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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见双目红肿的夫妻,谢崇并未开口,也没收他们递过来的钱袋,态度十分冷漠,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刘百户主动出言安抚,这对夫妇才肯离开,边走还边往回看,似是要记住恩人的模样。
曹旭从马背上摔下来时,正好撞到了道路两旁的石阶,磕得鼻青脸肿,点点血迹洒在地上,与灰土混成一团。
黑眸中划过一丝阴鸷,谢崇只觉得此人品性极恶,委实令人作呕。
刘百户走上前,压低声音问,“指挥使,是否要将宣威将军押到诏狱中?”
“不必。”曹旭与周良玉生出龃龉,现在虽不遵律令,却也没有铸下大错,要是强行将人处置了,只会让别人怀疑镇抚司处事是否公正,谢崇虽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却不愿牵连了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已经得了教训,咱们无须插手。”
刘百户偏头一看,眼神落在曹旭身上,就算他陷入昏迷,依旧用手死死捂住裤。裆,今日他穿着靛青色的长袍,那处居然湿了一片,殷红暗沉的血色在衣裳上逐渐蔓延开来,就算伤口愈合,日后恐怕也不中用了。
曹旭被送回府中,曹夫人几欲疯狂,她怎么也没想到独子会遇上这种劫难。
用力攥住大夫的胳膊,她双目血红,急声问,“旭儿到底如何了?能否痊愈?”
按说妇人的力气并不很大,但这会儿情况特殊,老大夫的胳膊好险没被掐断,他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捏着袖口擦了把汗,才道,“宣威将军身体强健,若只是普通的皮肉伤,很快就能愈合,但他坠马时伤着了命根子,将那处撞得血肉模糊,小老儿又不是神仙,实在没办法让他恢复如初。”
“那、那可会影响子嗣?”曹夫人声音都打着颤儿。
老大夫面色沉痛地点头。
身为男子,就算他已经年过花甲,看到这样的伤势依旧觉得心惊胆战,甚至周身也隐隐泛起几分痛意。
曹夫人无法接受事实,踉跄着往后退,嘴里低声喃喃,也不知究竟说了什么。
旁边的丫鬟见状,不免叹了口气。夫人心气儿高,又重规矩,为了维护曹府的名声,将军身边的通房全都被灌了避子汤,也没有产下庶子的机会。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将军遭了这样的灾祸,怕是连行房都难,哪还能传宗接代?
老大夫开了方子,拿上银钱,便头也不回地从曹府离开。
傍晚曹旭从昏迷中醒来,周身翻涌着的疼痛几乎要将他逼疯。面色黯淡的曹夫人守在床边,看到儿子醒了,她双目红肿,神情无比悲戚。
身体是自己的,曹旭自然能察觉出不对,他颤巍巍掀开锦被,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瞳仁骤然一缩,嘶声问,“母亲,我这是怎么了?”
曹怡然立在旁边,不住抽泣着。
“只是受了点轻伤罢了,你莫要忧心,安心将养,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全。”
曹旭咬了咬牙,一个字都不信,他心里绝望极了,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这般不公,将他一辈子都给毁了?
偌大的曹府被愁云惨雾所笼罩,奴才们行事谨慎,生怕自己触怒了主子。
自打知晓自己成了废人,曹旭性情变得无比阴沉,稍有不顺,便毫不留情地责打下人,以此发泄心中的怒火。
曹夫人认为儿子有了残缺,可怜至极,对他越发纵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曹旭并没有改好,反倒变本加厉地施以酷刑,还特地收拾出来一间房,其中摆放着巨大的火炉,里头装满了炭块与烙铁。
他用烙铁折磨了无数奴仆,终有一日,其中一个暴起反抗,也不知这奴才从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绳索,一把将曹旭扛了起来,扔到炉子里。
刺耳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骨肉焦糊的味道更是令人作呕。
自此以后,曹家一蹶不振,全族搬离了京城。
郡主番外完()
昭禾坐在新房中;伸手轻抚着正红的床褥;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实在没想到;婚事竟然进展地如此顺利;前脚刚进宫;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陛下;后脚赐婚的旨意便送到府中;周家人欢欢喜喜地筹备婚礼,没有半分不满或勉强,态度热切极了。
雁回站在旁边;见郡主不言不语,轻声问,“您可是饿了?奴婢去端碗莲子汤来?”
“不必了。
昭禾摇了摇头;便听雁回继续道;“郡马爷还在外头,估摸着会被灌不少酒;须得过会儿才能回来。”
“娉娉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小姐就被送到了谢府;有铮儿少爷陪着她;想来也不会哭闹。”雁回从小就伺候在郡主身畔;当年也跟主子一起进到了柳府;看过柳贺年卑鄙无耻;再看到周公子的真心实意,大感欣慰。
要是没有周公子的话,想必郡主也不会再嫁人;与娉娉小姐相依为命;虽吃不到苦,却未免有些寂寞,好不容易盼到了成亲这日,她终于能放下心了。
屋里除了雁回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丫鬟,方才周良玉已经来过一回,现在倒是不必太重规矩,自在些就好。
昭禾犹豫片刻,便站起身子,走到了屏风后。
“您这是要沐浴?奴婢这就去备水。”雁回紧跟上来。
清早上妆的时候,昭禾就发现自己面上的脂粉厚重极了,好似匠人砌墙,一层接一层地往上抹,都无法看清五官。怪不得周良玉掀盖头时,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想来便是因为这个,倒还不如彻底洗净。
雁回对自家主子的吩咐言听计从,让守在屋外的小丫鬟送水进来,在伸手探水温时,她动作一顿,转身从木柜最上层中取出了一只琉璃瓶,打开瓶盖,便有一股蔷薇的香气在房中蔓延。
香气清幽,绵绵不绝,闭上眼,便似徜徉在花海之中。
大食水还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先前压了箱底,雁回都觉得可惜,眼下好不容易能派上用场,可不能继续埋没了。
想到此,她将淡粉花露倒入木桶中,昭禾坐在妆台边上,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等身上只剩下肚兜儿绸裤时,这才走到近前。
房中响起阵阵水声,昭禾将面上的脂粉洗净,由于水汽蒸腾的缘故,小脸儿上泛起淡淡红霞,黑发也被热水打湿,紧贴在白皙无暇的脊背上。
昨夜一直没怎么睡,昭禾困倦极了,两只手臂撑在木桶边上,双眼紧闭,竟然睡了过去。
雁回刚想将郡主叫醒,便听到了吱嘎一声,她走到屏风前看了一眼,瞧见穿着大红喜袍的周公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周公子平时很是淡漠,今日眼底竟透着几分欣喜,雁回俯身行礼,道:“郡主正在沐浴,您、”稍等片刻。
最后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见着光风霁月的郡马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雁回:“”
郡主跟周公子已经成了亲,成了真正的夫妻,倒也不必在乎那些有的没的,这么一想,雁回彻底放了心,随即离开了主卧。
方才有人在时,周良玉镇定自若,没有露出半点端倪,但雁回甫一离开,他耳根便泛起红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屏风上,其中灼烫的热度似是能将上面的绣图彻底烧为灰烬。
站了片刻,他不由拧眉,心觉不对。
若昭禾还在沐浴,知道自己进房,肯定会加快速度梳洗,这么半天都未听到水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剑眉一拧,周良玉眼底透着一丝担忧,快步往前走,待看到趴在桶边、睡熟了的女人时,脑袋里轰得一声,思绪被摧毁地一干二净,完全无法思考。
空气中飘荡着馥郁甜美的蔷薇香气,不止沁人心脾,还带来丝丝旖旎。
周良玉没有任何犹豫,迈步走到昭禾面前,扯下木架上搭着的巾子,裹住了白生生的娇躯,将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拔步床上。
巾子沾了水后,变得十分服帖,将窈窕有致的身段完全勾勒出来。女人的腰很细,周良玉瞥了一眼,掌心发痒,忍不住捏了一把。
昭禾虽然睡着了,却也不是全无知觉,现下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目,发现有人坐在身畔,不由低低呀了一声,等看清了男人衣衫整齐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两手攥着锦被,将身子遮住,嗓音干涩地问,“怎么回的这么早?”
“不早了,天都黑了。”
听到这话,昭禾仰起头,目光落在窗棂上,发现天色的确暗了下去,也不知她究竟睡了多久。
周良玉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端在手里走了过来。
“该喝合卺酒了。”
昭禾坐直身子,锦被不住往下滑,她面露尴尬之色,想要换身衣裳,但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良玉自顾自坐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昭禾,把酒盏往前送了送。
昭禾会意,缠着他的手臂,将酒水一饮而尽。
她饮酒的次数少,被呛得直咳嗽,周良玉抬手轻拍着纤瘦的脊背,也不知是何缘故,巾子竟松散开来,坠在了大红的床褥上。
昭禾低着头,环抱双臂,她眼睁睁地看着周良玉拿起布巾,随手扔在地上,还振振有词地道,“这条巾子湿了,贴身放着容易着凉,昭禾若是受了风寒,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大喜的日子少不得被人灌酒,来府的客人知道周良玉酒量极好,一个个都没客气,直接让奴才换上了海碗,轮番上阵,准备将小登科的探花郎灌得烂醉如泥。
前半场的确如他们所愿,但酒过半巡,指挥使突然站在了大舅哥跟前挡酒,俊美面庞不带一丝笑意,委实令人胆寒。
周良玉因此得以脱身,心中对谢崇不免添了几分感激。
“昭禾昭禾。”他突然凑上前,薄唇嗡动,不住呢喃着。
“我在这儿。”心里虽有些羞窘,但昭禾到底经历过一回,连连吸气,暗暗告诫自己要平静下来。
“我先穿上衣裳,再帮你更衣?”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周良玉凤眸一闪,伸手将人拉入怀中,附在耳边道,“不必更衣了,我自己来,省得麻烦。”
绯红的床帐被放了下来,做工精致的喜袍被胡乱扔在地上,与湿透的布巾作伴。
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隐隐约约还传来几声呜咽。
翌日清晨,昭禾甫一睁眼,便有一阵酸痛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与她相比,周良玉面上透着丝丝餍足,将人搂在怀中,低声问,“再睡一会儿?”
昭禾摇了摇头,“还得去给公公婆婆敬茶,不能再睡了。”
郡主府离香铺并不算近,在路上还得耽搁一段时间,若是不早些起身的话,等到日上三竿再给公婆上门,实在不妥。
“爹娘不看重规矩,你莫要担心。”修长手指捻起一缕发丝,仔细嗅闻着,“这股香气似是有些熟悉”
听到这话,昭禾陡然反应过来,昨晚浴水中肯定加了大食国的花露,否则周良玉根本不会这般孟浪,暗暗咬了咬牙,她解释道,“先前清儿说过,大食水的味道与孩儿土相似,香铺里正好有这种香料,你大概是闻到过。”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周良玉突然翻过身来,下颚抵着女人的颈窝,含糊不清地说,“你真香。”
昭禾身体僵硬了片刻,随即将人推开。
守在门外的雁回听到房间里的动静,赶忙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将衣裳送到主子面前。
夫妻俩穿戴整齐,坐在马车上,已经到了辰时。
周良玉拉着妻子的手,轻声说,“清儿将娉娉送到了香铺,她年纪小,一时半会怕是很难改口,还请夫人多多费心。”
昭禾点了点头,身体却有些僵硬。
等到了香铺,看着面带欣喜的二老,神情中寻不到半点不满,她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娉娉被人抱在怀里,一见到母亲,小姑娘扭着身子就要下地,周清松开手,她便蹬蹬冲到了昭禾面前,两手扯着绯红的裙裾,甜甜地叫娘。
周良玉蹲下身,捏了捏娉娉的鼻尖,问,“该管我叫什么?”
小姑娘歪着头思索,“叔、不对,爹爹?”
“真乖。”周良玉忍不住夸奖。
昭禾给周父席氏敬茶,而后留在香铺用了饭,正如那人所言,爹娘都是厚道性子,全然不在乎所谓的规矩,待她比周良玉还好,没有半点苛责。
两人成亲一年时,昭禾又生了个儿子,取名周慎,这孩子继承了周家人的好相貌,幼时便生的玉雪可爱,长大以后更是俊逸非凡。
周良玉不喜勾心斗角,后来被调入了工部,一路坐上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终此一生,他都没有纳妾蓄婢。外人都说工部尚书娶了郡主,怕开罪了皇家,就对着夫人伏低做小,简直惧内至极,丢尽了世间男子的颜面,他听闻此事,却没有追究的意思,反倒像是默认了谣言一般。
许多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惧内只是因为爱重,又何必跟外人多费口舌?
番外之前世()
周清不知怎的;一闭上眼;竟出现在望乡台上。
她脑海中一片混沌;叠眉仔细思索;才想起了自己究竟落到了怎样的境地——她得了天花;病死后;尸身也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父母哥哥一个个相继离去;周清本以为罗豫会善待铮儿,那孩子虽非罗家的骨血,却也叫了他整整四年的爹;多少还能有些感情。
只可惜她高估了罗豫的品性,畜生永远是畜生,这辈子都不可能改;他竟然纵容罗母;将自己的孩子害死了,这份心肠;当真歹毒至极!
跌坐在土台边上;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
透过层层叠叠地云雾;周清能看清罗家的场景;有锦衣卫进了门;将罗小宝带走了。
周清并非蠢笨之人;看着眼前的画面,再结合罗母与罗豫的对话,她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当初罗豫借种的对象;恐怕正是官居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在铮儿被罗母害死后,罗豫为了荣华富贵,便用外甥冒名顶替,还真是好狠的心肠!
泪水模糊了视线,周清双目被密密麻麻的血丝所覆盖,她心中充斥着浓郁地不甘与憎恨,这些情绪笼罩着她,让女人的魂魄不至于消散,反而更加凝实了。
罗小宝被锦衣卫带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中,有不少仆妇围在近前,待看到谢千户怀中抱着的孩子时,神情无比震惊,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难道是指挥使的骨血?
谁不知道大人成亲三载,从来都没有跟夫人圆房,这孩子究竟是自何处冒出来的?
罗小宝住在厢房中,有两个身量高大的老婆子照看,她二人虽比不得丫鬟娇妍艳丽,对镇抚司却是一等一的忠心,绝不会生出半点歪念。
小厨房早就准备好了饭食,李婆子端着八宝鸭,刚放在桌上,便见到年仅四岁的小少爷,飞快地扯下鸭腿,大口大口咀嚼,那副模样活像饿死鬼投胎。
罗小宝是罗母的亲外孙,平时不会苛待他,但罗母的厨艺十分糟糕,家中又只有罗豫能赚钱,捉襟见肘,必须俭省着,因此每月吃到荤腥儿的次数都不多,自是馋得厉害。
李婆子又送上了汤水与菜蔬,低低叹息,“可怜见的,小少爷怕是受了不少苦,否则也不至于如此。”
罗小宝只有四岁,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但此处明显比破破烂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