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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旁的周良玉看着妹妹紧皱的眉头,不免有些心疼,劝道,“父亲言之有理,指挥使跟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一旦招惹了人家,那该如何是好?还不如避着些,才能保全自身。”
“哥哥放心,我自有分寸,去谢府只是调香,并不会坏了规矩,得罪了贵人。”
“清儿,将才你刚离开不久,罗豫就来了,想将你接回家。”想起生出龃龉的女儿女婿,席氏不由叹了口气。
在家里呆着的这两个多月,周清只觉得无比自在,她甚至再也不想回到那潮湿污浊的泥沼中,毕竟就算报了仇,将乱泥搅得飞溅,自己也干净不了。
“娘,先前我让师兄打听了一番,罗新月跟别人私奔去了,如今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这档子事,我回去哪能安心养胎?”
闻言,席氏先是诧异,随即心底怒火翻涌,脸色气的涨红,“罗家还真是家风不严,尚未成亲的女儿家,跟一个外男跑了,这、这哪里有名声可言?若罗新月将来嫁过去了还好,万一嫁不出去,这可是让人戳脊梁骨的!”
周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前世自己尽心尽力,替罗新月牵线搭桥,找了个老实本分的好人,不介意罗小宝的出身,对待她娘俩极好,但罗新月却十分恼恨,也不知道此刻她跟吴永业在一起,将来会不会后悔?
“母亲不必担心,罗豫是个聪明人,他肯定能照顾好整个罗家,我回去作甚?”
“说的也是,既然罗家乱成这副德行,你怀着身子就好好在家里,省的将身体气坏了。”
眼下时候不早,周良玉见妹妹眼底略带着几分青黑,心疼的开口,“快回去歇着吧,别的女子有孕,身子都会丰盈许多,哪像你,不止不胖,反而瘦的下巴都尖了,若再这样废寝忘食的研读香谱,小心我把香器都给收走。”
周清早就知道哥哥最是心软,她抿唇笑了笑,冲着父母福了福身,便回到自己房中,简单梳洗一番就歇下了。
………………
罗新月失踪那天,罗豫去药铺买了红花,本以为能将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彻底打掉,以绝后患,哪想到回到家后,就看见母亲跌坐在地上不断嚎哭,说新月跑出家门,不知去向。
罗豫虽然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但他心思深沉,知道此事并不光彩,万万不能声张出去,否则家里有个与人私奔的女儿,名声肯定半点也剩不下,他费尽心机隐瞒,却没想到罗母嘴碎,跟邻居吴大娘诉苦,将此事说漏了,眼下传的沸沸扬扬,不堪入耳。
如今清儿已经回了娘家,又因先前之事对自己心存芥蒂,万一趁此机会直接提出和离,这样的结果罗豫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这几日他已经打听到一些头绪,只是还不能确定。
此刻罗母坐在凳子上,瘦长的老脸上满是阴鸷,没好气道,“周清怎么还不回来?在娘家住了整整两个多月,我看她是心野了,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罗豫神情一黯,藏在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明明刚成亲时清儿不是这样的,她尽心尽力操持家务,每每看到自己,那张如玉的小脸儿便会泛起一丝红晕,但自打他将中了药的男人带回家后,一切都不同了。
心底仿佛被戳穿了个窟窿,锥心刺骨的痛意几乎将罗豫淹没,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母亲,如今家里乱成这样,清儿回来反倒不妥,别忘了,她还怀着你的孙儿。”
闻言,罗母面色稍微好转几分,周清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肚皮却算得上争气,只要安稳生下个儿子,老罗家也就有后了。
“对了,你打没打探到新月在哪儿?她一个姑娘家流落在外,哪能受得了那份苦楚?”
面色一寒,罗豫语调冰冷,“母亲不必为她担心,儿子这几日跟着那奸夫,发现他天天去西街,想必新月也在那里。”
罗母忍不住皱眉,“什么奸夫?那是你妹夫!他都跟新月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桩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否则你妹妹哪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妇人尖锐的喊声让罗豫心生焦躁,他强忍怒火道,“婚事?您想的未免太简单了,您也知道长夏侯府乃是高门大户,正经娶妻都不会看上咱们这种平头百姓,更何况新月做出这种事,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哪会让人看得起?”
梅香()
罗母被儿子说的哑口无言;瘦长马脸也渐渐变了颜色;她死死抠着桌面;嘴里不住嚎叫;“阿豫;你妹妹的命苦啊!她只不过是想过好日子;一时糊涂才会让吴永业给骗了;要是真没个名分,白白将肚子里那块肉生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罗豫本是寡言少语之人;此刻不得不耗费口舌跟母亲一再解释,“只有把孩子打了,新月才能堂堂正正做人;她要是给人当妾室;进了深宅大院中,任由主母揉扁搓圆;说不定连性命都保不住。”
闻言;罗母痛哭失声;狠狠咒骂着;恨老天爷不公、恨罗父早逝、也恨罗新月不争气;但即便她斥骂的再是凄惨;也没有任何用处。
罗豫冷眼看着,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心底涌起阵阵烦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劝慰;反而径直回了房,将木门紧紧阖上,不留一丝缝隙。
………………
先前周清去谢府时,谢岭出口污蔑,此事传到了指挥使耳中,第二日谢一就送了赔礼过来。
周清本想推辞,但看到箱笼中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香料,杏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舍之色。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是爱香之人,周家香铺也经营了几十年,但上等的贵重香料依旧十分难得,非达官显贵不能占有。
现在谢一送来龙脑香、婆律香以及沉水香,分别产自婆律国、天竺国,这样的好香只要稍微用上分毫,便能明目醒脑,使香味越发清逸幽远。
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女人白生生的小脸儿染上了绯色,如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海棠,最是艳丽不过,要不是梳了妇人发式,提亲的人怕是都要将周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谢一移开目光,笑道,“罗夫人不必客气,这些东西全是谢府库房里堆放着的,指挥使除了安神香外,对香料并无半点兴趣,若继续将珍品堆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存放稍微出了点差错,气味就变了,岂不是糟践了好物?况且谢某来时,大人曾交代过,若您不要香料的话,便直接倒在护城河里,不必再拿回府中。”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周清除了收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冲着谢一道了谢,让于福将他送出门,这才松了口气。
小手捧着巴掌大的木匣,看着里头雪白的龙脑,她凑近了轻轻嗅闻,发觉香气中带着一丝苦意,让人心神都宁静不少。
怪不得此物与檀香等并称为“密宗五香之一”,只凭着这份佛性,便实至名归了。
将香料仔细收好,周清带上银子,准备去绸缎庄买些布料,给铮儿做身衣裳。
京中最出名的绸缎庄名叫云梦里,那里的绸缎分为上中下三等,即便是下等的料子,也比别的布庄强上许多,价格虽略贵些,但品质上乘,客人络绎不绝,早就在京城中攒下了不小的名声。
云梦里的老板娘是昭禾郡主,她是陛下嫡亲的侄女,身份贵重,万分受宠,前年嫁给了新科状元柳贺年,夫妻感情甚笃,只可惜美人命薄,再过三个月,她便会因为难产而一尸两命,这家云梦里由别人接手,再也不复此刻的热闹。
暗暗叹息一声,周清没有任何办法。
身为平头百姓,自然不可能冲到昭禾郡主面前,言之凿凿的指出她胎象有异,就算郡主性情温和,不愿以势压人,恐怕也受不了这样的冒犯。
指腹轻轻从云锦上划过,感受着冰凉丝滑的触感,周清瞧了瞧颜色,挑不出半点瑕疵。正当她将布匹拿到柜台前,准备结账时,便看到掌柜的满脸堆笑,冲着斜前方走来的女子躬身行礼。
那女子五官生的清秀柔婉,虽非艳丽的容貌,但穿着鹅黄色的衣裙,配上眼角眉梢的温柔之色,别有一番美态。
耳中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周清定定的盯着她耸起的肚皮,面无血色,嘴唇也一直哆嗦着。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瞧你脸色如此苍白,不如先歇一歇,省的累坏了身子。”昭禾轻笑着开口,并无半分天皇贵胄的架子。
狠狠咬了咬舌尖,周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道,“小妇人有话想跟郡主说,不知方不方便?”
跟在昭禾身后的女官皱了皱眉,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妇人竟如此不懂规矩,既然知晓郡主的身份,还敢提出这种要求,怕不是个疯子。
昭禾本想开口拒绝,但她看着眼前女子神情焦急,不免有些怜惜,无奈一笑,“罢了,随本郡主进偏厅吧。”
听了这话,周清不顾下人们嫌弃的眼神,赶忙跟上。
云梦里的偏厅并不是招待客人的,十分清净,她坐在红木凳子上,手中捧着一碗花茶,轻轻开口,“小妇人出生在香料世家,从小跟父亲学习调香,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若是我没有闻错的话,郡主今日用的应该是韩魏公浓梅香。”
昭禾颔首,道,“的确是返魂梅,这是前朝的香方,府上的人好不容易才弄到,调制好了才送上来。”
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周清忍不住叠了叠眉,“郡主可知道返魂梅是用何种香料配制而成的?”
“这倒是不太清楚,不过我怀着身孕,香料用的比较清淡,估摸着就是普通的花木。”
周清嗓音沙哑,艰涩道,“此香是以黑角沉、丁香、郁金、腊茶末研磨而成,但其中的主料却是麝香。”
昭禾郡主好歹也是皇族,虽然心地良善,不喜那些鬼蜮伎俩,但她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麝香对孕妇的危害究竟有多大,蹭的一声站起身,她两手护住小腹,神色紧绷的质问,“你为何要撒谎?返魂梅中怎会有麝香?这是郡马、”
话音戛然而止,就算昭禾没有说完,周清也清楚了韩魏公浓梅香的来历,此香是郡马柳贺年送的,在世人眼中,他与郡主鹣鲽情深,怎么可能会谋害自己的枕边人?
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昭禾郡主的命运竟与她如此相似,都是被最亲近的丈夫给害了。
世间多是痴情女子负心汉,柳贺年能娶到这样好的妻子,本是他的福分,没想到这人狠起来连尚未出世的骨肉都不放过。
最是无情大丈夫,此话果真不假。
“郡主若是不信小妇人的话,大可以请别的调香师傅仔细辨认,因返魂梅的配方复杂,麝香的味道并不算明显,即便是太医也无法察觉出来。”周清道。
昭禾郡主面色青白交织,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仿佛被疾风骤雨摧残过的落叶,找不到一丝生机。
她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女官送周清离开。
两人并排往外走,女官面色阴沉,严肃问道,“夫人,那返魂梅中真有麝香吗?”
“我何必骗你们?郡主乐善好施,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这样的女子若是白白因为麝香丢了性命,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才提点一句。”顿了顿,她接着道,“香料用的好了,的确可以凝神静心,但到了有心人手中,它便成了杀人刀,不必见血,即可夺人性命。”
女官点了点头,郑重道谢,“今日多亏了夫人提醒,若郡主的身子真被香料给损毁了,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今日遇见的并非昭禾郡主,而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孕妇,周清依旧会出言提点,毕竟她曾经当过母亲,也清楚女子在这世道上存活,究竟有多艰难。
怀里抱着锦缎从云梦里离开,她缓步往家走去,刚穿过一条小巷,耳边便传来一阵马蹄声。脚步一顿,周清准备等车队走过之后再走,哪想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力,将她直直推了出去!
眼见着马蹄疾驰,即刻就要从自己身上踏过去,她双目紧闭,心底涌起浓浓的绝望与不甘。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出现,她腰间陡然一紧,睁眼一看,发现四周的景物飞快旋转,谢崇那张俊美深邃的面孔近在咫尺。
周清心头一颤,鼻间也忍不住发酸。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死在车轮倾轧之下,这辈子铮儿还未出世,她若是死了,怎能甘心?
人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总会死死抓着唯一的依靠,正如溺水之人紧抱浮木,女人纤细的胳膊用力搂住指挥使的脖颈,两人紧紧挨在一起,浅淡的兰香无形无状,直往鼻间涌去。
谢崇喉结滑动,黑眸比起平时更为幽深,他并没有松开手,而是伸出带着糙茧的指腹,轻轻将粉腮上晶莹的泪珠儿给抹去,哑声问道,“能站稳吗?”
听到这话,周清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实在太孟浪了,她边点头边后退,低垂眼帘,不敢再看他。
果决()
方才情况十分惊险;即便周清有两世记忆;情绪依旧很难平复下来。她指尖微微发麻;浑身都提不起力气;缓了好一会儿;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再配上艳丽精致的五官;倒是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味道。
弯腰低头,她将掉在地上的锦缎捡起来抱在怀里,动作时露出白生生的脖颈;皮肉好比凝脂,细腻柔滑,挑不出一丝瑕疵。
男人一双黑眸紧盯着她;似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谢崇收回目光,嗅着空气中的浅淡兰香;声音带着一丝杀意;“把动手的人带过来。”
此刻周清才注意到;指挥使身后跟了十几名穿着麒麟服的锦衣卫;一个个面色沉肃;气势非凡;不少百姓远远觑着,碍于镇抚司的凶名,他们根本不敢凑到近前。
两名锦衣卫抱拳应声;没过半刻钟功夫;便将一个面容憨厚的男人押了过来。
在对上王鲁愤恨的神情时,周清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她早就清楚此人到底是什么德行,一个畜生,即使披着人皮生活多年,依旧改变不了禽兽的本质。
她、乃至于整个周家,从来没有亏待过王鲁,父亲悉心教导他调香的技艺,让此人在香铺中当个掌柜,以求养家糊口。周父帮了他这么多,不止没有换来半点感激,还遭到了背叛,视若亲子的大徒弟跟沉香亭的人勾结起来,只为了谋夺周家的宣炉,简直是无耻之尤!
周清性子沉静,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动怒,但此刻对上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即便她脾气再好,也不能无动于衷。
死死咬着牙关,她恨不得将王鲁的胸膛剖开,看看他那颗心究竟是不是黑的!
“王鲁,你为何想要杀我?”女人吐字清晰,如山涧清泉,带着丝丝冷意。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王鲁咬牙切齿,本就普通的面庞现下变得十分狰狞扭曲,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周清,你可别血口喷人,方才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就诬赖我杀人,你还真是恶毒!”
主街上本就比别处热闹,这会儿围了不少百姓,有个年岁颇大的婆婆皱着眉,义愤填膺的反驳,“老身看的清清楚楚,你站在这小姑娘身后,狠命推了一把,根本不是无意为之。”
“你这老虔婆,快闭上那张臭嘴,你肯定是被周家收买了,这才帮着这个贱人!”即使到了这种境地,王鲁仍不服软,毕竟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没了,不再是周家香铺的掌柜,也不能纳喜鹊当小妾,甚至还被刘凝雪从沉香亭中赶出来,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拜周清所赐,他怎能不恨?
老婆婆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