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台阶流淌而下。
她不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却一定是我见过最有气质的女人,出尘脱俗,般般入画。
我稳住托盘,走到她身后,轻声喊:“姑姑。”
她似乎并不吃惊,连头都没回,声音平静如水:“是小书啊,他让你来杀我么?”
我看了看手中的毒酒,沉默不语。
“你别怪他逼你杀人,他狠毒至极,但惟独我他杀不了。天下人都羡慕我能克住他,谁又知道我付出的代价,那些符文是用来禁锢灵魂的,双人入棺,灵魂永远缠绕,世世羁绊,六道干涉不能。”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她回头,和颜悦色地望向我:“瞧姑姑,啰嗦起来没完,今后咱们娘俩儿有的是时间聊,过来。”
是啊,今后有时间,我是江新的女儿,又杀了他的女人,付寒君怎会放过我?知晓了自己的结局,忐忑不安的心情反而迅速平静下来。
于是端着酒走到她身边跪下。
她探出手,摸了摸酒壶,微微一笑:“孩子,姑姑和你爹爹从未照看过你,可我们做下的孽都让你承受了。”
看见她的动作,我惊讶地对上了她眼睛。迷人的瞳孔里焦点漂移不定,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哭的。”知道我在看什么,她轻声道。
好个聪明的女子,在她面前没什么好装的,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放下托盘,重重地给她磕了个头:“姑姑,百里一家被我连累。还求姑姑看在孟书父亲的面子上,救救百里一家。”
“连累?”她的声音和目光依旧保持着似水的温柔,“别瞎想,百里家的事与你无关。他拿百里家威胁你飞舞姐姐呢。蒙落早已是他的囊中物,他布置许久,这场战乱不可避免,百里家注定该遭一劫。”
胸口闷闷地一疼,因着她的话。不管自己怎样我都无所谓,但我的孩子,还有飞墨,他们怎么办。
“姑姑,”我使劲把头磕得咚咚响,“百里家的人,他们比狗还忠诚。”
“小书,别这样。”她摸索着扳住我的肩,“姑姑话没说完。这阵子你拓跋姑父刚过世,凌兄弟也去了,姑姑一时没想起百里家。百里家是他为逗我开心送我的礼物,说到底,他们的祸是姑姑招来的,姑姑会给你一个交待。”
眼眶一热,欣喜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是一国之后,不管说什么,即使是丈夫和儿子事,她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亲切和蔼,但她没有理由骗我。
“谢谢姑姑,姑姑大恩大德,孟书来生再报。”
闻言,她笑意更浓:“做你的事吧。”
我点点头,直起身,斟好酒,小心地捧到她面前:“姑姑。”
琥珀色的酒在杯中荡漾着,将她柔美的笑脸扯得支离破碎。
她没有迟疑,摸索着接过杯子,下一秒已优雅地仰起头,把酒饮尽。
这可是毒酒啊,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姑姑,您?”
“一份蜜糖,一份陈皮,他还记得我最爱喝的酒。”水光反射在她的脸上,荧荧晃动,照亮了双颊粉红的酒晕,“孩子,出去吧,他快来了。姑姑会替你央求一些时间与家人告别,切记,言多必失。”
我吸了吸鼻子,收盘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大门在我身后徐徐合拢,她依旧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眼睛望着我离开的方向,嘴边带着从容的微笑,安详而平静。如同晶莹剔透,永远凝结在世界某个角落的雪花。在她面前,连冰冷死亡也变得和煦安宁。
真可惜,今生与她缘浅,空有叔侄的名头,我们本应是朋友的。
门口,早已备下了一顶软轿,四面不透光。我在精瘦男人的指引下坐上软轿,半个时辰后,到了一间陌生的客厅。
这间客厅很朴素,没什么华丽的装饰,但布置很特别。椅子家具全用桃木打造,没有任何桌布坐垫。天花板上画着一副巨大的镇魂图,四侧墙壁分别画着四方大神像,大理石地板光滑如镜。
这里不像客厅,倒更像做法事用的房间。
尽管服了麻药,刚才一运动,但伤口还是不可避免地再次撕裂,温热的鲜血涌出。我坐在椅子上,感觉屁股下湿腻腻的,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开始向全身流窜。
精瘦男人和几个侍女站在我身旁,一声不吭,但脸上微露焦急之色,似乎也在等他们主人的指示。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十男女排队走进来,贴墙而立,也不说话。幸好客厅还算宽大,并不挤。
其中一个侍女端着茶水,走到我身边,微微欠身:“夫人,请用茶。”
我接过茶碗,望着碧绿色的茶汁,手臂抖个不停。并不怕死,可身体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侍女催道:“夫人,用完茶,我家女主有话带给您。”
听到这话,我大吸一口气,心一横,仰起脖子,将茶水全吞了下去。
茶中加的东西又腥又咸,下肚后,立刻变成了一团焦臭的火球,热气霸道地朝四处扩散,呛得骨头嘶嘶作响。幸而有麻药,不然我非活活痛死不可。
见状,侍女朗声道:“太上皇有旨,认蒙落王之妻百里飞舞为义女,封平安公主。百里义侯查实无罪,恢复爵位,归还家产眷属,赠免罪金符以示安慰,命百里嫡孙百里沐玄为太子伴读。晋封百里飞墨之妻百里孟氏四品郡君。夫人,我家女主人说,这是她给你的交待。”
我一愣,瞪大了眼睛,几乎忘了身体的不适。其实我的心愿很小,只想让百里家脱罪,根本不敢奢望富贵。现在,晕了晕了晕了,江兰我爱死你了。
可精瘦男人却身形一晃,作势就要倒,裤裆处已湿了一片。
旁边的人急忙扶住他:“公公,您怎么了?”
他目光散漫,神情恍惚,话语模糊:“传话不回避,知道太多了”
“咯啦——”
话音未落,几扇门窗猛地关闭,霎时光线一暗,伸手不见五指。随即,墙角的烛光瞬间点亮,照亮了人们满是惊恐的脸。紧接着,一个东西带着一股热流砸到我头上,打得我眼冒金星。
我哎哟一声,抱起怀里那颗东西凑到眼前,正对上了精瘦男人的眼睛,扭曲面孔上,还带着恍惚的神色。
旁边,那具无头的身体还静静地站在原地,血呈开花状,从脖子处喷出,发出微不可闻的嗤嗤声。
正看得出神,面上又一热,眼前一片鲜红。另一颗头骨碌滚到我脚边,是刚才那个传话侍女。
“啊——”
身旁的侍女尖叫着就向大门冲,刚起脚,头凌空腾起,砸到了对面墙上,泼开了一朵大血花。
小骚乱后,再无人呼喊,地上早已满是滴溜溜乱滚的头颅。屋里寂静得可怕,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啪啪的尸体倒地声,嗤嗤的喷血声。
嗤嗤的喷血声,嗤嗤的喷血声,到处都是嗤嗤的喷血声。
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用模糊的视线呆呆地盯着精瘦男人的脸。脑海里一会冷,一会热,一会狂喜,一会狂悲,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红色河流在我脚下缓缓流淌着,点点血珠从我的衣摆和发梢滴落,在河面上砸起了层层涟漪。僵硬的手掌再也捧不住那颗早已染红的头颅,“啪”,头颅滚落,和其他头颅混在了一起。
结束了么?怎么我还有气捏?不对啊,我本来就应该有气,因为我才喝了不是吗?要用刀砍我何必先让我饮毒,多此一举不是吗?我茫然地抬起头四处张望。
就在这时,天花板刷地一下朝两边分开,屋顶上方出现了一个大黑洞。几十个黑衣人腰系银丝线从天而降,降到半空,勾住一具具尸首,又迅速升回了黑洞中。接着,一股股混合着硫磺味的水哗哗涌下,暴风骤雨一般,落在地板上,激起了一层薄薄的血泡。被稀释后的血浆加快流动的速度,奔腾地渗入了地板隐秘的水道中。
待血色散尽,水中的硫磺味渐渐消失,换成了甘甜的清水。
没多久,房间里已干干净净,只是湿淋淋的,水帘洞似的。我落汤鸡一般,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残水流尽后,地面开始热了起来,热气冉冉上升,裹着水汽往上冒,窜进了幽深的黑洞中。不到半个时辰,整间房屋连同我身上的衣服全部被烘干。天花板关闭,大门窗户重新开启,清新的空气涌入。
房间恢复了原样,除了我仍有点湿的头发,已没半点修罗场的痕迹。
恍惚中,有人走过来:“夫人,你可以回去了。”
我根本辨不清眼前的人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飞雪倾城(30)()
再次醒来,我又回到了那间牢房。麻药过后,痛感愈加厉害,浑身的骨头都像要被剧痛熬化了似的,连牙齿尖都在痛,生不如死。于是我又晕了过去。
朦胧中,我好像知道自己被人搬回了百里府;也能感觉到已经将自己的内脏捣得一团乱,剧烈的疼痛成了家常便饭。有时疼得紧,便什么都不知晓,像块木头似的。疼痛稍稍缓一些,对外界便有一点模糊的感觉。甚至还能听见丫鬟们谈论的内容:蒙落摄政王登基,封承天平安公主百里飞舞为后。尊承天皇帝为兄,今后年年纳贡,岁岁来朝。并请承天出兵,平定蒙落内乱。
度过一劫,百里家越发富贵,所有人都忙着庆祝。可我醒不过来,无论旁边多吵都醒不过来。
只有飞墨守在我身边的时候,四周才无比安静。平日里丫鬟们呱噪的嘈杂声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他水般温柔的呢喃,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隐看见他的轮廓,感觉他喂我水和食物。有时也想和他说两句话,但除了昏睡,我什么都做不到。
就这样一直昏睡,昏睡
“我要找司清!”飞墨歇斯底里的吼声兀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孩子,王太医是皇上御派的名医,他比司清强,产后风这点小病不要紧的。”婆婆的声音焦急,颤抖,低沉,像是在压着嗓子说话。
“什么名医?虎狼之医!娘,别拦着我!她快死了,快死了!”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后,婆婆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墨儿,算娘求你了,为了百里家,为了你儿子,不能驳了皇上的恩典。娘求求你别闹了,娘给你跪下了。”
“呵呵”飞墨的笑声苍凉无力,“百里家?我的妻要是死了,要家有什么用?放手!”
“逆子!你踢死我吧!不放!不放!”婆婆的声音已变成了愤怒的尖叫。
飞墨要找司清给我看病?
我不是病,我是中毒了。这毒不仅是姑姑为我求来的全尸,也是付寒君看在姑姑面子上赐给百里家的活路与富贵。若让别人知晓,一切都毁了,初阳沐玄也完了。
我想说话,可喉咙干得像滚烫的沙子,怎么都发不出声。
“飞墨呀!飞墨呀!发发慈悲吧!”婆婆嚎然大哭起来,显然快挡不住了。
情急之下,我猛地睁开眼,跃起身,飞蛾扑火一般,搂住了飞墨的腰,脸颊贴着他瘦削的后背:“相公,白菊开了,我们赏菊去。”
婆婆趴在地上,手里抱着他的双腿,泪流满面地看着我,像是吓住了。但随后她就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冲出了门外。
“春云,伺候少爷少奶奶赏花!”
今年静心苑的白菊没人收拾,反而开得格外灿烂。茂盛的花枝覆盖了园中所有小道和围栏,一眼望去,院中看不到半丝杂色。素净到凄艳的白,一团挨着一团,层层叠叠,在阴阴沉沉的天色下无言地舒展。凉爽如雪的馨香淹没了俗世间的烟火气,天地之间,一尘不染。
飞墨用狐毛裘将我盖得严严实实,抱着我斜倚在院子中央的贵妃榻上,后背靠着他的胸膛。
在清幽的淡香的熏陶下,我清醒了许多,干涩的喉咙中也有了几丝湿气。
“花,真美。”
他温柔地替我撩起面上的头发挽到耳后:“明年我命人多种些。”
没有时间柔情蜜意,直觉告诉我,我现在是回光返照,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我鼓起勇气,回过头,望着他清瘦的脸颊,缓缓道:“飞墨,嫁给你时,我想与你安稳度日。”咽咽口水,竭力不让自己退缩,“本想与你安稳度日。我对你,不忠,你知道,我不贞。我在补偿,我尽力了。”
难以开口的话出口后,胸口忽的一轻,如释重负。不用再装傻了,我和他都是。也许,早就该说明白,要爱或要恨,痛痛快快一并解决。
如果我还是以前的何佳,我定会如此做。但几年夫妻做下来,气息,性格,爱情,亲情互相融合,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烟雪的渴望,还是背叛了他,我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他静静地盯了我一会儿,竟然浅浅地笑了起来。
“书儿,母亲幼时便告诉我要娶世家女子为妻,管好百里家,光耀门楣。娶个名门闺秀,夫妻相敬如宾,每日赚钱交际?”他傲气地挑了挑眉毛,“那样的人生有何意义?我不愿意。遇到你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你泼辣善良坚强,不畏世人眼光,自由自在。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奇特,最迷人的女子。我爱你,所以我赌上百里家的名声,得到了你,也救了你。”
声音猛地一凌:“可你却背叛了我,你以为不弃我而逃便是补偿吗?书儿,不够,你的补偿根本不够。”
心情一黯,不够又能怎样?
“飞墨,”我勉强笑了笑,“我,只剩命,可以赔你了。”
环在我胸口的手一阵紧收,黑眸中映着如雪的白菊,清雅高贵。
“那就赔我你的命,你负了我,你毁了我的快乐。这辈子还不了,书儿,我要你许我下世。书儿,发誓,把你的下世赔给我。我们生儿育女,安稳快乐地过日子。你要给我生给女儿,下世你要给我生个贴心的小女儿。”
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慌。
我喃喃道:“不敢。”
办不到的承诺,会变成利器和枷锁,伤人伤己,这是我用一生的情债,一世心伤悟出的道理。
不敢再随意许诺。
他激动起来,声调忽的提高,步步紧逼:“不敢什么?此生你和他抢了我的女人,下世赔给我,天经地义!”说到这,他低下头,嘴唇轻轻触碰着我的耳垂,低沉的声音像威胁,又像哀求,“孟书,快发誓,不然,我不会原谅你,包括你的儿子,初阳,沐玄”
就在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少爷,宫里来赏赐了,老爷不在家,夫人叫你去接旨。”
飞墨勃然大怒,转头大声吼道:“滚!”
这个空档让我松了一口气:“去吧,不要抗旨。”
他神情复杂地看看我,又看看主厅地方向:“你等我。”
说完,小心翼翼地从贵妃榻上移下,扶我躺好,替我掖好被子,然后拔腿就跑,衣摆带起了无数雪色花瓣。
看着他心急火燎的背影,一股凄楚的感觉涌上胸口,眼前模糊了一片。他是个好男人,嫁给他是我的福气,我和他本不用期望来生的。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会相守一世,一起变老,替初阳沐玄娶媳妇。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尽力摆脱孟书的宿命,我尽力跟着他的脚步。我与人斗,我挣扎,我煎熬,我拼命。可最后,我还是不得不放开这个给我温暖给我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