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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有何颜面,叫孩子替你送死?”
李代瑁一脸刚肃,柱剑冷笑:“皇上是先帝骨血,亦是国之君主,本王守的是祖宗基业,是皇帝,你自幼受先帝教诲最多,不说感恩辅佐皇上,竟敢逼宫弑帝,有种,你就从本王的尸体上踏过去。”
铁甲长/枪武装过的内侍们,一重重逼近,里三层外三层。
李代圣舒开广袖,烈阳下,大理石的砖地上,清冷无垢,圣人一般:“二哥,咱们是好兄弟,我也不玩玄武门兵变那套。你自裁吧,我给你一刻钟,等你自裁,让路,让你那奸生子出来,可好?”
若果真自裁而死,就是畏罪自杀。李代圣再从延嘉殿中捉出小皇帝和白太后,拉到甘露门上当着外面诸臣的面宣血谕,就算篡位成功了。
李代瑁一动不动,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忽而想起来,宝如和悠然两个今天也入宫了,不知道是不是就在一侧那偏殿中,挤在满屋子的妇人之中,八月的秋老虎,他前心后背皆是冷汗,也不知道她们过的如何,若他今日死在这儿,少廷出不去,她们更加出不去。
尤其宝如,李代圣是不会放过她的。
回顾此生四十年,他也曾像李代圣一般有过野心,也曾年少轻狂过,妄想坐上那张龙椅。
是朱氏,她是他此生罪恶感的源泉,只要想到她,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的躲避,她怀胎六甲跳了东海池,他便生生认命,没有任何野心的,将人生当成赎罪,苦修之旅。
三个月前,去洛阳的时候,听说朱氏就在隔壁。
他本该去看她一眼的,虽无爱,甚至唯有满腔的厌恶,但毕竟两人之间有明德那么优秀一个孩子。
有内侍抱来铜漏,灌了一刻钟的水进去,一滴一滴,是他的死期,也是他膝下这些孩子们的死期。
天空有只老鹰盘旋着飞过,李代瑁忽而想起季明德来,他曾一肘一肘,击弯他钢一般硬的脊梁骨,逼着他臣服于他。
今天若还有人能破这难解的局,大概唯有季明德了。
*
尹玉钊率队匆匆进了延嘉殿,吓了全殿中的人一跳。李少廷喝道:“老钊,你他妈的为何此刻才来,秦王谋/反,要篡位自立,快来护驾。”
尹玉钊咧唇而笑,转身却是冲进了偏殿,一把抓过英王妃绾在手中,叫道:“谁会医术,此刻就出来,否则本侍卫长便要将这整座屋子里所有的女人,全部灭口,一个不留。”
屋子里本就吵吵嚷嚷,一个哭的比一个声响,满屋子的女人若嚎起来,哭声冲破天际。英王妃胖手拢起来便是一个耳光:“好你个死孩子,外面乱成那样,不见你救驾,皇家的饭白养了你二十多年?
果真路边孩子捡不得,白饭吃成了白眼狼!”
她虽胖,身子雷电一般迅厉,耳光劈哩啪啦的打着,尹玉钊横剑刺过去,她挺起肥油油的脖圈转了两转:“有种你就杀,本王妃倒要看看,你这黑心肝的小子还能坏到什么程度。”
尹玉钊叫她几耳光搧肿了脸,还是身后侍卫一脚将英王妃踢了回去。
英王妃多好的性子,自己爱吃,也惦记着满长安城的贵妇们,今日给这个送筐岭南贡来的荔枝,明儿给那个送个金华贡来的火腿,满长安城的贵妇,最爱的就是英王妃。
惹了她,一众的夫人们不干了。须知好些文臣都死在了外头,妻子还在这儿哭了。大家齐心和力,扒头的扒头,抓脸的抓脸,将尹玉钊所带的十几个禁军侍卫拖进偏殿,连刨带抓。
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兵遇着了泼妇,保管给你连裤子都扒掉。
这满屋子的妇人们,谁没有亲手养大过几个皮小子,便他们穿的人模狗样,也是打光屁股时长大的,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小时候叫娘打怕过的记忆瞬时而起,连逃带窜,里面也是乱了套。
*
外面滴漏一点点流尽,落在滚烫的石阶上,瞬时化作白烟。
忽而,延嘉殿二层的窗户开了,一个年约四旬的宫中姑姑高声道:“王爷,太后娘娘和皇上早都撤到神龙殿了,您在此护着的,是座空殿,奴婢恳求您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要紧。”
一支长矛飞上去,那姑姑被贯穿,应声而落。
这是那一天,李代瑁如厕时,跪在恭桶旁哀叫的那个姑姑,从生到死,李代瑁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
李代瑁愣住了,他自进了甘露门,还未进延嘉殿,便听有人叫说谋/反,于是挺身挡在了殿前,若非这老宫婢因为多年的一点爱慕之情而戳破天机,他果真要白白死在此处。
李代圣带着内侍们,脚步踏踏,转身便往延嘉殿奔去。
好容易从偏殿的一众妇人堆里爬出来的尹玉钊冠散发乱,蟒袍扯成了几缕,脸上还沾着不知谁的血与头发,拼了命一般,亦往神龙殿追去。
他方才没地方安置宝如,将她安置在了护卫重重的神龙殿中,此时若李代圣先到,抓到宝如,她的小命就要没了。
*
外面虽闹的厉害,神龙殿外禁军重重把守,安静无比。
白太后和白明玉就站在二楼阁楼的窗户边,乍起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向。
内一进,皇帝李少陵玄衣朱袍,怀里抱着九九八十一珠的旒冠,与他的贴身内侍王朝基一起,盯着张黑漆铺猩红坐垫的玫瑰软榻。
宝如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双手捧心,厥过去之后,还未醒过来。
李少陵忍不住揪了揪她的耳朵,低声道:“比起走的时候,她的下巴变尖了。”
小时候宝如在延正宫伴他伴的多。李少陵这孩子打小儿胃口不好,别人哄他吃不得饭,唯独宝如哄着,他才肯吃几口。
那时候皆是孩子,李少陵经常取笑她,一张脸圆的像个玉盘,连下巴都没有,如今瘦了,有了尖尖的小下巴,人也长高了不少,瞧着当比他还高。
王朝基轻声的嘘着,示意小皇帝声音小一点,不要叫外面的太后听见他的笑声与说话声。
小皇帝歪了歪嘴,道:“怕什么,有玉钊在,李代瑁兄弟皆会死的。”
王朝基媚声道:“您是皇上,喜怒要不形于色,荣亲王教过多少回,您不该忘的。咱们如今,可全指望着齐国公,尹侍卫长的人,陛下千万勿动。”
说起李代瑁,小皇帝容色顿黯:“二叔待朕,虽寡薄,但也一片赤胆忠心,但愿母后的决策是对的,否则,朕此生便是大魏朝的罪人。”
城楼()
王朝基连忙拍着他的膝盖:“您是九五之尊;他们皆是您的臣子;世人皆谣传您是荣亲王的血脉;他不死;谣传无法平息。太后娘娘自然是为了您好!”
忽而外面一声尖厉的惨叫声扬天而起;小皇帝和王朝基顿时被惊的跳了起来。
玫瑰榻上的宝如一个仰挺;直愣愣也翻身坐了起来;干呕了两下呕不出来,回头,便见白袍溅血;一脸狰狞的李代圣已经逼进来了。
他停在内室门上,横持滴着血的剑,笑道:“两个宝贝一起抓;齐活儿了。”
*
蔚蓝的天宇下;越过金砖碧瓦,脊压走兽的一重重楼阁;到皇宫的第二重;太极门上。
这一重由禁军侍卫守候;外面的人分明知道里面真在厮杀;却无人能进得去;此时群龙无首,大臣们挤在一处;窃窃私语着,仰高了脖子焦急等待着。
忽而有裂帛之声传来;层层朱紫相间的官袍中让出条路来。
季明德身上一件宝蓝色的二品武丞服叫他一把撕开;身后一个瘦竹般高的野狐,一个歪瓜裂枣样的稻生,皆在撕身上的衣服。
撕罢身上那套蟒皮,一人肩上一只乾坤袋扔在地上,便开始埋头组装兵器。
便国之二品武丞,也得卸甲,卸去满身兵器,搜过无任何携带之后,方能入宫。
宫中虽有内乱,皇城的第一重门还是守卫十分森严的,若携带兵器,压根就进不来。季明德入朱明门后,便直奔武德殿。此处陈列着高宗皇帝当年戎马生涯中,所有使用过的武器。虽刃卷镰锈,但总算能把季明德和野狐,稻生三个武装起来。
中书舍人张阔曾护送福慧公主西使土蕃,在朝有颇高的威望,也曾在秦州见过季明德,与满朝文武一般,早知此厮是个土匪,见他竟在组装一幅高宗皇帝当年亲手射过箭矢的神臂弩,出列喝道:“季都督,便你是皇亲,也该知道,此物乃高宗皇帝所有,天子脚下,你怎能擅自动用天子的御用之物?”
这神臂弩,质为青铜,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非三人之力,不能拉开。
树中最硬着为榆木,所以人们骂人,常会说,榆木疙瘩,便是又坚又硬,死不开窍的意思。神臂弩装矢,百米之内,可穿百年老榆木,可见其穿透力有多强。
此弩本身重达百斤,非天生神力者,无人能架得起它。
季明德两手利落无比拎起铜弩,加于肩上掂着,忽而转身,矢指张阔:“张舍人可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狼烟漫天,鬼器狼嚎?”
宰相谢振轩道:“不过天家兄弟阋墙尔,吾等大臣,是外人,不插手天家事。”
他是群臣的领头羊,由李代瑁一手提拨起来,明知宫中内/乱,却压制群臣,不肯放援兵进去,摆明了,是早已投靠李代圣。
季明德笑了笑,忽而回头:“野狐,拿谢相的脖子,试试高宗皇帝这把龙渊剑尚且锋利否。”
野狐提剑试了试,忽而窜步,不过三步,跃起,挥剑旋身,谢振轩一颗人头便落了地。国之宰相,群臣之首,血冲天而扬,尸体颓然倒地。
张阔恰是当初的李代圣,淋了满头热血,他胆子小,黄汤溺水湿了满裤子,扑通一声便摊到了血泊之中。至于身后其余臣工,更是吓的退避三舍。
“谢相说的很对。皇家兄弟阋墙尔,干卿等何事?怕误伤,就给老子滚远点。”
秦王闹事,必是以血谕为由。季明德虽厌老爹,但不知为何,却相信他的人品,更何况血谕早已对火焚之,此时便有谕,也是假的。
见还有大臣不肯走,他厉声道:“野狐,谁若还好奇,要在此围观,让他下九泉去陪谢相。”
瞬时之间,围在两仪门下的百官如鸟兽散。
季明德随即命野狐和稻生合上宫门,将前后两宫,彻底隔绝。
两丈高的宫墙,想要跃很难跃上去。
季明德一把铜弩架于肩上,稻生装铁矢,再与野狐二人合力上弦,三个人合力,一支带绞绳的铁矢直溜溜飞出去,稳稳扎在城楼红色的木柱上,穿柱而出。
铁矢带着绞绳,可以助季明德借住绳索攀上城楼,这样,他就可以杀进后宫了。
季明德拽着绳索试过,刚想缒城而上,忽而仰头,低低说了声:“不好!”
稻生就在他身边,正在试一把乌兹钢刀,回头问道:“怎么了,大哥?”
城楼上,驻守旗楼的士兵早跑没影了,漫天黄烟之中,忽而跑过来几个磕磕绊绊的宫婢,连哭带逃,提着裙子往前奔着,忽而扑倒,便再没有爬起来。
煞时之间,步伐整齐有叙的武装内侍占领整座门楼。弓/弩齐加在每个垛口,齐齐对准两方城池间的三个人。
李代圣一袭白衣染血,于乌鸦鸦的内侍群中,格外耀眼。宝如和小皇帝两个,踉踉跄啮,叫人押上了城楼。
本以为此时至少上百大臣在此等着围观的。谁知城楼下空空荡荡,宰相谢振轩身首异处,剩下三个黑衣短打的土匪,居中一人身姿挺拨,高健,两条长腿分外乍眼,恰是当初在秦/王府外一刀削了他的得意门生,肖景峰项上人头的季明德。
这厮极务实,杀人便杀人,从不耍花招。
李代圣千算万算,装孙子装了几个月,以为此举万无一失,今日便是自已扬眉吐气之时,谁知两道宫门紧锁,他十年经营,却只能演给这样三个土匪看。
他天生喜欢万众拜伏,充耳皆是称赞,自己做不得皇帝,儿子做了也行。十年蛰伏,今日所有他恨的,打垮的,厌恶的,阻止他登极的人们皆叫他收伏,绑在城楼上,要在满朝文武面前,听臣工们歌功颂德,谁知千算万算,竟没算准季明德。
他非但没去草堂寺,反而全副武装,赶走他的大臣们,这是要跟他对着干。
李代圣颇为烦躁,挥剑一把砍断季明德准备缒城的绳索,吼道:“孤要在此戳穿李代瑁的偷梁换柱之戏,匡扶明主,正先皇血脉,满朝文武大臣都去了何处?”
他在城楼上走来走去,恰就在宝如身侧,张牙舞爪,便想一铁矢射死他,季明德也怕要误伤宝如。
才知道宝如怀孕,他姗姗来迟的小季棠,此时才不过发了一点芽,万一冲冲撞撞流了产,那孩子便没了到世上走一遭的机会。
李代圣见野狐扛弩对准自己,一把扯过宝如吼道:“季明德,把大臣们都给孤喊来,孤今日要在两仪门上,宣先帝临终之血谕。否则,先杀赵宝如。”
季明德松开那根早叫李代圣斩断的绳索,紧紧追逐着宝如的脸。
她看起来格外顺从,也格外镇定,叫李代圣一手肋在怀中,两只眼睛紧盯着他,随着他的步伐摆来摆去。
大地皆在冒火的八月,汗滴在脚下的青砖上,随即化作一股白烟。
数百支冷弓,随着季明德的移动而变幻着准头,随时准备将他射成一只刺猬。
野狐缓缓卸下弓/弩,额前流海叫汗湿成了一捋一捋,索性一把扯下头绳,将头发全部扎起。露出一张极狭长的脸来。
少年新生的胡茬根根,眉尾高扬,两目狭长,鼻梁厚重高挺,极颓兀,论五官丑到极致,但丑极之后,又有一种凌烈无比的男子气。
他依旧扛架着上好弦的弩,百斤沉的重弩架在肩上,汗从眉前流过,轻轻甩甩头,两目似穷追不舍的野兽,紧紧盯着李代圣的一举一动。
稻生收了龙渊剑,问季明德:“大哥,怎么办?”
季明德麻鞋踏在薄尘上,麻绳质的绑腿束裤,小腿肌肉微微颤跃,缓缓举高一双手,一步一步走到城墙底下,扬面问道:“四叔,皆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爹呢?”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喊李代瑁作爹。他想确定一下,李代瑁还活着否。若李代瑁和李少廷能稍微帮点忙,他今天不至于背水一战。
李代圣紧肋着宝如的脖子,冷笑道:“季明德,不要耍花招,李代瑁早叫孤给绑了。立刻打开朱明门,把群臣放进来。
孤的儿子,才是先帝血谕之中想要传位之人,孤要在此诏告群臣,诏告天下。再不去,孤便一刀抹了赵宝如。”
季明德依旧高扬双手。宝如就在他头顶上方,面色惨白,一眼不发,别过眼不曾看他。
他再回头,野狐扛弩,稻生持剑,二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李代圣无比焦急的走来走去,手中沾着血浆的剑,就横在宝如脖子上,眼看便要割破她的喉咙。
季明德紧逐着她的双眼,总觉得以她那傻乎乎的脑瓜子里灵光乍现的急智,至少该给自己一点暗示,教自己破解今天这难解的局。
放大臣们进来,李代圣宣完那份假血谕一样要杀人。不放大臣们进来,此时宝如便会死。不过是早死与晚死。
龙袍加身的永世子出来了,叫几个内侍簇拥着,站在最中间。天太热,烈阳直晒,所有的人都满头大汗,李代圣越来越焦躁,忽而停在季明德头顶上方,怒吼道:“再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