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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钰心下略一犹豫,剑锋不由自主偏了偏,那杀手看中机会,眼神一戾,藏在口中的暗器嗖的一声吹来。
叮!
何钰剑锋一横,将暗器挡了下来,那剑陡然扫过,黑衣杀手倒地,血顺着脖颈处流出,染红了整个青砖。
丞相拍手,“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何钰将染了血的剑随手丢在地上,发出叮咚一声响。
他确实不敢主动杀人,可也并不代表愿意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杀。
刚刚他耍了个小心机,故意给那人机会,让他主动反击,他再一鼓作气将人杀了,完成了他爹希望看到的。
“钰儿,这是你第一次杀人,果然没让为父失望。”丞相欣慰的看着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只是第一步,你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
何钰抬头,目光对上他的,没多久重新低下,“钰儿明白。”
他以后的路确实还长,且步步惊心,路上尽是陷阱,他要披荆斩棘才能活下来。
“好了,回去休息休息吧,顺便看看你娘。”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何钰外出办事,最担心的还是他母亲。
许是怕他身份暴露,也或许只是单纯担心他的安危。
何钰点点头,行了一礼后离开,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
他爹撸起袖子,让赶来的大夫医治。
府上人多,养了两个大夫,平日里头疼发热,小病小伤都是直接从府上医治,无须另外喊人,怕是急病,来不及。
他爹是铁铮铮的汉子,伤口太大,须得缝合,大夫用了一根铁丝,穿过皮肤将伤口缝在一起。
那么大的动作,他爹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拿了管家递来的密函细细吩咐起来,边处理正事边缝伤口,两不耽误。
他跟他爹比起来真的差远了。
大奸臣和小奸臣。
大奸臣不说别的,能让他佩服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小奸臣就是个伪的,即便手上沾了血,还是无法抛开良心,按照他父亲的想法走。
他杀个妄图刺杀他爹的杀手都要靠外力,更何况其它,还是太嫩了。
何钰偶尔抿心自问,是不是真的想走他爹的老路?彻底变成一个大反派?
但要他像姥爷似的,做皇家手里的剑,愚忠到不晓得变通的地步,他更不想。
所以他思来想去,便立在了中间,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不犯我,我考虑考虑要不要犯人。
何钰带着元宝,走在去母亲院子的路上,路过一处水井边,吩咐元宝打来水,他要将手和脸洗一洗,怕露出不好的痕迹,让他母亲看到。
母亲就爱瞎想,一言不合便与父亲闹,难为父亲竟从来不烦她,三句不忘让何钰回去看看她。
说来也怪,父亲明明有了众多小妾偏房,可来的最多的还是他母亲的房间,当然每次都被母亲赶走。
母亲气他纳妾,也气他折腾何钰,每次见面都要冷嘲热讽,叫他碰个软钉子,久而久之来的便少了,但也很少去偏房,基本都留在书房。
父亲的心思沉重,他猜不透。
其实如果换个人,他会觉得那人喜欢母亲,但到了父亲这里,他反倒不敢妄加猜测。
何钰擦干了手和脸,确定身上没有沾上血迹,也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这才调整好情绪进院。
“娘。”离老远便大声喊道。
他娘在纳鞋,听到声音应了一声,“是钰儿回来了?”
何钰几步进了屋,一眼看到桌子上未喝尽的茶水,“除了我还有别人来过?”
母亲这里鲜少待客,除了几个请安的小妾,这个点来的也就只有他几个嫁到别处的姐姐们了。
“是你二姐姐。”
果然不出所料。
安语嫣放下手里的活,招招手让他过来,“你二姐去了趟苏州,给你带了些吃食,快尝尝看。”
她二姐嫁到皇上的弟弟,靖王殿下为妃,靖王殿下潇洒,时常带她出行游玩,到哪便买到哪,带了许多特产,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份,何钰也有。
“二姐有心了。”何钰拿了一块糕点尝了尝,“嗯,入口即化,香甜软糯,不错不错。”
他吃了一个,又拿了一个给他母亲,“娘,你也尝尝。”
安语嫣接在手里,长袖遮面,小口咬了一块,半响后点点头赞赏道,“没白疼她,有了好东西便想着往府上送。”
他母亲公平,虽然生的四个都是女儿,但一视同仁,疼何钰也疼姐姐们。
反过来姐姐们也疼她,即便嫁了出去,有了好东西大多时候还是会送上府来,先给母亲尝一尝。
“对了。”安语嫣似乎想起什么,“你这几天不在家,母亲闲来无事给你纳了双鞋,试试看合不合脚?”
姐姐们都嫁了出去,现如今她身边只有何钰,便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何钰,喜欢亲手给他缝衣服纳鞋,让何钰穿她自己做的,很有成就感。
“娘缝的肯定能穿。”何钰拍了个马屁。
安语嫣嗔怪的看他一眼,“快过来,就试一下。”
何钰其实不想试,因为他母亲每次做的鞋都小,跟不上他的生长速度,他还要假装能穿的样子,逗母亲开心。
十二岁正处于长个子的时候,一年一个样,母亲计划中他应该只长了一点点,但实际上何钰跳了好几个数。
“娘。”何钰单膝跪在地上,将脑袋枕在母亲腿上,试图转移话题,“你是怎么喜欢上爹的?”
他爹那样的人,也有人喜欢吗?
“你爹又为难你了?”安语嫣瞬间反应过来。
何钰赶忙辩白,“没有,就是心血来潮想问一下。”
想知道在他娘眼里,爹是什么样子的?跟他看到的有什么区别?
不过看他娘的态度,好像不太想说。
“怎么了娘?”
安语嫣望着窗外,“先别急,等我想想。”
他们俩相识的时间久了,个中细节忘了个差不多,不过大概还是记得的。
“其实你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丞相府还是丞相府,只不过当了丞相的是何钰爷爷,摄政王掌权,皇上还是个傀儡皇上。
何钰家谱往上翻也是世代忠良,他爷爷跟众大臣联手,想弄死摄政王,结果反被摄政王弄死了。
丞相之位空悬,傀儡皇上将了摄政王一把,力排众议推举儿时友伴何文斐为丞相,跟摄政王继续斗,以达到互相牵制的目的。
在这个过程中何文斐死了爹,死了娘,死了众多哥哥妹妹,最后只剩下他一颗独苗,而在这场战斗中却有人得到了一切,也利用了他。
再后来他就变了。
变得六亲不认,冷血残忍,像来复仇的怨灵,含满了冤屈。
安语嫣就是在那时候遇到的他,何文斐受伤后从太师府外墙翻了进来,躲进她的衣橱里。
她换衣服之际,打开衣橱看到了,当即惊叫了一声,引来侍卫。
何文斐还有意识,取了一块代表身份的玉佩给她,被她认了出来,也将侍卫打发,又顺便找来药亲手给他包扎。
整个过程何文斐乖的像个孩子,一动不动,十分配合。
“后来呢?”何钰追问。
“后来我便恨不得掐死他算了。”
哪里不对()
如果说何钰是风流浪子;那么何文斐便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他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皇上做了傀儡;每日找他诉苦;打下无数感情牌。
他爹临死前也与皇上合计好;他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于是同年何文斐便做了丞相;成了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器;用来对付当时倾权一方的摄政王。
当时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想找摄政王报仇,以为他爹;他娘,他的哥哥妹妹都是摄政王害死的,直到摄政王入狱他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摄政王是坏;可当时的他还是无足轻重的小子;不被摄政王放在眼里,为什么要专门找人害死他的亲人?
因为这一切都是有人顺水推舟做的。
让他恨足了摄政王;千方百计扳倒摄政王;最终替皇上除掉了一个对手。
而他身旁站的所有人却一个个消失;嫣然回首;发现只剩下了他一个。
那时候安语嫣还小;又很单纯,看不懂他眼里的复杂和隐忍;只觉得那晚的才俊格外脆弱。
像剥了壳的蛋,把最软的地方暴露出来。
她给人包扎好;放药瓶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窗户大开,冷风从窗外吹来,仿佛一切都是梦,昙花一现。
第二天安语嫣就将昨夜突然闯进来的男子忘了,与丫鬟一道,去给他爹拍卖寿辰的礼物。
他爹喜欢李少顷的大作,千金难买,甫一出场便卖出高价,安语嫣将自己十几年的积蓄全拿了出来,还有她娘的。
她娘是生意人,这些年也攒下不少钱,全凑在一起,总算将李少顷的万里江山拍下来。
那金锤即将敲定之计,门外突然有人走进来。
“一万两。”
说的漫不经心,仿佛一万两白银是一杯茶,一顿饭似的。
他知不知道一万两是多少?又知不知道最高价才五千两,他出的足足高了一倍。
安语嫣回头看去,那人顶着光缓缓走来,步法不紧不慢,俊脸镇定自如,丝毫没有为一万两白银动容。
离的近了,安语嫣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是昨夜她救的那人。
尚国目前为止最年轻的丞相,宛如神来之子似的,将根深蒂固的摄政王给斗赢了。
当年的摄政王有多厉害?
老丞相联合众多大臣,依旧没能扳倒他,反倒被他所杀,空出许多位置,都被他的人顶上。
朝廷八成八的人不声不响便站了他的队,势大到一时无两,皇帝要想掌权,只能扶持自己的人。
然朝廷中厉害的,不厉害的都站了摄政王的队,无奈之下只能任老臣的子女,昔日的同窗,其中的翘楚之辈何文斐为丞相。
那时候何文斐年仅十六岁,毛头小子一个,没被摄政王当回事才能坐上丞相的位置,否则必遭摄政王阻碍。
但就是这个毛头小子,撬动了摄政王这颗大树,且下手狠辣,连根拔起,还朝廷一片清净。
他来做什么?
也是为了给太师买贺礼?
安语嫣咬咬牙,将头上的玉钗交给伺候的丫鬟,“去把这个卖了。”
那玉钗是他娘给她当嫁妆用的,价值千金,卖个万两白银不成问题。
金玉之物以后再打一副便是,可那画只此一副,她爹与她娘两口子吵架,已经几月未好,安语嫣想将此画以她娘的身份送给她爹,希望能挽回她爹的心。
不久后雪菊回来,拿了一张拍卖行的存条,上面写了‘一万两’的大字,还盖了印,真迹无疑。
这钱再加上她原来拥有的,凑够了两万两白银,心疼钱没有全放出去,一次只追加了一万五千两,给自己留了五千。
谁料那个杀千刀的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就喊到了三万,从她身边路过,看都不带看一眼,宽大的衣袖还扫了她一下,将她梳好的头发摩擦出光来,哧溜一声全部竖了起来,丑到家。
安语嫣没拍到万里江山本就不爽,现下更是一肚子气,存条交给雪菊让她把玉钗换回来。
雪菊去了没多久,突然急急奔来,道钗子被人买走了。
这等地方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她那钗子卖给了别人,自然也是商品,随别人处理。
安语嫣戴了许多年,颇为不舍,可也没有办法,“有没有问过是哪位财主买的?”
雪菊点头,“是何丞相。”
当今世上还有哪个何丞相,自然就是何文斐。
又是他!
这人是哪来的白眼狼,救他一命非但没有得到回报,反倒破坏她要拍卖的东西,还买走了她的玉钗。
安语嫣气的咬牙,衣袖一甩微怒道,“走,找他算账去。”
她刚走到廊间,便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手里捧着锦盒过来。
“可是太师之女安小姐?”
安语嫣皱眉,“我就是,怎么了?”
那小厮将锦盒交给她,“我家少爷说昨夜多谢姑娘缓助,这是他的一点点心意。”
那‘一点点’心意打开,惊到了安语嫣。
一副画静静躺在里面,用精致的红绳系着,是她辛辛苦苦想拍下来的万里江山。
那小厮东西送到,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安语嫣叫住他,“既然要做好人,为何不干脆做到底,将我的玉钗也一并还回来。”
那小厮低下脑袋,道,“少爷说那小玩意瞧着精细,想留着送给未来夫人。”
也就是要想拿回来,必须做他的未来夫人。
想都别想。
安语嫣冷哼一声,打发他离开,自己带着春菊回府,等着生辰之日将画送给父亲。
至于拍卖的事,本是个小插曲,没两天便被她忘了。
安语嫣是家中嫡女,父亲不舍得她远嫁,便一直留在家中,一留留到十八岁,是京城有名的老姑娘,都道嫁不出去。
她也自傲,一定要嫁青年才俊,没有不如不嫁。
这代的青年才俊不争气,要不眼光太高,看不上她,要不肚有城府,算计她,想当太师的乘龙快婿,还有一些长的还行,然而没本事,她也看不上。
这拖来拖去,拖到周围所有人都给她介绍对象的地步。
很多她也见过了,什么皇子啊,王爷的儿子,世子,结果都没对上眼。
好不容易王八看绿豆,喜欢上了还不是太尉的周元鸿,周玉鸿也对她有意,俩人见了几次面,逛了几次街,已经到了即将定亲的地步。
太师一琢磨,便想着在他的生辰宴上昭告天下,宣布俩人即日定亲,双喜临门。
那天也如期而至,太师尚还年轻,热情的招呼众人上座,谈没几句话便想着先将女儿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他放下筷子,当众宣布,“诸位,今日除了是老夫的生辰之外,还有一件”
“何丞相到!”
那个杀千刀,一点不给父亲面子,当众断了父亲的话。
太师咳嗽两声,压下快到嘴边的话,过去迎接。
俩人同朝为官,一个是皇上的老师,一个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级别相差不大,见面不用行大礼,稍微打个招呼便是。
何文斐送上贺礼,又絮叨了几句话,便将太师拉到一边说话。
安语嫣以为是什么朝廷大事,便没怎么上心,谁知那俩人说着说着,竟数次回头看了看她,父亲看她的眼神也越发的怪。
这是怎么了?
不知怎地,她竟然有几分不妙的感觉。
果然宴会结束,父亲面色阴沉,一见她便叫她跪下。
安语嫣不明所以,“怎么了父亲?”
说好了宣布定亲的事,她与周元鸿都紧张的等着,结果宴会结束也没宣布。
周元鸿事后问及,也被父亲搪塞了回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那个杀千刀的跟父亲说了什么?
“我问你。”太师语气略急,“是不是被丞相看了身子?”
那日安语嫣要换衣服,身上那件脱了,只留一件肚兜,当时情急没有注意,事后才披上狐裘,将身子裹住,但也晚了,被何文斐看了个结结实实。
安语嫣脸色惨白,抖着手承认,“是。”
何文斐一定是将此事告诉了她爹,此人当真阴险,早知道打死也不救他,让他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