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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玄色金边披风的这一位,是他今天遇到的第七个道友。眼看距离金杯秘境只剩两三日的路途,若再化不到灵石,寒松可就进不去了。
即便出家人心如止水,和尚现在心湖里也起了波澜。
为防这位也不想结缘,寒松坐在原地,睁开慧眼遥遥的望向了身穿玄色披风的人。和尚我先示好,道友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可谁知因果看出来后,寒松先是眉头一皱,对结果有些惊讶。立刻将灵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紧紧跟在了道友身后,一起调转方向换了新的路线。
当时的视象里,灵璧此去必有一场劫难,若无人相助,是要身死道消的。然而眼下在寒松看来,女菩萨别说身死道消,恐怕连根汗毛都不会伤到。
金丹修士身上带着如此厉害的法宝,怎么会吃亏呢,难道是自己的慧眼不准了?再说,北山寺几位被选来的和尚,回去的时候都说全无危险啊。
寒松单手竖在胸前,默默念了几句清心的咒语,待心绪重归平静之时,睁开了双眼。业浄六根成慧眼,若为佛时,可前后通晓五百年,无见无不见。他还未成佛,诸多的事都看不破,不过看看眼下还是足够的。
澄明的视线落在了灵璧的身上,寒松本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的染上了几分血色。
木头做的钵盂,和里面盛放着的中品灵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将钵盂和灵石一起收入虚空,寒松转身面向酒馆门外,禅杖咚的一声敲在了地上。袈裟被风牵起边角,目光冰冷仿佛高山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因果未变,灵璧命里仍有一劫。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女菩萨与贫僧结了善缘呢。”
第五章()
“和尚;你不走?”
灵璧已经准备好要和酒馆里这些儿子孙子的正面刚了;可回头一看;寒松竟然还不动如山的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来了。”
寒松没有回答灵璧;而是绷直了身子;望着门外呼吸空掉一拍;自言自语道。
“何方神圣敢伤我儿?”
仿佛印证和尚所说,一道声音震耳欲聋从远处传来,呼啸而过一阵狂风;将天上的云搅弄起来。有人撕开云团,露出一个丑陋的大脑袋,眼睛如同酒馆外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闪着诡异的赤色的光芒;直盯盯的看向酒馆。
灵璧只觉得这四面墙和屋顶仿佛都没有什么用处,自己生出一种被人锁定的无力感。她手中青色宝剑的威压;和云端那人比起来;确实无法抗衡。
“是父亲来了!”
酒馆的掌柜听见动静;带上几分残忍的笑意;看向灵璧和那吃酒的和尚:“你们跑不了了!”
他翻过堂内的桌子;冲出酒馆门外;双膝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方才下过雨不多时,这一跪之下膝盖处还有些微冷。双手聚过头顶,掌柜高声冲着云端那人吼去:“父亲;不是伤了我;是伤了我的孩子,您的孙儿!”
掌柜面上全是喜色,父亲生有百子,他从来不是受宠爱的一个。今日只是稍稍起了事端,竟然就惊动了城主亲临,看样子自己在父亲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云端的城主眼神落在酒馆外跪着的人身上,竟然还愣了一下。当你育有百子的时候,能记全他们的名字就不错了,孙儿什么的就算了吧。看到他,城主才想起来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儿子呢。
撕开云团的手虚虚向前一抓,原本跪在地上的掌柜就消失了踪影,被捉到了云头和城主站在一处。
“我儿,那两人是什么来路?”
听到父亲发问,声音似乎和记忆的不大一样,掌柜的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城主,而是父亲的一具罢了。
“一个和尚,一个女修,二人都是金丹修为。”
掌柜声音有些失落,果然这点小事不值得父亲亲临。
“女修?”
城主的这具大头扒拉开有些记不清名字的儿子,原本怒火冲天,此刻竟然来了几分兴致。
“两位道友何必躲躲藏藏做那缩头乌龟?”
声音仍旧震耳欲聋,灵璧将青色的宝剑换到了左手握着,右手搭在了另一把剑的剑鞘上。
她将披风甩到身后,冷哼一声缓步上前,躲藏也没有什么用。云头的城主是元婴大能,境界摆在那里,即便自己跟和尚两个人一起联手,怕也没有还手之力。
走到了寒松身边,灵璧稍稍顿住脚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别过头去,大步迈出了酒馆的木门。
抬起头朝着云端望去,只见一个脑袋硕大赛过牛头,身子不知是隐在何处不见踪影。灵璧直视着这位城主灯笼大的眸子,面上倒是毫不畏惧。
玄色金边的披风甩在身后,一把剑已出鞘,另一把等着崭露锋芒。
“高岭门弟子灵璧,初来乍到,多有叨扰。”
她拱了拱手,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还望城主见谅。”
“叨扰?”
云头上的人听了不由得轻笑:“把我儿子打成那副模样,你竟然说是叨扰?”
“晚辈只是路过此地,不料被令郎拦住了去路,才出此下策。”
灵璧将手收回披风内:“倒是城主,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呢。”
“呵,都这个时候了,小丫头嘴还挺硬。”
大头的元婴修士说完从云头上一跃而下,不忘提着酒馆掌柜的后领一起下来。他身上是元婴的修为,从云头跳上跳下并不算什么,酒馆的掌柜可就不一样了。仅仅筑基后期,一时承受不来,重新回归地面的时候,竟然捧着胸口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线。
“擦掉。”
城主怒视着酒馆的掌柜,对这个儿子显然没有多少耐心。
高岭门素来循规蹈矩,哪个门派进城抄近路都有可能,唯独古板们不会。城主转向了站在酒馆门外的灵璧,上下打量了起来。玄色金边的披风,手中持剑,的确是高岭门不假。可她发上还插着明显不合规矩的金簪,是真是假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本尊也承认,儿子生的太多,我又醉心于修行,的确没有管教好。”
摸着自己的下巴,可惜城主的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悔意。
灵璧被他看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稍稍后退一步:“今日之事我和令郎都有不对之处,不妨我们各退一步,就此罢了。如何?”
高岭门讲究一身傲骨,灵璧却是能屈能伸,修士打架斗殴还不是常有的?算啦算啦,多大点事嘛。
“算了?可不能算了。”
眼看灵璧向后退步,城主脚尖抬起逼了上去。
“本尊虽有百子,今日你们打伤的,却是我最宠爱的小儿子。”
叹了口气,城主的脑袋极大,面上的表情也比常人容易捕捉,飞快的闪过一丝心疼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灵璧因着常常钻师门规矩的漏洞,总被师父抓去惩罚。想从面无表情的高岭门修士身上猜出想法并不容易,于是她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到了后来几乎不用师父开口,就能知道今天自己是要被罚去背书,还是罚去面壁。
可看着城主面上的心疼,却不似父子之间的舐犊之情,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本尊那最宠爱的小儿子啊,却被你们打伤了,怎么办呢?”
站在云头时,城主的双眼如同灯笼。下到地面上,虽然身体有缩小,可这双眼睛仍旧显得硕大,铜铃一般挂在脑袋上。
“怎么办呢?”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认真思索一番后,裂开嘴笑了起来。
“你赔我一个儿子好了。”
说着似乎像是在和灵璧打商量一样:“也用不了多久,我们修士虽说生育极难,但你不过是金丹修为,七八载的工夫肯定会怀上的。”
灵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还未见过元婴期的大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深吸一口气,灵璧心中道气死自己无人替。
“晚辈还要赶去金杯秘境,六十载一回不容错过,恐怕不能如前辈的愿了。”
说着拇指和食指打了个转,捏了一颗丹药出来:“门内丹师所炼固元丹一枚,可助令郎早日康健。”
“固元丹本尊可不稀罕。”
右手轻轻一挥,中间还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灵璧手中的丹药却脱手摔在了石板路上,滚了几圈被积攒下的雨水浸湿。
“要儿子。”
说着城主的这具朝着灵璧走来,大手向前伸去,准备抓她去城主的府衙里度日。
灵璧左手持剑,剑尖直指向逼来的城主,右手搭在另一把宝剑剑柄。有骨气的修士,在打不过对手的时候,通常会选择隐匿自身的来历,不堕师门的威名。
她就不一样了,灵璧大喝一声:“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也不等城主发问,自己就报了出来:“我师父是巨剑尊者,是高岭门的巨剑尊者!”
巨剑尊者的名头城主倒是知道,这方小世界里的化神修士,即将飞升的大能。
“本尊又不会弄死你,不过是让你赔个儿子罢了。”
阴测测的笑了起来,他缓步继续上前,步伐稳健丝毫没有因为巨剑尊者的威名而有所停顿。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拼一把了。
灵璧的右手轻轻向上抬起,又一道剑光闪现,凌厉逼人。
灵璧从异世而来,得天道垂怜,是难得一见的天生修行者。能让化神期的巨剑尊者收为弟子,短短百年便金丹大成,跨境而战一具,似乎也不是必死。
不知怎么有点憋屈,金杯秘境在四大仙门里号致金丹翘楚的奖赏。师兄师姐们来了好几回,皆说无有半分危险,怎么就叫她给赶上了?
不想这么多,就算真的死在这里,也算活够本儿了。
总之是不会给你生儿子的!
两把剑一起抽了出来,灵璧浮在半空之中,气势汹汹毫无畏缩,一副要舍命拼一把鱼死网破的模样。
正在灵璧要一剑刺过去的时候,忽的有人伸手拽住了她身后的披风,身形一滞,剑气走歪撞到了酒馆的墙上。建造时施了术法的墙轰隆一声倒塌,一时尘土飞扬。
将灵璧拉倒自己的身后,飞扬的尘埃中走出了一位身穿袈裟,手持禅杖的和尚。头顶戒疤,嘴角下垂,神情够不上狠厉,却也凶巴巴的。
“小城主是贫僧打的,和女菩萨没有关系。”
寒松抢先在灵璧之前走了出来,拦住了大头城主的去路。禅杖敲击着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每一声又都伴有悠长的回响。和尚站在门外,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修行修心才是正道,何苦要执着于繁衍血脉呢?
“本尊若是不肯回头呢?”
城主冷笑一声,是这年头的金丹修士胆子也太大了,还是和尚们吃斋念佛脑子变傻了,竟然敢威胁本尊?
袈裟上绣着梵文,用的不过是普通的丝线,并不值钱。灵璧和他一路走来,袈裟僧袍都是朴实无华,甚至还有几分寒酸。
可不知怎么,突然之间,寒松僧袍上的花纹竟然发出了金色的光芒,耀眼夺目。
“施主不肯回头,那贫僧就打到你回头。”
第六章()
望着突然拦着自己面前的和尚;城主不由得想笑。他久不出城;偶尔也能听说如今小世界的修士身心浮躁;登仙得道的仙途怕是迟早要断。
彼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见了这个和尚;才算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个金丹修为的和尚;竟然向他夸下这般海口?分明是活着嫌命长啊
“本尊倒要见识一下;是你先让我在苦海回头,还是我先送你上西天见佛祖。”
城主此刻动了真气,不消和尚开慧眼;仅用肉眼就能分辨。他的身体急速变大,眨眼的工夫就已经盖着两层小楼的酒馆屋顶平行。原本柔软的皮肤也跟着发生变化,像是覆上了一层坚硬的深色铠甲;刀枪不入。
灵璧自然不能让和尚一个人承担;事情是因为自己而起,寒松要是真的被城主送去西天见佛祖;自己这心魔就算是种下了。
咱们修行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不欠因果。即便身死道消;还有一缕命魂就可以重新来过。
“和尚;你往后退!”
灵璧手持双剑冲了出来;一剑指天;剑光直冲霄汉,气势磅礴。另一剑指地,宝剑朴实无华甚至还带着几分锈迹;偏偏剑锋削铁如泥。
身为巨剑尊者的弟子;灵璧身上是有些宝物的。她这两把佩剑,百年前原属两位来寻巨剑尊者斗法的修士,皆是元婴大能的本命佩剑,落败之后就佩在了灵璧腰间。
两把佩剑原先唤作什么并不重要,灵璧给它们起了新的名字。
一曰倚天,一曰青虹。倚天立天威,青虹杀万人。
能成为这方小世界里高岭门派出探金杯秘境的人选,灵璧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一个本该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做什么英雄救美?”
城主才不管他们两个谁要和自己斗法,反正都不是他的对手。
元婴大能已经不再需要乾坤袋和戒子空间,所需之物统统存在识海,心念一动就会出现在面前。怀着要让这位女修给他生个儿子的念头,城主对灵璧没有杀心。儿子都说了,是个秃头打伤的他。
不用猜也知道是这个臭和尚,不在庙里吃斋念佛,跑到百子千孙城来捣乱。
“我辈修士逆天而行,明知回头是岸,本尊也要逆流而上。”
大头城主轻飘飘的撂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等和尚开口度他,瞬间身体就被大片的黑色迷雾所包围。黑色迷雾越聚越浓,到彻底看不清城主的身影时,它有开始向外扩散。
灵璧拽着寒松向后退了数步,拦在和尚前面,手腕翻飞甩了几个剑花,劈向正朝着他二人弥漫而来的黑雾。剑光一闪,黑色的迷雾被斩断向两边退散。可不过眨眼功夫,就再度汇集在了一处。
灵璧双剑斩过的位置,噼里啪啦的在地上掉了一层黑色的细小蛊虫。外壳坚硬,扑闪着透明的双翅挣扎着试图再次飞起,相对于身体显得巨大的口器不甘的伸缩着。
“和那位小城主的虫子一样。”
眼神够尖,灵璧一眼就发现了个中的玄机。什么黑色迷雾,明明就是蛊虫军团啊。
提醒了和尚,她将青虹剑收入剑鞘,手背翻转朝虚空一抓,握了一个白色的瓷瓶给寒松递了过去。
“吃一颗。”
每位师父在弟子出门前都要交代三句话。
一,不可乱做承诺,道心不稳他日入魔。
二,不可杀人作孽,寻仇追杀可不是好受的。
三,就是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关于第三点,北山寺的大和尚特别提醒了即将出门的寒松,咱们和尚可千万不要随便吃道友们给的东西。
虽说不知道主持是什么意思,可既然特别交代了,个中一定有深远的道理寓意。
于是看着灵璧递到自己面前的瓷瓶,寒松摇了摇头:“贫僧不吃。”
灵璧没想到和尚会拒绝自己,眼看蛊虫就要围将过来,连忙解释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炼的,服用不敢说百虫不侵,也能杜绝大部分的叮咬。丹药的原料里没有灵兽肉,你放心吃。”
说完这句灵璧又觉得不大对劲,和尚在酒馆里吃酒吃肉都不忌讳啊,这会儿怎么又守起清规戒律来了。
自己先从瓶中倒了一颗出来,她往口中送了一颗咽下,张开嘴给和尚演示:“你瞧,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