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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到房里,准备用午饭,却见陆夫人脸上没有多少欢喜的意思。陆老爷只当她是舍不得孩子出嫁,因为此时心情好,难得软下声调问她:“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徐家是不是太着急了?”陆夫人有些迟疑,“下月初八,只有十多天时间,要给攸儿准备嫁妆,婚服也还没有做好”
“你之前不是写了个单子给我看过么?就照那个来好了。”陆老爷乐呵呵地说,“那小子到底是年轻,做事心急了些,也算不上错处。”
陆夫人还想说什么,他便不耐烦起来,“难道还是别有目的不成?”心里对妻子生出了一些厌烦:提亲时也是,小孩子懂什么,不都是听父母的安排?非要再去问愿不愿意,结果闹了一场,关起来才算是变得乖巧了。现在亲事都已定下,又来纠缠些有的没的,实在是扫兴。
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庶子——这种直白的话,他这样自恃身份的人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陆夫人却对他的态度看得分明,因此也不再说什么,沉默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地用过午饭,陆老爷说了声“今晚我歇在月娘那里”,就到书房去了。
陆夫人习惯了丈夫对她的冷落,也不觉得难过。她在房里独自坐了会,决定去看看还被关在屋里不准出门、已经好几日没见的小少爷——那孩子对她坦白“心有所属”的事情,她没敢对老爷说,怕没说都要禁足,说了肯定逃不了一顿毒打。她偷偷打听了一番,起初怀疑有个侍卫不太对劲,细查起来却又没什么异常,最终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
听说他这几天乖了许多,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装出来的?
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已成定局,比起从仆从的闲言碎语里得知,还是她亲自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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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征到谢君怜那里去了一趟,听到的说法完全符合他之前的猜测,反而让他怀疑起来。女人好像对他的到来有所准备,也没有询问他来意的打算,被他一问便迅速地回答了——就像是特意想要让他察觉到异常一样。
他还去看了那个所谓“用蛊虫的除妖师”,不知是不是怀疑在前、先入为主的缘故,他总觉得这个除妖师也像是假的。虽然装扮和带的用具挺像是那么回事,但有一点不对:常年和蛊虫相伴的人,身上总会有很多毒疮和咬伤,这个人身上虽然也有些伤痕,却都是利器造成的。
云征在徐府周围转了几圈,留下一些记号,还给师父师弟又发了一封信,询问他们那边的情况。他还有些奇怪徐星淳一大早出门,又是备礼、又是请人的是在干什么——请到的人还一看就是个骗子——等反应过来了,他站在陆家附有禁制的院墙边,看着那一行人远去,对这有所预料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愤怒,只是一时间弄不清自己的心情更多的是不安,还是不甘。
他自幼跟在师父身边,最初在山上是木屋茅舍,等到下山云游,有时形如乞丐、餐风饮露,有时被礼若上宾、登堂入室,在他看来,这几种境况并没有多少区别。比起地位钱财,他更喜欢能任意来去的自由,和掌握于自身的力量——毕竟要是真想要名利,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很容易的。他还知道,那个人同样不在意这些。之前说到跟着他离开或许要居无定所,语气中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只有在这种时候或许是唯一的时刻
居然也会有这一日,对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生出渴望。想要万贯家财、更好的出身——好能直接走到人前,光明正大地带他走。
而不是只能这样看着等着,想着要怎样避人耳目,偷偷地再将他从别人手里抢回来。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云征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天边一点白色降落下来,收拢翅膀落在他肩头,并同样在外人眼中隐去了身形。他和白鸟对视了一眼,从另一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沉郁的脸色,只觉得就算是曾经和师父一起被妖兽追赶得亡命奔逃、差点死掉的时候,都不如此刻这样狼狈。
云征站了一会,慢慢收敛好情绪,觉得定亲这件事,对那人来说肯定也是个十分糟糕的消息。他就别一副心情低落的样子去寻求安慰了,还是表现得可靠些吧。
趁门口无人,他这次终于是走正门进了府内。回到小院里,正想去找陆攸说话,到了门口却发现屋里还有别人。他还算及时地反应过来,收回习惯性去推窗户的手,闪身躲在了一旁。过了一会,门开了,一位打扮素雅的夫人被侍女扶着出来,陆攸送到门口,十分别扭地叫她“母亲”,与她道别。
听在陆夫人的耳中,这种别扭就成了依旧心怀不满的证明。她暗自叹了声气,只觉得是小少爷不亲近自己了,对他表现中和以往不同的些许异常也没有多想。想到房间里空荡的景象,她又问还要不要书,或者把她养着的小狗抱过来?说了几句,见他确实不想交谈,只好藏起神情中的低落,笑着告别走了。
陆攸其实是太紧张了——他怎么知道真正的小少爷在这位嫡母面前是什么样的表现?刚才谈话的全程他都低着头,必须回答时也只用字数最短最少的句子,就算看出陆夫人有些伤心,也只好做出疏离的态度。
总算等陆夫人走了,他松了口气,回忆起自己刚才都回答了些什么,又头疼起来:陆夫人貌似问了他要不要学女红他应该是摇头了吧?
他坐在床边想来想去,到后来就发起了呆。云征站在窗外看了他一会,最终没有进去,又悄悄地走了。他看出陆攸现在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安慰或依靠,而是独自安静地待一会,于是决定再去探探徐府那边的情况,等晚上再回这里来,将得到的讯息告诉他。
大概是陆夫人来过的缘故,陆攸觉得小院里侍女的态度都变得更殷勤了一些,将被褥抱出去晒太阳,还换掉了熏香炉内的香料——他更希望的是别用香料了,可惜这个要求没被答应。新换的熏香有股略带苦涩的味道,比起之前的甜腻香味好闻多了,但不知为何,他闻到这味道后一个劲地犯困,用晚膳时险些在桌边坐着睡过去。
陆攸疑心香料里安神的材料放多了,或者是有什么对妖怪不太好的成分?他让侍女还是换成之前那种好了,侍女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出了门就一直没回来。最后他才想起还能问系统,系统态度爱理不理的,但还是帮忙检测了香料的成分和他的身体状况。
“不具备毒性,对身体无害,你就是单纯想睡觉了而已。”它说,“这香料确实有舒缓精神、安神助眠的作用可能是用量太多了?”
陆攸刚听到定亲的消息时想独自待着,过了这些时间就想见云征了。但云征一直没回来。他偷偷往熏香炉里倒了水,又开窗通风,最后还是困得受不了,早早地爬上床睡了。想着今天太晚就算了,明天要是还不换,不如故技重施,把水倒在床上,把熏香炉也扔到窗外去
他像陷入昏迷一样迅速地沉入了睡梦。结果,后来熏香一直没换,他也没能将想法付诸实践——因为之后他就一直处于或是沉睡、或是半昏半醒的状态,再也没能完全清醒过来。而之前总是放任他独处的房间里,也多了留下来照顾他的侍女,面孔陌生,日夜都有人守在旁边。
昏沉中他听见侍女的小声交谈,提起抬进陆家的聘礼,提起徐星淳;在短暂而不为人知的时刻,他感觉到像是鸟儿翅膀扇起的微风抚过他的脸,温度偏低、指尖有茧的男人的手继而触碰到同一处地方,但总是来不及感受更多,思绪又被汹涌而来的困意截断
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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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的手轻轻推着陆攸的肩膀;将他推醒了。他睁开眼睛;见到屋里一片昏暗;有人影忙碌地来去,传来各种物件被拿起放下的细微响动;布巾在水中浸湿又拧干的水声。他被扶着坐了起来;侍女动作轻柔;帮他洗漱、更衣;将披散的乌发仔细梳顺。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熟悉的苦香。说是醒来,也没有完全恢复清醒,身上还是绵软无力;靠着身边侍女的搀扶才勉强维持着坐姿。因为意识还是迷糊的,陆攸没有想起任务的存在,他忘记了狐妖必须完成的报恩;只剩下内心本能对正在进行的事情的抗拒。
他甚至没考虑后果,想要直接变回狐狸;趁周围人惊慌时从这间让他不舒服的屋子里溜走——但身体里的妖气却像是也睡着了,一点都不肯听从使唤。这个人类的身躯是狐妖老老实实修成的,不是走捷径用术法幻化出来的,调用不了妖气就不能完成变化,连想在失去意识时恢复原型也做不到。
在屋里走动的侍女都默不作声,轻手轻脚地动作着;柔软的手替他修饰鬓角、描画眉毛;这些轻轻的触碰也像是催眠一样;陆攸努力想忍住困意;不要再睡过去,却还是越来越难以维持清醒了。
有人拿来了一个雕花的象牙盒,盒子里盛着膏状的胭脂。一点凉意落在唇上,红色被仔细地晕染开来,将唇形轮廓勾勒得鲜明。侍女走开去取发钗时,他从摆在面前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脸色苍白,嘴唇鲜红,梳过后尚未绾起的发丝散落在肩头背后,这些颜色鲜明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镜子里映出的人回望向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成亲时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却显得很美是一种妖异得叫人看了害怕的艳丽。如果他以这一身妆扮出现在荒屋孤坟之类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一只勾人魂魄、吸人精气的艳鬼。
啊,狐妖的话,应该也差不多陆攸在昏沉中这么想着,发觉来为他绾发的侍女目光躲闪着,都有些不敢让目光落在他脸上。确认恐怕是逃不了了,他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故意在那侍女看过来时朝她笑了笑,让她把手里的金钗掉在了地上,又慌张地赶紧附身去拾——那一丝笑影便停留在他唇边,一直没再散去了。
不知道云征现在在哪里之前昏睡的时候,云征应该是来看过他的。不知他这些日子去做什么事情了?他偏开目光,注视着旁边蜡烛上燃着的火焰。片刻之后,大红的喜帕从头顶覆盖下来,将眼前景象全部遮去,这火焰映到眼中的光还静静地又存在了一会,才随着困倦的意识一起沉入了黑暗。
旁边侍女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才没有让坐着就睡着了的人的身体朝另一侧倾倒。她和另一个侍女对了个眼色,彼此都有些不解:据说小少爷这几天总是昏睡不醒,连房门也不出,是在装病想逃避亲事,老爷还为此好一阵发怒怎么现在看样子,好像是真的病了?
但房里还有一个侍女,是徐家送过来的,说之后就让她侍候小少爷,提前来熟悉一下小少爷的习惯。这个唤作白露的侍女脸上总是带着笑,手脚麻利,什么事情都抢着做,对小少爷久睡不醒的异常则视而不见。既然徐家都不介意了,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她们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白露笑眯眯地倒水端茶,打理房间,然后就候在了门口。等隐隐能听见外面迎亲的锣鼓声了,片刻后有人来敲门,问小少爷有没有准备好了?侍女想再把小少爷唤醒,被白露拦住了,只让她们扶小少爷到门口。没有兄长送亲,便由健壮的仆妇背着,脚不沾地地送出大门,直接送到喜轿上去。
说来也怪,前段时间一直是响晴的天气,池塘里水都要被晒干了,这一天是选好的吉日,天气却阴沉了下来,云层堆积,掩住了阳光。不过就算如此,外面还是比房内明亮,白露看清被扶出房门的人身上大红的嫁衣,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是她记错了,还是这件衣服和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她特意又回了趟屋里,去查看放嫁衣的那个木盒,里面自然是空的。再去看那件衣服,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她记得原本嫁衣上有金线绣的云霞鸟雀,十分华丽,此时新娘身上的那件却素雅了不少,样式好像也改变了。但她没发现错处,也没时间仔细回想或检查,只好就留着这些怀疑,跟上了往门外走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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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来迎亲的是八人抬的大轿,礼乐队伍手里的唢呐和铜锣上系了崭新的红绸,一口气不歇地吹奏着欢庆的曲调。徐星淳骑着高头大马,马身上也装饰着红绸,面如冠玉,看模样是位光彩照人的好郎君。他脸上笑得开心,还带着恰好好处的期待,谁也看不出被掩藏在表象下面的漫不经心,还有一丝焦虑。
他频频往喜轿看,因为陆府的大门也在同一个方向,别人只当他是心急在等新娘出来,从围观人群中发出些善意的调笑。只有徐星淳自己知道他是在看什么,虽然他其实看不见:那和尚早上又出现了,说今天迎亲时可能有人来捣乱,他会候在轿子附近,守株待兔。说完翩然而去,在他桌案上留下一只鲜血淋漓的死鸟,恶心了他好一阵。
徐星淳看不出和尚隐蔽身形、藏在了何处,每次一见轿帘晃动、红绸飘拂,就在那里疑神疑鬼。就算其实是只妖怪,也是他的妻子,那和尚偷偷摸摸地藏着,不知在哪里窥伺但说来又是在帮他的忙,他就算心怀不满,也没敢表现出来,只好自己转移注意,望向陆府擦得一尘不染的大门。
狐妖啊奇闻传说中的描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其中不少带着香艳的意味,徐星淳心中不由动了动,神情中的期待变得真实了一些。不过为了向君宇表明真心,今天洞房他是不会去的,只能冷落“佳人”了。等过了几天,要是那狐妖有心
陆府的门开了,他没有再想下去,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被仆妇背出来,侍女们簇拥在旁边,周围人起哄的声音才刚刚响起,已经迅速将人送上了轿子,像是怕旁人多看了一眼似的。
身上嫁衣、头上喜帕,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皮肤,徐星淳在轿子旁边,也只瞥见一眼衣衫裹覆下苗条清瘦的身形,无力地靠旁边侍女搀扶着,然后轿帘便落下来,将视线都遮住了。
那和尚给的香料配方,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他笑起来,骑在马上朝四周拱手,接受他们的道贺。喜轿抬起,鼓乐队伍和担着嫁妆的脚夫跟在后面,沿着一早在两侧挂上了大红灯笼的道路,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地往徐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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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或许是故意要给徐星淳找些不快的和尚,却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守在轿子附近,而是隔了段距离,在不用挪动位置、就能看到送亲队伍一路从陆家到徐家的屋顶上坐着。他这段时间频繁更换附魂的对象,吸了不少血肉魂魄,虽然都是毫无灵智的动物,也让他恢复了些力量。
他此刻形象和谢君怜曾经借着蛊虫眼睛看到的一样,白衣朴素,拿在手里的木杖像是随便捡的一根树枝,另一只手里的珠串则雪白如玉,因反复摩挲而温润有光。他抬起手,将这串珠子轻轻靠到唇边,似乎还能嗅到上面残留的香气。
“你看到了吗?”他自语般地说,“那只妖,和你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呢。都是生在这座城外面山里的狐狸不知你们会不会有些关系?不过,隔了二十多年,就算有关系也很淡薄了罢。”
“你最初对我,也像他现在对那人一样,一往情深的样子”
渡了劫的大妖骨骼,比寻常的刻刀材质坚硬许多。他将那副骨骼拆开洗净,用了许多时日,慢慢地刻成一颗颗珠子,串联起来。握在手中时,带着微微的温度,如同曾经触摸过的玉脂般的肌肤。耳边随之响起了一个充满魅意的慵懒声音,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