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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年代-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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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栗果子啪啪往下掉。打的差不多了,陈进南跳下树。成熟的板栗外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带刺的硬壳,陈进南用刀敲开壳,剥出里面光滑的褐『色』板栗子。

    他穿着旧t恤,下面是卡其『色』的旧短裤,一蹲下,就『露』出半截腰,还有道美人鱼似的脊柱沟。可能是经常光膀子,身上也晒的黑黑的。他岔开腿,专心地蹲在地上,用个柴刀“哐哐”敲板栗子,内裤的边缘若隐若现。

    杨鑫提了个塑料袋,将剥出来的栗子装进塑料袋。

    正午太阳出来的时候,两人坐在老房子门前的水井边上歇凉。杨鑫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板栗子给陈进南:“吃。”

    生的板栗子吃起来甜而脆,就是皮硬,牢牢贴着肉,不好剥。陈进南费力剥了半天,剥了一颗给她:“你吃。”

    “咱们不着急回家。”

    杨鑫一边吃板栗子,一边拍着牛仔裤上的灰。她经常穿的就是白体恤和牛仔裤。

    “我是不是太瘦了?”

    她看着自己的双腿,感觉腿在裤子里晃晃『荡』『荡』的,『摸』自己的膝盖全是骨头。

    陈进南低着头说:“我觉得你很好看。”

    杨鑫说:“不好看,女孩子要肉肉的才好看。他们都说我太瘦了。”

    她老觉得自己没有发育。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很多都来月经了,胸脯也大起来,屁股也圆了。她虽然个子一直在长,但身上没肉,胸部是平的,没有丝毫发育的迹象,月经也迟迟不来。她有时候简直会怀疑自己永远都不会发育了。

    永远都是这样吗?她不喜欢自己的身材。爷爷说,长大就会好的,现在还小。可是她都十二岁了。

    “你跟别人不一样。”

    陈进南剥着板栗子,说:“你怎么样都好看。”

    她看着眼前的竹林,远处的群山和天上的云,默默不语。

    她知道陈进南喜欢她,但她不喜欢陈进南。

    陈进南很好,她不讨厌他,她挺喜欢他。但杨鑫觉得,他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已经辍学了,他这辈子,就是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农村男孩。但她不一样,她还要读书,她以后还要上大学。他们的人生不一样,她不会和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男孩恋爱结婚的。

    但眼下,她还是有点儿喜欢陈进南。

    “我好想睡觉。”

    她想很多心事,想了一会累了。她虚『迷』着眼睛,有点疲倦说:“好困。”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嗯。”

    “那要不咱们回家吧,你回家去睡。”

    杨鑫摇摇头:“不想回家,你爸爸在家很尴尬。我在别人家里不自在。”

    “那怎么办。”

    杨鑫说:“你让我靠一靠。”

    她两手伸出来抱住他的胳膊,头偏过来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我睡一会。”

    陈进南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她会愿意靠近他。他木了一会儿,说:“这样不好睡,要不你躺着睡吧。”

    他们坐的地方是一块光滑的大青石板,原来是用来洗衣服的,被水冲刷的非常干净。陈进南坐在石板上,让她横躺着,头枕在自己腿上。她面朝着山外,腿蜷起来,陈进南拿旧牛仔衣给她盖着手臂。

    树林有蚊子爱咬人。

    “我睡了。”

    “睡吧。”

    她闭着眼睛,看起来柔软温顺,陈进南有点心动,试探着伸出手握住她放在脸边的手。

    她当真瘦的厉害,手腕子细弱可怜,仿佛能一手捏断,手指头也细。她肩膀枕在自己腿上都能感觉到骨头硌人。

    他注视着她脸,发现她在流泪,流的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只有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一点一滴,流下去打湿了他裤子。

    陈进南知道她为什么哭。

    唯一抚养她的爷爷生病了,未来不知道怎么安排。她爸爸妈妈要挣钱,不可能留在家照顾她,她想去城里读书又有户口限制,城里学校不收。如果爷爷真的出了事,她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没事的。”

    陈进南拿袖子给她抹眼泪,小声安慰:“爷爷不会有事的。做完手术就好了。”

    “要是真的没人管你,你就来我家住嘛。”

    他一说,她哭的更厉害了。原本默默流泪,变成了哽咽抽泣。

    “没事的。”

    陈进南说:“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头枕在他腿上,身体因为哭泣而呼吸急促,剧烈耸动,眼泪成串地落下来,弄的他裤子上全是湿的,连内裤都被她浸湿了。她全程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陈进南只是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安慰。除了安慰,他无能为力。

第56章 吵架() 
杨鑫度过了上学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周末。到星期天;爸爸妈妈仍然没回家,她只好收拾东西回学校继续正常上课。

    又过了十一天。

    熬了半个月;终于再次放假,她急不可耐地赶回家。回到家,她惊喜地发现;有人了!爷爷的屋子门开着。

    她放下书包进了门;只见杨文修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屋子里有股强烈的『药』味。

    她惊喜叫道:“爷爷。”

    杨文修在睡梦中被她叫醒。他明显的反应迟钝了,看了杨鑫好半天,才颤抖着嘴唇;轻声问:“放学了?”

    杨鑫心停跳了半刻,几乎以为他不行了:“放学了。”

    杨鑫看到他还活着;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看到他这样虚弱;又难过又心疼。

    “爷爷,你手术做完了呀?”

    杨文修说:“做完了。”

    杨文修说:“爷爷下不了床,你自己去弄饭吧。”

    他说话声音很低;只勉强能听到字句。

    “我不饿。”

    杨鑫说:“爷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好;就是伤口有点疼。没事。”

    杨鑫问:“爸爸妈妈呢?他们不是回来了吗?”

    杨文修说:“去你姑家做客了。”

    “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去的。”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能明后天吧。”

    她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

    爷爷病在床上;家里没人;她的爸妈却等不及地去走亲戚了;把刚做完手术的病人一个人留在家。几年没有见的父母;他们回家第一件事,也不是到学校看望自己的女儿,甚至明知道她今天会放假,还提前一天去走亲戚。

    她感觉心寒。

    “爷爷,我去给你拿吃的,我看到爸爸妈妈回来带的有吃的。”

    她高兴地跑回屋。上星期桌上有一个蜜饯,已经被吃光了。她不甘心,又在罗红英的皮包里搜寻,又找到了一盒新的,拿了两颗,跑去给爷爷吃。

    “爷爷,这是蜜饯,你吃它好不好吃。”

    她把蜜饯喂给杨文修。

    “蛮好吃的。”

    杨文修声音迟缓说:“我上周在家里给你留的菠萝你吃了吗?买的时间早,我怕放坏了,泡在盐水里。”

    “我吃了。”

    杨鑫低着头撒谎说,怕爷爷说她浪费。

    “爷爷你吃蜜饯。”

    她继续将蜜饯往他嘴里塞。

    杨文修摇摇头,说:“你自己拿着吃吧,我刚做了手术,这几天不能吃东西。”

    爷爷不吃,杨鑫只好自己吃。蜜饯很好吃,爷爷没有出事,她又有心情吃了。

    饭盒里剩的有米饭,是在学校蒸笼里蒸的。学校没菜,她没吃,整盒拿回了家里来。她打开厨房门,从咸菜坛子里捞了两根泡豇豆。又找到装豆瓣酱的瓶子,挖了一大勺豆瓣酱,将米饭拌了拌。

    在学校连续吃了十几天发霉变质的咸菜,能吃饭新鲜的菜,对她来说就是相当的美味了,虽然这菜一点油水都没有。

    吃了饭,她回到屋,打开电视机陪杨文修看电视。

    节目调到戏曲频道,杨文修闭着眼睛,半听半睡。杨鑫并不是为了想看电视,而是家里太冷清了,有了电视机的声音会吵闹一点,不至于太凄凉。

    陈进南又来了,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牛仔衣、布裤子,衣服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刨木花儿,头发上也是灰。他站在院子外面叫。杨鑫还没听见呢,杨文修提醒她说:“外面好像有人在叫呢,你出去看看。”

    杨鑫跑过去,看到了他:“你咋来了呀?”

    她很惊讶。

    陈进南明显有些害羞,问说:“你爸妈今天没在家呢,你还要去我家住吗?”

    杨鑫见他是为这个来,高兴说:“不去了,我爷爷在家呢,我要陪爷爷,你自己回去吧。我家没事了。”

    陈进南知道她是不会去了,有些失望,低头说:“那我走了,我还要去帮我爸干活呢,你有什么事来找我,我爸在家。”

    杨鑫心想:没有意外,她应该不会再和陈进南有交集了,也不会再去他家玩。毕竟,非亲非故。然而还是笑着答应,她说:“好。你快回去吧。”

    陈进南默默点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了屋,杨文修问:“刚才是谁啊?”

    杨鑫说:“陈进南。”

    杨文修说:“小学同学吧?一个班的,也没听见你说过。”

    杨鑫不在家里提男同学,怕大人说她早恋。

    “我们没同班了。”

    她小声说:“他早就不读了。”

    她忽然抬头,说:“爷爷,陈进南只念到四年级。他以后咋办啊?”

    杨文修声音沙哑:“各人有各人的活路。”

    陈进南的活路是什么呢?

    他离去的背影,已经完全是个大人了。

    杨鑫沉默地看了一会电视,说:“天快黑了。爷爷,你晚上想吃啥?”

    杨文修说:“吃不下。你煮面条,我喝点面汤吧。”

    杨鑫去厨房煮了面条,给杨文修盛了一碗面汤。晚上,有村里的医生过来帮爷爷打点滴,杨鑫在一旁守着。杨文修不能起坐,床底下放了个夜壶,他要解手了,杨鑫就帮忙递夜壶,完了拿出去倒『尿』。

    医生说:“你这儿子媳『妇』,真是,家里有老人生病,自己不在家看护,让个小孩子做这些。哪有他们这样当儿女的。”

    只听杨文修无奈笑:“这孩子跟我亲。”

    次日一早,罗红英夫妻终于走亲戚归来。

    春狗到家,第一件事是使唤女儿做饭。

    杨鑫正在给爷爷倒水吃『药』,完了刚走出门来倒洗脸水,就遇到春狗。春狗逮着她就一通教训:“这么一大早的还不去煮饭,没看到我们回来了,还没吃饭吗。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点都不懂事。”

    杨鑫手里端着水盆,抬头看着她爸爸,那一瞬间,觉得面前这张嘴脸有点令人作呕。她没顶嘴,没说话,面无表情,端着水盆绕过春狗走了。

    春狗说:“咋了?让你煮饭你咋拉着个脸?”

    杨鑫觉得她爸像条疯狗。

    她不想搭理春狗:“谁要吃饭谁自己煮。”

    春狗本来是随便说说,见到杨鑫这表情,有点被惹『毛』了:“啥?你在跟谁说话?”

    杨鑫是不肯低头的『性』子。她并不怕春狗:“你要吃饭自己去煮呗,整天使唤谁呀。”

    “我是你爸,我在外面给你打工挣钱,让你煮个饭还不行了?”

    春狗要发火的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杨鑫迎头和他对上,一脸的不屈服:“我没空。”

    罗红英看到女儿不高兴,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我去煮饭,不用你煮,你一会做作业吧。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也该学着做饭了。姑娘家不做饭怎么行。”

    杨鑫听到罗红英的话,心里更添了厌恶。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该学着做饭了。”难道她妈以为这么多年自己没人照顾,不会做饭,莫非是喝西北风长大的?

    神经病一样。

    春狗又在那边喊:“杨鑫,给我倒杯茶。”

    杨鑫忍不住高了声:“你自己没长手。”

    春狗被堵的没法说话。

    他拉下了脸,说:“把你的作业本拿来,我要检查你作业。”

    杨鑫心里火“嗖嗖”地往上蹿。

    几年都不在家,从来不关心她学习的人,说什么检查作业。我又不是小学生了,谁要把作业给你检查,再说了你一个初中都没念完的爹,检查作业?我做的题你看得懂吗?她觉得春狗就是在找茬。

    “没作业。”

    杨鑫倔倔地说。

    “没作业?”

    春狗『毛』了:“你放假老师不布置作业,那你回家干啥?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念书?”

    杨鑫说:“你以为是一二年级咋呀。我们现在放假就是没作业。两周才放一次假,凭啥还布置作业啊。”

    春狗指着她:“没作业去帮你妈煮饭。”

    “我就不去。”

    杨鑫受不了春狗命令式的语气。她觉得神经病,好像一个陌生人,突然冲到家里来,朝自己发号施令。

    他有什么资格呀。

    神经病。

    春狗既然不敢动手揍女儿,也就拿她没办法,只是拉长了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过了一会,春狗突然冷着脸又把她叫过去:“你妈包里的那盒蜜饯是不是你吃了?”

    杨鑫心一慌,没说话。春狗说:“那是过两天走亲戚,给你表侄子带的,谁让你拿去吃了?我专门放在包里怕你拿了,你还专门找出来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东西没了,我们拿啥去走亲戚?教训你几句,你还不服气了。我看你是没挨打,翅膀硬了,敢跟你老子顶嘴。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让你在家念书,回来让你煮个饭你都不肯,让你倒杯茶,你还我给我甩脸。你个白眼狼,老子给你吃饭的钱都拿去喂了狗了?你要是不想听话,趁早别读书,别拿老子的钱。”

第57章 分崩() 
杨鑫被骂哭了。

    她有一肚子反抗的话,然而嘴巴不争气。一委屈就要哭;一哭就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抽噎打嗝,不停喘气;一句话半天也说不上来。她心里万万不低头,可是身体本能地抽噎,一张嘴就弱了气:“我、我没求你给我拿钱。”

    她以为自己在嘶吼,实际上因为气息梗塞,真出来的声音不比猫儿大多少。

    “谁、谁求你了……”

    她哭的止不住了。

    她不想哭,她真的很讨厌哭,一哭就显得特别弱势;特别被动,气场就低了一档。可泪腺就是要不停地分泌:“你爱拿不拿……没你的钱我也饿不死。你一共才给我拿了几『毛』钱啊?你连一支笔都没给我买过,我连衣服都是爷爷买的。你少来了。”

    她哽咽哭泣道:“你给我拿钱是应该的,谁让你生了我。又不是我求你生的;是你自己要生的。没钱了就把错推给我。我还不想有你这个爹呢。”

    春狗像极了头炸『毛』的狮子:“我生了你;我就该给你拿钱?”

    “对。”

    杨鑫仰了头擦泪,努力使自己不显得势弱:“要不你就别生;不养孩子;就没人问你讨债。”

    春狗指着她额头:“我当初还不如把你丢茅坑里淹死。”

    杨文修在屋里叫:“刚一回家;吵啥啊吵。”

    “大白天的,还怕左邻右舍听不见。”

    杨鑫眼泪止不住;拿了袖子不停地擦:“又不是我要吵的;是他先要骂人的。”

    “我骂你;你是我生的,我骂不得你?”

    春狗气的不行:“说你一句你就要顶嘴。我告诉你,你爸是脾气好,换做别的老子,早就一巴掌给你打上了你还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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