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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忽而马车一晃,便听外面一个妇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李悠容闻声便知是母亲顾氏,打开车帘,还果真是,荣王妃顾氏踉踉跄跄在人群中乱走着,披头散发,抓住个人便大声的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们呢?”
李悠容在车里招手:“娘,娘,我在这儿了,娘。”
顾氏看了李悠容一眼,又往宫门上挤了:“永儿,永儿,你在哪儿,我的永儿。”
见禁军侍卫不肯放自己进去,顾氏啪的一巴掌扇过去,咬牙切齿道:“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在里头,为国尽忠,你们竟敢阻拦我。”
侍卫也叫她惹毛了,一把将她搡开:“秦王犯上谋乱,已叫我们季大都督飞天而起,一剑斩了脑袋,凭你是谁家的内人,乖乖在外等着,只要活的,自然会给你放出来。”
顾氏仿如受了天雷一劈,哇的一声,忽而两眼反插,直挺挺就晕了过去。
李悠容下车去扶顾氏了,宝如一直打着车帘,冲天的火光中,顾氏叫绾桃和徐妈几个掐着人中救活了过来。
马屎马尿满遗的脏地上,这长安最美最优雅的贵妇人不看女儿,也不看满身伤痕的儿子少廷,蹬腿蹬脚的大声骂着:“李代瑁真是疯了,代圣有什么错,好好儿的为何杀他?永儿,我的永儿了?”
李悠容扶不起母亲来,见她连马屎马尿也不顾及的乱蹬,也生气了:“我爹差点死了不说,我和我二哥也差点就死在宫里了,您不说问一句女儿好不好,张嘴就是骂我爹,娘,难道永儿才是您亲生的?”
顾氏两目呆呆,经女儿一提醒才明白过来,李代圣已然死了,永世子是反王之后,肯定会没命的,如今她才是那孩子唯一的希望。
她捧心哇的一声哭,拽过李少廷道:“快,快去把永儿弄出来。祸不及子,那不过个孩子而已,也是你的堂弟呀,快,快去把他救出来,带到家里来。”
少廷耿直,悠容虽说着气话,但也不多想,一个入宫找永世子,一个扶着顾氏,就上了马车。
满身马屎马尿的荣王妃上了马车,本就挤的车上,一股尿臊屎臭味儿。
宝如本才压下呕腻,叫顾氏这满身的屎尿一熏,非但作呕,眼睛都熏的难受。
望着婆婆,宝如越发觉得反常,她几乎可以肯定,顾氏的那个奸夫就是李代圣了,再荒唐一点,永世子大约也是她生的。
永世子早晨和她玩笑,口中的婶娘就是顾氏,可见李代圣的谋反计划,顾氏也是参于了的。她这般逐权爱利之人,若不是自己亲生的,何必费心费力,把永世子捧上皇位?
可惜了的,李代圣竟叫季明德给杀了。
这种事儿,总是要光身子摁在床上才格外刺激,奸夫都死了,何处可觅踪迹?
好在还有永儿那孩子,果真带到荣亲王府,慢慢的,顾氏总会露出她的马脚来吧。
宝如正胡思乱想着,李悠容脱了顾氏身上的衣服,下车去等永世子了。
顾氏终于回过神来,盯着坐在车角落里的宝如,两目赤红:“赵宝如,早在你和少源订亲的时候,我就可以预见,将来的荣亲王府必定要叫你祸害到父子相惨,家无宁日,果不其然,如今不止是王府,连整个大魏朝廷,都叫你祸害到永无宁日。
贱婢生的贱种,总有一日,我要扒下你这柔弱虚伪的表皮,叫荣亲王府的男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宝如一笑:“咱们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明德和少廷尽心辅佐皇上,父亲主持大局,父子齐心,才能逼退野心勃勃的尹继业。婆婆您也该消消气儿,秦王罪有应得,叫明德一刀剁了脑袋,不是大快人心么?”
顾氏气的两鬓突突,伸手便要来抓宝如的脸。
宝如早防着她要抓,抽出随身带的匕首来,明晃晃亮在顾氏面前:“您是不知道方才秦王的样子,脑袋搬家,血从脖子上冲出来,足足有三尺高。他那颗头落在地上,叫明德踏在脚下,再一脚踹飞,滚到父亲的脚下,又叫父亲一脚踢飞。野心勃勃想称谋权篡位,最后却成了个笑话,叫人拿脑袋当球踢,母亲您说他惨不惨?”
她手中有匕首,言语紧逼,顾氏听她形容,回想李代圣死时的惨状,哽噎半天却说不出来,恨不能此时便一刀宰了季明德。
可她和李代圣无名无份,便他死,她连披麻戴孝都不敢,顾氏急伤攻心,两眼反插晕了过去。
恰这时,李少廷抱着吓成个呆子样的永儿来了,李悠容也回来了,宝如连忙将匕首藏了起来。
有永儿这么个孩子在王府住着,顾氏的马脚,迟早得露出来不是。
*
次日一觉起来已是晌午,苦豆儿替她容面,梳头。
睡的太久没有胃口,拿牙擦蘸了青盐正擦着牙,宝如忽而一阵干呕。苦豆儿笑道:“嫂子上月月信罢,到如今已有四十多天了,瞧瞧,已经开始害喜了。”
宝如心说不该的啊。便有孩子,最早也是七月半行的房,如今才八月初,不过半月的功夫,不该害喜的。她怕要动了胎气,昨日连宫里的解暑汤都未吃,头晕又呕,遂又折身躺回了床上。
苦豆儿道:“嫂子,便不想吃,也得强撑着吃饭,您不吃,肚子里的小公子也得吃饭不是?”
荣亲王府的饭皆由大厨房送来,虽说无论粥还是点心皆精细无比,但宝如吃惯了秦州风味,想想府里那一样样的粥,皆提不起胃口来。
但饭又不能不吃,过了这个点儿,便只能凑些点心,等晚饭了。
她强撑着坐起来,捧头正晕着,忽而闻到一股窜鼻的油呛葱花香味,伴着浓浓的小麦香。
荣亲王府的粥饭皆加了太多香料,遮盖住了食材原本的味道,宝如并不是很喜欢。秦州菜里少放调和,味道清淡而正,她自幼吃惯了口,所以爱吃。
所以闻着这股子味道,宝如莫名胃口便开了。
秋瞳脸色蜡黄,进门便以袖掩唇,轻咳着道:“奴婢感了些风寒,不敢端二少奶奶的饭食,您瞧瞧,今日这饭食可和您的可味?”
那婆子笑呵呵将菜摆到了黑漆描金面的炕桌上,笑道:“昨夜前院高大人刻意跑了回厨房,点着让奴婢做的,您尝尝,可还和胃口?”
她嘴里所说的高大人,是李代瑁身边第一僚臣,名叫高鹤,他办的皆是李代瑁身边的机密要事,昨天秦王一场谋/反未遂,整个长安城百官出动,不想他还有时间跑一趟出房,交待她的饮食。
宝如接了过来,烫面葱花饼,外面煎的焦脆,还冒着热气,里面却是烫口的软麦面,确实好吃。
再一碗汤,宝如先嗅了一气,鼻头笑的翘了起来:“嬷嬷一定是秦州人,否则怎的会烧这汤?”
情爱()
清辉堂。
顾氏脸色蜡黄;坐在软榻上;在看对面的李悠容给永世子喂米粥。
这孩子昨天在两仪门上差点当了皇帝;谁知皇帝没有当得;最后眼睁睁看着父亲人头落地;给吓傻了;此时木木瞪瞪;喂一口吃一口,两眼直愣愣看着前方。
李悠容未婚,不曾带过孩子;喂粥喂的心急了些,一口接着一口,眼看一碗将要喂完;孩子忽而呕了两呕;顾氏连忙伸手去接,哇的一声;一碗粥吐了个干净。
永世子哇的一声哭;连蹬带打的闹了起来:“都走开;我要我姨娘;我要找我姨娘!”
顾氏也不顾孩子身上脏;将他搂入怀中,柔声道:“我的乖永儿;婶娘在这儿,婶娘往后一直顾着你;好不好?”
孩子连蹬带打;靴子踢在悠容脑袋上,一拳砸在顾氏眼眶中,顾氏揉过他的小拳头,埋头在孩子肩上,抽搐着哭了起来。
她昨日安心以为永世子能做皇帝的。
谁知半路杀出个季明德,竟然破局,杀了李代圣,留下这孤苦伶仃的孩子,若非她半夜赶去相救,这孩子按例也是要被处理掉的。
好在昨天宫里太乱,这孩子恰好由少廷守着,趁乱就给她带出来了。李代瑁无论面上如何,待孩子们还好,悄悄将孩子的事遮掩了下来。
通往权力顶峰没有坦途,这顾氏早就知道,可她不期为此,竟会葬送李代圣一条命。
那孩子比她小着十几岁,因自幼失怙,恋她如母,亦拿她当成最亲最爱的人。那么一个人,连声告别都未能说,就生生的被季明德斩成两截。
她一颗心肝肠寸断,偏偏还不敢哭出来。若叫人知道她和李代圣之间的苟且,她和永儿,可就全完了。
顾氏抚上永世子毛茸茸的脑袋,也不顾女儿在身边,不停在他脑袋上亲吻着。这是她和李代圣的孩子,李代圣为了把这孩子送上皇位而牺牲,她与季明德夫妻之间便是杀夫之仇,不死不休。
好在,像李代圣这样的男人,她身边可不止一个。想找马前卒,自愿为她而死的男人,多的是。她要想杀季明德夫妻,也有的是办法。
*
盛禧堂。
老太妃昨儿遭了一吓,竟然神清气爽,缓过来了。正坐在小花厅的罗汉床上,吃着甜的能腻死人的蜂蜜黑糖糕。
见宝如一张素面,脂粉不施,老太太笑道:“便有天大的事,你也是咱们王府的长媳,出门怎能一点脂粉不施了?”
宝如抿唇笑了笑,下意识一手捂上肚子。秋瞳欲言,叫她一个眼色给止了。
老太妃会意过来了,心惊肉跳,拉过宝如的手道:“我的儿,你可是怀上了?”
既问,就不好说谎话的。宝如点了点头,道:“怕是月信四十多天未至了。”
恰给老太妃诊平安脉的御医就在跟前,老太太立刻招了御医过来,要为宝如诊一把。
宝如心中也颇忐忑,怕自己只是吃坏了肚子,谁知老御医一把搭上脉,便眉开眼笑:“脉滑如珠,既月信四十多日未至,定是孕脉无疑,恭喜太妃娘娘,也恭喜少奶奶。”
老太妃再忆自己那个梦,忆及梦中宝如独自一人生产时那满脸的镇定,和李少源叫银枪横贯的惨烈,心中犹如裂开了一张大网,却又不敢说出来,笑道:“一堆的糟心事里头,总算有了个喜,妇人有孕,三月之内不能外传的。咱们自家人知道,高兴高兴就好。”
正说着,尹玉卿也来了。
齐国公回朝,她今天要回娘家见父母。
荣亲王府的事。大的瞒小的,小的瞒老的。但尹玉卿叫季明德割了耳朵,再叫李代瑁拘到感业寺的事情,老太妃于私下一清二楚。
像尹玉卿这种浅薄无知的妇人,先出头的先死,老太妃当初装做怕她,纵着她,也不过是想让她早点吃亏而已。尹继业的女儿,嫁给亲王世子做妃,老太妃其实并不满意,只不过是碍于儿媳妇,不好插手罢了。
此时留心去看,她瘦了许多,两只眼睛格外的圆,梳着乌蛮髻,这种发髻严严实实遮着耳朵,看不到她耳朵上是否有疤痕。
老太妃道:“玉卿,听说你父亲从西北撤了二十万大军,回长安勤王,如今那二十万人还驻扎在长安城外,可是如此?”
尹玉卿道:“孙媳只是个内宅妇人,不过问男人们在外的事情,还不曾听说。但我父亲回朝,身为女儿,还是理该回家去探望一番的。”
感业寺两个多月,她犹如脱胎换骨过一般,人也沉稳了,话也不多说了,瞧着木木囊囊,连神彩都没了。老太妃挥了挥手:“我多年不掌中馈,你们母亲如今也不理事,要出府,跟宝如说一声就行。”
齐国公二十万大军驻扎在长安城外,摆明了是想逼宫的,好在季明德昨日力挽狂滥,先斩李代圣,叫他无法发作。
但那二十万精兵,停在咸阳不收,就是悬在大魏皇廷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父亲终于回朝,该到尹玉卿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老太妃以为尹玉卿此时必定还要给宝如难堪,俩人闹一回气,谁知她一张小脸苍白着,眸沉如井,稳稳沉沉,就那么定定的坐着。
*
俩个孙媳妇一同别过老太妃出来,宝如心中也颇有些为难,男人们都不在府,她不知道该不该放尹玉卿回齐国府。
若回去,她倒戈齐国公,挑出季明德割她耳朵的事情怎么办?
若不放她回去,此时齐国公闹到府上来,尹玉卿再一哭诉,不是更加雪上加霜?
出门停在桂花树下,宝如问道:“你是此刻就回,还是等下午天凉,正好回去歇一夜再回来?”
尹玉卿站在桂花树下,人比花单薄,依旧不语。
宝如再道:“当初与土蕃战罢,明德要回长安时,少源本来也该回来的。但他请缨,留在了剑南都护府,你可知为何?”
说起李少源,尹玉卿如古井般的眸子顿亮:“为何?是因为长安有我,他嫌我烦?”
这可怜的小妇人,一生不曾经大风大浪,眼中也唯有情情爱爱。于她来说,万般的欢喜与烦恼,皆起之于爱,也消之于爱。
就像小时候的宝如一样,全然不懂得,爱是世间最浅薄的东西,它抗不过利益与权欲交缠的那只强腕。
宝如道:“因为他知道你父亲早有野心,为防今日你父亲那二十万大军,才会驻扎剑南,准备随时支援长安。”
抛开情爱,家族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尹玉卿明白宝如的意思了。舔了舔干翘着的唇皮道:“你多想了。我不过一个无知妇人,在家不肯听父命,才有今日的下场。既出嫁,便从夫,别无二话的。
便回娘家,我也决计不会多说一句,倒是这份信,烦请你托人带给少源,就说我想他,一直等着他,叫他早些回来。”
从感业寺到荣亲王府,在风铃院几夜无眠,支撑着尹玉卿能活下来的,更是李少源走时的那句话,他说过,待再回来,他会全心全意爱她的。
目送尹玉卿离去,秋瞳袖着拳管轻咳着:“世子妃瞧着精神很不好了,她回了齐国府,还会不会再回咱们王府?”
她终归是李少源的大丫头,心中任再有谁,也比不得李少源。见当初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世子妃在感业寺叫人给折磨成这个样子,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宝如也知她之所指,笑道:“这是她的家,她怎么会不回来呢?”
尹玉卿为了爱连父母家人都抛弃了,若李少源还不肯回头,真心实意爱她,那他就不是宝如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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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叫人拦腰抱起,宝如吓了一跳,只闻身上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儿,便知是季明德。
他不知何时换回了她衲的那件正红色锦袍,当还未回房洗过澡,虽衣服换了,身上那股浓浓的血腥气还萦绕不散。
她叫他抱着转了个身,后面一个窜天高的野狐,一个墩实实的稻生,垂手站在她身后,皆在嗨嗨傻笑。
毕竟这是王府,内院是不容这些混小子们轻易乱窜的。宝如低声问道:“你入府便入府,他们怎好随便带进来?”
季明德使个眼色,俩傻小子转身走了。
他道:“不过带来给你看一眼而已,否则,怕你要担心我杀了他们,或者扒了他们的皮。”
宝如噗嗤一声笑,回头细看,野狐脖子上缠着绷带,但瞧着又不像是挂了彩的样子。这小子腿长胳膊长,又格外的瘦,走起来像幅骨架子一般,三摇四晃。
稻生本就墩实,穿的衣服又格外厚实,来时叫野狐扶着,走的时候也叫野狐扶着,走路三晃四跳,看样子当是受了伤的。
宝如怨道:“既受了伤,就在自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