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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为黄河灾民,稍做贡献,便心怀安慰,足以。切莫嫌弃。”
说罢虚弱咳了两声,然后朝着宋问,和台下众人抱拳施礼,继而跨着肩膀,走下台去。
人群中出现了一丝骚动,然后在谁的带动下,开始慢慢鼓掌。
唐毅穷,都是有所听闻的。只是不知穷到了这地步。
这连马车都捐出来了,还能不穷?
张兆旭低头看着台下,总算安下点心来。提起一股气,想接嘴说自己捐款三千两,被宋问打断。
宋问拍下他的手道:“看!这就是噱头啊!”
张兆旭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捐多少银子,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心意。”宋问道,“三殿下连马车都捐出来了,那马车值钱吗?的确是很值钱,可更值钱的,还是殿下的决心啊,张公子您觉得呢?”
张兆旭:“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公子别急,我也是要捐的。你,我,三殿下,那都是不同的身份。”宋问道,“三殿下代表着皇亲。我代表着商人以及平民。而您呢?您代表高官与朝廷,这面子,谁都失不得。”
张兆旭:“所以呢?”
“殿下已经身当表率,您若直接说,您要捐多少银子,还比殿下的高。一来是打殿下的脸,枉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二来嘛……”宋问摇头道,“啧,没有噱头。”
张兆旭不耐烦,被她堵得猛灌了口气。
又是噱头!神特娘的噱头!究竟什么是噱头!!
“民情,是要层层煽动的。您一口气直接说要捐多少银子,纵然很多,百姓还是会觉得,后面的官员,也应该捐多少银子。”宋问摊手道,“可他们的觉悟与财力,哪能与国师相比?这众人一听,越听越觉得无趣。只会觉得前面的那些官员,都没有诚意。这又如何能让他们有诚意的捐钱呢?那您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张兆旭一想,觉得有理。张曦云也再三叮嘱过他,不要一开始就贸然的来出风头。
不是人人都出得起三千两,也不是人人都舍得出三千两的。
三千两一出,自然满座震惊。
张兆旭负手,扯起一股笑道:“那就让他们先捐。”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宋问在两人中间比划着意会道,“我代表着平民,您代表着朝廷。我若是捐一百两,您应该……捐多少?”
张兆旭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怕自己捐的太少?
张兆旭哼了一声。
张家此次,可是准备了三千两。宋问不过一介书生,能有多少?一百两?五百两?还是一千两?
根本不值一提。
张兆旭不屑道:“你捐多少,我也捐多少。而且,只多不少。”
“好!”宋问生怕他反悔,转身对着众人道:“张公子一言已出。宋某捐多少,他也捐多少。而且只多不少,诸位请替我们作证!”
众看客不明所以,还是配合着鼓掌。
要捐钱?捐钱好呀!
尽力而为()
张兆旭对宋问防备了一路,却不想最后落进了她的套里。实在是不怪他,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人总是会在最后的时候松懈,而宋问总是在防不胜防的地方挖坑。
何况张兆旭有足够的自信,他根本不担心这个。他已经连届时该说的话都想好了。
我张家,心系于民。忽闻黄河水患一事,悲痛亦然。虽人微力薄,但尽己所能。现置卖祖业,凑银三千,尽数捐赠。惟愿水患早日治除,愿我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张兆旭唇角微勾,挺直胸膛站在一旁。
宋问此言一出,百姓便翘首以盼,想知道宋问要捐多少。
宋问却不急不慌的收起扇子,插入腰间。上前一步,又朝众人欠身一礼。
现场再次安静下去。
宋问叹了口气,低头道:“此次黄河水患,是天灾。天灾可怖吗?可怖。因为人力不可挡,人力不可测。它来势汹涌,而人命微贱。生灵甚至不如风雨骤来时的一片枯叶。这就是,天。”
宋问道:“在水患中挣扎的人,如今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大风怒号中,老墙坍塌。老弱被土墙掩埋,随后又被洪流冲走。百姓为了逃难,流离失所。只能看着被汪洋淹没的故里,想念不知生死何处的亲友,然后在不知所措中颠沛流离。”
“在这里,同情是廉价的,眼泪是卑微的。生命,是不值一文的。可是,哪怕在这个已经看不见希望的地方,所有人的,也都在拼尽全力的活下去。再也没有了讲究的生活,饥渴难耐的时候只能舀起一捧黄泥水吞咽下肚。互相争抢着树根,啃食着原本不可以入口的食物。”宋问张开手,越说越急促,声音渐大:“祈求着有人能来帮助,可是身边,全都是和他一样饥不果腹的灾民。或许想过放弃,低头一看,左手边有个小儿,右手边,还有老父。为了支撑他们,只能坚强的活下去。要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要让他们能看见旭日的东升。凭借着这股信念,哪怕在生死边缘,也不敢让自己倒下。”
宋问握拳喝道:“人命微贱但是!人心,永远强大!”
百姓侧耳听她字字泣血的描述,然后低下了头。
他们老一辈的人,经历过多年前的内乱,征战,饥荒。那是怎样的痛苦,如今只要稍一提起,仍旧觉得心悸怔忪。
那惶恐来自不知走向未来,来自不可预测的人心。
因为没有希望啊。
可是人,不总是这样嘛。后半生能留在太平盛世,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于是他们继续走。走在泥泞的土道上。雨,却在继续下,无情的淋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不敢生病,甚至不敢休息,只有疲惫的时候,才会稍稍闭眼。因为他们害怕在睡梦中被复又涨起的潮水卷走,更害怕不可控制的梦魇。”宋问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道:“害怕梦见湍急的水流卷走你的朋友,害怕再一次回忆起那不能忍受的打击。哪怕他们睁开眼,看见的也不是希望。是雨。是叫他们畏惧的雨。一遍遍,冲刷他们的伤痕。”
有人抬手以袖遮脸,默默垂泣。
以己度人,这股生离死别的无助和绝望似被传染,在场之人无不哀恸。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宋问放下手,吐出口气,在台上来回踱步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若是你们亲眼看见,也一定会心生不忍。”
泪水从一旦眼中呛出,便再也忍不住。不想再听着宋问继续说下去,只想好好哭一场。
一旁官员亦是抖着肩膀,然后侧过了身。
张兆旭看着宋问,心中思绪万千。
父亲说宋问善于煽动人心,她何止?
父亲对他失望,他心中清楚。纵然他欺骗自己宋问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和借口。可是,宋问这样的人,注定是光彩的。父亲憎恶他,恰是因为认同她。正如自己从未让父亲松懈安心过一样,宋问也是。
可笑,确实是可笑。为什么这世间偏偏如此不公平?为何父亲聪慧过人,自己却学不到半分?
张兆旭自己心里想着事情,偏到了别的地方。
宋问向前一步,嘶声道:“他们在等待什么?等待朝廷,等待我们。他们知道巍巍大梁,会用广阔的胸怀庇佑他们。知道同是大梁国的子民,绝不会抛弃他们。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因为希望虽远,却一直在照耀着他们!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
宋问说到这里,忽然收了声。
底下百姓小声抽咽,抬头看她。
日头绕到了她的背后,被她的身躯所挡。宋问的脸终于能看清楚。
依旧是那单薄的身影,但是她坚毅的神情,总是能给大家一种能肩担重任的信任。
宋问抬手,朝他们施了个大礼,朝众人致歉。
“朝廷也想帮他们,真的尽力了。可是对不起,朝廷缺钱。朝廷真的缺钱。所以,才只能找我大梁的百姓求助。”
“可朝廷绝没有滥用一分一毫。减免税赋,修缮河道,加固堤坝,开拓运河。朝廷将每一分银子,都用在了利民之策上。”宋问道,“是以朝廷为何缺钱?因为陛下想将这天下之财,与百姓同之。一国,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君王有此仁爱之心。没有错啊,朝廷做的没有错。你我既然身为大梁子民,自然能有数。近年来,朝廷给了我们什么,为我们做了什么。与二十年前相比,与十年前相比,我们的日子,如今大梁,堪称一句盛世。无可辩驳!”
众人跟着一想,确实不错。
正是因为朝廷的各项惠民之策,才让他们有今日的安定繁华。
宋问缓了口气道:“朝廷真的已经努力了。它努力的庇佑了我们。只是,再大的伞,也总有遮蔽不到的地方。这一次的黄河决口,来得太过突然,实在猝不及防。这把大伞想要继续替他们遮雨,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家国同胞有难,而你我同为大梁子民,真的能说出一个‘不’字吗?”
这如何能做得出来?
众人纷纷摇头。
是,大梁该是让他们骄傲。正是因为一国强大,方使他们免外族侵犯,免颠沛流离。
只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艰辛,漠视了他们的努力。
“今日众筹,既然说了,是面向众人,面向我大梁所有的子民,自然也包括朝廷的官员。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相同的。”宋问指向一旁:“一如方才的三殿下,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全部,将陛下御赐的马车捐赠。他身为皇子,已经身做表率。殿下是想告诉大家,朝廷不是要从百姓这里捐钱,朝廷是希望大家一起,”
宋问话音落毕,身后的众官员上前。
他们排队走到捐赠的箱子面前,将胸口的信封丢下去。
旁边登记的人扯着声音喊道:“户部巡官,捐银十两!”
百姓轰然叫好!
“户部主事,捐银八两。”
“工部右丞,捐银二十两。”
“长安县令,捐银十两。”
底下百姓接连拍手,阵阵欢呼。
“户部王侍郎,捐银一百两。”
众人放声尖叫,大力拍掌。
这一声声,似乎喊在他们的心上,越喊,便越叫他们有信心。
真想将这些名字全部记住。
这就是他们大梁的骨血啊!就是大梁的表率啊!
待一众来此的官员尽数捐完,只剩下张兆旭和宋问。
张兆旭便定定看着她,看她下步动作。
宋问重新抽出扇子,拍在手心。此时风轻云淡,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宋问道:“总道商人重利轻情义。我倒还说,仗义每在屠狗辈。所谓仁义,与身份,与地位无关。我宋问,虽非长安人士,也不在庙堂之高,但今日既然张公子已经发话,我一个穷酸书生,倾其所有,一助灾民。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众人振臂应和:“好!”
宋问抬手一压,然后大声道:“我宋问今日在此宣布,捐赠灾民,一万两白银!”
底下百姓陷入错愕之中,没能反应过来。
一万两!
一万两有多少?一万两是哪怕朝廷高官,单凭俸禄,也一辈子赚不到的钱。
一万两,照如今长安十钱每斗米价来看,就是十万斗米。宋问一人便捐了十万斗米!
满座哗然,互相求证讨论。只当自己没有听清,或是说错了话。
可是再三核对。
一万两,她方才确实说了一万两!
再看台上,这书生也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莫非真是……一万两?
这实在是不敢想!
比他们更震惊的,确实张兆旭。
张兆旭身体一个摇晃,脸色惨白,嘴唇微张。
第一反应便是怒骂:“宋问!你竟在此大放厥词,欺骗百姓!若是做不到,还是不要开这个口!”
宋问转身看着他,轻轻一点头道:“我既然说的出,那自然是做得到的。我宋问从没有只说不做的事情。”
张兆旭实在是太小看的资产了。
不说商业街的十几间商铺,单书阁上面的茶馆,以及宋问讲课的“观学”,就盈利颇丰。宋问还将自己的酒楼给卖了,毕竟自唐霈霖出事之后,生意便一落千丈,留着无用。
宋问继续朗声道:“不仅如此,往后数年,我还要每年向朝廷捐赠一万两!”
张兆旭直接破口大骂:“你放屁!”
必然如此()
失态了。
张兆旭此言一出,底下一片静默。众人皆仰着头,看着二人。
张兆旭心里也明白,立马捂住嘴。在擂台上晒了许久的太阳,才发觉额头上全是汗。
东风忽起,遍体身汗,不知该如何补救。偏头看向台下,心中升起一股恐慌。
后面官员见势不对,快步向前,替他开口道:“张公子品性率真,心急此事,才慌不择言。我等今日相聚在此,皆是因为心忧水患一事,玩笑不得。否则,我等也是要生气的。”
宋问道:“我自然是认真的。拿此事玩笑,宋某是这样不识大体的人吗?”
官员道:“一万两白银,还说不是玩笑?”
众臣附议点头。
张口一说就是一万两,当那是纸钱吗?
“我在商业街一共有十六间铺子,租期十年。七个摊位,租期也是十年。此外还有一间书阁,两间茶楼,一间酒楼。”宋问算一样一样算起来道,“为了集资,酒楼的商铺我已经转卖了。书阁现由工部管理。因为造纸有功,朝廷免了我一半的税银。加上我宋家原本就在钱塘经商,我带了不少银钱过来。如今尽数捐款,才凑齐了一万两。”
宋问说她家经商的时候,众人还当她是胡言。她家明明是世代官宦。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收养的人家。
只是既然是收养,哪能容许家财由她支配?
宋问拍拍手,小五小六抱着一个木箱走上台。
众人不明所以,就见宋问反身打开箱盖,然后退开一步。小五小六抬起箱子后面的两角,叫众人看清。
里面是一沓垒实的银票。
众人哗然。皆是不可置信。
随后林唯衍继续上来,扛着一个半身高的箱子,直接往地上一丢。
重重的撞击声,众人能明显感受到擂台都抖了一抖。
林唯衍翻开盖子,里面是一箱零散的铜钱。
众人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万两摆在自己的面前,已经是说不出的震撼。
“剩下的还在台下。我今日,可是直接把一万两都带过来了。”宋问道,“若是能一解朝廷之急,且救万千百姓于水火,区区银钱,又有何妨?”
百姓愣了愣。
自宋问开口之后,他们给出的反应只有两个,惊叹,愣神。如今终于明白过来,拍手叫好。
众人嘶声乱吼,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将手伸过头顶,用力的鼓掌。
左右全是震耳的呼声。
宋问抬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看向张兆旭,挑眉道:“张公子,该您了。”
张兆旭呼吸一沉,看向下方。所有的目光,似一把利剑射来。
张兆旭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的想法。逃避,推脱,再议,否认,认错……或是硬着头皮直接上?
不如顺势晕过去算了。
身后官员一掌拍在他的后背,张兆旭猝不及防的一个轻颤。官员小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