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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有个小婴儿,这是她的孩子。宝如伸手逗了逗,小家伙咦咦呀呀,给奶就吃,看起来特别好养活。当然,这小丫头果真很好养,从来不吐奶,也不哭不闹,每天都是笑嬉嬉的,两颊还有两个小梨涡儿,漂亮的像张年画儿。
宝如原本很担心自己会养不好孩子,她甚至连饭都不怎么会做,但有了孩子之后,她就慢慢学会这些事情了。
米要熬到多烂才能给孩子吃,大米凉,小米热,最好有粮谷糜,那种糜子微甜,油气很重要,于孩子来说是补胃的佳品。宝如也不记得是谁给自己教的这些东西,反正她做的很在行,一天三顿,从不重样的做给自己吃。
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喝着自己炖的鸡汤,一边看女儿吃自己的奶,她还会很欣慰的自言自语:娘的汤就是娃的奶,就为这个,我必须得多喝一碗。
等孩子慢慢长大,就可以和她一起吃饭,而不仅仅是只吃她的奶了。
番外6()
孩子叫季棠。宝如叫她棠棠;就像院子里常开的那株海棠花一样性柔;漂亮;还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儿;半夜有时候她踢了被子;棠棠都会特意爬起来替她盖;还总说:“唉;这个娘可真不省心啊。”
棠棠别的什么都好,唯独断奶是个麻烦事儿。宝如很少出家门的,也没有亲戚朋友;与季棠相依为命,她吃惯了奶,到四五岁的时候都戒不掉;夜夜要啃着奶才能睡得着觉。
宝如尝试过往身上抹茱萸;抹苦胆,抹桑椹汁儿。
抹茱萸的一回;棠棠咂的津津有味;还道:“娘;奶有些辣辣的;真好吃。”
于是宝如抹了苦胆;那东西苦啊,而且还是黄绿色的;瞧着就渗人。棠棠一口叨上去,哇的一声:“娘;你中毒啦;奶是苦的。”
宝如也是眼泪汪汪:“是啊,所以往后棠棠绝不能再吃娘的奶啦。”
棠棠连唆了几口,一脸的坚定:“要中毒咱俩一起中毒,棠棠不能让娘一个人苦,棠棠不怕。”
最后一回,宝如抹了桑椹汁儿,以为那黑乎乎的样子肯定会吓到棠棠,谁知她吃惯了桑椹的味道,不必她挤,每天都要找些桑椹来佐着吃,一口桑椹一口奶。
才五岁的小丫头,鬼精灵一样,每天在两间小小的茅屋里翻来翻去,还经常跑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游泳,动不动就钻河里去摸鱼。
叫宝如捉住,自然是一通打。因为她说,河里的鱼不干净,都是吃了死人肉的,所以不能吃。而她们吃的东西,全是人送的,就这么新奇。
进了厨房,棠棠一揭米缸盖子:“娘,咱家的米缸又满了,谁添的米?”
布机哐当哐当,宝如正在屋檐下织布:“是那边的人给咱送的。”
“面也是她们送的?”
“是你奶啊,还有那些银元宝,估计是她自己掐的,送给咱们,咱们才能换盐换酱油,否则,就娘这点小织机,换不来太多钱的。”人界分两边,宝如不记得别人,唯独记得自己有个好婆婆,将家操持的很丰盛,从来不需要她操一分半点的心。
棠棠又翻到一条裙子,银红色的撒花裙,瞧着格外漂亮,可惜她还太小,于是捧到宝如身边:“瞧瞧,这是给娘的,快穿上叫我看看漂不漂亮。”
小女孩么,爱美,看着漂亮的撒花裙子,一颗心都要化了。
宝如看着那条裙子发呆,下意识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这种衣服了,也讨厌这种艳丽的颜色:“也不知谁烧错了东西,误烧在咱家的地界儿上,快扔了它。”
棠棠格外可惜,她和娘只有布衣可穿,可她觉得娘生的那样美,穿着锦罗制成的衣服,才会更漂亮呢。
随着慢慢长大,棠棠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不解。
她很喜欢出门的,喜欢看小溪里的鱼游来游去,喜欢看偶尔飞过的鸟,还有那只总是嘴里叨着东西的狐狸,和他胖乎乎的狗熊同伴儿,可惜他们很久很久才会来一次。
而那个惹人讨厌的货郎,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回,他的脸太白,舌头太长,说话总是流着口水。拿走娘织的布,就会给几角碎银子,以物易物,扣的要死,每次换糖都要缺斤少两。
她还不喜欢那个信使,脸像猪肝一样红,舌头也很长,他每来一次,娘都要伤心很久。
有时候她想,大概这就是童年吧,寂寞,无趣,但又找不到什么新鲜的玩处。可只要有娘,只要她停下织机张开怀抱,棠棠就会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投进她的怀抱。香香的娘,甜甜的奶,有这两样,棠棠就格外满足了。
娘要织布,要种党参,忙忙碌碌,攒了很多银票,然后一沓沓挪在一处。
她总说这地方银票不值钱,一千两银子一斤青盐,不是抢是什么?
两千两银子一兜糖,娘只敢往棠棠的粥里放一勺子,因为糖实在是太精贵了,好在娘不爱吃糖,她宁可吃自己不小心烙糊了的干饼子,也不肯吃一口糖,于是棠棠就得到了所有的糖。那一陶瓮糖,还够她吃很久呢。
娘攒银子是为了两张船票,她们一人一张,就可以去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看望她们的亲人。
季棠还没有见过除了娘以外真正的人,所以格外期待能和她一起出游,去见见别的人。
上一回来的时候,信使说,娘只需要再攒二十年,大概就可以成行了。
棠棠粗略算了一下,如今娘有二十万两,这样算的话,两张船票需要一百多万两银子,而她手中这只小玩偶尔,只需要一百两银子,棠棠坐在小桥上,望着清清流水中的太阳,老而在在一声叹:“什么世道啊,钱不当钱,当纸花啦。”
清澈的小溪里有鱼儿游着,天上有鸟在飞,暖洋洋的天时,棠棠就在桥栏上晃着自己两条小短腿,这时,她看见有个人朝这儿走来。
这人瞧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唇线很薄,很瘦,但穿的袍子很漂亮,像太阳一样耀眼的颜色,刺的叫人睁不开眼。
哦,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线木偶一样的仆人,一看就是卑躬屈膝的奴才,那种奴性都快从头发丝儿冒出来了。
棠棠格外新奇,从栏杆上跳了下来,问道:“你找谁?”
来人望着那两间茅屋,道:“这是赵宝如的家?”
棠棠抱臂,倔着小脸蛋儿:“那是我娘。”
一个奴才说:“小丫头,这是皇上,见了皇上要跪的。”
棠棠自打生来,也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才不跪呢。她道:“我娘不见人,快走快走。”
来人止退奴才们,学着棠棠的样子坐到了栏杆上:“我是她的哥哥,我找了她很久。”
棠棠想起来了,娘攒那么久的银子,不就是想去见家人么,娘的哥哥,她得要叫舅舅的啊。她立刻就笑了,拉着这人便要进院子去找娘。
来人却不肯进。他道:“我无颜见她。”
“为何?”棠棠问。
这句话问住了面色苍白的陌生人,他从河畔的垂柳上摘了瓣柳叶下来,轻轻的揉着。
他叫尹玉钊,确实是赵宝如的哥哥,可他并不是个好哥哥。
大魏王朝江山倾覆,他借着齐国府,在短短的四五年内迅速崛起,并取代了皇位,开创新朝。西海湖畔的野孩子做了天子,他得到了他梦想得到的一切,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他没有一夜安睡过,每每闭上眼,就会想起站在满地是碑的坟地里,那个茫然无助的小姑娘,他策马离去,当时心里有多痛快,过后心里就有多悔。
为帝之后,他一直在找她。从成纪的破窑洞,到临洮府的茅草屋,再到那点孤伶伶的坟,他得到了一切,可也失去了一切。若当时在赵放家的墓地里回头,若伸出自己的手拉她一把,她就不会死,他就还有亲人。
棠棠见母亲出来摘茱萸,招着手道:“娘,娘,你哥哥在这儿,他要见你。”
棠棠以为,娘那般辛苦的攒钱买船票,见了亲人会高兴的,可她也很茫然:“您是谁啊,瞧着还很年青的,怎么会是这身行头,怎么又会来这儿?”
随即宝如就明白了,这人只是走阴而已。他印堂明亮,两颊生气,显然还是个活人。
棠棠多聪明的人啊,娘和舅舅说话的时候,她就在院子里捉蝴蝶,捉蜜蜂,看似在玩,该听的却一句都没落下。
原来这舅舅真是个有钱的,他有不计其数的银票,多到数不过来,而且不止一张船票,他的钱多到可以让她们母女俩从此离开这个小小的院子,和娘的家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必分开。
娘本该高兴的,可她看起来却很为难:“我只想见见我爷爷我爹他们,搬去同住就不必了,我还是住在这儿更习惯。”
尹玉钊道:“我可以让人把你的坟地整个迁走,迁入赵家祖坟,到那时,你仍可以住在这所房子里,不过从甘州挪到秦州而已。”
宝如随即摇头:“我不能搬家,我若搬了家,他就找不到我了。”
“他是谁?”尹玉钊反问。
宝如目光投向门口,那里挂着三双草鞋,是她和棠棠下河洗衣服,下地种党参时穿的。两双早已磨平了后根,还有一双,干干净净,完好无损的挂在那儿。
死的时候,她就把前尘后事全给忘光了,所以她不认识面前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等的那个人是谁,她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得等着他。
尹玉钊站了起来:“就这么决定了,我替你迁坟,迁到秦州赵家祖坟之中,你等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来了,忘了他吧。”
番外7()
这夜有雨;淅沥沥下了一夜。棠棠不肯好好睡觉;在娘的怀里拱来拱去。
娘一直都是欢欢喜喜的;可今天她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奶就会有一股子淡淡的苦味儿。
棠棠觉得她肯定是在思念某个人;那个会穿那双草鞋的人。棠棠心说;我还可以看鱼看鸟,还有一只狐狸和狼做朋友,娘什么都没有;每天埋头在织机上,想必很累吧,她大约是想找个可以依靠的人;就像那个舅舅一样;高大,沉稳;得是个男人。
她试着爬上枕头;学着娘往日的样子将她搂入怀中;假装自己是个男人一样拍着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秦州听着就比甘州好;还有那么多亲人,为什么我们不搬家了?”
娘深深叹了一气;反过来将棠棠圈入怀中,低声道:“他会来的;等他来了;咱们一起走。”
棠棠拱来拱去,闹腾了好一会子才睡着。
*
次日又是晴朗美好的一天啊,狐狸和狗熊又结伴而来,嘴里了不知叨着什么东西,跑过桥,往她家院子后面去了。
要说院子后面,那是娘打死也不肯让棠棠去的地方。但棠棠按捺不住好奇心,曾经偷偷去看过。
不怪娘怕,那儿果真有个很叫人害怕的东西,好像是用各种兽骨,枯枝以及兽皮制成的,像个人形,但又不像人,而且他没有头,原本该生头的地方,生着几朵硕大的菌菇,棠棠叫那东西吓的好几夜都尿床,不必娘说,自己也不敢去看。
狗熊和狐狸是来照顾那个怪东西的,它们不会说话,只会嗬嗬不停的叫啊叫啊,不过它们都很温顺,会拖着棠棠在院子的周围跑来跑去,还会和她一起玩游戏,所以它们若来,与她就是极快活的一天。
不得不说有个有钱的舅舅真是好,米缸里有了更精细的米,厨房的柜子上堆满了好吃的,衣箱里不停往外涌着各种花饰的衣服,多到两间茅屋都堆不下了,棠棠已经不等货郎送来的那种渣滓多多的蔗糖了,每次揭开厨房的陶罐,里面都会有枇杷糖、话梅糖,蜜丸子,数不清的糖果。
见过别的人以后,棠棠对于外面的世界就有了更多的渴望,她想见更多的人,想看看外面的风景,而不是这一桥一屋,和那两个讨人厌的黑脸白脸怪。
终于,等狐狸和熊要走的时候,她跟着他们迈过了小桥,穿过无边无际的苜荮丛,这是娘说过永远不能踏足的地方,她紧跟着那只狐狸。苜荮完了是荆棘,刺划破了她的裙面,划破了她的脚,再往前,是成片成片的兽骨,有些看起来格外巨大的野兽残骸,随着渐黑的天而闪着淡淡的璘光。
棠棠越来越怕,也走不动了。熊和狐狸便换着驮她,一个人驮一段儿路程。
路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冷,棠棠心里越来越后悔,她觉得自己不该出来的,她已经有点想娘了。
终于到了一条河边。可这河里流的不是水,而是污浊肮脏的黑油,浊浪滔天,没有边际。
狐狸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脑袋拱了拱,是示意棠棠回去。
它们跳入污浊肮脏的油河之中,往远方扑腾而去。
棠棠回头,失魂落魄的娘裹着件褐衣,急匆匆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
从此,棠棠才明白,这是唯有她们母女的世界,一座孤伶伶的荒岛,别人渡不过来,她们也走不出去。
搬家是唯一的法子,可是娘不肯走,她望着那乌油油的,浊浪涛天的河流,一直就那么看着。
棠棠心说,真有人会游过这条河,来穿他那双草鞋吗?
都已经很多年了,娘每日操持家务,手脚都磨起茧了,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终于,那个舅舅又来了。这一回,他还带来了几个婢女,很多的名贵家什,两间小茅屋叫他和他的人挤的水泄不通。那些婢女都像木头一样,舌头伸的老长,拖着长长的口水。
娘很生气,一个都不肯要,因为她说,那些婢女都是叫舅舅束着脖子勒死的。
雨嘀嗒个不停,棠棠也很生气,因为那些婢女无处不在,伸着长长的舌头,要替她梳头,要陪她睡觉,而她只想要娘。
“我要说多少遍?季明德在死后和另一房妻子同葬,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为何你不肯相信?”舅舅一脸阴霾,明黄面的袍子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淡淡的绿色,像生了绣的铜器。
娘在揉面,因为她说她想吃花馍,娘今天打算给她做花馍。
也不过寻常的白饼而已,娘用顶针压出一个个五瓣梅的花图案,等入了锅,随着温度升高,花瓣会变的鼓胀饱满,两面烤到焦黄,吃起来便格外的好吃。
“他会回来的。”娘只说了这么一句。
舅舅道:“沧海桑田,人心易变,唯有我一直真心待你。皇家陵园中,我替咱们修了巨大的墓穴,当中金刚为星,水银为河,琉璃做瓦,玛瑙铺地,三千侍婢,无不贴伏于你,就在咸阳城外风水最好的地方,你先在那儿等我,等我百年,这是圣谕,无可更改。”
擀面杖哐的一声响,娘吵了起来:“你是个骗子,我从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个哥哥,你不要动我的坟也不要动我的骨,否则我便做厉鬼永远缠着你。”
舅舅并不是想把她搬到秦州去,也不是想带娘去见亲人,而是搬往一处更大的墓园,他是想把她们娘俩带走,带到他的地方。
生死两重界,活人可以通过迁骨殖来变幻死人的居所,而死人对于自己的骨殖则无能为力,这也是活人必须有子嗣的原因,他们生孩子,孩子替他们守护骨殖。
棠棠一把将舅舅带来的,崭新的布偶扔入水中,转身躲进了墙角的柜子里。
*
娘越来越沉默,奶也总是苦苦的。棠棠蜷在她怀中等天晴,等狐狸和狗熊来,希望它们可以阻止这个可恶的舅舅动她们的骨殖,娘不想去的地方,她也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