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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划完了以后,四周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化,她愣在那里,过了好久才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莹鹤先生看着她开口道:“你已经不是之前的样子了。”
莹鹤先生的话才落,她像是突然间惊醒了一样,慌张地摸着自己的脸,而后跑到一边的桌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找了一面铜镜,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像是被吓到了,她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莹鹤先生,她手里的铜镜也掉在地上,她轻声问莹鹤先生道:“我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我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才是你原来的脸,你记不起来了么?”莹鹤先生淡淡道,他直直看着新娘,口吻冷静不含一点儿感情,这样的一个美人落在他的眼里,似乎同一具枯骨没什么分别。
“我原来的脸?”新娘眨了眨眼睛,莹鹤先生抖抖袖子,抬头微微笑了笑:“你不记得了?那一年他去赈灾,阴差阳错救了一个落水的美人,后来却怎么都没找到这个美人。”
新娘神色微微一僵,随后她猛地笑起来道:“是了,那是……”
“五十年前的事了。”莹鹤先生淡淡道。
新娘笑道:“是的,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瞧我这记性真是不好,连时间都不记得了。”说完她摸摸自己的脸,看着莹鹤先生笑起来:“这张脸幸亏他还记得,要不然我真是自己都要忘了自己之前长什么样子了。”
莹鹤先生看着欣喜的新娘,再次开口说道:“于修因杀人被下狱,判的是秋后斩。”
“这个傻瓜。”新娘泪光涟涟说道,她的神色十分柔软,她垂着头低声道:“其实我不后悔的,我只是还想再见他一面,从私塾到于家一定会经过岳华池,所以我一直待在那里。只是他不知道,我就一直看着他从二十多岁到了七十多岁的样子。”
莹鹤先生笑笑道:“他也不后悔,你身上的这件嫁衣,是他亲手画的,五十年前他就画好了,三年前我到丰阳城认识他的时候,他给我看过你的画像,还给我看了这身嫁衣的图纸,他说再见你一次是他的夙愿。”
“他真傻!”新娘娇嗔道,但能看得出她的心悸,她变得那样柔弱好看,她抬头看着莹鹤先生笑起来:“我是一个渔家女,父母亲都是靠着打渔为生,娘是从前的一个官宦小姐,但爹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他一生都痴迷读书,到了三十多岁才遇到我娘,赏花大会上他对我娘一见倾心,随后便带着我娘逃走了,当时我娘已经定了亲事,是联姻。”她的声音低下去,略微有些失落。
“然后呢?”莹鹤先生轻声道。
“随后?”新娘的神色懵懂,她侧头想了又想,随后转头看着大堂里的两支喜烛笑起来道:“娘跟着爹逃走了以后,我外公便派人四处找他们两个,在出逃的路上,娘掉下了马摔花了自己的脸,随后追她的未婚夫便动了恻隐之心,回去禀告外公,只说我爹娘已失踪,怕是被哪里的山贼土匪劫去了,外公便不再找了。爹娘开始安稳度日,几年后有了我,娘说我生在七月莲花开的时候,那一月爹外出打渔总是很顺利。”
新娘微微一顿,随后看着自己的手缓缓道:“我一天天长大,帮着爹娘打渔,到了十六岁那一年,被一个县官看中,他强行判了我爹娘的罪名,并要将我送进京都献给一个礼部的官员。我不愿意,他便以我的爹娘要挟我,后来我同意了,我到了京都,不久后得罪了礼部的那个官员,他让家里的小厮把我卖进了一个花楼里。”
“你的爹娘呢?没有去找过你么?”姬如绯的声音淡淡的。
“他们去了。”新娘哭了起来:“他们也许是知道了我被卖进了花楼,也许是不知道,我外公已死,他们无人可求,便在京都乞讨度日,我不敢去看他们,怕他们见了我更难过,我开始私藏客人给的银两,好几次被楼里的嬷嬷抓住打得半死。后来我就被嬷嬷送去了别的城里的花楼,继续当花娘。”
新娘深吸口气道:“我好容易自己给自己赎了身,到京都的时候却听说我爹娘已经回乡了,我拿着剩下的银两回了乡。等我回到家乡的时候才知道五年的时间有多可怕,家乡我从前相熟的姑娘都成了人妻,年长的有些已经不在人世,路上跑过去一个孩子,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到处都挖河,不停地打渔。五年的时间,已经没人能认得出我了。”
“那你后来呢?又走了?”姬如绯问道。
新娘神色一暗:“我在那里找我的爹娘,却知道他两都早已去世了,乡里的人都觉得我是个祸害,是个灾星,因为自从我惹恼了礼部的那个官员,那个县令便变着法儿苛责当地的人。我爹娘都死在乡里,乡里的人为了向县令表忠心,便把我爹娘的尸首投进河里。随后乡里的才子联名上书,说我不洁,为祸乡里,与我家有些关联的人均是过的辛苦,原先的屋子被强行拆了,他们在那里修了一个大牌坊颂赞县官。”
新娘抬头看着姬如绯,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残忍:“我在乡里的花楼挂了牌子,用自己迷惑那些书生,然后把他们一个个喂了药推下河。死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从来没人能想到我是凶手,因为我都是偷偷约他们的。”
“你不害怕么?”我问道。
我一直觉得其实杀人并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是杀了人之后那才是让人害怕的。你的一双手变得不干净,人也会变得疑神疑鬼,再不相信鬼神的人,都会变得晚上睡不着。报应这个词有时候是不好说的,尽管人们很多人多说不相信,但是并没有人会真的去实践。
有人说世间上本来就有恶人,各种各样的恶人,他们有的所做的恶事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不会觉得难过害怕甚至是忏悔,甚至对其中的一部分人来说,杀人是一件开心的事,当然这些人本身就不是一般的人,一般的人是什么样子,勤勤恳恳,善良和邪恶各参一半。他们的情绪多,身上的烟火气也重。他们会害怕,会担心报应,会想很多生前身后事,会去礼佛,会去忏悔。他们不敢妄自害了他人的性命,因为他们会害怕。
“我当然怕,每天晚上我都能梦到各种各样的恶鬼,甚至梦到阎罗王打我下十八层地狱的样子,但是我不后悔。我在那里待了一年,杀了很多人。”新娘笑笑,她看着我,一双潋滟漂亮的眼睛微微带着魅惑的笑意:“后来那个县官也死在了我手上,我被发现了。他们本来要杀了我,但是我逃了出来,但是又被一个之前的玩伴骗了,她本来说要帮我逃出去,但她却为了五十两的悬赏把我供了出去。”
“那个时候你多大了?”姬如绯问道。
第15章 莲花生佛面(四)()
“二十二岁。”新娘垂着眼睑,她谁也不看,只是定定的看着大堂里的喜烛,她轻声道:“我跳下了河,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妖怪,或许也不算是妖怪,我能看见我的尸身沉在河里,我坐在我的尸身边,唱了七晚上的歌,因为没有人记得我,不会有人替我哀悼,第八个晚上,我飘在河面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突然就催动了河水。好大的河水本来要淹了村子,我却被一个过路的道士拦住了,他用一把剑刺进我的心上将我死死钉在河里。后来就过了很多年,有一天真的发大水的时候,我身上的剑被水流吹得飘走了,我再醒来,四处都是喊着救命的人,我混在他们里面,冷眼看着一个个人被救走了。”
“你为什么不喊?”我问道。说完我才觉得自己又犯傻了,她已经死了,怎么喊也不会有人看到听到的。
“我醒来的时候我的尸身已经不见了,我突然觉得心里很轻松。”新娘猛地笑起来,她的脸上的笑意很浓,声音也轻快了起来:“然后我就遇到了于修,他在桥上不停地说河里还有人,但是没人能看见我,他自己就跳了下来,我当时看着那么一个俊俏的少年儿郎,真想抓住他不让他走,让他留在水里陪着我。但是游到我面前时对着我笑了一下,就那么一下,我愣神了一会儿,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带着我飘在了河面上,四周都没有人,也许我和他是被水流冲到了下游。我听见上游有人喊他‘于大人’,他拉着我到了岸上,狼狈地不敢看我。”
“那个人就是于修,他去赈灾的那一年。”莹鹤先生突然开口,我吃惊的看着莹鹤先生,新娘讲了这半天他一直没说话,谁知道他却突然接了话。
新娘笑起来道:“对,是于修。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他画了我的画像张贴在城里四处找我,我就住在河里,他的赏金很高,经常有人拿着他画的画像从桥上过,我只要招招手就会起风,风把纸吹到水里,我便慢慢的看,他画的很好,画上的女子比我漂亮,他越画越好,我拿到的画像越来越多,我有的时候都会嫉妒画像上的自己。”
“他有去河边看过你么?你们不是在河边遇到的么?”我问道。
如果于修喜欢她,肯定是会再去河边的,毕竟他们两个人就是在河边遇到的。除了河边,于修应该也不会知道还能去哪里找她。
“他经常去,不过都是晚上去,一旦碰到人问他为什么大晚上站在那里,他都只是傻笑,笑完了又皱着眉看着水里。他有的时候念诗,我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有的时候他只是叹气,说一些他赈灾碰到的人和事。”新娘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是了,她的一生多过的太过于不幸,好容易才碰到这么一个对她好的人,或许从一开始于修看见水里的她,就注定了他们之间会有一段牵扯。
我看着莹鹤先生,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其实也算是一个软心肠的人,我能察觉到新娘自己已经忘了大半的事情,他故意说起这些事,让她一一叙述的时候自己慢慢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情。我偷偷看着莹鹤先生,他猛地视线一转恰好和我碰在一起,我梗着脖子不转开视线,直直盯着他,或许是我的视线太过于火辣,莹鹤先生最终先转开了视线。
他看着新娘轻轻开口:“后来呢?”
“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不来了,我站在河边,听过来过去的人说他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他家里从京都来了人,将他带去了京都。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从那天起,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在河里游,有的时候跑到荒郊野外,到处有狼叫,有的时候能到世外桃源,根本没人去过的地方,总之我也不记得时间,只记得春去冬来又春去冬来,忘了过了多少年,有一天我觉得累的时候,停在一个湖里,那一天月亮特别大特别好看,我在水里拂动着荷花玩,然后从桥上走来了一堆人,他就是其中一个,他年岁大了一些,像是有了胡子,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怎么说呢,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么多的人,有三十多个吧,但是我真的一下子就看见了他。他不做官了,当了一个私塾的先生。有人喊他‘泗阳先生’,他过得很好,他已经忘了我,从湖边过的时候也没看见我。”
“你怎么知道他是忘了你?”我低声问道。
“我喊他,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新娘轻声道,神色一片凄惶。
也许她并不能察觉到水的凉,但是那样几乎一意孤行的顺水而行,不分昼夜和四季,她是那样的喜欢他,但是他却不知道。
莹鹤先生淡然开口,他的声调平稳,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他道:“他一直记挂着你,为了你他一直坚持未娶,后来在父亲的逼迫下他娶了一个女子,眉眼跟你很像,后来他的妻子病逝,他一人过到现在,在你顺水而行的那些时间里,他也一直在找你,他辞官,到处游历,但是你从没有碰到他而已。”
“是吗?”新娘怯怯道:“我这样的人。”
她的声音低下去,按照世俗的眼光来评判她的话,她是配不上他的。但是以她身上的这份爱情来评判的话,我想不可能再会有第二个女子那么喜欢他了,除了她以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
“你开始掳劫附近过路的人,有书生,有老妪,也有妙龄的女子,你以荷花作为本体,渐渐能短暂的到地上走一会儿,所有人都能看见你,但你害怕被人看见,日夜不肯出来,只是不停地杀人,用他们的尸身滋养你的根茎。”莹鹤先生低低道:“于修府里不停地招进去貌美的侍女,你也开始不停地猎杀那些美貌的姑娘,你开始用那些姑娘的脸皮做伪装,用各种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他不喜欢你,他客气有礼貌,无论你有一副怎样的容貌,怎样的哭诉,怎样的打动他,他始终没有很仔细地看过你,就像第一次他见你时那样看你。”
“是啊。”新娘抱着脸哭泣起来,她的声音很低,听起来让人心生动容,类似于一种幼兽的哀鸣,一声一声的抽泣全像鞭子一样打在听者的心上,她哭着道:“他从没正眼看过我,他已经忘了我,任凭我怎么叫他的名字,怎么用好看的脸皮,他都不理我。”
她是这样的可恨,杀无辜的人,只为一张脸皮,但她却又是这样的可怜,她的爱情几乎能将她折磨疯,她不止一次在夜里偷偷潜进他的寝室,双手指甲尖利靠近他的脖子,但是她从来没有真的能掐下去过,她那样恨极了他,却是那样地爱惨了他。
“他年华老去,而你却还是双十一时的貌美。那次桥上他一眼就看见了你,他认出了你,但他不敢认出你,于是他日日夜夜从岳华池的桥上过,你看他的时候他不敢看你,他看你的时候你没有在看他。几十年的岁月,他又是那样聪慧,早已知道了你的身份。”莹鹤先生的声音淡淡的,他说着那些多年前的旧事,我却眼前很自然地便浮现起了那样的场景。
他也喜欢她,但是他不够大胆,他的怯弱害惨了她,害得她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姑娘,双手沾血重蹈覆辙。他看在眼里,但他不敢说出口。他在煎熬着,同时他也在煎熬着她。
莹鹤先生轻声道:“你的罪孽终于招来了法华山下的道人,他一把剑便轻易让你疼的生不如死。你喊着于修的名字,说不清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你看着月亮,分不清自己是魂魄还是妖怪,你感受着阵阵的疼,你察觉不到是心更疼还是伤口更疼。你告诉自己,就这样忘了吧,你这样想着便慢慢在忘了。”
“我……我忘了他?”新娘慌张摇摇头,她的脸上褪不去惊恐。
那一夜的疼是真的伤到了她,她不敢再肆意妄为,胆小懦弱地缩在岳华池底下,从此再不敢张牙舞爪,一颗心也在无数的寒夜中冷却下来,到最后,她忘了自己为何身处在岳华池,她忘了自己原本也是一个有父母的漂亮姑娘,她忘了自己的名讳甚至自己的容貌。
她枯坐着,忘了所有的东西。
直到某一天,月色皎洁漂亮,七月的夜色朦胧好看,绿莹莹的萤火斜斜飞过高高挑起的大红织金面灯笼,她一人待在孤寂的岳华池底下,终于再次笑了起来,她从池底走上来,穿一身粉色的罗衫,百褶裙一头长发,她那样好看,无忧无虑的笑着,一转眼便挤进了热闹的人群。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见过她的人并未为她的容貌而着迷,皆是为她的天真无暇所倾倒。她不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也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男子,更不知道自己脏污的过去。她挤在人堆里,看烟花看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