,万一生在路上,月子怎么坐?更不要说万一有点什么不好,昌德伯夫人一想到这里,眼睛立刻就红了。
但是看着俞菱心气定神闲,目光中带着清晰的寒意,还是不得不忍住刀割一般的心疼,缓了缓,才勉强道:“这个皇上天恩浩荡,也,也想来什么都会有恩庇怜恤。”又顿了顿,心头忽然灵光一闪,再望向俞菱心的时候,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再睁大了些——
俞菱心并不只是故意提这话在刺她,俞菱心此刻的态度,分明跟荀澈行事的风格一样,这是在威胁!
而俞菱心也唇角微扬,给了昌德伯夫人正面的确认:“伯夫人,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兜圈子的话,我觉得您也是太浪费时间了。二殿下就藩的事情,是皇上亲口所下的旨意,但是在这旨意之外,其余变通的余地还是很大的。您心里想什么,您府上在算计什么,别再以为旁人都看不明白了。贵府过去两年吃的亏不够吗?看在血亲的最后这一点情分上,我只说最后一次,请您将寇玉萝交给我。您今天给,也要给,不给,我报给京兆衙门和大理寺,也要将人搜出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您可以想想承恩公府,也可以想想祁将军府,跟我们家对簿公堂的本事,贵府到底有没有。”
“你”纵然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里正面冲突过,此刻的昌德伯夫人仍旧再次被俞菱心完全震惊,指着她竟不知从何处开始反驳,尤其是俞菱心所提到当初荀滟之死的官司,再到程雁翎与祁家的案子,昌德伯夫人真的也是无法不心虚的。
俞菱心却是面不改色的:“伯夫人心念令爱,乃人之常情,我们不是不明白。但是伯夫人您这一辈子,只有自家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女儿就是草芥。令爱在中秋谋算滢儿,您与尊夫又在如今挟持玉萝,这些也是旁人的女儿,有人顾念的。但道理我不想讲,人各有志,我今天只要玉萝平平安安的跟我走,至少贵府将来不管如何,令爱令郎的子孙总是无辜,传家继宗,或可望来日。若是玉萝有分毫的闪失——”
说到这里,她面上最后一点嘲讽的笑意也全然褪去,只剩下彻底的冷静与决绝:“贵府或许就没有第三代了。”
雪上加霜()
“姐姐;你的衣裳好香。”
回侯府的马车上;已经长高了不少的寇玉萝容貌也看出与母亲越发相似;十分漂亮可爱;确实有点舟车劳顿的疲惫;但倚在两年不见的姐姐俞菱心身边;还是眉开眼笑。同时也很有些好奇;指着马车里的几样东西问了问,最后才又叹道:“姐姐,你的手怎么有点粘粘的?”
俞菱心轻轻舒一口气;越发放松的同时拿帕子擦了擦手,才去摸她的小脑袋瓜:“恩,刚才地龙热;我有点出汗。”
“这么热吗?”寇玉萝眨巴眨巴眼睛;有点疑惑。
俞菱心微微一笑,她刚才警告昌德伯夫人的话虽然是真的;但她也是真的在担心寇玉萝;怕这个小家伙已经吃了什么亏;又或者已经被带走;送到丽妃或吴王府那边当做人质。毕竟论起亲戚;寇玉萝作为齐氏再嫁所生之女;也是齐珮的正经表妹,若是过几天齐珮说一句自己想让小表妹过来作伴,就把寇玉萝压在王府里;那一环套一环地威胁下来;又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不过现在,总算见机够快,算是提前拆开了这一环。
俞菱心又笑笑,伸手去捏寇玉萝的小脸蛋,转了话题去问她在江州的生活、回京的行程等等,小孩子顺着答了几句,便主动说笑起来,给俞菱心讲在江州和路上的各样事情,什么忧虑也就都抛开了。
俞菱心只是一一含笑听着,只是时不时地会有那么一瞬的分神——在牵涉进夺嫡争端的这些家族当中,其实昌德伯府算是手段最不狠辣的,当然也是因为齐家人的风格就是什么时候都以自保为主,并不是那么冒进的。所以前世里虽然昌德伯府没有给荀家什么帮助,但是因为齐珮没有嫁给皇子,所以也没什么行动,俞菱心甚至对那个时期的齐家作为印象都很模糊。
但是到了如今,连这么行事保守的齐家都想到了要拿齐氏和寇玉萝出来胁迫生事,可见如今的局面,比前世更加紧张。而前世里丽妃、吴王、皇后等人那些最后的手段种种,应当真是就在眼前了。
果然回到文安侯府,将寇玉萝也安顿下来,俞菱心便回房去叫白果拿了邸报,又将最新的一些消息,尤其是今日朝会的消息说了说,听的她也是眉头紧锁。
关于魏王尸体的确认拖延到了今日,也就是魏王府起火之后的第三天,刑部,大理寺和宗景司,根据魏王的身高、体型,以及焦尸身边遗留的皇子信物等等,算是最后给出了结论,在王府正院之中的男子焦尸正是还不满十七岁的三皇子,魏王。
这个消息传到后宫,在过去三日里已经昏厥过两次的丽妃第三次哭昏在长春宫。
而宣帝经过太医院会诊确定为中风,但救治及时,且宣帝先前的底子尚可,所以虽然不能到大殿上朝听政,却还是在病榻上坚持要阁臣转述禀报,闻信亦是悲痛不已。
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对魏王府这场大火的追查,再怎么说天干物燥,火烛难防,魏王府也不是一片雷劈的深山密林,除了正院的大火来的实在太过蹊跷之外,就是火势到底是怎样从正院开始这样飞速并且均匀地扩散到整个魏王府内院?
这必然是故意的纵火了,那么谋害皇子这样大的事情,又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出?以及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眼看着魏王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几乎是半等于发配一样,要去西北封地就藩还嫌不够,还非要将他并阖府妻妾一并烧死?
这些问题莫说宣帝当然是要彻查到底,就是其他人的心中,也真的会有疑问以及怀疑。
并且,到了这个时候,随着宣帝的中风,大盛天下的改天换日显然就在不远处,没有人再想观望等待,也没有人再想将所谓的怀疑压下去。所以在这个时候,宣帝不能上朝,然而三省六部并御史台通政司等所递上的本章,反而比先前还要多了两倍有余,身为中书舍人的荀澈自然也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
朝廷上争议激烈的问题看似有好几个,但说来说去其实都还是围绕着储君。
首先是因为宣帝的中风,按着大盛以前的先例,如果是这个时候没有储君,在皇帝未曾病故,但是身患重病的情况下,就是内阁辅臣以蓝批代朱批,辅政监国。但是如果有储君,那肯定是储君监国,太子朱批与内阁蓝批并行,分摊政务,但主体上是内阁辅助太子。
按理说,如今宣帝的中风,就当如此办理。但魏王的身故使得吴王在三日内就迅速可见的再次消瘦憔悴了一大圈,而上本的言辞也激烈尖锐,直接正面提出质疑,认为能够在魏王府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纵火,一定是手握兵权,且与魏王府里的内应勾结,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魏王府内布置火油等物,又绕开巡防兵士、下手纵火。
而最最符合那些条件的人,最大的嫌疑就是从来都与魏王非常不合的太子殿下!
这道本章正面提出,当然立刻激起滔天巨浪,内阁里也有不同的意见。
有人认为太子有的确是有嫌疑的,在这个时刻还是先以辅臣监国,行蓝批,以求稳妥。当然也有人说,太子素来勤勉,有功无过,不能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而反对储君监国。
但也有人认为现在魏王府满门都死了,阖府上下就剩下一个最不受宠爱的,有点胖的白氏良媛,因为太不受宠爱所以居所过于偏僻,反而逃过一劫。这个情况是实打实的,而且吴王的本章中提出的疑点很多,太子的确是符合。再说到动机问题,虽然魏王活着的时候对太子没有威胁,但是魏王的死会给宣帝造成打击,诛心而论,宣帝越早宾天对太子越有利,甚至此刻宣帝中风,从而给了太子这个监国的机会,还真的就是魏王之死造成的。
所以在魏王府大火的事情上,客观的得利者,真的只有太子一人。
太子本人则不愧是性情坚毅沉稳的,对于这些争议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急躁或愤怒,只是明确地回应吴王,怀疑归怀疑,证据归证据,想要以此翻天覆地,还是需要如山铁证。
这个说法虽然未必算是一个最合适的姿态,但还是得到大理寺和刑部的支持,若是诛心可以论罪,那妄测旁人本身也是罪,天下岂不是无不可杀之人了?
而就在这个争论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一道西北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则让原本就争端不断、权责难明的朝局雪上加霜——先前太子前往西北清查的军备问题果然还是出现了短缺,西狄和北戎境内的马贼联合犯境扰边,虽然不是正式的三国开战,但两国马贼极其悍勇,联合一处之后已有数千,虽无攻略城池之力,但侵扰村镇却又劫掠屠戮之能。而西北的军备军粮则果然如同太子与荀澈先前担忧的一样,在今年的西北寒冬之中出现了供应的漏洞,现在外有马贼侵扰,内有军心浮动,兵变之危,迫在眉睫!
不过此事倒是没有太大争议,在宣帝中风之前,就已经下旨委派文安侯荀南衡前往西北,只是当时与兵部和户部在钱粮军马、以及随行将官之事上尚未商定,所以行程被拖延了一段时间。但是如今既然西北情势危急,内阁简要商议之后,就令户部与兵部在三日内协调定下了所有相关人事,十一月初二,荀南衡便领兵赶赴西北。
对于荀家而言,此事倒是不算意外,阖府上下忙碌预备着荀南衡的行程,倒也不算如何挂怀,毕竟剿匪不算大事,整顿军备更是荀南衡擅长之事。只是俞菱心在协助婆婆明华月料理家务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担心,因为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其实前世里荀南衡到底是如何过世,俞菱心一直都不太清楚,她上辈子回京的时候荀家只剩下了即将病死的老太太、半头银丝的明华月,毒伤在身的荀澈,以及断腿残疾的荀淙。对于荀南衡的死,她唯一知道就是发生在天旭十六年底,换句话说就是明年的此时。
但是她大约记得,好像也是个什么跟整顿或巡查有关的事情,并不是战阵殒身殉国。可具体情形如何,她前世里就没弄明白过,今生看着荀澈这样步步为营,也觉得荀澈应该是非常清楚的,该是都提防到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一天天临近荀南衡赶赴西北,俞菱心总是有些心慌的,便还是找了机会又与近日里忙碌不堪的荀澈提了提。
荀澈只是抱了她:“没事的,你可能就是近来太累了。前世的事情不会什么都发生的,我跟父亲提过了要他小心,也跟县主还有郴州军那边都提前安排过,没事。只是最近我忙的很,你多辛苦照顾家里,尤其是滢儿,仔细些,我怕她”
俞菱心目光微微一黯,也不由叹了口气,只能点头。
诡异()
想到荀滢;俞菱心现在都已经是本能地就会立刻想起齐珂。这件事明华月没有问过;但她相信明华月大概也是跟荀澈的态度一样;装作不知道;不然也不知道还能跟荀滢说什么。
数日前那次对齐珂的刑讯公审引发了士林学子的巨大反弹;也将有关皇后对皇子并臣下的作为一并显明;或者应该说;那其实才是如今局势朝夕巨变的真正开始。只是当天下之人的目光都转向后宫与皇子的时候,宣帝其实最后是彻底相信了魏王的男女通吃,包括吴王对清秀学子的过于亲切。所以到得十月中旬的时候;这场对于齐珂的再审再问,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悄然结束了。
有那么几日,荀滢的精神是好了很多的;毕竟齐珂不只是重新恢复清白之身;连他先前自愿革去的功名也因着这次的翻查以及士林学子们的声浪而重新得回。所以在之后的几天里,包括荀澈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经历了过去这许许多多的变故;齐珂兜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回到了清流士林之中。
只要再休息一段时间;重新回到书院调整一下;待得下次春闱之事;说不得便要一飞冲天;直上九霄。
又或者退一步说,顾忌着对皇家私事的深入,齐珂放下功名之事;转而著书立学;大约也会是一代大儒,总之就是那个清华正直的齐珂,又回来了。
但是,就在十月二十四,当荀澈还没来的及抽出时间亲自见一见齐珂,再跟家人商议几句的时候,齐珂忽然失踪了。
而这次的失踪诡异非常,某个层面上来说,就跟魏王府的大火一样诡异。因为事情是由齐珂的邻舍在去齐家找齐珂的母亲说话时发现的,在齐珂简素的家宅院子里,齐珂与其母所有的家当物品、甚至书卷、针线、吃了一半的水果,都还在,但是齐珂与其母,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前一日邻舍与同窗都还记得到齐家给齐珂并其母送些东西,转日再去就不见人影。但所有的东西都在,一样不缺,邻舍也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在附近往来走动,于是最后只能报给京兆衙门。京兆尹斟酌再三,还是上报天听。只是那时宣帝正沮丧于后妃皇子的德行,以及自己身为人君人父的挫败,对此事完全没有在意。
毕竟抛开吴王魏王的尴尬事不谈,齐珂不过一介举子,他的失踪确实是应该京兆衙门处理,并不是值得廷议的国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