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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笑容,杨毓极熟悉。
:“哈。”杨毓笑了一声,这一笑,众人更是沸腾,青年郎君纷纷解下腰间的香囊,有心扔给杨毓,又怕将美人砸伤。
竟然舍不得将香囊扔出去,只能将香囊攥在手中。
这个场面实在是震撼,实在是奇异。
杨毓微微抬高下巴,看着王靖之,一字一句的道:“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一岁之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说完这段话,杨毓自怀中取出无暇的白玉环佩,她笑颜不改,缓缓的走进王靖之:“阿毓低微,配不得此玉,请郎君收回吧。”
那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之物。
杨毓说,淇水再宽也有岸,漯河再阔也有岸。一年之间,你我有说有笑,心生爱意。曾经信誓旦旦,你却改变了。反正你已经违反我们说好的,那便就此了结吧。
她的话,说的太明白了。
王靖之负了杨毓,杨毓不要他了。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王靖之胸口一闷,抚摸指环的左手略微一颤。
原本喧嚣一片的城门口,霎时间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毓。
王靖之双手插在宽袖中,紧紧的握着右手上的银指环,一字一句的道:“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他说,身不由己。
杨毓微微摇摇头,伸出一双霜白的手臂,慎重的将环佩放在王靖之身侧的马车上。
猛然抽出腰间的短剑,没有丝毫犹疑,削下一缕青丝,青丝落地,没有掀起一丝尘埃。
这一断,干净彻底。
刘伦大声叫道:“好通脱的女郎!”他微微顿了一顿道:“我辈中人,怎能为情痴缠!”
众人目光看向刘伦,又看向杨毓,只觉得杨毓变得更加高不可攀,这时,谁还会在意她的出身如何?这女郎可是得到竹林七贤亲口承认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山源捋捋长须美髯,笑着道:“阿毓这小人做的太也洒脱!”
嵇夜双眉一蹙,压低声音道:“你们没瞧见这女郎,双眸虽坚定却隐含哀痛?此刻你们说甚,她皆是听不见的。”
五人一听此话,纷纷转目看向杨毓,杨毓已经安稳的跨在马上,短剑入鞘,那双紧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过大而隐隐泛着青白。
王靖之自来知晓杨毓清傲,却未想到,她骄傲到这般地步,这份骄傲容不得半点沙子,决不能有一丝隔阂。
他思索着,考虑着要如何回答她。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呼喊声。
桓七郎走到杨毓面前,面色严正的道:“阿毓,往日你与王靖之两情相悦,我愿意以兄长之名,守护于你。今日,你言明与王靖之决断,迨凡不才,出身谯郡桓氏,官居长史,愿求娶女郎为妻,请女郎垂青!”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坚定的如同磐石。
杨毓刚要说话,一边,谢元朗走了过来,他身着一身浅蓝锦衣,双眸似桃花,温润如玉,双手一拱,笑着道:“在下谢元朗,出身陈郡谢氏,当朝中正官,愿求娶女郎为妻!”他顿了顿,眼睛瞟了呆若木鸡的王靖之一眼,接着道:“求女郎垂青!”
一侧又有一郎君,身着素袍,容色疏朗,走到杨毓面前,拱手道:“安邑卫锯,官居蕲州刺史,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
第二百一十章 谁是笑柄()
:“珙县潘左思,官居太傅主簿,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
:“江北葛仁,官居令史,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青年士人上前,王靖之淡雅如雾的身姿微微一晃,他目光看着那些人,声音冷到冰寒,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悠悠道:“诸君可忘了她是谁?”他的话音,一字一句,似乎是从齿间挤出来,带着浓浓的威胁。
杨毓是谁?
是出身弘农杨氏的阿毓。
是琅琊王靖之的卿卿。
一听此话,周围的众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森冷,纷纷停了下来。
樊明立在不远处,悠悠的道了一句:“我家风流不羁的郎君,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看了杨毓一眼,无声的摇摇头:“小姑子太也清傲。”
王靖之此言,他不点头,饶是杨毓已经如此决断,她依旧是他的。
杨毓微微摇摇头,笑了。
:“王司空欲以权势相逼?”
王靖之双眸徒然更亮,似乎杨毓为他出了个好主意,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他放开交握的双手,一甩衣袖,负手而立,那颀长挺拔的身姿愈发清超淡雅。
他赞同道:“好。”
杨毓似看着小孩子似的眼神,淡漠的道:“好个宽宏超脱的谪仙郎。若当真如此,阿毓也无法反抗,唯有一生对王司空再也无爱无恨。”
王靖之的笑容凝滞住了。
比恨更毒的诅咒,无爱无恨,形同陌路。
:“阿毓!为兄带你去观一观中的悬水如何?”王冲笑的开怀,朗声道。
杨毓转眸看去,微微一笑道:“好。”她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王靖之看着她跨坐在马上,这离去的背影,仿若永世不见。心中某处似有千爪抓挠,次次狠绝,将那颗心抓的血肉模糊。
刘伦笑着道:“可乘过鹿车?”
杨毓下马,扬起一片绯红衣袂,回道:“不曾。”
刘伦也不理男女大防,拉起杨毓的手腕道:“上我的车。”
杨毓洒脱的一笑,抬腿上车。
嵇夜几人扬声一笑,向期道:“今日天色甚好,我等这便出行,渡江而去!”
:“善!大善!”
一行鹿车扬长而去,卷起纤尘,潇洒如风。
留在城门口的众人痴痴的望着远去的鹿车,纷纷唏嘘不已。
桓七郎低声道:“待阿毓返回金陵之日,我定要再求娶!”势在必得之意不必赘述。
众人一听此言,纷纷在心中表示同意。
谢元朗笑着道:“天下能与竹林七贤同进同出之人,复有凡几?”下半句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何况那是个女郎。
王靖之眸光深邃,双手握拳,眸光再看向郗道霁,似地狱罗刹。
郗道霁浑身一抖,又躲到郗茂身后。
正在此时,郗茂之妻,谢乔浑身一颤,只觉得腹中惴惴,她大口的呼气道:“郎主,我,我的肚子好痛!”
今日入城,原本该是喜气盈盈,却上演了这么一幕,士族子弟看也不曾看郗道霁一眼,纷纷求娶一低微女郎。
这口气,郗茂不过是堵着心罢了,可谢乔这孕妇却受不了了。
她这边一喊疼,郗氏下仆赶紧围上来,场面一时间大乱。
王靖之一拂袖,冷声道:“将郗氏人带回府中。”说完,他一转身,翻身上了杨毓的马,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飞驰,朝着杨毓离去的方向而去。
原本被弃,要成为笑柄的杨毓,经过这么一闹,谁还敢轻视?而王晞之的脸也被狠狠的抽了几个巴掌,想来近期王司徒大人,都不敢出门了吧?
杨毓说的,都做到了。
这边,城门口发生的一幕迅速的在城内传开,静默正与祺砚采买,突听一士族郎君大笑道:“琴仙卿卿与王司空决断,我等终有机可乘!”
旁边的众郎君扬声大笑。
静默眉梢一挑,走到那人面前,俯身行礼道:“见过郎君,奴是弘农杨氏府上下仆,敢问郎君方才所言当真?”
那人微微一怔,笑着道:“当真!杨氏阿毓已随竹林七贤游历去也,你这府上之人反倒不知?”
静默微微一怔道:“他们往哪去了?”
那人笑着道:“听人道,他们似乎要渡江,应该是在渡口。”
:“多谢郎君!”静默又行了一礼。
祺研神色慌张,强压着心中的起伏,道:“静默姐姐,怎么办?”
静默沉吟一瞬,拉起祺研的手臂,出了店铺,上了马车,往渡口追去。
杨毓坐在鹿车中,苦着脸,看着刘伦道:“刘公可能容阿毓一哭?”
刘伦袒胸露怀,双腿一叉,两条光溜溜的大腿露在外面,他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杨毓,笑着道:“饮这一口,再哭不迟。”
杨毓默默无语的接过酒壶,仰头痛饮了一大口。
酒,辣,呛得人泪涕横流。
杨毓放开嗓子,大叫一声:“该死!”接着,眼泪便夺目而出。
这放声痛哭的声音绝无嘤嘤之音,而是发乎于心,毫不遮掩的失声痛哭。
另一辆车中,嵇夜笑着道:“瞧瞧,阿毓愈发似我辈中人。”
阮宗面色有些犯难,迟疑一瞬道:“哎,早知情不能长久,当日何必付真心?”
情之一字,伤人,伤心。
嵇夜摇摇头,看着阮宗,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低声道:“情已错付,覆水难收。”他双手覆上面前这把保养得极好的焦尾琴,似乎抚摸最爱的情人一般,目光有些深远,不知想些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弄琴弦。
琴音婉转绵长,令人置身淮水烟波。丝丝缕缕钻进了杨毓耳中。嵇夜在安慰杨毓,杨毓听了琴声,终于止住哭声。双眼通红着问道:“刘公,可有琴?”
刘伦努努嘴,示意杨毓打开软榻边的箱笼。
杨毓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打开箱笼,拿出一把七弦琴。
抱着琴,就像抱着最亲的朋友,杨毓心中安稳了一些。
耳边传来的琴音徒然一转,曲调千回百转只见荡气回肠。
杨毓眉间一挑,道:“心有所爱,不能成矣。”她素手挑上琴弦,古朴超脱的音调,伴随着缠绵悱恻的音律传了出来,这是杨毓与王靖之共谱之曲,杨毓将此曲取名。
当日奏这一曲,只觉得与他心灵相通,也曾希望二人能够冲破阻碍,长久相守。她的指尖,略微颤抖,本该转回的调子,没有转回去。
她第一次,奏错了音调。
杨毓眉心微微蹙着,面沉似水,眸光透过帘幕,看着外面的景色。
第二百一十一章 徒增感伤()
杨毓眉心微微蹙着,面沉似水,眸光透过帘幕,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经历过一世的困苦,说看破世事无常有些夸张,却总比世人要多几分清明。
她爱时,愿与那人同生共死。
她决心了断,也能放得下。
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也知道,他还是爱慕她的。
然,士族门第,不是一句“爱慕”便能够回转的。人生不是市井传记,不能事事如意。
她也会痛心疾首的难过,看见那人的目光,依然想要窝在他怀中。
然而,她变了,不是吗?
为那人,着一身红妆。
成为那人心中的一抹霞光,至此以后,无论他与谁共度一生,那颗心中,总会记得她这么一个女郎。
对,她心狠。
她要他永远记得她,永远得不到她,永远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幸福。
:“不哭了?”刘伦笑意盈盈。
杨毓拭去眼角的泪,笑着道:“风花雪月于阿毓而言,已是经年隔世,参透这个中情由,还哭个屁?”
刘伦笑道:“再饮一杯?”
:“善!”杨毓举着手中的酒壶与刘伦对碰,晶莹的酒花洒出少许,少女的笑容有着与世人格格不入的清朗。
窗外,江水声腾腾响起,马蹄声响,由远至近。
鹿车缓缓停了下来,杨毓一挑帘幕,自鹿车中轻快的跳了下来,转眸看向身后,王靖之一袭白衣翩飞,面容冰冷一片,他看着她,不,是盯着她。
马蹄收住,王靖之自马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杨毓面前,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杨毓,双唇紧抿着,似一条线。
杨毓心中有一角,崩塌着。
:“近期胡人肆虐,无论何时,剑不能离身。”
沉默,长久的沉默。
王靖之胸口翻涌,不由的咳了一声。
杨毓微微一怔,缓缓地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郎君保重。”
王靖之一把将杨毓拉进怀中,紧紧的抱着她,杨毓看不见他的表情,任由他抱着,感受着、贪恋着他身上远山似的味道,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久的、长久的凝住。
:“听闻你吐血了,与那几人在一处,要少饮酒。”他的语气带着几不可闻的哀求,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不要服药。”
不远处,又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静默与祺研下了马车,看着王靖之怀抱着杨毓,缱绻缠绵。
:“靖之。”这个称呼一出口,杨毓似咬了自己的舌头,停住口。
王靖之身子一震,抱得更紧。
杨毓接着道:“若说王司空今日之举,是王司徒授意。你便肯定,来日他令你迎娶郗氏女,你就能拒绝?”
王靖之胸口一闷,抱着杨毓的手臂,松了松。
杨毓接着道:“去了一个郗氏女,还有谢氏、桓氏、刘氏。你早知,你无法摆脱家族的束缚。你在等,等我全然爱上你,再也不能从你身边抽身而去时。”杨毓眼眸泛起一丝酸涩,接着道:“贵妾,已是阿毓最好的结局。我要的,郎君从来都给不起。”
王靖之眉心微蹙着,缓缓的,不舍的放开杨毓,那双薄唇轻抿着,一如往常的慢条斯理道:“我的阿毓,真是聪慧。”
他的阿毓?
杨毓言笑晏晏,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沉吟一瞬,声音轻的如一阵微风:“何必自欺欺人?”
对于王靖之的狠,杨毓真是不敢与之相比。
杨毓抬步朝着静默和祺砚走去,再无一丝留恋。
:“阿毓!”
王靖之挺拔如松的腰背有些颓然,喉间酸涩不已。
他知道,他该甩袖离去的,却开口道:“若有一日,我能随心所欲,你还愿意嫁我吗?”
杨毓脚下的步子停顿住,脸上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咽了咽喉间的酸意,扬声道:“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她脚下再不停顿,腰线挺直的如松如竹,踏着翩若舞步的步子,蹁跹而去。
这一抹绯红的背影,决绝而去,刻在了王靖之心中。
这句话,在聊城杨毓曾对他说过。
我心中对你有深深的爱意,却不能说出口。
一切,以这句话作为开始。
又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这是个好结局,对么?
王靖之翻身上马,骏马依旧雄赳赳气昂昂,杨毓侧眼看去,马上玉树兰芝之人,恍若失魂落魄。待她想要再看清楚,王靖之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骤然飞驰,只能看见那一抹素袍在风中翩飞,越来越远。
:“女郎何必执着?就算做王司空的贵妾,他也必定会爱重于你啊。”祺研面色焦急。
杨毓收回目光,眸光愈发深沉了,她缓缓地道:“相慕不相守,未必是世间第一难过之事。最可悲的是,自始至终,他竟都在设计我。”
她自嘲的摇摇头:“贵为琅琊王氏子,竟费尽心思,这般设计逼迫。”说到此处,杨毓喉间又是哽咽,眼泪眼看着,就那么如清流一般,潺潺的流了下来。
祺砚恨自己何必说些混账话,女郎所行,必然是有起因的,她懊恼的蹙着眉,咬着下唇。
静墨亦是蹙着眉,双唇紧抿着,下意识的拿出手帕,为杨毓擦了擦脸,杨毓就任静墨擦着脸,似孩童一般擤了擤鼻子。
静墨细心的将杨毓的脸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