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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一条生路-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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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过来猜测对方的意图让陆攸觉得有趣,也能在被问到父母家庭这样他不太想回答的问题时镇定地避重就轻。他没注意到梁老师几次停下记录,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或者纠结地拿圆珠笔在手指上转动。在被陆攸察觉到之前,他收回了那种省视的目光,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测试表来让陆攸做。

    从题目和选项来猜测出题者的意图大概是学生的本能?陆攸知道心理测试和那些需要尽力迎合去取得高分的检测卷不一样;尽力排除掉这种本能的影响做完了那几十道题目。梁老师收回去以后随意翻了翻;也没说什么;只告诉陆攸这次辅导已经结束;他可以回家了。

    陆攸临走前拿到了一张排版很简陋的宣传单,散发着新印出来的油墨味道,上面是心理咨询室的位置和开放时间,还有自我调节情绪的小贴士。他随意看了几眼,就把这张东西塞进了书包里。梁老师似乎还没打算下班,陆攸和他道过别后,有些迟疑地望向了房间角落里的那个男人,犹豫着是不是也应该打声招呼。男人就在这时候收起了手里的本子和笔,站起身来,在走向门外的途中经过办公桌边,顺手拿走了挂在桌角笔筒上的钥匙。

    “那我也先走了,‘老师’。”他带着那种与称呼所示身份等级不太符合的笑容说,随即向陆攸示意了一下,似乎是让他开门。正在整理桌上文件的梁老师慢慢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盯着他——或许是盯着他手里的钥匙?陆攸仿佛看见他嘴角隐隐抽动了几下,但最终他只是强颜欢笑般地说:“啊,再见”

    男人已经往门口走了过来,陆攸几乎是被推着跨进走廊里的。外面的灯不知被哪位下班回去的老师关掉了,走廊里一片漆黑,不远处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透进深沉的夜色。陆攸的脚步迟疑地停了下来,他听到身后响起关门声,然后一束光驱散了黑暗。

    “一起下去。”走到陆攸身边的男人说,手里拿着打开了电筒功能的手机。他朝陆攸微微偏过头,陆攸看见那双眼睛里印着一小片仿佛水面反光的光影,“应该还记得我?”他笑着说,“昨天早上的事情,多谢你了。”

    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了,陆攸忍不住有点想往旁边躲。他“嗯”了一声,感觉这样的反应似乎太过敷衍,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没关系。”

    男人似乎在他头顶上方的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一下,朝他伸出手,“祁征云。”他自我介绍道,陆攸新奇而小心地把手伸了过去,听到他说:“陆攸,对?你进来的时候我听到名字了。我是听说了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过来做些调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在陆攸的手上轻轻地握了握,掌心的热度驱散了提及死亡时缭绕在周围的一丝阴寒。陆攸并不想再听见有人提及周薇、朋友或者不要难过之类的话,幸而祁征云松手后就什么都没有再说。他们并排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寂静中回荡的脚步声让陆攸紧张起来,仿佛回到了昨天独自回教室的时候。

    “调查什么?”为了发出声音,陆攸胡乱找了个话题:“你是警察吗?”比起老师,暴力机关之类的身份感觉起来更加适合这个男人。祁征云摇了摇头,把和手机拿在一起的文件袋提起来给陆攸看,“不是案件调查——…是社会调查。”他说,“研究生的选课题目,有关人的家庭关系和性格形成方面的。”

    这个课题是真的:为他伪造身份的大学教授塞给他的,之前有人做了一半丢下了。还给他规定了截止时间,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勇气可嘉。祁征云没打算让这个他名义上的“导师”太过为难,趁昨天晚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把一堆相关资料都背了,因此一点也不怕询问。

    不过陆攸好像对这个课题本身不太感兴趣。他静默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小声问:“你昨天去去周晨阿姨家里,就是因为这个调研吗?”

    原笑笑的爸爸常年在国外出差,有时一整年也回来不了一次,说起来也不是“正常”的家庭。祁征云迅速理清了陆攸这个问题的逻辑,用半秒钟权衡利弊,最后选择了确认的回答。“猜得没错。”他说,“之前在网上发了问卷,现在在对一些特征性强的家庭进行线下访问。”

    ——这个步骤是他刚编的,不过为了装模作样得更认真一点,他决定稍后考虑把这一项写进计划书里。陆攸应该没怀疑他在胡说八道,只是在得到回答后再度陷入了沉默。手电凝聚成束的光线让明暗分界变得格外鲜明,祁征云以俯视的角度,注视着陆攸目光垂落时跟着往下覆去的睫毛,还有压在书包背带下面的单薄的肩膀。

    看起来是一种让他心生顾忌的稚气。灵魂和身体一样青涩,明确的禁止触碰的示意,而不像之前那个世界他抱过的小狐狸一样只是个装饰性的假象。不过,换到别人眼中、与身边同龄人相比的话,大概会得出和他相反的结论:正在上高中的陆攸看起来是个听话乖巧、成熟且很让大人省心的小孩。

    两人并排的步调在楼梯口稍微错开了,祁征云特意停了一下,让陆攸走在有光照着的前面。他迟疑过以目前基本就是陌生人的关系,提起某些话题会不会过于突兀,他也不希望陆攸将他当做班主任之类长辈的角色;但或许这也能够成为突破口。

    “我听过一些你家里的事情。”祁征云开口了,“抱歉,我不是故意打听,你阿姨也没有提到过。是她送我下楼的时候,遇见了你们楼下的邻居”

    “是一楼的奶奶吗?”陆攸在他说完之前就应声了,声音听着像是意料之中的平静,“没事,住在那边的老邻居基本都知道的。奶奶觉得如果别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就会愿意多照顾我一点,所以遇到谁都喜欢说——”

    陆攸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以免让心中近乎埋怨的情绪流露出来。不知道后面的祁征云现在是什么表情,他想着,有点想叹气。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他是完全不想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小可怜自尊的问题还在其次,奶奶一直没搞明白的是,身处弱势有时并不能得到照顾,反而会造成相反的结果。

    幸好他们住的地方治安挺好,奶奶这样到处宣扬,都没有小偷之类人得知他家里的情况后摸上门来。只是,对于自己不在意身边没有别的男孩子一起玩,陆攸始终无法确认是他天性如此,还是终究受到了年幼时那些来自于同龄男孩的哄笑声的影响。

    其实后来奶奶被自己的女儿批评过,已经收敛了许多;这次大概因为听到是“调研”,老人没多想就说了。陆攸的理智知道这件事怎么都怪不到祁征云头上,而且祁征云语调里也没流露出他讨厌的那种同情,但他还是在沉默了一会后,赌气般加快了步伐,想要走到祁征云手中光线照亮的范围外面去。

    ——走到目光的外面去。在小时候,陆攸有过这样的愿望:拥有一个狭窄的房间,被各种必需品和家具塞得满满的,他可以独自待在房间里,永远都不需要出去。即使外面有人指着房间墙壁说“那个爸妈不要的小孩”,他在里面也不会听见。

    他在心里搭建出了这个房间。稍微长大一点后,他对房间外面的人终于开始释然了——意思是,不需要墙壁的阻隔也可以当做他们不存在。他明白了现实中这样的房间不可能存在,他应该去人群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和价值。但他从未想过将心里的房间拆掉,或许将永远这样隐秘地渴望着它。

    陆攸将楼梯台阶踩得“蹬蹬”作响,内心深处藏着一点疑惑:为什么他要将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暴露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况且是一个“大人”,比起同龄人更不适应接触的更让他简直要恼火起来的是,后面的祁征云跟着加快了步伐,步伐轻松地紧跟上了他改变速度后的步调,而手机灯的光线就像那根用线吊在驴鼻子前面的胡萝卜一样,始终摇摇晃晃地保持在他脚尖前面两三步的地方。

    他们在静默中走下了三层楼,到最后几级台阶时陆攸的步子终于再度放缓了。祁征云松了口气,心里倒没因为害怕陆攸生气而真的焦急起来,只是对小孩子说来就来的脾气生出了一点新奇感。或许得庆幸陆攸绷着不肯回头看他,以为他会在笑,不然看到他真实的表情大概就要从此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了。

    咨询室所在的这栋楼出门就在校门口不远,门口的灯光照了过来,祁征云关掉了手机的灯。他又加快了一点脚步,追上陆攸和他之间的那点距离,从侧脸的表情确定陆攸已经不在闹别扭之后,决定再得寸进尺一点。“是不是让你生气了?对不起。”他说,“不过,以后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聊聊吗?”

    陆攸觉得祁征云的语气有哪里怪怪的。他转头看过去,比他现在的个头高了快两个头的男人露出了大型犬那样无辜的眼神。“写论文要找合适的例子很辛苦的。”他讨好地说。

    这样的理由听起来有点混蛋,不过对陆攸来说,总比“我感兴趣”这样的要好得多。他脚步顿住了,抿起嘴唇,和祁征云对视了一会,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祁征云笑了起来,车钥匙在他手指上轻盈地转了一圈,重又收回到掌中。这家伙在大学里一定很受女生欢迎,陆攸莫名其妙地这样想到。他此时几乎已经完全忘了祁征云昨天早上出现在他面前时,那幅冷漠疏离的形象。

    祁征云往已经基本空无一人、连放学时会蜂拥聚集的烧烤摊都已经走掉的校门口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看陆攸。“今天太晚了。”他说,“你要不要我”

    “不用。”陆攸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谢谢,我自己回去就行。我家离学校很近——你应该知道?”为了表示坚决,他立刻往校门口走了两步,离开了祁征云身边。

    好在祁征云没像那些觉得有必要保证他安全的年长者一样,坚持要送他回家——陆攸不知道这是某人要跟着他,根本不需要取得他同意、也不会被他发觉的缘故。男人轻易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只是吩咐了一句“路上小心”,朝他摆了摆手告别,就自己转身往车库走了。

    剩下陆攸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安静地立了一会。他深吸了一口因为车流频繁来往而不算太清新的空气,转头望向黑黢黢的校园里面,短暂地想起了周薇,又将这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女孩子重新压到了思绪底下。他调整了一下书包背带在肩膀上的位置,往校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陆攸被绊了一下:他的鞋带开了。

    或许是之前在楼梯上踏步太用力的缘故陆攸有点窘迫地转头看了一眼,确定身后的街道没有车子过来后,又往路边挪了挪,蹲下来系鞋带。就在他将鞋带拉扯绷紧、准备打结的时候,陆攸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他茫然地回头:身后没有人。

    他转过身,再度低头去系鞋带: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样又重复了一次后,陆攸发觉到不对劲了。他飞快将鞋带系紧,惊悚地站直了身子,环顾周围浸润在路灯光中的一片昏暗寂静。隔着一段距离的道路上有汽车开过,那声音好像隔着很远很远似的。陆攸心弦紧绷,几秒钟后,差点被身后响起的车铃声吓得原地蹦起来。

    推着车站在他后面的是祁征云。男人似乎有些诧异陆攸还没离开:“怎么了?”他也跟着往周围看了看,“难道你还在等什么人?”

    陆攸刚才环顾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他其实已经在怀疑是他过于疑神疑鬼了。他犹豫了一下,想到祁征云的“调研”,突然就决定要反问回去。“你不是学心理的吗?”他说,心里还残留有一些紧张,但让口吻尽量显得像在开玩笑,“猜猜看。”

    祁征云盯着他看了一会,慢慢地露出了好像感到无奈似的笑容。这让陆攸觉得自己像个躲在缝隙里的小动物,要外面的人小心地顺着他来才不会吓跑。他感到不自在起来,想着还是算了——他太缺乏对什么人撒娇或者玩闹的经验,特别当对方明显比他强势的时候。但当祁征云从车把上抬起手,朝他招了招,他还是磨磨蹭蹭地靠了过去。

    “心理学又不是读心术,而且我其实学得不怎么样。”祁征云说,“我能从表情和动作上看出一个人在想什么,准备做什么——嗯,能看出一部分。但我做不到预测我的行动会带来什么变化,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预期的反应。就算像读心术那样了解对方的内心,也不一定能做到好好相处”

    说到最后时他的声音变低了一点,然后似乎是顺势抬起手来,往刚靠过来的陆攸脑袋上揉了一把。陆攸的注意力全在头顶上,因此没注意到祁征云神情和语气的变化。祁征云笑了笑,“比如,我看得出来你很紧张,在害怕什么东西也许是不太好解释的东西?是你让我猜的,我就猜一下。”他轻声说,“只是我不确定要继续问清楚,还是不要多说什么直接再提一次送你回家,哪个能让你感觉更好一点?”

    这真是狡猾的说辞,将问题抛回了原处还一点都不显得敷衍。但不可否认的,因为这些话,陆攸觉得刚才让他寒毛竖起的那股寒意被消融而退去了。他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决定不把毫无依据的视线的事情说出来,只是低头看了看祁征云身边的车子,“你要推着车和我一起走路吗?”他说,“自行车后座不能带人。”

    “还不是学校里不准开摩托进来——下次我换车子带你。”祁征云笑眯眯地说,“推着走太麻烦了,今天就放在学校里,我陪你走回去。”他无视了打车的选项,一来时间太短,二来他可不想让陆攸觉得跟着“陌生人”上出租车是什么安全的行为,“不过现在你要先陪我回车库,怎么样?”

第216章 存在即影响() 
————

    夜深了;傍晚时住宅楼里亮着灯的窗户已经熄灭了大半。祁征云躺在楼顶的水泥平台上;浑身放松地注视着上方的星空。城市的光污染让那些遥远的星星变得黯淡;但并非人类的眼睛依旧可以捕捉到它们微弱而瑰丽的光线。

    昨天晚上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只波及了学校周围数百米的范围,陆攸住处的楼顶平台上依旧覆着薄薄一层被阳光反复晒过的尘埃。不过太阳落下已经好几个钟头,到现在余温当然都散尽了。祁征云没有在意这些灰尘;就像从前会在深夜时分浮上海面、像一大团海藻贴着水面漂浮的时候一样;让没有温度的月光静静地照在自己身上。

    ——当有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苦大仇深、寂寞寡言的日子;突然需要表现得活泼起来;不留痕迹地斟酌着控制言行;像是一根橡皮筋在短时间内被反复用力拉扯;一旦松开就会感觉特别疲倦。祁征云没有把他的触手真的放出来,但他想象着它们在无人的平台上尽情伸展;让风从微微张开的鳞片缝隙间吹过;黑色的鳞片反射着月光,带着湿润冰凉的海水气息。

    能够看出此刻的心思,却无法预测下一刻的反应——这确实是他在“人类观测”这一门科目的薄弱之处;所以才一直觉得粗暴威胁的方式用起来比心理战更加顺手。但是,唯独当面对陆攸的时候;其实不是这样;因为他对陆攸早已足够了解了——陆攸曾经对他开放过自己的心;给予了专属的读心术的权限,他不需要猜测就能够明白。虽然此时心灵连通的线路另一端暂时处于静默之中;他这一边接受到的信号却一直都十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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