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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绣橘等人进去,见迎春哭了,只道是因他乳母之故,莲花儿便往外去教人倒洗脸水来。绣橘因趁便道:“还有一件事儿要回姑娘。昨儿太太令我们查点姑娘的东西,除那簪子外,竟还有一个攒珠累丝金凤不知那里去了。同司棋姐姐说,他说他并没收起来,因觉八月十五便要戴的,便在那书架上匣子内暂放着。依我看,定是同那簪子一处去了。如今只要问姑娘一个令下,我便去问着他。姑娘脸软怕人恼,我却是个没皮没脸的。况这不眼见就要到中秋了?若再不拿来,到时候怎么处!”迎春闻他这话,倒笑了,尚未曾说得甚么,便见莲花儿嘴鼓得高高地进来了。绣橘见了便骂道:“这小蹄子!教你去打水,你却空着爪子回来?姑娘现等着洗脸,要你是作甚么的?”
莲花儿正憋了一肚子没好气,闻得绣橘骂他,乃道:“我如何敢空着手回来?方至门上,王嫂子便夺了我的盆,要自己送来;泼了我一裙子的水,我说他,他反骂我。”绣橘闻言,便知他说的是迎春之乳母子媳王住儿媳妇;便更添了恼意,道:“你不会照他脸上给个嘴巴子?这里也是他进得的!”一行便令他去换裙子。谁知那媳妇正端着水到了门口,闻得这话,乃将盆放于地上,进来陪笑先向绣橘道:“姑娘,不是我不知规矩,原是今日着慌起来。一个娘母子在那里押着要打,教谁不慌?如今只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老人家来才好。”
绣橘闻言乃道:“你还有脸往这里说!我且问着你,姑娘那金凤那里去了?”那媳妇讪讪笑道:“若说那凤,原是我们老奶奶一时输了钱手头紧,暂借了去当;只是到底是主子的东西,我们也终久是要赎的。现时却求姑娘想个法儿,先将人救出来才好。”绣橘便说:“你休将这两桩事儿绞在一处。难道还拿这凤要挟姑娘去讨情不成?”便向小丫头道:“将这水泼了,另寻干净盆儿来!瞧不见姑娘要梳洗,只管死站着作甚么?”
王住儿家的闻得绣橘指桑骂槐,一时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又欺迎春素日和顺,乃向绣橘冷笑道:“姑娘也太仗势了。你瞧瞧,满家子的妈妈□□,谁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若说咱们不得益也就罢了;自从邢姑娘来了,这里又添了一位姑娘的使费,我们也不知背地赔补了多少呢!这账儿却怎么算?”绣橘不待说完,便照着他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道:“放你的屁!姑娘何曾找你们要甚么?我同你算上一算!”那媳妇见绣橘啐他,也自急了,嚷道:“算便算!那个怕算不成?当着姑娘的面儿,咱们且好生算一回;就是到太太面上,我也不怕!”
这媳妇儿原是料迎春不是邢夫人亲生,不过是面上情儿,定然不敢去那里聒噪的;正在那里得意乱说,忽闻丫头报说邢夫人来了,先自颜色一变。邢夫人却早同春喜夏喜往这边房里来,后面司棋捧着一碟果子;闻得屋里吵嚷,先不忙进去,且摇手止住人不教往里报。及至听了这话,方令人传了一声,自领着丫头们进来,见众人忙行礼,乃向司棋道:“你们姑娘在这里教人吵得这般,你是他跟前第一人,就这们站着?”司棋原已站在院中听了半晌,早已不忿;邢夫人方才又叫他过去嘱了,他本是下意要跟着迎春的,自然万事以迎春为先;如今得了邢夫人的话,乃应了一声,将盘子往桌上放了,上去照着那媳妇面上就是一掌。邢夫人见了,冷笑道:“如今这里也大不像了,甚么人都敢来吵嚷!你们姑娘好性儿,伏侍的就该替主子教训着,难道等姑娘亲自动手不成?”
一时小丫头打了水来,邢夫人便命春喜同绣橘往房里去伏侍迎春梳洗,自往椅上坐了道:“我竟不知道,有个奴才对着主子大嚷大叫的规矩!你说要往我跟前辩,我如今来了,你可说罢!”那媳妇教司棋一掌打的红胀了半边脸,又闻邢夫人如此说,忙跪在地上,只是一句话也不敢说。邢夫人冷笑道:“你如今倒不说了?方才的那气焰那里去了?”一面令人将他拖了下去,又分付底下人处置,将王住儿同他媳妇一概撵至庄子上不用,着落将他拿去的首饰追回;另将自己身边一个嬷嬷拨来与迎春。一时邢夫人见迎春梳洗了出来,乃对众人道:“你们都仔细着,若谁怠慢姑娘,这便是样子!”众人闻言皆齐声答应,邢夫人又抚慰迎春一番,方带着丫鬟去了。
几人送出邢夫人回来,绣橘因见司棋只顾揉那手,乃问道:“姐姐怎么了?”司棋道:“皆因方才使得力气大了,这手倒疼起来。”众人看时,见他那手打得红了,皆笑道:“你也忒实诚。”司棋道:“我早瞧着他不过,如今又奉了太太的令,可不替姑娘出口气?”一时邢夫人教夏喜同那拨的骆嬷嬷过来,又道是司棋同绣橘两个是忠心为主的,每人赏了五百钱;夏喜又对司棋笑道:“太太教我问你那手如何了。在这里见你揉那手,一定是使力大了。”司棋闻言,自觉面上有了光辉,乃道:“我是甚么名牌上的人,还教太太问着。不妨事的,多拜上太太,谢姐姐跑这们一趟。”一行便将夏喜送了出去,司棋瞧见桌上的盘子,又对迎春笑道:“这是太太教我拿的鲜果子,用冰镇着的,道是这天热,教我打发姑娘吃了解暑。”因往四下里张了一眼,悄声对迎春道:“我瞧着咱们太太待姑娘实是比那亲的热的更好;每日里道二太太贤德,他待三姑娘那里及得上咱们太太待姑娘。”迎春明知司棋此话是真,只是恐教他人听去,乃摇手令他不必再说。经此一事,这院中下人皆知邢夫人利害,对迎春也不敢怠慢;那骆嬷嬷来后,因得了邢夫人嘱咐,对迎春也颇为用心。暂且无话。
第五十三回(倒v)()
【第五十三回】疑旧事设计行查考·争光辉借机显才能
不觉此时已至七月末,天气转凉;黛玉自搬出贾府,日日只在家中,或请众姊妹来顽一日,或往宝钗家里去,倒觉自在。瑧玉自往中书省内任职,亦不过每日点卯,因近日政务不繁,也不曾有甚多事体,不过见皇上比往日多些。今上日前因知瑧玉岁属,见同小皇子不差许多,又见他生得同皇后神似,心下却也生疑,乃暗自命人查考,也用言语试探于他。瑧玉却自觉时机未到,并不敢露出一丝痕迹,面上却是一派从容,只作不知。
原来瑧玉早已同冯岚等人约定好的:只待皇上自己查考,决不先行告诉。便是日后真相大白,瑧玉也只作不知此事;为的便是恐今上心下生疑,猜忌几人心思,到时事反不成耳。如今各下里耳目均有消息传来,今上已是对瑧玉身份存疑,只是未曾有定论,毕竟冯家同林家祖上有亲,若说他同皇后相似,倒也可说;然究竟对当年之事心存一丝企盼,故依旧令人查考起来,又严令不准教三皇子知晓此事。
冯岚闻探子报得这话,乃心下大喜,对他父亲道:“果然圣上对娘娘情深义重的。如今已是过了这些年,只是见了胤之生得有几分像娘娘,就又下意着人查问起来。”冯朝宗叹道:“这也不是第一遭儿了。只是查了几个均不是,圣上也冷了心,倒有几年不曾过问;如今却不知为甚又查将起来,果然这父子天性,无人能解的。”冯岚道:“胤之乃是真正的凤子龙孙,怕人查考不成?况圣上如今对他甚是喜爱,若一朝知晓,少不得拿下三皇子,立他为帝。”
冯朝宗闻言,乃摇头叹道:“你也是这们大的人了,如何依旧把事情想得这般容易!圣上如今爱他,不过是见他生得像宛宛,有个移情的意思在里面,况他生得又好,又是年少才子,应对机敏,处事有度;这们一个臣子,谁能不爱?若当真知道他是小皇子,还不知是甚么光景呢!臣子一朝变成了儿子,若今上无嗣,或者欢喜;然如今三皇子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又是权倾朝野的,今上尚且要让他几分;这忽然又多了一个儿子,难道今上就不为江山社稷想一想么?或者为了守得祖宗基业,就舍了这幼子也是有的!”
冯岚闻言脸色大变,又听他父亲道:“这还是今上信他的说法。若今上不信,只管说他冒充皇家血脉,这又将如何?连咱们也少不得受牵累。再退一步说,今上信了咱们的说辞,又有意令胤之继位,三皇子又岂是能善罢甘休的?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谁胜谁负尚且难说;你只见日前顺利,日后之事竟一概没有想过么!故而还需小心谨慎,不到时机,决不可将此事露出一分一毫。”
冯岚听了他父亲这话,只觉背上都被冷汗浸透了,良久才道:“孩儿受教。昨日胤之教我不可轻举妄动,我虽应了,究竟心里不以为然;如今闻父亲所说,方知其中利害。显见的大家都明白,只有我一个糊涂人了。”一行说着,终究忍不住,又对他父亲道:“只是不是我说嘴,胤之之能委实在三皇子之上。若说守得祖宗基业,也是看他,并不是看三皇子。”朝宗闻言,倒气得笑了,乃道:“你也醒醒儿罢!他如今才多大?就是他看事情原比一般人透彻,难道就当得起这九五之尊么?况此事也不是咱们所能置喙的,尚要见皇上作何想。”因此便将此事放下了。
却说这众人心里所作何想,瑧玉大约也知晓。如今入了中书省,却也不刻意藏拙,今上时有问询,皆对答如流,令今上诧异不已;更见他许多想法同自己不谋而合,更是喜爱;平日亦不曾叫他“林卿”,乃直呼其字,更显亲切。那日正议罢一事,今上便向瑧玉笑道:“朕不日或往江南出巡,胤之随我一道去可好?”瑧玉闻言,乃笑拱手道:“圣上所命,无敢不从。”今上笑道:“这次咱们往外去,也好瞧一瞧各地风土人情;除你之外,再带几个年少的小子,不要那些老天拔地的,瞧着扫兴。平日闻你那义弟最擅弓马骑射,不若教他也一道去罢。”
瑧玉闻了这话,便笑替薛蜨谢恩,乃又道:“若说弓马骑射,倒是冯老将军家的二公子更胜一筹,臣不敢替文起夸口。”圣上听了,笑道:“是那个玉面小将军么?朕也闻人说起过,既然胤之也赞他,自然是有些能耐的;老冯素日也不管教他这儿子,成日里自由散漫,大不像话。如今且给他套个笼头,教他一道去罢。”瑧玉忙起身口称不敢,圣上见了笑道:“你也忒小心。是朕教他去的,你怕甚么?快坐下。”瑧玉自谢了座,心下暗想道:出巡乃是机密之事;今上将此事告知他,料想是要趁着往外去之时再行查问自己身份;况圣上若不在京中,三皇子倒要懈怠些,届时查考起来,更为容易。出行之人中皆是同自己交好的,显见也是信着自己,或是尚有后手,不怕再行生变。正在想时,见今上又问他些事体,忙收回心神一一作答。今上见他面色自若,并不为得了圣宠而面有得色,更是重他,乃笑道:“虽说要往江南去,却也要过些日子。如今这不将要是中秋了?总要进了九月,方才出门的。”于是又同瑧玉说些别的事情,不在话下。
及至瑧玉回来,先将此事同薛蜨讲了。薛蜨闻言,也大略猜出其中缘故,乃笑道:“又沾了哥哥的光。”瑧玉笑道:“这算甚么?日后尽有呢。只是我不想圣上却因我那无心一句,也要带冯岩去;不知他家作何想法,或者怪我算计他,也未可知。”薛蜨道:“要是此事放到一般人家头上,感戴你还来不及呢!他家却素来是个不爱出风头的,闻得这话,也未必欢喜。只是明面上瞧着,到底是个荣耀;他们也不是糊涂之人,自然有计较的。”如此无话。
原来今上自猜测瑧玉便是五皇子,便想:若此事为真,自然不能教皇后这一点骨血流落在外,毕竟是要认回来的;只是一旦自己百年之后,三皇子难免发难,届时少不得寻趁瑧玉,倒害了他。瑧玉若想在此间立足,必定要有人相帮;冯家便是不二之人选。往日见冯朝宗行明哲保身之事,看在皇后情分上,倒也罢了;如今却是为瑧玉着想,断不可再教他这般下去,此时将冯岩带去,也有这一层意思在内。如此想过,又唤心腹来分付几桩事情,暂且不表。
却说冯家闻得此事,冯朝宗自不必说,心下暗自愁闷;冯岚却道此是今上依旧看中冯家,也为好事。独冯岩闻得此事,乃心下大喜,想道:“父亲虽教我韬光养晦,难道不是为了日后出人头地么?况我祖上战功赫赫,原是好个人家;若到我手里败了家中名声,将来如何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此时圣上取中我,却是一绝好机会,纵不曾教人知晓我有甚能力,也不可教人小觑了。”因圣上并不曾明说教他随驾,不过教各子弟往演武场去比试,想必到时择优而录;故在家中下意演练起来,一心要将众人压倒。
不出几日,果然各世家子弟都往演武场聚了,其中瑧玉、薛蜨都在,宝玉却因前日病了不曾来得。今上亦亲至场中,见众人都在,乃笑道:“今日虽不是拔武状元,也要看看大家的骑射。你们祖辈多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如今且瞧你们;也不必人人都去,自觉会的往那边去便可。有往日不长于这些的便罢了。君子有六艺,能精于一两种的,亦是可用之材,不必勉强。”众人垂手听了,其中有擅弓马骑射的便往那边去,今上便招瑧玉到自己身侧,笑道:“胤之不必去了,在这里帮他们计数。我日前瞧过你的骑射,也算得极好的;只是你已是天下士子文章之冠,再同人争这个,朕也不许了。”瑧玉知圣上瞧过他的弓马,乃一笑应是,便往那边站了。
今上见薛蜨在内,乃又笑道:“文起也过来罢。朕虽未亲见你骑射,却早有耳闻;如今也同你义兄这样,别同人家比。”薛蜨躬身应是,乃笑道:“皆是众人谬赞,幸得今上怜恤,不教我献丑的。”今上也甚惜薛蜨之才,以为能臣;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反倒如此谦逊,倒不觉他此话造次,乃笑道:“你同胤之虽只是义兄义弟,这性子倒像是亲生的兄弟两个。”瑧玉闻言不免好笑,乃看了薛蜨一眼,见他同自己挤眼,乃回之一笑,见各世家子弟已各自上马,方回过头去留神细看。司场官得了圣上号令,便一声令下,各人自显本领,不必多说。
一时场上尘埃方定。司场官先同瑧玉对了各人所中箭矢数目,两下无误,方呈与圣上。圣上见时,果然冯岩高居首位,其余如卫若兰、冯紫英等人皆列前茅,乃笑道:“冯岩过来。”那冯岩早已下马,此时正立在人群之中,闻圣上唤他,便走至前面行礼。今上见他生得不凡,又同瑧玉有些相似,乃笑道:“你就是霦琳?常日未曾细看,如今这们大了。你生得却同你姑母有几分像。”冯岩闻言不敢回得,乃躬身不语。今上又勉励了几句,令人将彩头一一与了前几名之人,乃笑道:“皆是好的,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