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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小手推开雕花木门,周良玉闻声抬头,男人黑眸中满布着密密麻麻的血丝,眼底也一片青黑。
周清狠狠皱眉。她将瓷碗放在桌案上,忍不住问,“哥哥可是没休息好?”
修长手指捏了捏眉心,周良玉笑笑,“最近的确难以入眠。”
也不怪他如此失态,秋闱对于书生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要是没得到名次,这么多年的努力完全付诸流水,即便再是豁达,恐怕也不能以平常心对待。
周清静静听着,见哥哥郁燥难解,她不由也升起几分忧虑,死死攥着袖口,好险没将衣料戳出个窟窿。
突然,她想起之前调制出来的安神香,凝神静气的功效极佳,说不定也能有些用处。
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周清从木架上将调香的器具取出来,背过身,在周良玉看不见的地方,将指腹咬破,殷红的血珠儿涌了出来,蜿蜒如同小蛇,浸润着干瘪的玄参。
手里拿着香勺,将各种材料压碎、处理妥当。
安神香点燃后,清幽的香气在书房中弥漫,仿佛置身于山林中,耳边清水潺潺,分外宁静。
周良玉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少,他放下笔,闭上眼,俊秀面庞虽然仍有些苍白,却不像刚才那样带着郁气。
指腹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因伤口不深,很快就止了血,并不算太难受。
好半晌周良玉才睁开眼,他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不由赞叹,“清儿调香的手艺十分精湛,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清红唇一勾,笑道,“我哪里比得上爹爹?哥哥这么夸我,万一我的尾巴翘到天上去该如何是好?”
“我妹妹是最好的姑娘,怎么如此谦虚,连实话都听不得了?”点了点她的鼻尖,周良玉不是哄她,而是当真这么觉得。
兄妹两个正在书房里坐着,门外突然传来婆子的声音。
“少爷,小姐,表姑娘来咱们府上了,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周清对焦茹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脸色一沉,刻意压低声音,“哥哥,我不喜欢那位表姐,你可得离她远点。”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周良玉颔首,“清儿放心,答应你的事情,哥哥可曾有做不到的?”
他虽然不清楚清儿为何对焦茹十分排斥,但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与一个陌生女子,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周良玉根本未加思索,就站在了周清这边。
两人一起走到堂屋,还没等迈进门,便听到女子温柔的声音,仿佛黄莺出谷,分外娇脆。
席氏看到了他俩,赶忙招手,指着一袭素衣的姑娘,说道,“这是茹儿,比清儿大了半岁,前些日子从老家赶到京城,受了不少苦,你们可得好好照顾她。”
焦茹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悲切,秀眉微蹙,她五官虽然称不上精致美丽,但一打眼还挺秀气的,怪不得周家倒台后,刘兆曲还愿意纳她为妾。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何时通的气儿,此刻她刚到京城,应该没本事搭上刘老板才是。
焦茹心里别扭的很,她本以为自己的容貌已经算不错了,没想到这个清儿表妹竟然如此艳丽,比起盛放的玫瑰还要耀眼。两人站在一起,瞬间就把她踩在泥地里,这种滋味儿着实称不上好。
不过一旁的周良玉看着倒是顺眼许多。不止生的斯文俊秀,又中了举,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要是能嫁给他的话,下半辈子也就不必吃苦了。
注意到女人窥探的眼神,周清暗生焦躁。她不想让这种冷心冷血的女人跟哥哥接触,索性就带着人在院子里乱逛。
如今正值炎夏,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丝丝缕缕的细汗从额头上往外冒,焦茹晒的头昏脑胀,身上透着一股汗酸味儿,甭提有多难闻了。
周清恍如未觉,伸手扯了一片竹叶,问,“以后表姐可是要在京城常住?”
焦茹轻轻叹息,“爹娘离我而去,在老家也没了亲人,多亏姑母收留,才没让我流落街头,日后怕是要麻烦表妹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表姐且在宅子里住着,要是哪里不合心意,直接知会一声便是。”
定定的看着她,周清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道,“只是表姐来找我即可,千万别去打扰哥哥,他正在准备秋闱,一旦出了什么差错,爹娘肯定会十分痛惜。”
焦茹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会被周清戳穿,她觉得屈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表妹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孩子,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劳烦表哥?”
淡淡瞥了一眼,周清道,“这样最好。”
明明日头极大,晒在身上如着火了般,但焦茹却好像掉到了冰窟窿里,冻的浑身麻木。
脚步虚浮从周家离开,她眼圈微红,鼻尖一阵酸涩,好悬没落下泪来。本以为自己到了京城,就能过上好日子,哪想到会遇上周清这个贱人,处处挤兑她,实在无耻。
心里恨得不行,但焦茹却不敢去跟席氏告状。
毕竟周清是席氏嫡亲的女儿,自己跟她只是远亲,隔了一层肚皮,那可是天差地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自打焦茹走后,她整整一月都没有出现在周家。且在安神香的帮助下,周良玉温书时如有神助,状态比起前世好了不知多少。
见状,周清不由松了口气。
这天夜里,一家人坐在桌前吃着饭,炖煮成了奶白色的鲫鱼汤放在她面前,阵阵腥气无孔不入,钻进她鼻间,涌入喉中。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小手捣着胸口,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家子全都吓坏了,急声问,“清儿,你可是哪里不舒坦?”
周清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了解,她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喝了口水,压了压那股恶心的感觉。
席氏生了一儿一女,也算是过来人,看出了女儿的模样不像生病,这症状反而跟有孕一模一样。
保养得宜的面上露出浓浓喜意,她忍不住问,“清儿,你可是有了?”
父子俩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又十分惊喜。
拿着锦帕按了按唇角,周清开口,“我也不能确定,还是请大夫瞧瞧再说。”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舅舅了,周良玉激动的俊脸涨红,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哥哥这就去请大夫。对了,鲫鱼汤土腥味儿太重,我给端下去,省的你闻着不舒坦。”
一边说着,周良玉一边站起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脚下被凳子腿儿绊了一下,好悬没一头栽进汤碗里。
周父沉着脸,斥道,“瞧瞧你这副样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周良玉瞥了父亲一眼,打量着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没有戳破他。
鱼汤被撤了下去,周清觉得舒坦不少。很快大夫就被请进了家门,给她把了把脉,笃定道,“的确是滑脉没错,如今只怀了一月,脉相并不明晰,要是别人过来,恐怕瞧不出什么。”
心口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想到前世被活活饿死的铮儿,周清鼻间一阵酸涩,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跟大夫道了谢。
席氏付了诊金,喜滋滋道,“这么大的事情,可得跟女婿说一声,他们老罗家可算有后了。”
周清抿了抿嘴,没有阻止母亲的想法。
她怀孕之事迟早要被罗家人知道,何时说出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更何况,有这个护身符,日后罗新月想要找她麻烦,就得掂量掂量了。
宣炉()
席氏派人去罗家送信。
罗豫将大门打开;看到伺候在岳母身边的婆子;他俊秀的面庞露出明显的喜色;以为清儿也跟在后头;马上就会回来。
哪知道等了半晌;那道熟悉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他嘴里泛着苦意;哑声问,“刘婆婆,清儿怎没跟你在一起?”
被称作刘婆婆的老妪是席氏的陪嫁丫鬟;在周家也算是老人儿了,从小把周清带大,面容慈和;笑的见牙不见眼;连声道,“方才夫人请了大夫来给小姐诊脉;发现她已经怀孕一月有余;恭喜姑爷了。”
罗豫愣住了。
不过他城府深;并未露出破绽;眼含欣喜道;“清儿竟然怀了孩子;那我马上将她接回家。”
“不急,先让小姐留在香铺养胎,等身子骨强健了再回来。”不是刘婆婆看不上罗家的条件;而是小姐的婆母、小姑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双身子不比姑娘家,肯定得好好将养着,不能再跟烧火丫头似的,干那些粗活儿。
“这是应该的。”罗豫微微点头。
他本想留刘婆婆在家吃茶,但后者连连摆手,以示拒绝,很快便离开了罗家。
在厨房里忙活着的罗母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出来,两手在身上蹭了蹭灰,抻头望着刘婆婆的背影,问,“那老虔婆过来做什么?周清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哪有这种不懂事的媳妇,真是没规矩!”
得知妻子怀孕,罗豫看似平静,但心底却暗潮汹涌。
明明只有一次,清儿就有了那人的骨血,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又该怎么办?
“清儿有孕了。”
听到这话,罗母脸上的厌恶之色一扫而空,她盼星星盼月亮就想要一个孙子,周清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架不住肚皮争气,要是生了个儿子的话,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阿豫,那你快去香铺啊!她怀着咱们罗家的种,哪有一直呆在娘家的道理?”罗母忍不住叨念着。
“娘,周家比咱们条件好,清儿在香铺养胎也无可厚非,过段时日再说吧。”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罗豫十分害怕,怕自己会见到清儿憎恨的眼神,他一开始想借种,是为了传宗接代,但此刻分明已经得偿所愿了,但心底却更为难受。
罗母刚想反驳,就看到罗新月脸色煞白的从门外走进来。
她面上的红疮已经彻底消失,不过吴永业被她那副狰狞丑陋的模样吓怕了,根本不愿跟她见面,想到那个薄情寡性的男人,她仿佛被人生生割下一块肉来,疼痛难忍。
“娘,哥哥,你们为何站在院子里?”罗新月有些不解。
罗母扯着她的腕子,满脸堆笑道,“你嫂子怀了身孕,待会我去炖一锅乌鸡汤,熬一晚上,明天刚好给她送过去,也能补补身子。”
罗新月没想到自己一毛不拔的母亲竟能转了性,她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忍不住呛声道,“周家可不缺银子,您费心费力炖了鸡汤,说不定周清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给倒了,何苦折腾自己?”
清瘦男子站在一旁,听到母亲与妹妹的对话,他不由皱眉,“新月,你嫂子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要是好东西,怎会一声不响就回了娘家,我看她分明是心虚,害的我脸上长满红疹,怕被戳穿,就呆在香铺避风头。”
罗豫面色阴沉,厉声呵斥,“都是一家人,你何必如此揣测清儿,她到底哪里对不住你?周家每月送来的银子,你拿了不少,眼下没有好处占了,就胡乱编排,还有没有良心?”
罗新月没想到大哥会为了周清那个贱人这么说她,气的浑身只打颤,牙关紧咬,失望地瞪了罗豫一眼,最后哭着跑回房。
周围瞬间安静了。
罗豫定了定心神,冲着罗母道,“娘,儿子先去周家走一趟,总得看看清儿。”说罢,他快步走出家门,进了周家香铺。
丈母娘看女婿,自然是越看越顺眼。席氏一见罗豫过来,笑盈盈将他带到了女儿门前,仔细叮嘱了几句,不想打扰小两口,索性去了前头铺子里呆着。
轻轻叩门,男人清朗的声音传进来。
“清儿,是我。”
周清老早就知道罗豫会来,毕竟他心思深沉,又十分自傲,肯定不会让别人察觉出自己怀了别人的种,前世要不是她生生将罗豫的脸皮踩在地上,他俩肯定不至于走到那种地步。不过就算撕破脸又如何?一个狠心给自己妻子下药的丈夫,只为了借种,那还不如不要。
她站在门口,看着罗豫眼底的痛苦之色,心中暗自冷笑,不过现在大仇未报,只能继续虚与委蛇,“方才刘婆婆去家里送了信,你应该也知道我怀孕一事了。”
男人紧紧握着周清的手,他掌心冰凉滑腻,出了不少冷汗,好像在潮湿泥地里来回钻的毒蛇,令人浑身不舒坦。
“清儿,我说过会好好照顾你跟孩子,能不能忘了那件事?我们是夫妻啊。”
房门紧紧阖上,周清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轻轻拍了拍罗豫的手,后者以为她原谅了自己,眉眼处透出浓浓喜意,激动的浑身颤抖。
“我还想在家住两个月,可以么?”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杏眼,罗豫根本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他暗自叹息,抓住柔软的小手置于唇边轻轻吻着,爱怜之意不言而喻。
感受到濡湿的触感,周清恶心极了,强忍着不吐出来。但为了不让罗豫心生警惕,她什么都没做,甚至连一丝厌恶都不能表现出来。
罗豫身为录事,需要处理许多杂事,他并没有在周家多留,很快便回去了。
周清将人送到香铺门口,于福就站在边上,干瘦的脸皱成一团,看着就跟一只瘦猴儿似的。
“小姐,咱家对面开了一间香铺,名叫沉香亭。”说话时,他特地压低了声音,大概怕被别人发觉。
听到“沉香亭”这三个字,周清身子一震,两手死死握拳,面上露出明显的愤恨之色,为了不让于福发现端倪,她很快收敛的神情,强笑道,“京城里的香铺不少,人家开在哪里咱们也管不着,只要好生经营即可。”
嘴上这么说,周清心里却记得很清楚。沉香亭的老板名为刘凝雪,是刘兆曲最宠爱的女儿,要不是因为她,姓刘的也不会盯上周家香铺。
上辈子家中仓库摆满了名贵的香料,全都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经此大难,家里背负巨债,周父重信,不愿欠了别人,将能变卖的东西全都变卖了。就在这时,刘兆曲出现在他面前,只花了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将传了几代的宣炉拿到手。
调香虽然主要靠技艺,但香器的重要性依旧不可忽视。周家的宣炉是前朝的贡品,经历十二炼,其中融入了不知多少的赤金白银,香料在宣炉中点燃,香气越发清远,味道能提升一个层次。
刘凝雪精通香道,也不缺银钱,她最想要的就是一套绝品的香器。刘兆曲在京城是数得着的商人,手下有不少商队,四处搜罗,都没有找到失传的宣炉,后来还是王鲁酒醉,说漏嘴了,才让外人得知最后一尊宣炉藏在周家。
得到香器后,刘凝雪用宣炉点燃荼芜香,香气袅袅,半年不散,使得太后凤心大悦,提拔了刘家,让其一举成了皇商,风光无限,而刘凝雪做了郡王妃,身份比起之前高贵了不知多少倍。
估摸着,此刻刘兆曲已经将主意打在了父亲身上,想要用宣炉讨好女儿,否则王鲁怎么会跟刘家的小丫鬟勾。搭成奸?
于福察觉到周清心情不虞,忙附和道,“小姐说的对,师傅制香的手艺在京城都十分有名,就算沉香亭开在咱们对面,生意也绝对比不上我们。”
“师兄这么有信心,那招揽客人的重担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让我跟爹爹失望,知道吗?”
于福瞬间苦了脸,憋了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只觉得小姐变得奸猾无比,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王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