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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酥油是什么？”二丫端详手里的稞稞耙，抬首问。
“应该是牛乳分离了其中的油脂后剩下的部分。”沈霓裳道。
牛乳分离了油脂后剩下的？
罗才正待好奇继续追问，外间已经传来“嘎吱嘎吱”踏雪的脚步声，扭头便朝洞外望去。
“霓裳姑娘好似懂得不少，没想到连酥油的制法也知晓。”人未到，声先至，随着话声，旺堆同加措长老前后脚踏入洞中，旺堆依然拄着那根近一人高的拐杖，加措长老走在他身侧半步外，正神情几分奇异探究地望着沈霓裳。
稞稞耙是雪族独有的食物，看几人神情，那鬼人族的少族长和那位自称岐山族族长却半点没有族长相的岐山族都不清楚，偏偏这看起来最年轻的百灵族女子却如数家珍！
知道酥油的做法倒也不算奇怪，酥油的制法原本是雪族所创，但早在三百年前就传了出去，最早是传到了百灵族，而后想必也传到了别的放牧为生的牧民手中。
可这稞稞麦却是雪族独有的不传之秘，外人最多就是知晓，但绝无可能对生长习性如此了解。
更不用说雪族已经避世三百年！
这女子是从何得知的？
加措长老心中不免惊异至极。
沈霓裳没有接旺堆的话，转过身来噙笑颔首行了个礼，彬彬有礼称呼了一声：“二族长、加措长老。”
“今日腊月二十七了，还有三日便是新年，客人们可有什么打算？”旺堆也没追着前面的话，笑着点头还了个礼，口气温和地看着几人问。
沈霓裳微微叹口气，道：“我们还有同伴在对岸，没有意外的话，我们打算和同伴汇合，即便不能回家，但大家至少聚在一起，也算过个新年。”
“你家中除了养母，没有其他亲人了？”旺堆温和又问。
“没有了。”沈霓裳抬眸看旺堆一眼，平静回道，“这世上于我而言，只有一个亲人。”
旺堆深深打量她，“哦”了一声，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
“你说你养母是魂族，她的亲人呢？你养母出了事，难道就没有同你养母的族人联系？”加措长老盯着沈霓裳，语气中一丝迫切。
赛戈朗同凌飞皆抬眼看对面的加措长老和旺堆一眼，然后垂下眼帘，只罗才悄悄用余光瞥向沈霓裳。
旺堆将几人神色纳入眼底，神情没有变化也没有出声。
“加措长老这是关心我的母亲，还是关心魂族的消息？”沈霓裳挑眉微微一笑，一双杏眸深邃沉静，不答反问。
加措长老一噎，不自觉地看向身侧的旺堆。
“你们是何种关系？”旺堆的目光从沈霓裳罗才赛戈朗三人面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回沈霓裳身上，“小百灵，你是为了救母亲，那他们两个呢？岐山的族长和鬼人族的少族长为何会同你一路？一个族长一个少族长，你们族中难道无事到这等地步，陪着一个小百灵天南地北救人？此处可是雪山，你们并无内力，为何愿意陪着一个小姑娘来冒险，就不怕送命？”
沈霓裳没有接话。
“这有何稀奇？”罗才接过了话头，“族长少族长又怎么了？我就喜欢我家丫头，我家丫头又乖巧又重情义，我就愿意陪着她来。至于赛戈朗，丫头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愿意陪丫头走着一遭！我们边族不是向来知恩图报，何况丫头是百灵族，她母亲是魂族，天下边族是一家，相遇便是缘分，难道不该相亲相爱，互相帮助么？”
旺堆朝赛戈朗望去，赛戈朗抬起脸，神情平静镇定地回望旺堆。
显然，对于罗才的话，他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于旺堆而言，罗才的这个所谓的族长身份，他还真持有几分怀疑，但赛戈朗却是吹响了鸣羌的，这个对于赛戈朗这个鬼人族少族长的身份，旺堆心里是没有质疑的。
看清楚赛戈朗眼中神情后，旺堆耷拉下眼皮沉默了须臾，片刻后抬眼：“既然岐山和鬼人都肯帮忙，我雪族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辈。只是母莲不在我们这支手中，若想求圣莲子，除非你们能寻到本支所在。我唯一能帮助客人们的便只有两句提醒。”
沈霓裳正色颔首：“二族长请讲。”
第六百二十七章雪原苍茫（四十九）（）
“本支如今的族长乃是我大哥索朗长子丹增，本支如今的大祭司性格为人如何我们并不清楚，但丹增对我们这一支并不喜欢，你们若是寻到本支就千万莫要说认得我们这一支。”旺堆顿了顿，“还有，母莲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子，距离上次结子已经一百八十年，离下次结子还有二十年。圣莲子一次只结九颗莲子，贡嘎带走一颗，我们分支离开时带走一颗用来栽培子莲，这是我们知晓的，但本支究竟还剩下几颗，我们并不知晓。可就算还有，以丹增的脾性也不会轻易交给外人，你们需得早作打算。”
贡嘎带走一颗，分支带走一颗，也就是说最多还剩七颗圣莲子。
两人对话用的是边语，凌飞显然察觉到旺堆所说的内容到了关键处，侧眼朝身旁的罗才瞟去。
罗才低声同他复述了一遍。
凌飞微微蹙眉。
一百八十年着实不是一段短时日，拢共只有九颗圣莲子，万一没有
罗才同赛戈朗脸上也现出一抹同样的担心。
“圣莲子对你们雪族可有其他用途？”沈霓裳忽地问出一句。
旺堆深深看沈霓裳一眼，道：“圣莲子于我们雪族唯一用途便是用于培育子莲，而圣莲子本身，于我们非但无用，真正说来却是有害的。”
旺堆这话说的有些奇怪，罗才和赛戈朗都露出一抹诧异。
“雪莲子蕴含生机，活气血，怎会于身体有害？”罗才不解问。
旺堆笑笑不言。
加措长老目光淡淡鄙视，似乎在嘲弄罗才这个岐山族孤陋寡闻。
“同你们的血有关。”沈霓裳眸光微微一闪，看着旺堆和加措两人，平和轻声道，“你们雪族的血色泽暗沉，应是偏凉性，所以你们更喜欢寒冷的环境，也更适应寒冷的环境。气血若要活，血液必定要带上足够热性，反倒同你们的体质不合。”
加措长老怔愣一瞬，又不置可否地嘲讽一笑。
显然沈霓裳只说对了一部分。
沈霓裳主意到加措长老的神情，怔了下，下一刻眼底滑过一丝了然：“看来我说错了，并非是体质不合，而是同地域和环境有关。气血若是热了，你们便不能适应着高原寒冷的气候——”
加措长老愣了下，抿紧了唇瓣。
这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足够沈霓裳确认自己的判断，轻轻笑了笑，她又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来，你们雪族也不是不能在别处生活，太热的地方可能生活不适，但也不是只能在这高原雪山生活。这马泉河一带其实也有夏日，你们这一支带走一颗圣莲子用来栽培子莲，圣莲子于你们药性过重，这子莲所结莲子却是药性刚刚好。服用子莲应该就能让你们的体质适应每年最热的时候。”
加措长老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狠狠抽了又抽，干脆转开视线不看这小丫头。
这百灵族的丫头看起来还没他孙女年纪大，怎跟中了邪通了灵一般，好似妖怪变的！
他们只不过稍稍漏了一句，竟然被她什么都猜出来了！
这丫头吃什么长大的！
简直聪明得可怕！
旺堆望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小姑娘，眼中同样是惊异闪过，面上却还保持不动声色。
“多谢二族长指点。”沈霓裳福身微微一礼，几分真心诚挚，答谢过后直身，“不过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二族长，不知可否？”
旺堆点头：“客人但说无妨。”
“雪族分支同本支究竟是因何而分歧？”沈霓裳看着旺堆，轻声发问。
加措长老倏地一震，抬首厉声：“这不关你们的事！”
沈霓裳扫他一眼，不言语，只静静看向旺堆。
旺堆沉默不言。
“二族长！”加措长老低声蹙眉。
“小百灵很是聪慧——”旺堆安抚地看加措长老一眼，朝沈霓裳微微而笑，“不如猜上一猜？”
“我若是猜对了，二族长会承认么？”沈霓裳轻轻笑道。
旺堆不点头也没摇头。
“赛戈朗同我说过，雪族是十八族中最为团结和重视族人的一支。”沈霓裳缓缓开口，用的却是中土语，“一般的理由绝无可能导致如今两支离分的情形，旺堆族长对本支并无怨恨，反倒有些担心和忧虑。所以我猜八十年前的分离，旺堆二族长也是忍痛之下不得不做的一个选择。这个选择不是同少数人的相关，应该是同大多数族人的生死，也同雪族的生死存亡有关——”
加措长老变了脸色。
“继续说。”旺堆神色无变。
“我猜是同这稞稞耙有关——”沈霓裳指了指石桌上剩下的一小团稞稞耙，加措长老神色再一变，唇抿得死紧，目光紧盯沈霓裳，沈霓裳的视线同加措长老触碰了下，平和移开，回到旺堆面上，“雪族信奉雪神，遵循先祖指引，三百年，雪族应该是听从了大祭司的指引，合族迁徙到天柱山。想必那里应该有应一处很是适合雪族生活的族地，因而雪族在那里生活了两百余年安然无恙。雪族畜养雪牛，雪牛很适应高寒地带生活，为雪族提供了足够的肉食和乳食，而雪族也能种植麦子，这种麦子制成的稞稞耙可以补充雪族其他所需。但这种麦子种植需要一定条件——”
加措长老死死看着沈霓裳，一张老脸绷得紧紧地。
“我们之前去过天柱山，就我所看到的情形，那片区域如今绝大部分区域根本不能种植。也许多年以前，雪族所选的族地有足够的条件种植这种麦子，但天柱山地动频繁，雪神之怒威力惊人，那片区域本身就不适合生存，纵然雪族有百里听音之能，也许能提前发现雪神之怒的预兆，可以避免族人伤亡，但并不能避免族地受到伤害。”沈霓裳微微一笑，“贡嘎当年前往措温布圣湖祖地，随身只带了三样东西，雪盐、圣莲子、能制成稞稞耙的麦穗——雪族的体质与常人大为不同，我姑且猜这三样东西于雪族而言，应当是缺一不可之物——”
第六百二十八章雪原苍茫（五十）（）
沈霓裳温和一笑，继续道：“我的同伴在天柱山发现了盐池，你们原本的族地饲养雪牛应该也没问题，唯一的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麦子上。旺堆二族长便是因此才带领分支迁徙至此，这马泉河流域土地肥沃，正是最适宜种植的区域。虽然相比天柱山，此处位置不够隐秘安全，但同族人的生活必需所求之物而言，这份风险还是值得冒的。”
沈霓裳这几段话全部用的是中土语。
凌飞和二丫都听明白了，凌飞若有所悟，侧首看沈霓裳，加措长老警告似地盯了凌飞一眼，沉着老脸几分不虞。
旺堆拄着拐杖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罗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转，旺堆的神情看不出多少深浅，但加措长老的神情无疑证明了沈霓裳所言，就算没有十分，最少也准了八分。
罗才勾着唇角，露出几分引以为荣的得色。
“旺堆二族长，我家丫头说得到底对不对，这儿也没外人，倒是给句话啊。”罗才用边语笑嘻嘻冲旺堆道。
没有外人？
加措长老气得一噎住，没好气地猛瞪着罗才，满脸满眼都写着“什么叫没外人你们全是外人”这样的字样。
罗才向来皮厚，装着没看见加措长老的神情，只笑眯眯地望着对面的旺堆老头儿，心里得意之极。
一开始想不明白，但沈霓裳这样一说，道理便全通了。
只是罗才还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沈霓裳为何要问雪族的这些闲事。
分歧的原因就算找到了，但这分明就是个死结。
雪族本支显然都是些死脑筋，死死抱着先祖和大祭司最初指引的族地不肯放，宁愿不吃那怪味的稞稞耙也要守着天柱山不肯离开半步。
“姑娘说的不错，我雪族正是因这稞稞麦的种植而分歧。”良久之后，旺堆慢慢抬起眼，“三百年前中土大战后，我雪族先代大祭司在圣湖以观湖之术得到先祖的指引，先祖指引了我们新的族地，我们来到天柱山，果然寻到了一片适宜我们雪族生活的族地。圣莲子、雪盐、稞稞麦，是雪神赐予我们的族人的恩典，让我们雪族千万年传承不断，让我们族人生活安康。但在那两百年间，族地不时会受到雪神之怒的影响，甚至有几年让我们的田地埋在雪中，当年的稞稞麦颗粒无收。没有稞稞麦会让族人吃不饱，也会让族人的身体受到不好的影响。后来便有族人提出另寻族地迁徙的说法，但族中大部分族人都不同意。因为这一片族地是先祖的指引，雪族千百年来都是遵从先祖的指引，族人们相信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雪神和先祖的庇佑，一旦背弃先祖的指引，必定会给雪族带来灭族之祸。”
说到这里，旺堆无声笑了笑，没有明显的神情表现却无端端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伤感：“就这样过了两百年，九十八年前，一场从未有过的雪神之怒波及了族地，将近一大半的族地被毁掉，我们的族人也第一次因为雪神之怒有了伤亡。能够种植的田地几乎全部被填平，挤压成一团，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族人们分成两拨儿，雪族第一次有了争吵。一部分族人想要离开，但大祭司认为是族人们早前背弃先祖的想法引来了雪神的怒气，让族人们遭受了这样大的一场灾祸”
旺堆停下了口，目光几分悠远深长地望着洞内不知名的深处。
加措长老眼眶似乎红了，低下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后来你们就谈崩了，就走了？”罗才摸着下巴，“不对，那场雪神之怒是九十八年前，你们走人是八十年前，中间可是还发生了事儿？”
旺堆没有回答，拄着拐杖转身离去：“客人们自便吧。”
加措长老看了几人一眼，也跟着走了。
二丫和罗才对望一眼，两人追到洞口，却只见五道异常高大的身影正慢慢下山。
“他们怎么走了？”罗才怪异转回首，“这是不打算搭理咱们了？”
赛戈朗淡淡鄙视瞥了眼罗才。
人家都说了还有两日便是过年，新年对于边族同中土人一样重要，人家自然是要回族中操持事务。
“快过年了，他们族中应该也有事。”凌飞也想到了，沉吟着提议，“不如咱们也先回去？”
一行五人收拾一番，渡河回到了对岸。
两边人马一汇合，自是有一番欢喜。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后，欧阳泽明也好了七八层，可以拄着拐杖下地，众人便齐齐进了新建的木屋，围坐在火塘边叙话。
木屋是这数日间花寻新建的，比早前两间匆忙搭建的屋子要大不少，容纳十来个人正好。
沈霓裳坐在正对门的位置，抬眼朝外看了眼，二丫小翠两个小丫头在外间烧水和拾掇东西，玉春站在门内候着，而郑瑜没有跟进来，提着宝剑独自回了小木屋。
“放心吧，她识趣得很。”欧阳泽明的伤腿包扎得似一截蝉蛹，还不能弯曲，坐下之后大喇喇地将伤腿挪着位置伸直，身侧的花寻嫌弃地瞥了眼，又给他腾了些位置出来，欧阳泽明嘿嘿一笑，接着又压低声量问道，“你们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