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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情压下眉头,不悦道:“巫医……”
“我打听了,天顺二十四年三月,昭懿太子染疾,为了治昭懿太子,宫中法事做了四十九天,圣太后亲自坐镇,还摆了祭阵……”
“四十九天。”沈情道,“杀个人,足够了。”
梁文先连忙去捂她的嘴:“祖『奶』『奶』,您能别吓我吗?”
沈情淡淡转了话题:“我递牌子给沈非了,三日后,去皇陵祭拜昭懿太子。”
说完,她拐进包子铺,赊了几只包子装进食盒,仔细盖上,又问梁文先:“山桃花,你可知哪里有?”
“你要做什么?”
“我与乔仵作约定,只要我找来昭阳京的山桃花,他就给我做桃花卷吃。”
梁文先不开心道:“我就是担忧你这『毛』病。一是贪吃,二是好『色』。那个乔仵作……你当时看到他的眼神,像是排山倒海,要把圣贤书吞吃了,化身饿狼扑向他一样。”
沈情:“有吗?”
“比你看见圣上时,更甚。”
“说起这个。”沈情道,“乔仵作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怎么说?”
“我观察他好久了。”沈情道,“他不是正常人。”
“怎么说?”
沈情指了指脑袋,说道:“他这里,不太好使。比方说,我这几日与他聊《帝鉴图说》,他都能接的上,答的出,可你问他,他却又说他没看过,只是印象中,有人与他说过这些书。他举手投足非常得体,有次,我与他一起烹茶,他的手忽然朝旁边抓了一下,发觉自己抓空后,脸上的表情『迷』茫,我就问他,你找什么,他也想不起,只说……缺点东西,可他也说不出缺什么。”
“烹茶?”
“对,烹茶。”沈情道,“早晨收了『露』水,回房睡觉,日落前起,到伙房捏点枣子薄荷,用『露』水烹煮了茶,耐心撇去茶沫,慢慢放温了,入口喝。”
梁文先惊讶:“一个仵作?”
“他可自由进出伙房,每次去都能顺回点东西,无人责骂他,除了每日戌时当值,其余时候,他就在大理寺后院随意走动,寻些能吃的不能吃的,自己做了吃。”沈情道,“有天早晨,我出门,见他蹲在我门外,刮我门上的蘑菇,说要烤着吃。”
“你确定他是仵作?”梁文先道,“他的样貌……不是很像。”
“他母亲是楼皇后的御用宫侍。”沈情说,“我问过别人,你猜,他们说什么?”
“什么?”
“你听过飞鸢这个名字吗?”
梁文先点了点头:“好像听过。”
“自小服侍楼皇后的婢女,随楼皇后一起进宫,之后许婚给了楼家的仵作老乔。”沈情道,“大理寺的官员们跟我说,飞鸢是个容貌不输给楼皇后的美人,之所以出宫许婚仵作老乔,是因为……楼皇后怕先帝看上飞鸢,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就把飞鸢逐出宫随便配了人。”
“还配了个仵作。”梁文先感叹,“虽能理解,可女人的妒忌之心,实在是可怕。”
“小乔无名。”沈情道,“他爹叫老乔,他叫小乔,比我还惨。好在程少卿人不错,大理寺的人也都善待他,知道他脑袋不好使,也无人欺辱他,也算幸运了。”
“脑袋不好使?”
“也不叫脑袋不好使吧,应该是说他……不记得事了。”沈情道,“小乔是美人,美人的事,我基本都打听清楚了。他年少时,老乔仵作带他算命,结果八字泄『露』,被神女教盯上,拐走献祭,紧要关头被救了回来,可因受了惊吓,落下个容易忘事的『毛』病……”
“也是可怜。”
“是啊。”沈情道,“所以,你知道哪里有山桃花吗?”
沈情带着山桃花回了后院,山桃花成功引来了小乔。
他像只猫一样,见到满篮子的山桃花,眼睛哗的一下睁大了,圆溜溜的,一阵风似地飘来,弯起嘴角冲沈情笑。
“哎呀……山桃花。”小乔说,“我正缺山桃花。”
“嗯。”沈情也笑,“说好的,我把山桃花拿来,你做花卷。”
小乔不住地点头:“约定好的,我一定做给你。我做的,都好吃吗?”
“好吃。”沈情心道,美食与美人,人生两大爱好,他全占了,这日子,也算舒服。
“他们说,你以后要搬出去住?”
“……嗯。”沈情道,“皇上赏的有宅子,等收拾完,我就搬走了。”
“搬走后,我吃饭时,就见不到你了。”
“你若不嫌弃,我以后还到柳树下,与你一起吃饭。”
“你要去临昭吗?”
“嗯,过些日子就动身。”沈情说,“等我……去皇陵,拜过恩人,我就到临昭去审案了。”
“巧了。”小乔捣好山桃花,手指擦去杵上的花泥,笑道,“我也要去临昭。”
“嗯?”
“每年这时候,我都会到临昭去。”
“为什么?”
“因为圣娘娘节要到了,临昭人不过这个节,所以临昭对我而言,最安全。”
“那敢情好!”沈情惊喜道,“你与我一起出发,我带你到临昭去。”
小乔轻轻一笑,忽然又像是年长了几岁,像兄长看妹妹,轻轻一举杯,将茶水倾倒入罐子中,说道:“我与沈大人,一见如故。”
“我的荣幸。”
“沈大人和别人都不一样,沈大人不怕仵作,也不避我。所以……”小乔道,“今年去临昭,比往年都要开心。”
沈情呼吸一滞,心中欢喜。
忽然,想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沈情想,带上能聊得来的美人一同去临昭,太棒了。
第19章 跪在街口的女人()
沈非坐在相府湖中央的观景亭,见沈情来,招了招手。
沈情上前规矩行了礼,目光落在沈非身边的茶具上。
沈非道:“忙里偷闲,知恩,你坐吧。今春的新茶,你也尝一些吧。”
沈情坐下,目光跟随着沈非的手移动,见她在杯中铺好茶叶,取来欲沸的湖水,倾倒进去,待香味扑鼻,她的指尖探向身边单独放着的小金碗,点了点水,才又去抓了些姜片,放进杯中。
沈情眉头一动,好奇问道:“干娘,那是什么?”
“哪个?”沈非很是满意她称呼自己干娘,顺着沈情的目光朝身边一看,笑了起来,“这啊,这叫点香碗,是点水祛除手指上留下的茶味,这样再放其他东西,香味口感就不会『乱』。”
沈情依然满面好奇:“京城的吃法吗?我从未见过。”
沈非笑了起来,说道:“昭阳宫的吃法,先帝是个懂茶的,自己琢磨出好多规矩,我们这些老臣伺候习惯了,现在也都这样。来,尝尝。”
沈非把茶推给沈情,沈情谢过接下,喝了一口,说道:“学生……实在是不懂茶。前几日宫宴,让干娘见笑了,琴也……”
“哎,可不要这么说。”沈非悠悠吹去茶沫,呷了口茶,道,“茶也好,琴也罢,崖州都无几人好此道,你若会,那就奇了。往后,你常来干娘这里走动,不说精通,但懂是一定能让你懂的。”
府中仆役远远立于岸边,垂手通报:“丞相大人,圣恭侯回府了。”
刚通报完,沈情就见圣恭侯脚步匆匆,笑着道:“非儿,你看我给你……”
“有客在。”沈非脸冷了几分,止住了圣恭侯后面的话,转过脸来,依然对沈情笑着说,“见笑,他就这样。”
沈情微愣片刻,道:“圣恭侯……亲切。”
沈非眼中含着笑意点了点头,手伸了出去,圣恭侯跳过木桥,进亭子,拉住她的手坐下。
“是知恩啊。”圣恭侯问道,“听说,你明日到皇陵去?”
沈情点头:“是。”
“班凌要是没生那场大病,现在也该和知恩差不多大。”圣恭侯看着沈非叹道,“要是太子还在,他继位登基,你现在也能轻松些了。”
沈非翻了他一记白眼,圣恭侯呵呵笑了起来:“我是心疼你太累。”
沈情没见过这把岁数还如此甜情蜜意的,如坐针毡,好半晌,憋出一句:“圣恭侯和干娘……感情真好。”
沈非笑了一下:“神女眷顾。”
沈情稍稍失神。
沈非察觉出,问她:“上次宫宴,你可见了正阳门的神女像?”
“见过。”沈情道,“后来见太后,着实吓了一跳,学生读书时,曾听闻太后是神女……没想到是真的像。”
“可不止是像,神女二化。”沈非淡淡喝了口茶,说道,“她就是本尊。”
圣恭侯握住沈非的手,只笑不语。
沈情心中暗骂一声放屁,面上却吃惊地点了头:“原来如此。”
沈情拜皇陵那天,声势浩大,太后与小皇帝都遣人代为问候。这么大排场,自然有不好之处,沈情进了皇陵护城,压根就没能走到昭懿太子的碑前祭拜,只随着众人,在朱雀门前的通天道叩了三下,抬头低头,见的都是主殿前的两个石狮子。
沈情拜完,失望又愧疚地想,这算哪门子谢恩,还不如夜深人静时,摘了昭懿太子给她的玉牌,点了香,与他说说话。
这次到皇陵谢恩,沈情清晨起,中午到,午时才拜完,跟随着宫里相府侯府来的人呼呼啦啦走出皇陵护城,又被沈非拉着赴宴,吃了好几杯酒,到了黄昏时分,才被送回大理寺。
沈非道:“你那宅子,都给你打点好了,我代陛下,给你拨了几个能干的管事,你挑个日子迁进去吧。”
“谢干娘,只是,学生要等下个月才能迁过去,学生后日要到临昭去查案。”
“我知道。”沈非道,“程少卿做事稳妥,考虑周全,让你避避风头也是应该的,你在大理寺的事,我就不替你『操』心了。”
“不敢辛苦干娘。”沈情说,“少卿因昭懿太子之故,对我多有照看,学生在大理寺还算顺利。”
“也是。”沈非若有所思,点头道,“要说,你如今这个位置,还真是特别……那干娘就给你定乔迁日子了,圣娘娘节过后,我让圣太后挑个吉利日子落府。”
“多谢沈相。”
待车马离开,沈情回到后院,身心俱疲瘫软在床。
沈情:“做官做事不累……做官做人好累。”
又是一阵香味。
沈情立刻爬起,轻车熟路拐进小乔的院子。
“乔儿!”沈情双眼放光,“今天做什么吃?”
疲累的身心,也只有小乔的手艺能治愈。
乔仵作瞟了她一眼,在面碗里放了碾碎的茶:“茶面。”
沈情想起在沈非府中看到的点香碗,问道:“小乔,你知道点香碗吗?”
“不曾听过。”
“就是在手边放个碗,里面大概是装了水,添茶添香时,手要在水中点那么一下。”沈情示范了一下。
小乔怔了怔,喃喃道:“原来那个叫点香碗。”
“你知道?”
“嗯……我不知道那个叫点香碗。”小乔说,“又长见识了,谢谢沈大人。”
沈情问:“是你母亲会这么喝茶吧?”
“……我母亲?”小乔『迷』茫了一阵,摇头,“想不起了,可能是吧。”
他总是想不起往事,尤其是关于自己的母亲,有时候他会提到母亲,比如这句话母亲说过,这故事母亲讲过,但记不起具体在哪里说过,什么时候说过。
其实仔细想,乔仵作母亲殉葬时,乔仵作也才十岁,记不清也实属正常。
面刚出锅,门口来了位官员,扬了扬手中的书纸,喊道:“小乔!刑部上次报上来的那个斗殴案,你检复单写了吗?”
小乔撂下面碗,掏出一方粗布帕擦了手:“没写完。”
那官员递来一卷案宗:“今日当值前写好给刑部送去,咱这边的案宗少了一份检复单,保险起见,你赶两份出来。”
“嗳,知道了。”
小乔关上柴门,慢悠悠走回来,道:“你先吃,我誊个检复单。”
他取来笔墨,润了润笔头,提笔誊写检复单。
沈情低头嘬面,面快吃完,抬头一看,愣住:“小乔……你左手写字?”
“你不是瞧见了吗?我右手有两根指头不太好使。”乔仵作淡淡回答。
沈情端着碗绕到他身边,看他左手写出的字一笔一划都很工整,问道:“你几岁断的手指?”
“不记得了……十岁吧。”空了一空,乔仵作说,“不对,母亲那时走了两年了,应该是十二岁。”
十二岁开始,练习左手写字。
沈情叹了一声:“我要能把运气分你一些就好了。”
“分了我,沈大人就要倒霉了。”小乔笑了起来,像明媚的春光,他道,“做官不易,才学身家运气,缺一不可,沈大人运气好是福,自己留着就好,千万别分给我,我又不做官,从生到死都是仵作,不需什么运气,这般生活就已不错了。”
“你越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有大人这句话就足够了。”小乔说,“你人好,心眼也好,也不笨,有你这样的大人陪我吃饭闲聊,我运气已经很不错了。”
他快而不『乱』地誊写好检复单,收好放在一旁,低头吃饭。
两根面下去,小乔突然放下筷子,说道:“坏了,忘记喝『药』了。”
“你在喝什么『药』?风寒……不是好了吗?”
“郎中开的『药』,治我这记『性』的。”小乔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对沈情笑道,“怕我忘『性』大耽误大理寺的公事,故而一直喝着『药』。”
“你那嗓子……”沈情遗憾不已,“肯定是喝『药』喝的。”
“那是喝错了『药』。”小乔道,“救我回来后,一直在喝『药』,乔老爹粗心,有次拿错了『药』,一碗灌下去,我嗓子就伤到了,有一年说话都没声。”
他语气轻松,沈情却难受不已。
“你这运气是真的差……”沈情说,“我要能早些认识你,分你点运气让你顺利长大就好,起码……起码,不让你被神女教的人抓去,不会让你喝错『药』……”
小乔笑她:“你心可真善。”
第二日早起当值,沈情去刑部送案宗,因安国侯马车坏在了四方街主道,造成了拥堵,近道是走不得了,沈情只好从大理寺正门前绕一大圈去刑部。
至大理寺正门,见门前围着一圈人,中间跪着一个妙龄少女,双手举着状纸。
沈情忙问大理寺门前的兵卫:“怎么回事?”
兵卫没见过沈情,凭借官服叫了她一声大人,说道:“这姑娘偏说有冤要伸,跪在咱大理寺门口不走了,田寺丞出来问过,说是胡闹,让我们不要搭理,等京兆府来把人请走。”
“有案子?”沈情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去,朝那跪着的姑娘伸出了手,“状纸拿来我看,你要告谁?”
那女子瞧见鲜亮的官服,两眼瞬间有了神,站了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福身一礼,说道:“这位大人,我要告京兆尹儿子秋池,杀了我夫君!”
周围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沈情把那状纸上写的都看了,问道:“这是你写的?”
“是!”那女子点了点头。
沈情不经意看了眼这位女子,嗖的一下打起精神。
无他,这也是个美人。
清丽可人,像溪水一样的姑娘,年纪不大,约莫跟她差不多,穿得比她好,云锦罗裙雪顶披,发上珠翠不多,却都是上好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