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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谷连骈却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可真是戏文看多了啊。”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江先生昨日已经同我讲了,但是这并没有甚么用。”他目光凛然地看着何晏之,“无论何种原因,田守义终归是死在你的剑下。田蒙既然要你偿命,便会想出一百种法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这便是天理,这便是王法。你若是想有生之年再见殿下的面,便安安分分在这留庄里面躲着,莫要再给殿下添乱。”他的声音之中透着彻骨的寒意,“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明白?”
何晏之抿唇不语,西谷连骈便不再理他,又同江明珠说了几句话,匆匆回城去了。送走了西谷连骈,江明珠不由皱起了眉头,对何晏之道:“何大哥,西谷大人同你有甚么过节啊?”
何晏之满腹心事,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江明珠颇有些费解道:“好奇怪啊。从我认识西谷大人以来,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温文尔雅的,可是,他对何大哥你的态度怎么如此恶劣啊。”她嘟着嘴,“我可从来没见过西谷大人这样冷若冰霜的样子,真是太奇怪了。”
何晏之笑了笑,只是缓缓在这萧瑟的院中漫步。他抬起头,望着院外的梧桐树,又看看苍凉的天际,突然回转身甩开袖子,轻声吟唱起来:“可叹我,何时掀起惊天雷——”他的嗓音拖得极长,婉转悠扬,仿佛能将听者的魂魄勾走,江明珠不由有些痴了,继而鼓掌道:“妙啊!”
何晏之微微一笑,继续唱道:“咫尺间,情意难通,反使我,百转愁肠。”
余音袅袅间,一群飞鸟拍着翅膀停在了枝头,而后又齐齐飞向了天空,仿佛是和着何晏之的调子,远远朝天边而去。
(第九章完)
135。嫉妒()
叶云舒静静地趴在榻上,夜晚的风有些凉; 但是她却无法起身去关住窗户; 身下的茅草膈着她身上的道道伤口; 直疼到骨头里去。她此刻发着烧; 额头都是滚烫滚烫的; 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自己濒死不远了。全身都在痛; 痛得让她感到手足都已然麻木; 她知道自己背脊上一定已经血肉模糊了; 她心里苦笑着,纵然自己自幼习武; 但血肉之躯毕竟是血肉之躯,如何禁得起慎刑司的一百鞭笞; 竟然还留着一口气,也真算是福大命大了。
其实要逃走,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 在行刑的那一刻,叶云舒犹豫了,她想到自己是柳子沅举荐的宫人; 若是擅自从宫中叛逃,势必要连累子沅君,这样背信弃义的事; 她叶云舒做不出来; 行走江湖首先要讲究一个“义气”; 既然许诺的事,便是刀山火海,也容不得她反悔了,这是她叶云舒做人的底线。
幸好,终于捱过了这一百鞭。她还活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到有人走了进来,她听见关窗的声音,心中不由一阵感激,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宫人,竟深更半夜跑来给她关窗户。叶云舒勉力地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却有些力不从心。眼前走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叶云舒嘴里想说话,却只泄出断断续续的□□。
来人俯身蹲了下来,突然,叶云舒感到有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到自己的脸侧,泪水滑过她的双唇,咸中带着涩。她心中一阵奇怪,却听那人呜咽着哭了起来,一双柔荑似的手却轻轻拂过她的肩背,似乎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器具。
叶云舒没有办法回应她,就连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安静地躺着,心里却十分疑惑:自己入宫才一月有余,并没有哪个宫人同自己特别交好,再加上她此番另怀目的,平日里更是注意寡言少语,尽量避免着与宫中之人多接触,只怕人多嘴杂,坏了大事。此时此刻,这宫墙之中怎会有人为自己伤心落泪呢?
那人终于止住了哭声,却轻轻拽起叶云舒脖子上的那根红绳,握着红绳所缀着的那枚小小的铜锁片,轻声问道:“这是你自小戴在身上的么?”
叶云舒只是昏昏沉沉地趴着,她的头脑里一片混沌,虽然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是这个声音她熟悉,似乎是闵柔帝姬杨璇玑身边的贴身侍女,名唤紫漪。
她怎么来了?一直都冷心冷肠、见死不救,现在又来惺惺作态是为了什么呢?
叶云舒终于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近在咫尺的,是紫漪苍白的脸,此刻哭得如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叶云舒的唇角微微弯起一抹浅笑,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铜锁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数月之前,在归雁庄中,舍命救下自己的丫鬟采芩在罹难之前交给自己的。然而,眼前这个紫漪并不是可以信赖的人,宫中事事诡谲,时时凶险,不可不防,叶云舒牢记着柳子沅在她入宫前叮嘱她的那句话: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于是模棱两可地微微点了点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极为费力地从嗓子眼吐出几个字:“关你……甚么……事……”
紫漪却是怔怔地看着叶云舒,泪如泉涌,哭得几乎不能自己。叶云舒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身上的伤口仿佛更痛了,连脑仁都胀痛起来,头骨似乎要从中间裂开来了一般。
“你很难过么?”叶云舒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的头颅,只是那人的声音极为遥远,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她哆哆嗦嗦地抓住那个人的手,嘴里只发出嘶哑的哀鸣,她听到那个人哭泣着说道,“我去找御医,我去求她们……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你醒一醒啊……”
再接下来,紫漪说了什么,叶云舒便完全听不到了,她仿佛坠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在彻底昏迷之前,叶云舒似乎看到了柳子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想去走上前去拉住柳子沅的手,她想对柳子沅说:子沅君,可惜天不从人愿,我现在马上就要死了,只怕再也帮不了你了。功名本是命中定,你莫要再强求富贵枉费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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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璇玑坐在铜镜前,紫漪站在她的身后,轻柔地梳着她的满头青丝,眼神却有些漂浮,似乎是心神不定,她手中的梳子一滞,竟勾断了杨璇玑的发丝,紫漪一惊,急忙跪倒在地,轻声道:“奴婢不小心走了神,请帝姬责罚。”
杨璇玑慢慢地转过身,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衬着她如玉的面庞尤为的白皙,她的眼神颇有些玩味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小宫人,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柔声道:“紫漪,你要我怎么罚你啊?”
紫漪不敢看她,这样的杨璇玑格外叫她害怕,她只是静静地跪着,低垂着眉眼,双手覆在膝盖上,却微微有些发颤。
杨璇玑悠然地站起身,步履轻盈,袅娜生姿,然而目光却冷冷地看着紫漪:“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心不在焉?”
紫漪摇了摇头:“并没有甚么事。”
杨璇玑冷笑道:“竟然连你也对我不老实了?”她修长的手指伸了出来,捏起紫漪的下颌,低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紫漪,你太让我失望了。想不到,你的忠心竟是如此一文不名。”她突然愤怒地扇了紫漪一记耳光,神情中却满是失望,厉声道,“事到如今,就连你都要背叛我了么?连你都要弃我而去了么?!”
紫漪的脸瞬间肿了起来,唇角也破了皮。她畏缩地看着杨璇玑,双唇蠕动,却只吐出了几个字:“请殿下息怒……”
杨璇玑斜睨着眼睛看着她:“你如今一门心思都在那个云娘的身上,竟然私自跑去太医院,假借我的名义,给她寻医问药。”她用手指点着紫漪,“你好……你很好……你同那个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紫漪依旧低着头说道:“那云娘乃是梁家三少奶奶所举荐,既然是殿下的人,奴婢拼死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住口!”杨璇玑的面色铁青,连眉头都竖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我会信么?”她冷笑了一声,“那云娘因为得罪了刘燕云,又冲撞了皇姐才被慎刑司责罚,当时你是如何劝我的?叫我袖手旁观,不要去触了皇姐的霉头,如今怎么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竟然冒死跑去太医院求药?你难道不知道凡是被囚在慎刑司的罪人都不能用外药么?你假借我的名义,却没有拿我的手谕,难道就不怕被慎刑司追查?到时候,只怕连我都保不住你。”她捏住紫漪的脸,长长的指甲刮伤了对方的脸颊,“紫漪,你何时变得如此愚蠢而鲁莽?为了区区一个云娘,就值得你以身犯险,连性命都不顾了?”
紫漪闭着眼,脸上的刺痛让她的神思有些恍惚,云娘脖子上所挂的那枚铜制长命锁在记忆深处不断翻滚着,孩提往事模糊而又遥远,几乎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她的内心挣扎着,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杨璇玑,那个云娘,极有可能是她自小离散的亲妹妹。
但是,说了又如何呢?说出真相,杨璇玑就会怜悯她卑微的身世而对她伸出援手了么?紫漪睁着一双朦胧泪眼痴痴地看着杨璇玑,即便是自幼形影不离的主仆,但是杨璇玑对她而言,永远是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帝姬,自己个人微不足道的悲欢离合对杨璇玑来说又算得了甚么呢?
是的,她不能说。
一来还没有在云娘那里得到确认,杨璇玑又生性多疑,只怕会弄巧成拙。二来,那云娘是梁家少夫人举荐入宫的,梁柳氏是杨璇玑的心腹,虽然自己并不知道梁柳氏与杨璇玑之间有何绸缪,但是云娘入宫绝对也不会是简单的事。若眼下贸然相认,只怕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叫有心人听去,追究起来,以云娘现在的处境,岂不是把她推进了枉死城?
紫漪咬着下唇,终于,还是低低地说了句:“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她顿了顿,又定定地说道,“奴婢对殿下的心始终如一,并未敢有半分的背叛。”她以额叩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紫漪这次犯下了大错,请殿下责罚。”
杨璇玑面沉似水地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出如冰花般冷峭的笑容:“紫漪,这是你的真心话么?”见紫漪点了点头,她又笑着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来求我呢?你若是来求我,我未必不会帮你。”她俯下身子,“你假传我的旨意,就不怕我把你逐出咏梅苑么?”
“殿下!”紫漪惊愕地看着她,颤抖着手抓住杨璇玑的裙裾,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她垂下头,低声道:“因为……奴婢没有别的办法……若是求殿下,是叫殿下左右为难……假传殿下的旨意,乃是我一人的罪过……”她含泪看着杨璇玑,“奴婢罪不可恕……”
杨璇玑挑起紫漪的一缕青丝,笑了起来:“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云娘,还是为了我呢?嗯?”她幽幽道,“紫漪,你若是现在把真相告诉我,我还是会饶恕你的。你为什么要冒死救云娘?”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的光芒,“你竟然能为了她舍命?你同她,究竟是甚么关系?”
紫漪泪如雨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殿下。”她目光直直地看着杨璇玑,“她入宫之前,我从未见过她。”
杨璇玑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默然背转身,拂袖冷冷道了句:“滚!”
136。诱惑()
叶云舒这些日子来一直高烧不退,身上的伤口虽然慢慢结了痂; 但背上几处深可见骨的鞭痕却依然不见好转。几日来; 并无人过问她的死活; 唯有宫人紫漪衣不解带服侍左右; 为她换药擦身; 不辞劳苦。
初时; 叶云舒尚有些顾虑; 日子久了; 不由得渐渐对紫漪生了亲近之心,她本就是个心软之人; 而今便觉得自己以前对紫漪有诸多偏见。这小宫女平日看似冷冰而木讷,不善言辞; 实则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温柔之人。只是,自那日以来,紫漪再也没有追问过叶云舒脖子上佩戴的这枚铜锁的来历; 叶云舒自然也不会贸然去问; 两人各怀心事却只字不提,仿佛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天晚上,紫漪又偷偷来给叶云舒换药; 两人并无多话,叶云舒静静躺着,紫漪静静给她的伤口涂抹着药; 屋内诡异般的寂静; 除了烛火摇曳发出的噼噗声; 便只有两人彼此的呼吸之声。叶云舒昏昏欲睡,她的身体还很虚弱,背上依旧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痛楚。迷迷蒙蒙之中,叶云舒陡然觉得背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有尖锐的东西刺进了她的伤口中,让她浑身一个激灵,那像是……女子尖利的指甲?
叶云舒一惊,她依稀记得紫漪并没有留长指甲……是谁过来了?
她费力地转过头,却看见杨璇玑正半蹲在她的身侧,手上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仿佛是小心翼翼地在给自己上药。叶云舒心头一惊,突然想到,那紫漪能每日过来照顾她,自然是听从于杨璇玑的吩咐,便勉力侧身抱拳,低声道:“帝姬折煞奴婢了。”
杨璇玑却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唇边含笑道:“你身上有伤,莫要乱动。”她放下药碗,坐在叶云舒的身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日我未能及时阻止慎刑司用刑,心里面实在是愧疚得很。”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慎刑司虽然是皇姐在执掌,但若我去求皇祖母和大院君,或许,你便不用受这等苦楚了。”
叶云舒低低道:“是我自己不懂宫规闯的大祸,触怒了岷王殿下,实在是咎由自取,岂敢叫殿下为奴婢费心。”她的发丝垂在两肩,掩住了她平日里的硬朗之感,颇觉得有些楚楚可怜,“殿下让紫漪姑娘来照拂在下,在下心中十分地……”她话说得急了,不免咳嗽了起来,两肩微微耸动,有些接不上气来,骤然地,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了她,叶云舒心里微微一怔,却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杨璇玑的怀中,一阵桂花露的幽香钻入她的鼻子,叫她有些发晕。她愣愣地说不出话来,隐约觉得自己与闵柔帝姬这般亲近似乎是有些不妥,然而浑身筋骨酸痛,实在无法挣脱对方的怀抱。
杨璇玑目光温柔地望着她,亲切说道:“三少夫人将你举荐给我时,曾说你绝非池中之物,将你夸得天上地下世无仅有呢。”
叶云舒的脸一红,低声喘息道:“子沅君与我是总角好友,同窗多年,自然谬赞些。”
杨璇玑点了点头,稍待,又沉吟道:“那日,其实,你若是给三少夫人传个话,想必她定会进宫来想办法救你。”她仿佛漫不经心地拢了拢长发,微微一笑,“三少夫人她在太后面前颇有些体面,也很讨诸位太妃太嫔的欢心,她的话,皇祖母和皇姐还是要听的。”
叶云舒低声说道:“在下一人生死而已……岂能连累好友……”她轻叹了一声,“人生在世,唯一义字,绝不可……不可背信……”
杨璇玑莞尔,赞许道:“叶先生宁可生生受这一百鞭,也不肯用内力来抵挡,便是不想叫人生疑,因而牵连三少夫人罢。”她轻轻握住叶云舒的手,明眸流转,婉转间万种风情,忽而嗤嗤一笑,“叶先生果真是个妙人儿也。”
叶云舒却不答话,杨璇玑句句试探,她岂是不知?但如今身在龙潭虎穴,唯有步步为营,眼前这个闵柔帝姬,想必也是胸中沟壑万千,城府极深。念及此处,叶云舒心中不免感喟:子沅君,但愿你没有把身家性命押错宝,然而从来狡兔死,走狗烹,杨璇玑或许可共患难,只怕是难同富贵啊。
杨璇玑见叶云舒默然不语,不觉又嫣然道:“我许你入宫来,自然已将你的生平查得一清二楚。你是谢大人的高足,当然不会是一般人。否则,柳卿又怎会举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