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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陆攸发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压低了音量、用恼火的语气说道:“都跟你讲过不行了——总是提示信息验证错误,根本登不上去!”
于此同时;他的手也有了动作:将拿在手上的东西重重地往下放去、轻轻地碰上桌面;像是试图发泄内心的不悦;却又唯恐将那东西弄坏或是造成响动;别扭极了。安放位置恰好处于此刻的视野之中,陆攸看到被“他”放在桌上的那东西模样像个头盔,上面有科幻感很强的指示灯和数据线接口,似乎是个挺高级的设备。
有附身人鱼时身不由己的经历在前,陆攸轻易明白了他此刻的状况:继游戏npc和林珩身边的电子设备之后,这次他又换了一个新的附身对象。
是现实世界中的人类?刚才那句话的声音
视线开始转动。“他”的目光扫过桌面杂乱铺陈的书本和笔记,以及边上那台没有开机、黑着屏幕的台式电脑,接着就起身从桌边走开了。虽然只是目光掠过时短暂的一瞥,陆攸还是认出了屏幕上映出的“他”的面孔——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就是他自己的脸!
陆攸立刻想到了“晏琛”。然而,从“他”戴着的、正在通话的耳机里,传来的女声却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陶林,你对我发什么火?分不分得清谁是好心啊?”女孩子的声音甜美绵软,含着些许不悦,“我就是担心出现变故,来提醒你一声而已。你要是觉得无所谓,那就别在意好了。”
桃子茶?
虽然和不久前在游戏里听到的声音有些许不同,她说到第二句话时,陆攸还是辨认了出来。
陶林条件发射地往门口看了一眼,随后又往远离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他转身背对房门时,陆攸也找到了周围环境眼熟的原因:藤蔓纹的窗帘,原木家具和地板正是他在资料传输时见过的那个房间。
“你提醒我有什么用?”陶林语带不满,不过没忘记要压低声音,“我现在连游戏都登不上,谁知道是你那个卷轴的什么后遗症”
“好了好了,这句话你都说了六百遍了,烦不烦呐。”桃子茶不耐烦地说,“实施之前我可是和你商量过的,具体目标也是你选的,别想着出问题就推到我头上,共犯先生”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调变得轻柔了些,“行啦,这件事我就帮你注意着,你也别太担心了。你那边别的情况怎样?关系有进展吗?”
“我在努力啊。”陶林闷闷地说,“不过好像起到了反效果”
“当初谁跟我说‘他不接受同性,只有家人才能亲近’的?你这也算是‘家人’啊?”如果站在他面前,桃子茶或许就要伸手来敲他头了,“都告诉过你别急于求成”她的声音突然远离,似乎在和旁边的其他人说话,片刻后才又重新回来,“不说了,我这边有点事。总之,你先努力装得像一点吧,别再让人怀疑了。”
“还有”她像是挂电话前才想起来,又加了句,“别忘记月底前要给疗养院和公寓续费。”她用开玩笑似的口吻甜甜地说,“你宝贵的身体和你亲爱的妹妹,现在都靠你照顾啦。”
“知道了——”陶拖长了声音答道。挂掉电话后,他站着发了会呆,将耳机摘下来丢到床上,随即自己也转身扑了上去。
身体陷进软绵绵的床铺,视野变得黑暗。陆攸刚才一直仔细地听着和记住他们的每一句对话,此刻思维才在一片安静中转动了起来,开始进行分析。
桃子茶陶陶林桃子茶有个生重病的哥哥
登不上游戏卷轴“你宝贵的身体”
房门被从外面敲了敲。“小琛?”隔着门,晏川的声音传进来时变得有些沉闷,“电话打完了吗?出来喝果汁”
“晏琛”翻身坐起,刚想回答,被突然响起的碎裂声吓得低低惊叫了一声——放在桌子上的游戏接入头盔,没有被撞到或触碰,莫名地从边缘的数据接口处崩裂开了一道缝隙。数道明亮电弧跨越裂缝两侧、一闪而逝的同时,陆攸再度感到了那种拉拽的力量。
在门外晏川紧张的询问声中,他眼前一黑,重新跌入了流动着数据的黑暗空间。
原来如此
陆攸被或明或暗的数据洪流推动着向前。他终于明白了这次投放对象的“异常状态”,还有他那个语焉不详的愿望,各自代表着什么。
桃子茶获得了某种方式,将哥哥陶林的灵魂转移到晏琛体内,占据了他的身体,导致晏琛的灵魂死亡、以及他现在游荡在外的状况。
这么做,换身体或许主要是为了让陶林能够活下去,但会选择晏琛作为目标,显然也是这对兄妹深谋远虑挑选的结果:晏琛是晏川的弟弟,以及他们家里应该很有钱。
想起那句“家人才能亲近”,陆攸觉得如果不是他现在是个飘荡的灵魂,他大概会吐出来。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事情。更让他不自觉反胃的,虽然还只是猜测
陶林提到过“卷轴”,还有“登录游戏”。这两个关键词加起来,陆攸只能想到一样东西:生铁煮水说起过的那个任务奖励。虽说不可思议,但确实有这种可能,既然灵魂和意识都可以被转化为数据
陆攸回忆着生铁煮水说过的话。
桃子茶拿到了“强化”,然后和冰沙换了“转移”。
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对卷轴的使用方法有所计划了吗?如果是这样,她选择去换听起来是单向的“转移”,而非直接拿走那个多出来的、后来给了冥府之路的“交换”
陆攸对自己的情绪预料错了。他此刻感觉到的不是反胃,而是烧得越来越旺盛的怒火。“该死的”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只想能稍微减轻一点让他快要爆炸的愤怒和难过,没料到居然有个声音从侧方的黑暗中做出了回应。
“难得见到宿主这么生气的样子呢。”系统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贯慢悠悠的倦怠感。
陆攸有点被它的突然出声吓到,“你怎么突然能”他下意识问出了半句,随即自己反应了过来:此刻他不在任何剧情人物的身边,确实是应该能和系统交流的。虽然状态依旧不太正常大概对有所准备的系统而言,这已经不算阻碍了。
“难道你不生气?”他闷声说,“作为一个号称正在学习‘类人心理’的电子生物,你看来得再努力一点。”
他实在是心情糟糕,以至于有点迁怒,系统也不在意。“希望宿主能把这种愤怒化为动力。”它假惺惺地这么说,“顺便,虽然你好像还没注意到,但我得声明,我并没有偷偷监控你的思维记得吗?我只能听到你明确指向的想法。你现在在生气的原因,我是从资料解锁的情况推得的。”
“哦这么说,这些信息你都提前知道,”陆攸缓缓地说,“就是不告诉我”
“搜集信息也是游戏的乐趣所在呀。”系统理所当然地说。
陆攸觉得这对话有点似曾相识,好像他在海岛别墅里找信物的时候也被这么回过反正系统总能找到理由,听起来还确实挺有道理。他明智地放弃了和系统争论的打算,转而问:“说起来,你就没发现这任务有个问题吗?”
“嗯?”系统的声音上扬起来,“有问题?”
“是啊。”陆攸转过头去,盯住了它,虽然他实际上只能看见黑暗中数据流划过时的银光,“晏琛的愿望,是‘夺回我被抢走的东西’,也就是身体吧?”他语气中充满了纠结,“那我去完成他的愿望,把那个陶林的灵魂弄出来然后换成我上?这个是不是不太对?”
“嗯?”系统还是回了这一个单字。
“从一个冒牌货,换成了另一个冒牌货”陆攸顿了顿,“好吧,虽然我不会对晏川有那啥想法,或者乱用他们家的钱但是,本质上,这好像只是换了个人在抢他的东西还是没能达成他的愿望啊。”
“是啊,”系统慢吞吞地说,“能不能算是完成了任务呢”
“你刚才那是个问句?”陆攸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问我”他吸了口气,忍住想要殴打系统的冲动,“晏琛到底是想让那个身体‘死去’,还是让我假装他还活着,以免哥哥伤心?你把资料藏着不说就算了,具体任务总该能告诉我吧?”
“任务的全部信息已在资料传输中给出。”系统毫无预兆地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声线平直地说:“具体细节请宿主自行揣测,本系统不提供场外支援,也无权透露评分标准”
陆攸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推着他向前的数据洪流突然消失了。黑暗消散,他未出口的话、连带着系统尚未完全落下的尾音也同时被截断。依旧是“身体”微微一震,宣告他再度进入了实际存在的躯壳。光线照入视野的同时,他看到了冥府林珩的面孔。
林珩单手撑着下巴,唇边带着一点微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陆攸很快适应了自己再度变化的存在状态,确定他是回到了林珩的手机里。林珩看样子离开游戏舱已经有一会了,他附身的手机被放在了一个平面上,他只能通过前置摄像头看到林珩的脸,还有房间的天花板。
林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眉目间的神情、嘴唇弯起的弧度无法描述出来的细微差别,将陆攸此刻面对的这个人,和带他来到这个酒吧的那个林珩、以及游戏里的冥府之路,鲜明地区分了开来。
“终于出现了啊。”他开口,用熟稔的语气说,“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你下线时走丢了呢。”
对着手机说话的行为,被旁人看到肯定会觉得怪异,也让才刚做出了猜测的陆攸微微一愣。他知道?
这么说,他现在还是?
林珩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将上半身挺直。他向旁边伸出手,拖动的声音响起,连同零碎的金属碰撞声——似乎是个装有金属物件、重量挺沉的盒子。
接着是翻捡挑选的声音,林珩从盒子里拿起了什么,生怕陆攸受到限制的视野看不见,还特意拿到摄像头的前面晃了晃——实际上,就算看到,陆攸也没认出来那是个什么工具:整体外形类似改锥,最前端窄而薄,微微弯出一个弧度。
他只能猜测到那大概是用来撬或者划刻的
陆攸慢慢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却只能缩小到一定限度就无法继续了。不知是网络的接口还没有打开、还是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网络,他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可以外逃的道路。
现在的这个人是“他”。
第60章 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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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被拆掉的是周围一圈金属的边框。
因为只是用作保护和装饰的部件;这一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有细微的触动;就像是发丝被轻轻拽住后剪断的感觉。
失去了四周向中间压紧的力道;似乎同时让结构变得松散了。薄如刀片的金属前缘来回滑动、试探,找到边缘隐藏起来的细缝,摇晃着用力刺入;然后撬动——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下边缘的一小块零件从整体上脱离了;在陆攸那个流动着银白数据流的视野中,随即有一小块黑暗了下去。
陆攸这时候才察觉到,这个世界的手机虽然外表和功能都和他熟悉的一样,结构却有点不同——机身是由不同功能的可拆分模块组成的,彼此以针状的数据接口相连,像搭积木那样搭出了他的“身体”。随着monster的动作;他能感觉到“积木”一块块被拆下来、从他身上拿走,也能看到本来就不算宽阔的数据之海中,光芒在成片成片地熄灭、消失。
就像是躺在解剖台上;对着一面照出全身的镜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切割成碎块。因为并非破坏性的拆卸;此时尚未有疼痛传来;但是在疼痛以外,那仿佛筋脉割断、关节拆开、血液从伤口中流走;身体不断变轻、变空的感觉;却是那样的鲜明和可怕
monster神情专注的眼眸;映出了手机屏幕的光线。陆攸看到那小小的亮斑闪烁起来,像是他在发抖但这没有对monster的动作造成任何影响,只是让他唇边的笑容加深,仿佛逐渐打开的深渊。然后他把屏幕也拆掉了。
数据几乎归于静止——血液已不再流淌。最后被剥离出来的,是芯片所在的模块,连接着刻意保留的摄像头,monster将这个无法再继续拆分的灵魂容器拿起举高,仿佛捧起了一颗尚未瞑目的头颅,又像是在用目光提前品尝一粒很快就要被吞吃入腹的水果硬糖。“你在这里吧?”他轻轻地问。
——如果没有被另一个人注视过,陆攸或许是会将他眼中炙热的情绪错认为爱意的。
monster的手垂落下来,将他重新放回到桌面上,然后在工具盒里翻了翻,换了一把顶端细小的螺丝刀。原本紧密契合的零件开始转动时,仅存的数据微光闪烁起来,这一次,陆攸感到针刺般的疼痛扎入了灵魂。
此时已退无可退,完全是出于本能地,陆攸朝传来疼痛的地方用力“推”了一把——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推的,也没有感觉到接触了什么,然而,就在他自己也将这举动当做了意识中徒劳的挣扎时,随着“啪”的一声轻响,monster突然松开了手。
“唔”他皱起眉,首度淡去了笑容,低头盯着指尖,似乎被弄痛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是想把另一只手里的工具放回桌面,却在半途中身体微微一僵,手指松开,从手中掉下的螺丝刀在桌边一撞后弹开,几秒钟后传来了它掉落在地的声音。
monster一声不吭,伸手去握自己的手腕,这个动作做到一半,突然生硬地转变了方向:他用像是要把自己骨头弄断的力道,将小臂狠狠地砸在了桌沿上。听起来就很疼的沉闷撞击声过后,monster脸上带着诧异的表情,仰面而倒——他保持着一个好像关节拧住的别扭姿势,直挺挺地摔下了椅子。
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边缘,陆攸看不到具体发生的事,只听见椅子跟着倒了下去,接着就是连续的碰撞和闷哼,仿佛地面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扭打,有几下撞击重得让他置身的桌子都震动了起来。几秒种后,房门打开了,那个在林珩走进酒吧时和他说过话的调酒师的声音一连串地“哎”着,心急慌忙地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他叫道,“悠着点——你们可就这一个身体!”
他话音落下后桌子又被踹了一脚,然后终于安静了。调酒师似乎想把躺在地上的人扶起来,被拒绝后只好去扶了椅子。又几秒种后,monster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重新出现在了陆攸的视线中。他弄皱了衣服,头发沾上了灰,一手捂着鼻子,满脸郁闷的神情,之前挂在唇边的笑容当然也没了。
调酒师扶好了椅子,叹着气去拿纸巾盒。“你是monster吧冥府你也是,我知道你现在还听着——你们怎么回事啊?”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们上次自己打自己已经是六岁之前的事情了吧今天怎么了?突然童心复发了?”
“是那家伙反应过度”monster闷声说。刚说完半句话,他“砰”地撞上了桌沿,痛得弯下腰去不吭声了。
“我就知道是你惹他。”调酒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连抽了几张纸递给他,让他拿去擦鼻血。随后,他的目光转到了桌面散落的一堆零件上,好奇地想要拿一个起来看,“这是什”
monster腰还弯着,手已经迅速地伸出来,一把将被他选作目标的那个零件按在了掌心底下。调酒师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也不意外,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