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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子又送上了汤水与菜蔬,低低叹息,“可怜见的,小少爷怕是受了不少苦,否则也不至于如此。”
罗小宝只有四岁,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但此处明显比破破烂烂的罗家强,又有喷香可口的饭菜,留着再好不过了。
两位婆子照看着罗小宝,等他睡下后,随即走到书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禀报给指挥使。
面容俊美的男子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密信,神情中无一丝波动,仿佛根本没将罗小宝放在眼里。
“大人,您不去看看小少爷?那是你的骨血啊!”
看到这一幕时,周清疯狂地喊叫,罗小宝是赝品!是假的!她的孩子早就被罗母活活害死了,这一家子都是畜生!
只可惜,书房中的男人并不能知晓周清的想法,他沉声道,“你们好生照顾少爷,余下不必多管。”
李、刘两位婆子清楚大人的脾性,听到这话,也不敢再劝,行礼后便离开了书房。
和畅院。
宁玉芜坐在木椅上,姣好的面容惨白一片,双目通红,掩面抽噎着,“姨母,谢崇欺人太甚,他先害了父亲,又从外面带回来了个野种,全然没把我放在眼里”
还没等侯氏开口,只见谢岭突然站起身,暴跳如雷地怒吼,“表妹,大哥冷心冷血,简直就是个怪物,你早日跟他和离,也能尽早脱离苦海。”
听到这话,宁玉芜神情一滞,手拿帕子擦拭眼泪,并没有吭声。
现如今,宁家已经败落了,她爹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坟头的草都长得有一人高,若她提出和离,谢崇根本不会阻拦,但她却会失去谢夫人的地位,夫君从深得圣心的指挥使变成谢岭这种废物,和离还不如现在呢!
想到此,她泪流不止,眼神空洞而死寂,默默摇头。
要不是侯氏还呆在堂屋,谢岭恨不得将表妹抱在怀里,好生抚慰,反正他们早就有夫妻之实了,若没有谢崇从中作梗、横刀夺爱,他哪会受到这种煎熬?
瞥见独子这副德行,侯氏轻咳一声,道,“野种的身份未明,玉芜不必心急,倒是岭儿该趁早成亲,生下孩子,才能继承二房三房的家业。”
谢岭想也不想地拒绝,他整颗心都拴在玉芜身上,哪还能看得上别的女子?要生孩子也成,但他儿子的母亲必须是玉芜,否则他都不认!
心里这么想,谢岭便将想法诉诸于口,听到这一番不知廉耻的胡话,侯氏被气得心口发疼。
宁玉芜嫁给谢崇,就是岭儿的大嫂,身为族弟竟觊觎自己的嫂嫂,如此不顾人伦,若是被人发现,哪能有什么好下场?
侯氏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着,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闭上眼,道:“玉芜,你去查查那孩子究竟是何身份,要真是谢崇的骨血,养着便是。”
宁玉芜应了一声,擦干眼泪从房中离开,谢岭紧随其后,刚走出门便将女人拉到了假山后,将心中炙热滚烫的情意完完全全地吐露出来。
翌日一早,宁玉芜将李婆子叫了过来,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心里憋屈极了,索性放低身段,亲自去到厢房中与罗小宝碰面,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送到了这孩子面前,终于问出了一些线索。
原来他娘名为罗新月,嫁给了个身家清白的教书先生,因未婚产子这种事不好声张,明面上便唤罗新月“姑姑”,背地里才能叫娘。
宁玉芜派了最信任的丫鬟跟踪罗新月,发现这妇人委实不堪,明明早就嫁人了,竟跟长夏侯府的世子纠缠不清,时不时还会去到茶楼的雅间中私会。
这天宁玉芜也进了茶楼,刻意选了旁边的房间。
两屋中都挂着古画,若有人将画卷掀开,便能看到碗口大小的空洞,耳朵不必贴上,都能将男女的交谈声听得一清二楚。
“世子爷,小宝的确是吴家的骨血,他的眉眼与你一模一样,只是如今被接进了谢家,这辈子也不能认祖归宗了。”
吴永业对家里的正妻十分厌恶,这会儿捏着女人尖尖的下颚,质问道,“谢府的人为何要将小宝接过去,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罗新月开口解释,“世子爷有所不知,我大哥身体不好,不能使妇人受孕,便想出了借种生子的办法,从街面上捡了个男人回家,与周氏行房,以此绵延后嗣,保住罗家的颜面。只可惜周氏是个不中用的,得了天花,又让那野种染了病,母子俩双双去了,指挥使误以为小宝是他的骨血,遂接回家中抚养。”
宁玉芜以手掩唇,眼底满是震惊之色,她深吸一口气,也没在茶楼中多留,快步回到了谢府。
本打算戳破那野种的身份,不过一想到谢崇竟会被斗升小民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心底便涌起阵阵快意,并没有说出实情。
*
罗豫身为罗小宝的亲舅,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录事,却善于钻营,借着指挥使的权势,竟逐渐升了官,日子过得也越发顺遂。
最开始时,他对周清母子还有那么几分愧疚,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将愧疚抛在脑后,尽心竭力地往上爬,甚至对当初的决定万般得意。
要不是他狠下心肠,让指挥使生出误会,直到今日他还是个芝麻官,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只要谢崇一日不发现真相,罗家的好运便一日不会断绝。
困在望乡台的周清也意识到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心里充斥着浓浓绝望。
就在此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长夏侯府的世子外出宴饮,不知怎的竟吃醉了酒,无不得意地说,谢府的小少爷是他的儿子,堂堂指挥使也不过如此。
酒席上的客人虽不多,却有那口风不严之人,将消息传到了锦衣卫耳中,真相自然是瞒不住了。
甭看谢崇身为指挥使,手中握有极大的权柄,但他患有隐疾,一嗅到血腥味儿,髓海便会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常年身处诏狱,在审讯犯人的同时,谢崇也遭受着极大的折磨,他性情变得极为暴虐,即使将罗小宝接到府中,也鲜少与他见面,自是生不出多深厚的感情。
周清在望乡台上亲眼看着,谢崇将罗家人全都关进诏狱中,还没使出几样刑罚,罗新月便熬不住了,好似倒豆一般将真相吐露出来。
见妹妹如此不济,罗豫面色灰败,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好下场。
“你是说,我儿子得了天花,已经死了?”饱含阴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罗新月不由打了个哆嗦,连连颔首。
罗豫忽然抬头,冷笑道,“铮儿没得天花,是被活活饿死的。”
闻得此言,罗母与罗新月眼里透出无限地惊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儿子/大哥竟会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谢崇闭了闭眼,心底生出了一丝悔意,若是他能早一步找到罗家,是不是就能保住那孩子的性命了?
在转身离开诏狱前,他冷冷吐出两个字:“杀了。”
锦衣卫根本不会违抗上峰的吩咐,直接将罗家母子三人送上西天,尸首丢弃在乱葬岗上,任野狗啃食。
罗家人死后,周清心底的怨气倒是消散不少,但她依旧无法离开望乡台。
目光落在谢崇身上,她脑海中浮现出铮儿的容貌,那孩子五官与她并不相似,反而像足了这个狠戾果决的男人,要是她儿子能平安长大,说不准也会是这副模样
有时看着谢崇被疼痛折磨地痛不欲生,周清不免叹惋。
说起来,谢崇也是无辜之人,跟她一样,都被罗豫算计了。
在世人眼中,锦衣卫指挥使如恶鬼在世,手段狠绝,杀人如麻,但周清却并不这么认为,若他真是全无理智的话,就不会留下罗小宝的性命,将人送到育婴堂中。
一切的一切,大多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罢了。
又过了半年,宁玉芜怀上了谢岭的骨肉,她害怕谢崇报复,索性派人将耿云安掳走。她知晓谢崇重情重义,对耿乔万般感念,只要让耿云安死在他面前,血气冲撞之下,那人定会如谢孟冬一般,暴毙而亡。
她计划的不错,但还没将耿云安带出京城,马车就被锦衣卫找到了。
见事情败露,宁玉芜遍体生寒,想要开口解释,无奈谢崇却不在她身上浪费口舌,直接将女人送到了京郊的庄子里,让不少庄户婆子管教,终此一生,她都无法回到京城。
宁玉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极为后悔。
谢岭四处寻找表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人影,时间一长,感情便渐渐淡了,也不再念着她。
而谢崇孤身一人,没有再娶,四十岁那年辞去了指挥使的职位,离开京城,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番外之儿女双全()
铮儿三岁时;周清再次有孕。听到这个消息;谢崇当即便愣住了;不过他气势慑人;发愣也是紧抿薄唇;神情严肃;将诊脉的老大夫唬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周清摆了摆手,让屋里伺候的奴才下去;问,“穆承可是不高兴?”
听到这话,谢崇骤然反应过来;坐在床沿边上;皱眉道,“上回生铮儿时;你就受了不少苦;咱们有一个孩子就够了;没必要生那么多。”
思及女人在房中痛苦的叫喊声;谢崇只觉得一阵寒意从骨血中涌出来;让他浑身僵硬;几乎要被巨大的恐慌给淹没。
周清掀开身上的锦被,拉着他宽厚的掌心覆盖在自己小腹上,声音压低了几分;“人说儿女双全才是福分;咱们已经有了铮儿,这一胎说不准就是女儿,难道穆承不喜女子?”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苦。”谢崇神情依旧严肃,目光仿佛能透过衣料,看到肚子里未成形的胎儿。
周清忍不住挑了挑眉,暗暗安慰着腹中胎儿。
五年后。
脸儿圆圆的小姑娘坐在马车上,眼神忧愁,低低叹了口气。
瞥见纨纨这副模样,谢铮赶忙扯下来腰间的荷包,送到了妹妹面前。
“纨纨为何事发愁?”他问道。
谢瑶期小名纨纨,是指挥使唯一的女儿,她伸手将荷包接过来,圆亮的杏眼往回瞟了瞟,见母亲双目微阖,正在休息,这才松了口气,胖乎乎的小手探进荷包,捏出了一粒香甜的桂花糖,放进嘴里。
“过几天咱们去乡下的庄子里避暑,太子殿下也要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瑞王登基后,便将大儿立为太子,如今还刚满七岁,比谢铮还小一年。
“纨纨不想跟太子一块玩?”太子少年老成,性情又颇为温和,谢铮将他视为好兄弟,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会这般介意。
“前几日我偷懒了,没有默下长恨歌,殿下要罚我抄写三遍,要是咱们一家去了庄子,我就有半个月的时间慢慢抄写,但若是太子哥哥一并来了,肯定还有别的功课。”
纨纨来回翻动着掌心,小脸儿皱成一团。
谢铮对妹妹十分疼爱,提议道,“要不我帮你抄?我抄得快,今晚就能写完。”
“真的吗?”纨纨张大小嘴儿,眼底满是惊喜,细嫩的胳膊搂住哥哥的脖颈,在谢铮脸上亲了一下。
“谢谢大哥。”
话音刚落,膝头上的荷包就被人捡了起来,看到已经睡醒的母亲,纨纨不免有些心虚,肉乎乎的小手来回搅动,掌心里都渗出汗珠儿。
“铮儿要帮纨纨抄写?”周清将装满桂花糖的荷包放在箱笼中,眼神落在了儿子身上。
即使女人语气温和,完全不似动怒的模样,谢铮一颗心仍然跳得飞快,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低垂着脑袋,似斗败的小公鸡那般。
周清弯下腰,将女儿抱在怀里,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问,“先前太子殿下可跟我说了,你与他打赌,若三日内能默下长恨歌,他就带你去珍禽园一趟,对不对?”
“对。”纨纨轻轻哼了一声,小脑袋埋在了母亲怀里。
“人无信不立,既然答应了太子殿下,怎能反悔?”
纨纨也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她闹了个大红脸,小手牢牢攥住母亲胸前的衣料,小声道歉,“纨纨知错,肯定会抄写三遍长恨歌,再把那首诗默下来。”
“既然如此,太子来到别庄,纨纨不能再欺瞒殿下了,可记住了?”
小姑娘连连点头。
周清拍了拍纨纨的脑袋,不由叠了叠眉,晌午时到了别庄,等孩子们睡下了,她才拉着谢崇的手,问,“太子殿下是不是对纨纨太亲近了?”
圣上对皇后万分爱重,登位多年也没有充盈后宫,太子有极大的可能荣登大宝,因此,周清更是放心不下。
谢崇面色如常,没有半分变化。
房中没有丫鬟伺候,他直接将夫人抱在怀里,薄唇在发顶落下一吻,安抚道,“纨纨才五岁,殿下也只是个孩子,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也在常理之中,等年纪再大些就好了。更何况,太子也不是不知礼的性子,定不会让咱们为难。”
周清幽幽吐出一口浊气,两手紧紧环抱住男人劲瘦的腰,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指挥使言之有理,这几日就劳烦您看着铮儿跟纨纨,妾身准备好好歇一歇。”周清眨了眨眼,杏眸中满是笑意。
谢崇眸光闪烁,问,“累了?”
她应了一声。
掌心顺着脊柱往下滑,薄唇含住柔软的耳珠,哑声道,“那夜里清儿安心歇息,为夫辛苦些也不妨事。”
周清只当没听见这话,面颊贴着他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耳畔响起,她一时有些困了,也没松手,拉着谢崇躺在床上歇息。
翌日清晨,太子果真来到别庄中。
太子的性情肖似其母,温和知礼又十分豁达,见到定远侯夫妇躬身,赶忙扶了一把。
“二位乃是长辈,指挥使又对大周有功,不必讲究虚礼。”
说话时,他的眼神落在周清身后,那里站着一个穿粉裙的小姑娘,生的又娇又嫩,跟年画娃娃似的。
纨纨一看到太子,难免有些心虚,飞快地缩回脑袋,不敢跟他对视。
昨天大哥给她研墨,抄到天色擦黑,也只写了两遍长恨歌,本打算今早起来继续抄写,却没想到太子来得这般快,这可怎么办?
小姑娘心里发愁,越发不敢面对太子,倒是谢铮对妹妹十分疼爱,这会儿挺了挺胸脯,挡住了圆圆胖胖的纨纨。
周清也知道太子来到庄子,不是为了见自己跟谢崇的,索性将孩子们带到后院,院子里种了些高大的桂树,眼下虽不是花期,没有金黄芬芳的花瓣,但枝叶却格外繁茂,在树下摆几张藤椅,乘凉倒是格外舒服。
纨纨老老实实坐着,也不吭声,谢铮见状,连忙替妹妹打圆场,“娉娉姐跟松陵都不在,要不然肯定更热闹。”
周松陵是周良玉的儿子,比纨纨大一岁,二人是表兄妹,乍一看,容貌还有那么几分相似。
“无妨,来庄子不止是玩闹,纨纨,长恨歌可抄完了?”
纨纨双肩一颤,将紧紧攥在手里的纸页递上前,干巴巴辩解,“只抄了两遍,还剩下一些,我现在回房抄写。”
太子将纸张接过,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都是小姑娘的字迹,没有其他人代笔,这才满意地颔首。
“不必心急,孤要在庄子里呆十日,你的课业定不会落下。”
“十日?”纨纨两眼瞪着滚圆,嘴里也泛起淡淡的苦涩,即使吃了颗桂花糖,依旧不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