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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毓就站在窗子里,笑着道:“王司空来了?”
那人沉了沉声道:“为何嫁给他?”玉打冰凿般的声音,声声入耳。
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杨毓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描绘着窗子上的身影。
:“打消陛下的防备之心。”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清亮的似山涧清泉,带着少女的娇嗔。
:“为何不来寻我,总有法子。”
杨毓笑着道:“寻你,再让你利用于我么?”
王靖之唇角漾着笑容,慢条斯理的道:“他,配不上你。”
杨毓冷笑一声道:“我从未认为七郎配不上我,他心思纯净,容止清隽,而且,他永远不会利用我。”
王靖之原以为这些日子,已经可以控制对她的想念,听见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的心痛,就似一把尖刀,一寸一寸的剐着他的心。
:“我曾说,要你等我,你应了我的。”这话说的那么任性,那么孩子气。
杨毓笑着道:“我不等你了。”
:“你居然用自己终身幸福报复我?我已知道了,也同你一样痛了。”
是,杨毓不但是为了保全桓七郎与桓秋容,借此消除司马安的戒心,同样存了一分报复王靖之昔日所为的心。
她想看看,当他遇到与当日自己一样的事,他会如何?他是否能体会她的心痛呢?时至今日,杨毓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个人真的爱自己吗?
她一次次的扪心自问,一次次的不甘心。
她终究是个凡夫俗子,终究也是有软弱的时候,偏偏,明知这一份软弱,却还是不敢面对。
明天,便是他大婚之日,所幸,他来了。
杨毓笑着,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我的痛,你终于也能明白了,多公平?”她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添柔媚。
:“你我都被今上赐婚了,真好,真好。”说到最后,已经似呢喃一样,让人听不清楚。
王靖之倚靠在窗边,他的鸦发如羽,侧颜如玉,终于,落泪。
杨毓牵牵唇角道:“祝你与郗氏女郎,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与我白头之人,只有你。”王靖之顿了顿,灿然而笑:“你,除了我,谁也不能嫁。”
他还是一如往常的骄傲自信,杨毓笑着道:“你的新妇明日便到,你走吧。我要说的都已说完,你要说的我已不想听。今日一别,再见亦当做不相识。”
她恨他了。
王靖之心中一震,抬手想要推开窗棂,却见窗上的剪影,缓缓的走出视线,一声门响,佳人不在。
他缓缓地转身离去,却没有离开杨府,而是走到那冒着森森寒气的池塘。
池中的莲花早已枯萎凋谢,水面平静无波,想起与杨毓的初遇,想起二人多番磨难险阻,想起琴箫相合,想起城门口红衣翩飞的决断。
他静坐在水边,不自觉的亮出带着银质指环的右手,手掌轻触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啊!
水面上的倒影还是如玉树兰芝一般,清高淡雅。
:“卿卿。”
薄唇念出这两个字,心头就是一痛。
杨毓靠在门外,面沉似水,寒风穿堂而过吹在她身上,胸中涌上一团闷气,喉间一股甜腥。她灿然而笑,齿间略见鲜红。(。)
第二百六十三章 美人恩情()
十里红妆。
郗道霁是郗氏嫡女,这嫁娶大日子也是如她高贵的身份一样,令过往行人频频侧目。
满世界的红色,将乌衣巷装点一新。
玉卿踏着极缓极慢的步子来到巷口。
明眸皓齿,琼鼻小口,一身清雅。
她固然是极美的,否则怎能在佳人辈出的淮水两岸脱颖而出?她只穿着一身素锦罗裙,脂粉未施,来自天下最污脏之地的她,却带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高。王郗两姓大婚之日,举城观看。
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轻而易举的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跟在身侧的婢女垂着头,怀抱美琴。
玉卿一撩衣角,席地而坐,琴在膝头,她静静的抬腕而奏。
清音雅意,不需赘述。
余音袅袅之际,她将琴递回给婢女,端正的跪在巷口,扬声道:“多谢王司空往日垂青,司空大婚之日,玉卿心死,此生不愿见这一幕,亦无法自持不见司空,唯有今日一死,以谢君恩!”
正当众人还在回味这美人话中的意思时,只见玉卿缓缓的叩了个头,在众人还在疑惑之时。
玉卿唇间溢出一道黑红的鲜血,黑血滴在素白的衣袍上,譬如点点红梅绽开。
众人惊呼一声,玉卿已经滑落,倒在地上。
婢女惊慌失措的看着她,赶紧上前查看,鼻息全无。
在他大婚之日,这个卑微的女郎,服毒自尽了,她的死不似殉情,更像是一场悼念爱情逝去的仪式。
枯枝上的薄雪,被寒风吹散,飘向远方,亦如那一缕香魂。
:“美人恩情,看王司空如何相还!”一士人叹道。
眼看着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就那么在眼前消散,众人除了唏嘘,便是想看看,王靖之究竟要怎么办。
众人猜度之时,王府内终于来人,几个身着淡蓝衣衫的下仆,将玉卿的尸体敛了。
一个绝美的佳人,名冠淮水两岸的名妓,就这样死去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城。
王靖之和郗道霁,并肩坐在墨车中,相比王靖之面沉似水,郗道霁略垂着头,双颊绯红,一双细嫩的小手,不停的搅弄着袖口,衣衫皱了,也浑然不觉。
王晞之笑容满面的看着车上那一对璧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葛仙公是王靖之的姑父,自然携了妻女一家前来恭贺,当他知晓王靖之成婚之人是郗氏女郎时,着实恼了,还是夫人王碧劝说才勉强来恭贺。
王碧笑着看着王晞之得意之颜,掩着唇道:“瞧着郗氏女郎温文有礼,倒是个好姑娘,希望她能快快为我王氏绵延后嗣。”
王晞之点头道:“会的。”
眼看着墨车到了跟前,王晞之的笑容凝滞住了。
按照士昏礼,墨车该由新婿亲自驾车,然而,王靖之却只是坐在车中。再看郗氏女郎,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女师亦是面色不善,一眼一眼的狠剜着神色朗朗的王靖之。
马车停下,王靖之径自下车,全然不顾身侧探寻的眼神,慢条斯理的进了前厅入席。
郗道霁眼泪含在眼眶中,狠咬着下唇,被女师拉着进了王府,开始行礼。
葛仙公蹙着眉,冷哼一声,不合时宜的笑道:“委委屈屈的成什么样子,哼!”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葛洪!你去哪!”王碧眼神一凌,喊了一声。
一众宾客纷纷朝葛仙公看去。
若是往日,葛仙公定会红着脸回到夫人身边,这一次,他摇着头,拉起身边的女婿云季道:“云季,我带你去见个真正的士族之女!”
云季,郓城城主。
他满面尴尬的看着妻子,只见葛馥以袖掩唇,笑的正欢,随意的洒洒衣袖道:“阿翁觉得此处无趣,郎主伴阿翁去转转吧。”
云季听着妻子如此信任之语,正要随葛仙公而去,却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葛仙公红着脸,低低的道:“快行快行,你岳母要怒了。”
“噗嗤”一声,饶是已经见过太多次这般情景,云季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二人脚下恨不能生风,转出了王府。
王晞之摇摇头道:“阿碧,多少年了,你这脾性还是改不掉。”
王碧翻个白眼,笑着道:“这般年纪,还改甚,我若是真改了,他倒是不习惯。”
王晞之顿了顿,眉心不由蹙起:“他说去见甚士族之女?”
葛馥行了个礼,笑着道:“便是靖之那位琴仙卿卿啊,阿翁时常提起她呢,说是风神无匹,举世无双,连阿馥也忍不住神往呢。”
一听此言,王晞之唇角绷紧,微微向下,无声的叹了口气,目光隐有惋惜。隔了半晌,道了一句:“可惜出身低了。”
葛仙公与云季出了乌衣巷,正逢谢氏族人前来观礼,问道:“小儿,可知杨氏阿毓的府邸在何处?”
来人桃花眼微微流转,下了车,恭敬的行了一礼。
:“葛仙公,可是不识元朗了?”
葛仙公定眸看了看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笑着道:“元朗,想起来了,是谢家那个小娃娃。你可认识杨氏阿毓?”
谢远朗笑着道:“便在对岸的小巷。”
:“元朗,还不快走?”谢元清微微蹙眉看着谢远朗。
谢远朗眸光闪了闪,对谢元清道:“大兄代元朗去贺喜吧,我便给葛仙公带路。”
:“哼。”谢元清冷哼了一声,马车复行。
云季看着谢元清无礼之举,不禁有些好笑,几人一边走,一边道:“这位郎君如此温文有礼,倒是与兄长不同的。”
谢远朗笑着道:“家兄与阿毓有些误会,平素并不如此。”
葛仙公笑着道:“一双俗眼。”
谢元朗不尴不尬,自行着缓步。
一到杨府院门口,便听见里面高歌不止,热闹不已,哪里有一分萧索之意啊?
前来开门的正是王叟,哪有不识得葛仙公之理,连忙请三人先在正厅暖暖手脚,饮杯热茶,自己去后院回杨毓。
嵇夜大笑一声道:“否!此曲虽寓意悲凉,若以滚之法奏之,则又生几分悲壮,岂不更好?”
杨毓听了,粲然一笑,手指复将方才一曲奏了一遍,顿觉更加开阔,意境也高出几分。
刘伦笑着赞道:“阿毓怎么会如此聪慧?真真一点就透。”
阮容调笑着道:“阿毓向来能解嵇兄之意,二人曲风相似,却各有千秋,真是缘分。”
杨毓一边奏曲,一边看着身侧或倚或卧的几人,今日他们突来,应是怕王靖之大婚之日,自己会黯然神伤吧?
心中免不得的难过,却因这几人的陪伴,而更生出几分释然。(。)
第二百六十四章 益友相伴()
:“女郎,葛仙公,谢中正,郓城云城主来访。”来传话的是白鸢。
杨毓未及多思,只听了葛仙公的名字,脸上扬起惊喜的笑容,身子也觉得有了几分力气:“葛仙公?”
嵇夜笑道:“葛兄来矣?”
杨毓看向嵇夜:“兄长识得仙公?”
:“有些交情。”
:“善!”杨毓看向白鸢道:“快请进来。”
:“哎!”白鸢刚要离去。
杨毓缓缓起了身道:“我自己去请把!”接着吩咐道:“将前几日阿桐拜师时送来的金陵武曲全都搬出来!”
:“是!”白鸢俯了俯身,赶紧去安排。
杨毓转出后院,疾步来到前厅,后背的伤口被这行动又牵扯到了,不自觉的嘤咛一声。
面色也又白了几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薄汗。
:“葛仙公!”杨毓笑着看着端坐在软榻上的老人,脸上惊喜一片++。
葛仙公看着杨毓先是一笑,接着,便发现了不对,眉头微微蹙起。
:“你这小姑子,又受伤了?”
杨毓看着厅中的另外两人,匆匆的行了个礼,坐在葛仙公对面,笑着道:“小伤,不妨事。”
葛仙公冷哼一声,一把抓过杨毓的手腕。
:“仙公。”
:“聒噪!”
:“是。”杨毓笑了笑,便不再做声,任由葛仙公诊脉。
葛仙公的眉头,越蹙越紧,最后,收了收唤一旁的下仆道:“去王府,将我的药箱取来。”说着将贴身的信物交给下仆。
下仆愣了愣,看向杨毓。
人家大喜的日子,杨府的下仆去,总归是不好的。
杨毓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去吧。”
看着下仆远去,杨毓转过头,才发现,葛仙公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眸光中,有些心疼。
:“都是些小伤,将养一段便好了。”
葛仙公冷哼一声道:“本以为那竖子能护你几分,却未想到。”他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愧疚。
毕竟,王靖之是自家的小辈。
杨毓笑着道:“仙公未曾听闻?是我不要他了的。”
葛仙公愣了愣,几不可见的摇摇头道:“终是他负你。”接着转眸道:“迄今为止,你呕血几次了?”
未想到葛仙公问的不是后背上的伤,反而问吐血之事,杨毓想了想道:“两次。”
:“尚好,还来得及。”葛仙公长舒一口气道:“你这小姑,真叫人心疼。”
杨毓怔了一瞬,笑着道:“仙公言重了。”
葛仙公一甩衣袖道:“愚妇!你可知,吐血之症分为三种,一为胃中积热,二为肝火犯胃,三为气血不摄。你患的便是气血不摄之症,你当近来消瘦乏力因何所致?”
杨毓这才明白,原来病症在此处,她浑不在意的笑道:“这不是仙公前来救命了?阿毓更不必怕。”
杨毓生的瑰姿艳逸,一颦一笑都自成风流洒脱,兼带着少女的狡黠,特别是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眸光转圜之间,处处风采。云季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女郎,一时间看着杨毓,痴了痴。
他讷讷的道:“怪不得当日靖之为你寻岳丈救命,几乎命也不要了一般,竟是这般的风雅妙趣。”
杨毓这才看向一边的云季。
:“小可云氏阿季,郓城城主。”他拱着手道。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道:“云城主有礼了。”
云季笑道:“当日还曾与靖之相约,若是岳丈医好了你,定要让我一见,却不想。”话说到此处,云季才发觉自己失言了,硬生生的将下面的话吞了下去。
杨毓的双眉,不自觉的蹙了蹙,悠悠的道:“却不想已经沧海桑田,不可回转?”
云季面色微红,赶紧双手抱拳赔礼。
杨毓摇摇头道:“云城主不必多礼,我与他是分是和皆是发乎于心,无需隐瞒,也无需介怀。”
云季微微眯了眯眼,笑道:“是他没福分。”
方才葛仙公之言,谢元朗听的清明,看着杨毓素白的小脸的确消瘦憔悴,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中有着他看不透的清亮,目光多了几分怜悯,笑着道:“我府上刚得来上好的阿胶,不知是否应症?”
:“此症需饮“黄土汤”,若有上好的阿胶入药自然极好。”
:“好,我这便回府,让家中下人将东西送来。”说着,谢元朗已经起身了。
:“郎君不必费神。”杨毓眉头微微蹙了蹙,时至今日,她怎么还会愿意别人这般怜悯于她,说着,她对谢元朗福了福身道:“谢郎君怜悯。”
说是感谢,她的腰线那么挺拔着,面色那么冰冷着。
谢元朗微微一怔,桃花眼暗了暗,知晓自己行为逾越了,拱手笑道:“阿毓客气了,便是真的需要,七郎也会送上的。”说着,他对葛仙公和云季分别行礼,笑着道:“元朗功成身退,这便先行告退了,改日再上门拜访。”
说着,又对杨毓温和一笑,转身离去。
葛仙公看着杨毓,笑着道:“阿毓变了。”
杨毓舒朗的一笑道:“世上一成不变之人,都已化古。”说着话,下仆背着葛仙公的药箱,满面讥笑的回来。
恭敬的送上药箱,杨毓问道:“笑些甚么?”
杨毓对下仆向来宽厚,下仆也不怕,只躬着身道:“方才听闻郗氏女郎身子太弱,礼行一半便不胜娇柔的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