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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杆秤渐渐出现在自己面前,转瞬之间,盖头离开了自己的头顶。他抬起头来,那身大红色似乎还是没能让她的表情缓下来。
爹爹那日口快,说这个女人一点没有男儿家所喜欢的俊秀。
付紫翡看了她半晌,其实细细看来,她的五官生得很好,只是肤色太深,肤质大概是风吹日晒折磨得早已经失去了光泽,确实粗糙得很。耳边听见那些喜公已经离开了房间,付紫翡低了低头,那双黑靴离他近了些。
她的衣摆上,绣着和自己一样的鸳鸯交颈戏水图,他的面色有些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他对着付紫翠说得好听,可真要和一个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女人共度春宵,他大概,仍需要一些勇气。
可她愣是那么站着一点动静也无,付紫翡忍不住想,她这是打算和他僵持到天荒地老吗?
“不喝合卺酒吗?”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又抬起头来。
她的脚步声走到了桌边,回来时将酒杯递到他面前,他仰面一口喝干,喝得太豪迈太急,冷不防被呛到,咳嗽了起来。
酒杯被人抽走,一只温热的手将他捂着自己嘴的手拿了下来,付紫翡的身子颤了颤,待到缓下来的时候,她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
“你”
他抬眉,她坐在了他身侧,手却还在他腕上,眉头微蹙,好半晌才松开了手,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脸上。
“把衣服脱了。”
那是付紫翡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那是一种带着淡淡沙质的低沉嗓音,在这夜色中竟有一种独特的安抚人心的效力,比她以前听过的任何一个声音都更加让人安心。
付紫翡脸上又热辣起来,他磨磨蹭蹭脱去了嫁衣,她替他掀开了锦被,“睡觉。”
付紫翡微微一怔,不明白这个睡觉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睡觉,他等了半天,却发现她闭上眼,连呼吸都似乎变沉了。
真睡觉?
虽说还没做好共度春宵的准备,可是被自己的妻主这么放鸽子,付紫翡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爽,他就真的这么没吸引力?
他连着翻了好几个身,再一次面对着她的时候发现那双眼又睁了开来。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终于还是付紫翡打破了冷场,“妻主。”
他的声音很低,秦矜禾似乎叹了口气,“睡不着?”
“呃,不是。”
“那就睡吧。”
“哦。”
“明日我要出趟远门,大概一个月后回来。”
“嗯?”
她没再说话,付紫翡却更不爽了,才新婚就丢下他一个人独守空闺。
虽然只是为了成全弟弟才成的亲,可是新婚之夜,付紫翡就尝到了当怨夫的滋味,酸酸涩涩,比那些滴滴苦的药的滋味也好不到哪里去,实在怪不好受的。
***
“她这是什么意思?太过分了。”
付紫翡看了付紫翠气呼呼的脸一眼,其实他也这么觉得,不过一晚上睡下来,好像也没多少感觉了,毕竟,她们连露水妻夫都算不上。
“尚大小姐不是约你今日出去赏雪吗?”
“没心情。”付紫翠在他身边坐下,“哥哥你为了我,这样子,我,我”
“其实呢,也不全是为了你。”
“嗯?”
“反正我也嫁不出去,这样也好,至少我还能留在付侯府。”
付紫翠还是气鼓鼓的,“你就知道安慰我。”
“去吧。”
“嗯?”
“和尚栎去赏雪吧。”
“哥哥。”
“你在我边上太吵了。”
付紫翠斜了他一眼,“上次还定要陪我去,才成亲就丢我一个人出去了。”
“上次,是因为还不清楚尚大小姐为人如何,我这个做哥哥的,自是要审查一下的。你快去吧,要是她还约了其他人,你不去可是狠狠扫了她的面子。”
“我才不管。”
虽然话是这么说,付紫翠还是出了门,在亭子了又坐了会,付紫翡也觉得乏了,紧了紧披风慢慢绕回自己的房间。
不就是新婚第二天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付紫翡从小到大鬼门关都绕了好几回了,还会在乎这些小事?
喝完药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付紫翡站起身在书房转了一圈,眼神落在书柜一角,那柄陌生却又眼熟的剑。
她怎么会把这个落在家里?
付紫翡怀着好奇,走上前想要把那柄剑抓起来,却发现那剑居然重的他要两只手一起才能拿起,而且举了才一会就不得不放下,实在是太沉了。
就在桌上,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剑鞘。
银光划过面颊,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连忙转开脸,银光渐渐淡去,他这才慢慢转回来细细打量那柄剑。
手指摸上了剑柄,剑锋,付紫翡突然吃痛地甩开了手,食指被剑锋划破,正在滴着血,他这下没了兴趣,将剑鞘套上,含着自己的手指走出去想叫人取些金创药要涂上。
他才出去还没来得及叫人,倒是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尚栎。”
“三公子。”那俊俏女子点了点头。
“你怎么来了?翠儿呢?”
“翠儿不在府内?我久等不到他,便打算过来接他。”
“他早出门去了,你没遇上?”
尚栎摇头,付紫翡胸口一疼,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早就出门了,我马上让护院卫队都出去找。”
第101章 翡翠劫(三)()
出动了付侯府和尚府的所有护卫,三日后,连同帝都卫,几乎将帝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不见付四公子身影。
又七日后,付三公子病倒,日日咳血不止。
付棠一拳拳重重砸着门,一子失踪,另一子又一只脚踏上了鬼门关,真真是天不见怜。
“付侯。”
她站直身来看向身后,却是尚栎,憔悴的脸上面色冷凝,“前厅,请立刻过去。”
付棠随她一路疾奔至前厅,中堂画匾正中,被射入了一支黑羽箭,箭头戳着折起的一卷纸,付棠不等叫人,自己一个纵跃摘下了那支箭。
尚栎急不可耐,不等她看完,“上面说什么?”
“翠儿果然是被人绑了去。”
“对方想怎样?”
“她的目标是翡儿,绑错了人。”付棠将那张纸捏成一团,“她要秦矜禾一个人去换人。”
“付侯的意思是,对方是”
“秦矜禾的仇敌。”
付棠话音刚落定,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马上就要一口气提不上来窒息过去,付棠回过身去,“你下床做什么?”
付紫翡咧了咧嘴角,“既然那人要的是我,我去把翠儿换回来。”
“胡闹。”
“秦矜禾不在,若是一直不见人,娘亲能保证她不会痛下杀手?或者,她发现翠儿根本不是她要绑的人时,咳咳”他一时激动,又被呛到了气,付棠连忙扶着他,付紫翡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娘亲,你明知道,现在,只能以我为饵,才能救翠儿回来。告诉我,在哪里?”
“城外,百足坡。”
“我立刻带人去部署。”尚栎转身欲走,付棠喝住了她。
“付侯?”
“信上说若是见到第二个人,就立刻拧断翠儿的脖子。”
***
那小山坡的坡顶有一幢竹屋。
开阔的视野,只在山坡下有一个不甚繁密的树林子,树与树之间隔了大段距离,根本难以藏匿大批人马而不被发现。
就在那山坡下,慢慢走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翠色夹袄,手里却拖着一把巨大的剑,和他的身形极不相符。
那把剑在地上一路被拖过,发出一阵撞击声,那竹屋的窗户被拉开,没多久,门内走出来一个带着铁面具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又是谁?”
付紫翡将那把剑往地上一扔,“看看这个,我才是你要抓的人,秦矜禾是我的妻主。”
“双胞胎?”那女人笑了一声,“真没想到。”
“你放了我弟弟,我才是你要抓的人。”
“用你换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付紫翡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把剑拔了出来,“不然,我就死在这里,你可以试试,看你还有什么筹码来威胁秦矜禾。”
那女人哼笑,“还真是兄弟情深。”
“你究竟放不放?”
“带着剑,走过来,若是你敢打什么别的主意,小心你弟弟的性命。”
付紫翡一路慢慢爬上了山坡,横着剑在身前,“我要看到我弟弟。”
那女人朝着竹屋吆喝了一声,一个三十出头的壮硕女人倒扣着付紫翠的双手将人带了出来。
“哥哥。”
“我已经在这里了,放了他。”
那壮硕女人看了那带着铁面具的女人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松开了付紫翠的手,将人朝前一推,付紫翠有些踉跄地朝着付紫翡跑去,就在他脱开那人控制的瞬间,一支暗箭从远处毫无预兆地直射向那铁面女人,快得人措手不及。
可惜那铁面女人旋身险险躲开了那支箭,怒喝了一声,“找死。”
她一掌劈出,正打在付紫翠的后背。
“翠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付紫翡一把抱住付紫翠倒下来的身子,只觉得脖颈间一股热流顺着脖子流进了自己的衣服。
喉口的血腥味一涌而上,付紫翡像个木偶一样抱着怀中的人,一道掩藏在远处树梢间的身影狂奔而来,被那壮硕女人挡着交起手来,那铁面女人一把扯过付紫翡的身子,轻轻松松将他拉走打晕。
后颈被重重一击,早已失了心智的付紫翡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影像,是尚栎和那壮硕女人打斗的拼杀,还有付紫翠失了他的扶持朝前倒下的身子。
地上一滴又一滴鲜红,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付紫翠流出的,还是他自己的。
***
“把药都喝了。”
付紫翡被锁着四肢,不知日夜,也不知道被她带着辗转了多久,他像个木偶一样被她撬开嘴喂水,现在,滚烫的碗沿贴在他唇口,他也不知道突然间哪里来的力气,下颌使劲一撞,那碗滚落下去,大腿上满是滚烫液体流过的灼烧感,紧接着哐啷一声,碗摔碎在地上。
下颌被人紧紧捏住,“你想死。”
“你想杀就杀。”
付紫翠倒在他面前的画面不停在他脑海中闪过,闭上眼便是铺天盖地的血红色。
他现在只觉得心如死灰,胸口的位置不住地疼痛,那种疼痛一直都蔓延到了四肢,他似乎能感觉到付紫翠之前所承受的痛,让他几近窒息的痛。
“你的命可值钱得很,在没亲手结果掉秦矜禾之前,我可舍不得你死。”
秦矜禾,付紫翡突然笑了起来,比哭还悲伤地笑着,秦矜禾,怎么会忘了,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这个他所谓的妻主,翠儿才会死。
他久未服药,加上身心的巨大创伤,他的身体已经临近负荷的极限,没多久,他的双手双脚开始微微抽搐,肌肉痉挛,耳内剧烈疼痛,而且伴随着嗡嗡声,双眼前有如黑雾弥漫,意识渐渐抽离了他的身体。
隐约间他听见那女人骂了一声该死,“你别好死不死地给我在这个时候断气。”
***
后背上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慢慢充斥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暗哑的轻叹声,紧接着嘴唇也被轻轻撬开,送进了一口极其清凉醇滑的液体。
这动作太温柔,温柔地他几乎忘了自己之前的境遇,直到后背的手掌离开时他才猛地想起,一个挣扎,身子一晃,又被人扶住,“别乱动。”
居然秦矜禾的声音,付紫翡一时忘了挣扎,只是那紧闭着的眼一直都没有睁开,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她死了,没人会伤害你了。”
一个死字,付紫翠倒地的身影像是触电一样在又他脑海中闪过,他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她始料未及,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不用你管我。”
付紫翡两手乱挥,朝后缩着躲开她的碰触,“我不要看到你,我不要看到你,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都不会”
他不断摇着头,紧紧闭着双眼不肯睁开,翠儿不是她害死的,可却是因她而死,他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想到她就会想到翠儿倒下去的样子,他恨那个女人,也恨她。
“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永远不要。”
身边不再有任何的声音,许久之后,她的声音终于低低地响起,“好。”
一件披风盖在了他身上,她替他在颈下打了一个结,“我送你回家,然后,你再不会见到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又开始痛,一点点,绞着五脏六腑,像是要把他变成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
秦矜禾没有食言,她将他送到了付侯府内口,付紫翡听着她卸下了驾车的马,上马,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听觉似乎比以前更加的敏锐。
那马蹄声终于消失在耳中,他慢慢睁开了眼。
满目漆黑。
他什么都看不见。
无言的恐惧一点点长出来,他迈步就朝前走,一脚撞在门槛上朝里跌下去。
他撞出的动静很大,里头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那贵夫哭得涕泪横流的声音,“翡儿,我的翡儿,你终于回来了。”
付紫翡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我的翡儿。”
付棠也红了眼眶,付紫翡勉强地扯出了一抹苦笑,“娘亲,爹爹,让你们受累了。”
“傻孩子,还说这些做什么。”那贵夫抱着他不肯撒手,付紫翡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已经看不见的事情说出口。
也许一个大小就在鬼门关徘徊的人可以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可是他怎么忍心娘亲和爹爹再继续为他操心,而且这一次,他没了妻主,他瞎了眼,他也许会要她们养上一辈子。
什么都看不见,他和废物有什么区别,翠儿死了,他也不能在娘亲和爹爹膝下伺候,他究竟是有多不孝。
万念俱灰,也不过是在那一念之间。
“三公子。”尚栎的声音传来,付紫翡一时琢磨不出来她在那里,只睁着无神的眼抬起头来,“尚栎。”
“我刚喂翠儿喝完药,要去看看他吗?”
“翠儿,你是说翠儿他没事。”付紫翡的声音都在颤抖,原本死寂的心里生出一股无法言语的喜悦,尚栎走近了几步,“他伤得很重,不过这次幸亏秦矜禾来得够快,不然连我只怕也难以脱身。”
“她?”
“你被那个杀千刀的女人带走没多久,我就被她那个帮手刺伤了胳膊,还好秦矜禾赶到了,救了我还有翠儿。”尚栎叹了口气,“之前我也怨她,连累翠儿,可她为了替翠儿疗伤内力耗损过度,连样貌都变了,现在细想想,这事真的怪不得她。”
“我,我想去看去翠儿房里。”
没人注意到他的改口,那贵夫松开了手,付紫翡一脚迈出去,正好又是前院进来的几级台阶,他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翡儿。”
这次抱起他的是付棠,“太累了吗?还是”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你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子?”
那么无神失去焦距的一双眼,怎么会是付紫翡的眼睛,她的手落在他面上,伸手翻开了他的眼皮。
那双眼,已经看不见瞳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