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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森,吓的宝如毛骨耸然。
他道:“总得陪你吃过早饭,送你进了家门,我才能回去。”
俩人再往前走,过了刘家当铺,后面是一处早饭摊子,有热腾腾的小米粥,虚蓬蓬的油饼子,还有秦州人早上爱吃的呱呱,凉粉等物。
季明德要了一张饼,两碗粥,见宝如一直盯着案板上那晶晶亮的凉粉看,问道:“可要来一碗吃?”
宝如连忙摇头,连吹带吸喝罢一碗粥,起身道:“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季明德盯着面前的油饼子,自己从摊上抽了张油纸来包上,低声道:“我带着不方便,你将它带回家去,好不好?”
宝如接了过来,两人并肩入巷,走到赵宝松赁来的那间小屋前,泔水满地,苍蝇横飞,门前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正在拿条棍子戳那脏水。
她两步奔上去,抱起那脏孩子叫道:“苗儿,你怎的在这里?”
这孩子是赵宝松的儿子赵青苗,今年四岁,透过糊了一脸的脏泥巴,看得出跟宝如生的很像,尖尖的下巴,脸儿白白,秀气的不像个男孩子。他两手抓上宝如干干净净的衣襟,立时上面就是两个污点。
宝如回头,面带讪色,粉白的小脸儿,笑的卧蚕弯弯,叫那小家伙衬着,五官无一处不甜,又柔和耐看。不是那种惊人的绝艳之美,但甜的叫人心疼,多看一眼便多一眼不舍,恨不能时时将她拴在身边,时时都能看到。
“我到了,你快回去吧!”
季明德敲了敲门,见宝如一脸的难为情,解释道:“你先进去,我再走!”
不必进去,就可以知道那间赁来的房子里有多乱。
来开门的是嫂子黄氏,头乱的鸡窝一样,穿着件看不清颜色的褐袄,门只开半扇,宝如抱着孩子挤了进去。
门上三个脑袋,齐齐望着季明德。季明德拱手道:“大嫂!”
黄氏嘭一把将门关上,回头拍了青苗一把:“大清早的,又去戳脏水,弄脏了衣服谁来给你洗?你当你还是大少爷,有丫头婆子伺候是怎么的?”
再是宝如的声音:“大嫂,好好儿的骂孩子做什么?还有什么脏衣服,快收,都收出来我洗!”
“你洗?”黄氏气气冲冲:“你那叫洗衣服?手里一点劲都没有,还得砸破我的木盆,可省省吧。”
宝如的声音挪到了窗下:“来来,青苗,看小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油饼子?还是热的?”小青苗话里带着澹澹口水,这孩子爱吃的天性似乎一直改不了。
俩人老鼠一般在窗口叽叽喳喳,季明德在外边听边笑,日渐高起,他刚欲走,忽而门一声响,便见宝如怀中抱着一只巨大的木盆,里面堆满脏衣,想必是要往井台畔去洗衣服的。
俩人俱像被捉奸撞了现形,难堪的抹不开脸。
宝如关上门,轻声问道:“你怎的还没走?”
季明德转身,先一步出巷子到井台边,连摇轱辘盛了满满一石缶的水,盯着宝如那两只软搭搭在盆子里乱摸的手好久,才道:“我赶晚来接你!”
她那双细纤纤的小手里果真没什么劲儿,洗衣又无甚章法,一通乱揉,可见得小时候娇生惯养,没有干过活儿。
*
回到大房,季白一件黑色绣蝠纹的圆领袍子,腰缀脆玉,圆头布鞋,四十岁的年纪,肩紧腰窄,脸如刀斧劈成一般,浓眉深眼的俊朗,劈腿在大门外雕着富贵云纹的上马石前站着。
一妻三妾一字排开,站在他身后。
胡兰茵穿了件藕色的高领褙子,系一条白裙,头上清清素素,倒叫人眼前一亮。季明德不由多看了两眼,他记忆中似乎宝如也这样穿过。
季白今天要陪侄子一起去胡府,两人并肩骑马,他道:“赶车的老王八蛋昨夜喝了多了酒,早起慌张冒失乱抽鞭子,我已叫人拿皮鞭抽他了。宝如可有受伤?”
季明德道:“并未!”
季白点头:“那就好。”
胡知府就住在府衙,从后门进去,先是一亩多地的大园子,马车直接从绿树浓荫中穿过去,才是府第。
知府家两个未出嫁的小姐,胡兰玉和胡兰香两个在高高的绣楼上往下看,看到季明德的身影进院子,兰玉道:“难怪姐姐哭着喊着要嫁,我瞧他比季明义生的好看。”
兰香应和道:“相貌倒也差不多,季明德是读书人。季明义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跟解元郎能比吗?”
望着姐姐兰茵和季明德在垂花门上分别,兰玉忧心忡忡道:“只一点不足,就是那个赵宝如,听说是相爷家的千金,自幼知书达理的,今年才十五岁,怕姐姐要被她比下去。”
兰香最小,也有十五了,她嗤了一声道:“什么相爷,不过两个死在半途的贬官而已。她家早失势了,我听爹昨夜和娘说,那赵宝如就是个娶来守活寡的,季明德那小子的功名,还在咱干爷爷手里攥着了,他兴不起风浪来。”
等大姐兰茵一进门,俩人自然就不说了。
*
府衙前院摆了几桌的筵席,请的全是秦州府各方名流,做官的一桌,为商的一桌,举子们一桌。
季明德和举子们坐在一处,温温笑着听他们揶揄。胡魁的侄子胡安勉强挤上桂榜,也是个举人,丈着两挑担的关系,擎杯大胆问道:“姐夫,相爷府的千金滋味如何?”
季明德笑着接过酒,放到桌上。
另有一个,名叫王朝宣的,一口长安官话,据说是大太监王定疆的干儿子,腰上明晃晃一块皇廷禁军腰牌,松垮垮两只酒泡眼,一脸的不爽,恶恨恨说道:“你们秦州人眼浅见识少不晓得事儿,赵宝如的生母是花剌人,同罗氏的女儿,金贵着了,当年花剌贡来两个,一个咱们先皇得了,一个赐给了赵相,据说滋味了不得。
她自幼定的荣亲王世子李少源,老太后的心肝宝贝儿,守了十几年还没吃到嘴里,倒叫你给截胡了,兄台,你是要考功名的人,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得个解元不知天高地厚。哥哥劝你一句,放回去呗,那块肥肉,可不是你能消受得起的。”
要说宝如和季明德的婚事,也恰是个巧宗儿。李少源沿吏部文书将退婚书传到秦州府,宝如拿到婚书的那一刻,转眼一根绳子搭到梁上就上了吊,被黄氏救下来不过一刻钟,季明德便拿着五百两银子上门了。
前后不过一天功夫,连州知府胡魁都没反应过来,赵宝如就和他女儿胡兰茵一起拜堂,嫁给季明德了。
季明德渐渐变了脸色,直觉桌下一只脚踏过来,不动声色避开,那王朝宣的手又自另一侧狠狠捣了过来。
他远瞧着季白的小厮季羊从外面走进来,轻轻躲过王朝宣的拳头,拈起酒盅道:“诸位兄台先慢慢吃,我进屋,给长辈们敬两盅酒去。”
王朝宣见连着两番季明德都不敢接招,冷嗤一声道:“银样腊枪头,就他这点胆子也敢跟我干爹抢赵宝如,果真活腻歪了。”
季明德只当听不见,一只手轻轻摩梭,也不知何时摘了王朝宣腰上那块禁军腰牌在手中,起身辞去。
他并不进屋,沿游廊绕到胡魁书房外,端着酒盅闭上眼睛,便听屋子里大伯季白阴沉沉的笑声:“她怎么说?”
答话的是季羊:“二少奶奶说,东西太贵重了,她不敢收。”
“那她收了吗?”季白又问。
季羊道:“收了,是她嫂子替她收的。”
季明德闭了闭眼,深蓝色的直裰,白衽衬着一张俊脸,眉宇间透着股子青气,甩着那块禁军腰牌转身离去。
王朝宣()
季白托小厮送来的雪莲酒就摆在桌子上。黄氏斟了一盅过来,递给赵宝松,凑过来问道:“可觉得喝了有效果?”
赵宝松却转身问垂着眼儿的宝如:“这是季明德送的?”天山雪莲本就难得,泡了十年,药性十足,是治风湿病的良药。而赵宝松得的,恰是最严重的风湿病。
季白本不过一个秦州本土药材贩子,借着宝如爷爷赵放的关系,前些年拿下了光禄寺药材采办一职,后来赵放在官场斗争中落败,他又攀上大太监王定疆,依旧是替皇家采办药材的大药材商。
整个大魏国中的奇珍异药,尽他搜罗。所以他才有十年的天山雪莲酒。
方才季羊送来,宝如一看是季白的小厮,任那药是黄金做的也不敢收。但黄氏还是相府少奶奶的派头,连送的人是谁也不问,直接就从季羊手中夺过来,抱回了屋子。
宝如不敢叫哥哥操心,含混着应了一声。
黄氏正在修补一张六品官服上的鹭鸶补子。那是赵宝松的,她为了换点钱,打算连官服一套儿卖到寿衣店去,给那些有钱有闲,但没功名的富户老爷们穿着入土。
这一套,能换十两银子,够他们一家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
宝如本还有二十两银子的私房,打算全给黄氏的,摸了会儿那方补子,却又私自截留了十两。
一套官服送到寿衣店就能换十两银子,最值价的就是那方补子。宝如觉得若缎面和彩丝齐备,她绣的足以以假乱真,这倒是个来钱的好门道呢!
从去年十月起程回秦州,到现在快十个月了,大难来时,并非排山倒海,而是钝刀割肉。
宝如手摸着那方六品官服的补子,桌上那坛药酒,就像端坐在那里的季白,一双深压压的眼睛,一股子匪气,多看一眼,宝如都莫名心慌。
吃罢饭两人坐在后院闲聊,望着满院子乱跑的赵青苗,黄氏道:“认命吧宝如,我父亲虽说官职小,也曾是个通判,遭你爹和你爷爷牵连,到如今官也黜了,赋闲在家。
我一个京兆大家姑娘,到这秦州来,过这窝囊日子,比你还难,至少那季明德中了解元,虽说两妻事一夫,你哥哥在京的时候也有通房,都是女人,都是个睡,通房和妻,又有何区别?
再说,若这秦州城的人知道你的身世,那个男人还敢娶你?季明德愿意娶你就不错了,你说是不是?”
进门不过三天,宝如与胡兰茵还未怎么说过话,更没有相处过,通房还是妻,在她看来也是一样的。
她道:“我并没有觉得委屈,季明德待我也很好,好歹咱们都还活着,哥哥的病也不是没治,待他好了,我相信他从此只待你一个人好,好不好?”
她最怕的,是黄氏受不了这贫贱日子,抛下小青苗和哥哥两个人远走。毕竟黄氏也颇有几分姿色,小姐落难,旁边胡同里那等地痞流氓觊觎的可不少。
黄氏怔了片刻,脸挂两行泪,迅疾抹了道:“只是可怜了我的穑儿,就那么死在半途了。”
穑儿是她的二女,才两岁,冻死在回秦州的半道儿上了。
宝如安慰过黄氏,进屋子,去打扫那间狭窄的小屋。
来的时候脏衣服到处乱堆,盆脏碗砸,等到天黑的时候,宝如已将四处打扫的干干净净,一间小屋子窗明几亮,眼看日头将斜,宝如暗道若此刻季明德来,就可以请他进来坐会儿了。
*
本来,胡府的回门宴应该要喝到三更半夜的。
但那王朝宣喝多了酒,摸了一把发现自己腰上所挂的大内禁军巡查令牌没了。他挂着个禁军名号,却从不当差,那令牌当然也是挂在腰上唬人的。
每只令牌上面都铸着所有人的名字,持令牌入皇宫,无人敢阻拦。
若果真叫别有用心的人盗去,潜入皇宫被抓,非但他王朝宣得剁脑袋,干爹王定疆也脱不了干系。
胡魁吓掉了半条命,王朝宣直接尿了裤子,关起门来满府搜检,宾客们当然四散,季明德也就可以带着胡兰茵早归了。
他进内院迎胡兰茵的时候,顺手将王朝宣那块禁军令牌丢到亲家母王小婉的卧榻之上。
至于第二天王朝宣被胡魁打的鼻青脸肿,王氏大闹着要回京找干爹告状,以及知府大人家的夫人一段姐弟私通的悄悄话儿,不过在秦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私下悄悄流传罢了。
*
季明德骑马赶到赵家的时候,宝如已经在门外等了,她怀中抱着一匹上好的紫色缎料,另一手提着自己的小包袱,见他来了,连忙将那死沉死沉的缎子递过去。
驼着宝如回家,季明德一路手牵缰绳。
今晚是他在二房宿的最后一夜,宝如还记得梦里那条巨蟒,又怕他要做点什么,又觉得他就算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
如此提心吊胆,恨不能立刻凭空降落五百两银子,砸在季明德头上,转身跑回那乱糟糟的娘家去,好躲开那条信子吐的咝咝咝的巨蟒。
到家门口下马台处时,季白一身酒气,也刚回府。下马的时候,他一条腿高扬过头顶,从另一侧翻转下来,利落干散,一气呵成,显然也是练家子,身体底子极好的。
白天还遣小厮送过一回药酒,他倒装的没事人一样,借着酒意笑问:“宝如回来了?”
宝如叫了声伯父,忽而季明德的手就伸了过来,牵起她的手,黑暗中语气冷冷:“大伯早些回去休息,我们也该回房了。”
看到季白,宝如那颗想跑的心就又生生收回来了。
若不是季明德下手快,她这会子只怕是和那三个姨娘站在一处,给季白做妾呢。
回到家,杨氏亲自烧了一锅子的水,盛在昨天新买的铜缶里头。那铜缶就摆在小西屋的正中央,杨氏带上门,坐在外面台阶上剁党参,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要叫宝如当着季明德的面沐浴。
杨氏不信那宰相家的姑娘,嫩的像把葱白一样,当面解衣沐浴,季明德能不动心?
宝如有一年多没有好好洗过澡,出嫁的那天晚上,还是把哥哥嫂子全清出去,才脱光衣服在家洗了个澡。
逼/仄狭窄的屋子,铜浴盆沾了大半块地。季明德就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两条长腿劈开,一手持卷,专心致志的读着。
宝如哎了一声,季明德似乎没有听到。她只得拍了拍他的肩,指着床道:“要不你先睡?”
季明德怔了片刻,丢下书,踢掉两只鞋,随即一头倒在床上,两手放下床帐,想必是睡了。
宝如一腔的忐忑,仿如凌迟一般,在屋外杨氏咚咚咚的剁声中解了衣服,坐入一缶烫水中,舒适的打了两个颤子,尽量轻声的撩着水花。她是面朝着窗子的,就算季明德果真要看,也只能看到她屈膝而跪的背影。
她的背很美,两扇蝴蝶骨,随着手的动作开合,像只展翅而翔的白蝴蝶一样。肤呈暖玉色,自里往外而透的腻嫩,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着微微亮的光泽,摸上去必是如细砚,绸缎般的绵滑。
水撩上去,又疾速滚落,湿潞潞的乌发由一侧拢向前胸,唯剩一捋搭在脖颈窝上。
十五岁的少女,并非肥肉,而是只羔羊,剥皮洗净,置于案头的小羔羊。
王朝宣当比李少源的退婚书只晚一天,越关山而来,恰恰迟了一步,本欲生抢,却叫胡魁劝下,因为胡魁与季白才做了亲家,不想直面得罪,欲寻个转寰之计。
而季白的小心思,则是拿他当挡箭牌,地契,药酒,接下来还会有别的,雪中送炭一般的东西,一点点暖过赵宝如的心。等赵宝如也有那么点心思了,一墙之隔,简直方便不过。
季明德想去尝尝从她那段玉管似的脖颈上滚落的水珠,喉舌结燥,双目灼灼。
宝如擦着头发转身,隔着帐子,他的目光似狼一样。她随即一口气吹熄那只灯盏,摸黑披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