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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日却不同,她的容貌虽被棉布遮挡,光是一双眼睛,已经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鲜亮起来。
顾老太太摸着琅华的鬓角,“孩子,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人?”
琅华点了点头,“我们就是乡下人,那又怎么样,前几年水患,我们没有让一个投靠来的亲戚和佃户饿死。”
顾老太太本来板着的脸顿时有了笑容,“我们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没有人在朝为官,但是我们却让整个镇江度过了难关。”
琅华看了陆瑛一眼,祖母和她说的这些话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奚落陆家这个名门望族,到头来还不如他们看不起的顾家。
陆瑛仍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陆三哥,”琅华的声音清脆,“你不准备和陆二伯母一起去杭州对不对?”
这话终于让陆瑛抬起了眼睛。
琅华与陆瑛四目相接,从陆瑛诧异的表情中,琅华满意地获得了答案。
毕竟,十年后陆瑛才会变成那个旁人口中的“泥塑的菩萨”,那时候想要从他脸上揣摩出他的心思,会比登天还难。
陆瑛道:“琅华妹妹怎么知晓?”
琅华笑起来,如银铃般清脆的童音,听起来万分的悦耳,她直起身子,学着刚才陆瑛的腔调,重复着陆瑛的话,“姨祖母是在犹豫,顾三叔一家、顾二婶和琅华妹妹要不要跟着母亲去杭州。”
陆瑛将自己的话重新听了一遍,立即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说的跟着母亲去杭州,而不是跟着我们去杭州,他下意识地将自己排除在外。
他没有在意的事,顾老太太都没有听出端倪,怎么顾琅华竟然发现了这一点。
陆瑛从顾琅华稚嫩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的异样。
难不成一场病能将一个人脱胎换骨?
琅华白嫩的手指又向前点了点,“祖母瞧瞧。”
顾老太太顺着琅华的手看向陆瑛脚上的鞋。
琅华笑道:“陆三哥穿了一双新鞋呢,”说着微微蹙起眉头,”走很远的地方,穿着新鞋,脚会很难受。”
陆瑛不愿仔细地盯着顾琅华看,那会显得他礼数不周,他的目光却忍不住留在顾琅华脸上。
她重生后就发觉很多事,跟她前世了解的并不一样。
可她实在是太了解陆瑛,所以第一时间就能探出些她想要知晓的实情。
从镇江到杭州,这样远的路程寻常人在临行前不会去适应一双新鞋,陆瑛就更加不会。
陆瑛的右脚年幼时受过伤,稍稍劳累就会疼痛难忍,他从未将这件事向旁人讲过,因为他的脚伤是探望生母姨娘时落下的,说出来不会有人心疼他,反而会责骂他不守礼数。
在外面他威风凛凛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回到家中他就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她身边,让她摸索着为他的脚上药,他的手像羽毛一样划过她的鬓角,那时候他只是带着满身药味儿和满心伤口的陆三郎。
如果陆瑛想要跟随陆家离开杭州,绝不会将自己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临走前两天去穿一双新鞋,委屈自己的脚伤事小,半路跟不上队伍事大,陆瑛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自然会权衡利弊。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陆瑛没有走,镇江被攻城时他是怎么脱身的?陆瑛为什么从没提起过这件事。
第十一章 假的()
陆瑛虽然没有练就日后的世故圆滑。
却仍旧是一条不容易被捉住的泥鳅。
这种情况下,他绝对会审时度势,不去掩耳盗铃地隐瞒。
这是琅华对陆瑛的了解,所以她才会在这里将他一军。
十几年的夫妻,二十几年的相处,跨越了幼年和少年时代,她是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出来的人。
陆瑛迟疑了片刻,说了真话,“不瞒姨祖母,虽然家中长辈早有搬迁去杭州的打算,但是也因为战事提前了行程,父亲去杭州打理一切,几位叔叔要在路上照顾长辈,我准备暂时留下来看护祖宅,过几日再去杭州。”
顾老太太点点头,“你父亲同意你留下来?”
陆瑛颌首,“父亲答应了。”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可见战事不像你母亲说的那样紧急,”说着顿了顿,“你放心,我只当没有听到这话,免得他们怪罪到你头上。”
陆瑛十分大方地起身行礼,“孙儿谢姨祖母的爱护,”说着顿了顿,“即便姨祖母不准备离开,也要做些准备,前方战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战火会烧到哪里。母亲心中有些算计不假,可叛军连下两个城池,杀了守城的官员也是真的。”
“如果姨祖母决定留在镇江,就让孙儿帮忙安排人手,以防万一。”
陆瑛的表情十分的恳切,竟让琅华也看不出里面究竟有多少的客套多少的真心。
前世,镇江被屠城,是不争的事实。
她在陆二太太面前说要留下来,只是不想跟着陆家一起走,并没有下定决心死守镇江城。
她要想方设法为祖母和顾家的将来争个将来。
琅华刚想到这里。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进了屋,见到顾老太太就跪下来,紧接着脸色铁青的管事妈妈也跟着走过来。
顾老太太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
管事妈妈指向旁边的小丫鬟,“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做?居然冤枉到我头上来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顿时激起琅华的回忆,她想起来了,这个面目有些熟悉的人,就是母亲身边的管事卢妈妈。
卢妈妈向来做事周全,前世一直到她死之前卢妈妈还是母亲的心腹。现在她显然有些失去理智,当着陆瑛的面就指责起丫头来。
顾老太太沉下脸,陆瑛立即上前,“姨祖母家中有事,孙儿就告退了。”
顾老太太横了卢妈妈一眼,“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也不用躲,听着就是。”
陆瑛这才重新坐下来。
卢妈妈自知鲁莽,“老太太,奴婢也不知陆三爷在这里。”
顾老太太端起茶来喝,“到底有什么事?”
卢妈妈点点头,指着地上的丫鬟,“这丫头竟然串通顾春媳妇,诬告我收买静明师太害大小姐的眼睛,我是太太的陪房,一直忠心耿耿,大小姐染了天花,我是心急如焚,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说,”卢妈妈恨恨地道,“到底是谁指使你,给了你多少的好处?”
小丫鬟抬了头。
卢妈妈紧盯着小丫鬟的嘴唇,她知道这丫头,老太太才选来伺候大小姐的,还稚嫩的很,至少稍稍吓唬,就说不上话来,她盯着丫头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有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指使的。”
卢妈妈顺着声音看到了将自己裹成粽子的顾琅华。
在众人惊诧中,琅华清清楚楚地说道,“我让阿莫从拿了供奉给药师菩萨的水果和点心送给她们吃的,告诉她们不用害怕,没有犯错祖母不会冤枉她们,而且谁能帮我抓住那个害我的人,我就会将她留在身边,这话药师琉璃光菩萨可以作证。”
卢妈妈的眼皮不禁一抽。
方才药师琉璃光菩萨显灵,那些人是都看到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谁也不敢说假话。大小姐随随便便一句孩子气的话,误打误撞发挥了想不到的作用。
琅华说着顿了顿,抬起头,“祖母,我能将她留在身边吗?”
顾老太太想都没想,“当然可以。”
琅华看着卢妈妈的手抖了几下。
陆瑛不禁从心底暗暗赞叹一声。
这个主意好。
这时候给人一条光明大路,但凡有点心思的都会明白,该向谁表衷心。
尤其是跪着的小丫头,顾琅华这样说,等于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如果顾琅华更聪明,就会当场赏她,让她更加无所顾忌。
琅华看向阿莫,“你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大丫鬟。”
陆瑛忍不住要笑起来,还真被他猜对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惊诧,他一个十三岁的人居然去揣摩八岁孩子的心思。
阿莫果然挺直了脊背,“奴婢给她们送去了水果和点心,还将大小姐的话转述给了她们。顾春媳妇听了,就拉着我的手,托我跟老太太说……说她前两天夜里看到了卢妈妈查看大小姐身上的痘疮,她告诉卢妈妈大小姐的痘疮会好的。顾春经常带着她一起给城东的严郎中送草药,她在严郎中那里看到过许多痘疮病患,严郎中说身上起脓疱是好的,身上起红斑反而才是不好的,大小姐身上没有红斑,并且脓疱已经结痂,一定会痊愈,卢妈妈当时……斥责她……不许乱嚼舌……也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这话……”
卢妈妈厉声打断阿莫的话,“我看你根本就是帮着顾春媳妇颠倒是非,”说着看向顾老太太,“老太太,我看大小姐的痘疮,那是因为我担心大小姐的病,大小姐可是我们太太的命根子……”
卢妈妈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来回话。
丫鬟捧了个布包,站在众人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打开了怀里的包袱给大家看,一些白花花的银子顿时露出来,丫鬟一抖,有一块掉下来滚到了顾老太太脚底下。
顾老太太看着这些银子,皱起眉头,“这是哪里来的?”
丫鬟看了一眼卢妈妈,然后紧张地道:“是从顾春家里翻出来的。”
卢妈妈冷冷地道:“我就知道,这里面定然有内鬼,才让人一个个去搜她们的住处,果然……在顾春家里搜出了这些东西,一个小小的杂役,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一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琅华觉得卢妈妈的话有些道理。
姓顾,八成是老家人,如果会左右逢源,早就在内院找到差事,怎么才是个不起眼的杂役。杂役的月银是很少的,所以顾春还要上山挖药填补家用,辛辛苦苦做事的老实人,根本不可能被委以重任去做这些见不得人的脏活。
倒是卢妈妈,从顾春媳妇说话到找到银子,每件事都做的游刃有余。
只是,她没料到居然是卢妈妈。
前世里,她也将卢妈妈当成自己人,让卢妈妈帮着办了许多事。
如果前世她认为的那些真心真意的人和事,都是假的,那么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琅华看向陆瑛。
第十二章 博弈()
陆瑛感觉到了顾琅华的目光,那带着些许的深意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脸上,可是等他抬起眼睛,她的表情却又变得单纯起来。
陆瑛不知不觉地去想关于顾琅华的一切。他从祖母那里听说的无非是顾老太太十分宠爱这个孙女,每日祖孙两个一起吃饭,顾琅华不吃,顾老太太也不肯吃,顾琅华喜欢顾老太太抹额上的祖母绿,顾老太太二话不说让人扯下来给顾琅华丢石子玩。
祖母也提及顾琅华十分聪明,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顾老太太学了不少的字。
可他想不到,顾琅华八岁就通人情世故。
那目光,分明是在问他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仔细去思量卢妈妈说的那些话,想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的表现显然让他洗脱了嫌疑。
能在悄无声息中看透一个人,要有多厉害的心智?
本来是简简单单的顾家和顾琅华,突然之间让他有些意外。而且这个卢妈妈从进门开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的慌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更别提掌家几十年,阅人无数的顾老太太。
按理说,应该是与顾二太太和顾琅华最亲近的人,如果是串通旁人加害自己的主家,那一定是有极大的利益在其中,对于卢妈妈这样的身份,这个利益绝不会是金钱这样的简单。
那就有意思了。
指使卢妈妈的人是谁?
陆瑛知道自己可以插几嘴问一问。
但是,这把火转个弯会不会烧到陆家?
顾家的麻烦事,就让顾家自己来解决。
琅华以为陆瑛抬起眼睛是要说话,却没想到他最终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琅华忽然气得牙痒痒。
对了,这就是陆瑛聪明人的做派,在事情不清楚之前,唯有旁观才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她知道他的脾性,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相处,跟前世是大大不同。
现在的陆瑛是作壁上观,前世却只想将她握在手心里,她与陆瑛成亲那么多年,一直在陆瑛的保护范围,身边的人都是陆瑛精心挑选,陆瑛很少让她走出院子,她曾为此与陆瑛大吵一架,然而却改变不了陆瑛的初衷。
琅华还记得争吵后的那天夜里,陆瑛用冰凉的手去拉她,用很脆弱的声音央求与她和好,“我只是害怕。”
她知道他的害怕,那是源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她能够体会到他的爱,从开始成亲时的冷淡,到后面像个孩子一样要拉着她的手才能入眠。有心事的时候他会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虽然从不曾说那些甜蜜的话,她这个瞎子却能从他的动作中体会到他的真心。
对于这一点,现在她对陆瑛这个毛头小子,不抱任何的希望。
虽然两个人曾经的爱恋都压在她心头,可是现在对于还没有付出真心的陆瑛,她可以与他博弈,不能轻易就被他扰乱情绪。
既然陆瑛不准备说话,留他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不如将他撵出去,让他也尝尝挫败的滋味儿,免得小看她们祖孙两个。
琅华拉住顾老太太,“祖母,我想要风筝。”
顾老太太不禁一愣,“怎么突然又要风筝。”
琅华轻轻地踢着炕边,“我想要陆三哥画的那种蝴蝶风筝。”
顾老太太不由地叹口气,慈爱地看向陆瑛,“你妹妹是看上了你的工笔。”
这样不动声色的,用一只风筝就顺水推舟地将他踢了出去。
陆瑛想起军报传来准备搬迁去杭州时,祖母还叹息“顾世衡如果活着就好了”,这样顾家还能撑下来。
他们都认为顾家必倒无疑,现在看来倒是未必。
陆瑛站起身,“那孙儿这就去画一只来。”
顾老太太颌首,“去吧,外面起了风,多穿些衣服,免得着凉。”
陆瑛走了出去,顾老太太才将手中的玉把件扔在平头案上,清脆的撞击声响,让卢妈妈脸色更加难看。
顾老太太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这赃物找到的可真是时候。”
卢妈妈没料到顾老太太这般质问,愣了片刻,立即道:“顾春媳妇本是在外院里,大小姐生病,要找出过痘疮的家人进来伺候,三……三太太才将她招进来。”
父亲死后,母亲就不管公中事,现在是三婶打理内宅,她生病安排人手,自然也是三婶的作为。
顾老太太笑了笑,“这么说,还要将老三媳妇叫来了?”
卢妈妈低着头,“这……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尽自己的本分。”
顾老太太豁然站起身,声音高昂,“你还知道什么是本分,你是随着二太太陪嫁过来的下人,这些年我们顾家待你不薄……”话刚说到这里,顾老太太就觉得衣角被人拉住了,她低下头看到了孙女的小手。
顾老太太的话被琅华打断,卢妈妈趁机趴在地上,“老太太,奴婢对顾家是忠心耿耿,那顾春媳妇定是害怕事情败露,才反咬一口。”
卢妈妈竭力呼喊时,帘子被撩开了。
琅华看到母亲诧异的表情。
母亲看看跪着的卢妈妈和盛怒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