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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大概三十上下,眉眼清丽略有姿色,只鬓角生了些华发,徒增美人迟暮之感。此时,她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掉,翻来覆去只知道说一句。
“我对不住你啊俊胜我丢了我们的儿啊我的儿啊”
因这妇人哭得凄惨,沈兮迟和寇淮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这妇人名叫范月娥,住在桃叶里村墟头,平日里就以为过往船只的船员渔民缝补破布衣衫补贴家用。
家境虽贫寒,她的和丈夫王俊胜却恩爱异常。二人是自小就相识的青梅竹马,长大后成亲,婆家温和,二人缱绻情深,举案齐眉。唯一遗憾的,不过是未得一子。
这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终止于几年前,王俊胜被征召从军为止。
自从知道丈夫必从军不可后,范月娥就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在附近观音寺里捐了一个像位,日日前去祈祷,只求他能平安归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
那年五月,王俊胜战死沙场。
消息传来,范月娥悲痛欲绝,几乎想要跟着王俊胜而去,幸而婆婆拦住了她,半月之后,日日以泪洗面的范月娥蓦然发现,自己腹中,竟然还怀有丈夫留下的一个遗腹子。
于是她便苟活下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将这个遗腹子起名成宝,取义“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求他能平安长大,并且永远记得,他曾经有个这样勇敢的父亲。
成宝虎头虎脑,聪明伶俐,是邻里都欢喜的孩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倒也清贫欢欣。
谁都没想到
这段幸福的日子,竟然又在今天终止了。
昨晚,范月娥将成宝哄睡后,自己也躺在他身外的床上入睡。谁知,她一入睡就开始梦魇,先是王俊胜在沙场上惨死的景象,交替盘桓,到最后,竟然是成宝被妖物抓走。
她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竟然真的听到了成宝的惊呼声,随后是一声又一声渐行渐远的“娘——”,梦里的成宝坠入无尽黑暗中,耳畔的呼救声,也渐渐趋向于无。
待范月娥醒来,身边的成宝,竟真的不见了。
沈兮迟问她:“你记得梦里那个妖物长什么样的吗?”
范月娥边哭边摇头:“没有我忘了我明明看见那妖长什么样,但我就是忘了我这个脑子,我真该去死,我应该把成宝换回来该死的是我!”
说到后来,她越来越激动,只尖叫着猛拍自己的头,若不是旁边有街坊邻里几个姨婆拦着,恐怕就想当场撞墙寻死了。
沈兮迟微微蹙了蹙眉。
这妖物好生奇怪。在她的记忆里,寻常妖物还没有一只妖物会这样,把人抓走的时候,竟还会生出梦魇,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抓走。
这种精神折磨,对于范月娥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
她看向沈阿公,后者向她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做了几个口型:“我、也、不、知、道。”
连沈阿公都不知道?
那也只能回家翻一翻那本沈阿公千方百计偷偷藏下来的百鬼谈才知道了。
玄空大师在旁边又“阿弥陀佛”一声,对范月娥慈悲道:“施主,你的面相甚好,是个有后福之人。此番波折,必能化险为夷,你的孩子也必将能平安归来。”
连大报恩寺的玄空方丈都这么说了,范月娥终于冷静了一些,抽泣几声,向玄空大师道了声谢。
几人商量一番,决定还是先回城,把这只妖的来历搞明白了,才能弄清楚如何破解之法,待明日再来一趟燕子矶。
沈兮迟正要上马车,却听见范月娥突然惊呼一声,随后从院子里飞奔出来,气喘吁吁喊住他们:“大师姑娘!”
“嗯?”
范月娥跑到近前,刚才还充盈着巨大悲痛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了一丝恐惧。
她声音微颤,把手里的一件孩子穿的白色内衫递给沈兮迟,指着内衫的一处,道:“这是我前天发现的,当时还以为是附近小孩的恶作剧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寇淮此时也凑了过来,和沈兮迟同时低头看去。
只见那青白色的小小内衫上,在胸口的位置,被赫然印了一个
小小的,血手印。
燕子矶头月(三)()
一行人回到金陵;先一同去了大报恩寺;让玄空方丈为寇淮除魅。
沈阿公在路上就捶胸顿足开了:“我昨晚本来都想到了这事的;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那顾眉生不吞吃人的魂骨;反而在那里泣诉冯梦玉的罪状;很明显就不是厉鬼!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残魂附在了一只噬魅身上!”
瞧这马后炮打得。
沈兮迟:“噬魅这么严重的东西,那阿公你昨晚为什么不提醒我们。”
“我这不是太累,所以睡过去了嘛。”沈阿公“嘿嘿”一笑;挠挠头道。
谁知道玄空大师一听到那噬魅身上还有顾眉生残魂,当即一愣:“施主,你说的此事当真?”
“大师说的是顾眉生么?”沈兮迟点点头;道;“昨晚她还出来和我说话了。”
玄空大师沉吟片刻,缓缓道:“这只噬魅可真是狡猾。”
寇淮未言语;沈兮迟先急了:“此话怎讲?”
噬魅一日不除;金陵便一日危险;这天下大乱也犹未可知!
玄空大师道:“人有三魂七魄;偶有元神散漏;残魂随着血液进入灵魂;便是附在这些缺失的元神空位中。噬魅和残魂彼此依存,便也能连同残魂一起,成为宿主三魂七魄的一部分。”
玄空大师表情凝重;沈兮迟渐渐有些不详的预感。
“然后就会慢慢完全吞吃宿主的三魂七魄?”
“是的。”玄空大师点头;如实道,“这噬魅已随着眉生施主的残魂,侵入大人元神,少则半月,多则半年,这噬魅就会渐渐吞噬大人魂魄,最终取而代之。”
眉宇之间,皆是一股叹息神色,似乎寇淮已无药可医。
沈兮迟心中一凛,下意识反驳道:“玄空方丈,那顾眉生可已经说了,只有你才知道能收此魅,懂得其中破解之法,怎么现在又这样为难起来了?”
少女神情紧张,杏目微愠,只差没拎着玄空的衣领逼迫他快快施法了。
沈阿公在一旁轻叹口气:他何时见过这小女子这样关心过自己?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玄空大师略一颔首,道:“小施主先莫慌张。老衲这里确实有捉魅之法。法事行七七四十九天,就可将此魅捉出,不留后患,但”
他犹疑片刻,竟又不说了。
沈兮迟做长公主那会儿,朝臣们都不敢惹她,在她面前向来是能少言则不言,上奏也是平铺直叙直截了当,哪里还会这样拐弯抹角,一句话里来十几个转折?
她的心本就被这和尚的欲言又止弄得跌宕起伏,末了又听到一个“但”,然后止住,实在忍不住了,皱起眉极其严厉地命令他:“说。”
不过短短一个字,冷凝肃穆,强大气场瞬间就把附近一里的空气冻结。
寇淮一直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如今更是上下打量她,唇畔噙笑,眼底隐现万分玩味神态。
沈兮迟的这个样子倒让他想起一个人了。
而那人身在燕都,远若天上的瑶池妃子,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小小金陵。
沈阿公显然也被她突如其来的狠戾所吓到。然而,被凶的对象是玄空,他早就看这个和尚不顺眼,如今更是乐见其成,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只差没有给沈兮迟加油助威。
玄空神色不变,似乎一点儿也没被沈兮迟震慑到。只单手在胸前合十,“阿弥陀佛”一声,慢悠悠道:“但法事之前,施主们必须要找到那个以血饲养噬魅的人。”
“时间紧迫,就算寇施主阳气极盛,最长不过半年,噬魅必定会吞噬其宿主。去掉做法的七七四十九天,寇施主拥有的时间不过四个多月。”
四人在金陵城外中华门告别。
玄空大师回了大报恩寺,沈阿公要回秦淮河坊家中补眠。本来还叫沈兮迟一起回家呢,结果小姑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只说自己要和寇淮一起回府,一同商量今天燕子矶妖物的事。
沈阿公哪里还敢戳破自家闺女的心事,只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连连道:“好好好,你去吧。”
末了走出几步之后还转头回来问:“寇府住的还习惯吗?阿公要不要把你那几套新裁的衣裳送去?哦对了,新做的那双鞋子呢,这两天出门跑得多,你要不要穿?”
沈兮迟:“”
她一眼就看出沈阿公误会了,但也懒得解释。现下“自己属意寇淮”比“自己想除噬魅,令天下太平”是个更好的留在寇府的理由——毕竟,谁会相信,金陵城一个将将及笈的少女,竟这般心怀天下呢?
她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回话,身后的寇淮却突然开口。
“阿公,不用了。”
他这声“阿公”叫得很自然。
沈兮迟有些错愕,回头去看他。
只见男子衣袖带风,身长玉立,堪堪立在六朝金迷烟水气中,唇畔微扬,上挑眼角带笑,姿态洒脱,竟是说不出的风流素蕴。
开口,声音似暮偈钟叩,沉沉郁郁,低韵清朗,让沈兮迟见惯大世面的心都忍不住猛地一跳。
只见他提议:“明日我便让府中丫鬟带着沈小姐去宝珠阁做几套衣服,挑几件首饰,我来出钱,您可满意?”
沈阿公没料到他这样说,先是微愣,随后笑眯眯地大力点头。
“可以,可以!自然可以!”
随后欣慰地看了一眼沈兮迟,道:“那我这个便宜闺女就交给你了!”
然后乐乐呵呵,就这么走了。
沈兮迟:“”
就这么把自己放心卖了?
便宜闺女,真是便宜闺女。
待沈阿公走远,寇淮的目光才移至沈兮迟的身上,胸腔中发出几声低笑,莫名来了句。
“沈小姐你就算着这粗布衣衫,也这般国色天香。寇某倒有些期待,穿上金陵城最新式样华服的你,是怎样的绝色佳人呢。”
这话虽带了玩笑的意味,沈兮迟还是一时没忍住,差点就脱口而出“放肆”二字。
这眼神认真,真是要了命了
从前她认识的金陵首辅寇淮,心狠手辣,不苟言笑,何曾和“风流公子”这四个字,沾上过半点关系?
她的羞赧不过一瞬,随后犹自拢了拢耳边垂发,镇定自若地转身,也不理会寇淮,只自顾自地,面无表情走在前头。
寇淮低笑一声,旋即闲庭漫步,慢悠悠地迈着大步,走到她身边。
跟随她一块儿,走过中华门,走进热闹繁华、危机四伏的金陵城。
燕子矶头月(四)()
左右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个养魅的人;回到寇府;沈兮迟索性放松身心;好好睡了个午觉。
午时的寇府格外静谧安宁。沈兮迟斜倚在绿窗下小憩片刻;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竟然回到了燕都紫禁城的御花园里。立夏夜灯花绚烂;她跑过假山下的湖心亭,隐隐约约看见水里自己的倒影,圆脸双髻;还是个总角小童的模样。
她跑得飞快,很快就把身后着急唤她的嬷嬷甩开。
宫墙下开着一丛丛大朵大朵的芍药花,蚊虫低舞嗡鸣。沈兮迟躲在墙角一隅;正屏住呼吸等着嬷嬷找来;却见长长的宫道那人走来一个太监,微佝着身子;肩上还扛着什么东西;正鬼鬼祟祟地走向湖畔;左顾右盼。
有几丝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在他的肩上。那竟是个小男孩;只见他眼睛紧闭;悄然无息;显然是已经昏迷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沈兮迟想也不想,直接从花丛中狂奔了出来;大喊:“阿棣——你要干什么?!放下阿棣——!”
阿棣是她弟弟的名字。
那太监没留神;冷不防被她吓了一大跳,隐约间又听见远处似有脚步声传来,不敢回头让沈兮迟看见自己的脸,当下就把沈棣往水中一丢,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了。
见弟弟落水,沈兮迟哪里还顾得上去抓那个太监,只撕心裂肺地叫着“来人啊——来人!”,见沈棣在湖面上起浮片刻,径直沉入水中,哪里还敢耽搁,想也不想,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虽是立夏,天气却还没怎么热起来,春衫轻薄,湖水沁人心肺得凉。沈兮迟刚跳进水里就呛了口水,剧烈咳嗽中,她慌乱挣扎,自顾不暇,却还是一把就抓住了沈棣的手。
沈棣先是昏迷,后是溺水,如今抓到救命稻草,便一把缠上,死抱着沈兮迟不放。
饶是沈兮迟会滑几下水,却依然被他拉得行动不便,还未到岸边,就已力竭,口中灌入几口凉水,口鼻窒息,神情恍惚。
意识模糊之际,沈兮迟放开沈棣,用力推了他一把,而她自己一个人,缓缓沉入水底,湖水刺骨,水草无声,渐渐缠上她的双脚
“救命——!”
沈兮迟尖叫一声,大口喘息,猛地醒来。
“沈小姐可好?”窗外传来一个女子声音,语气中带着关怀之意,“你梦见什么了?没事吧?”
沈兮迟拂了拂额上湿发,强自镇定片刻,答道:“我没事。”
她抬眼看去,槐绿窗纱上映着的朦胧身影,婀娜婉约,正是昨夜她在花园中小亭里见到的,寇淮的那个表妹。
罗芳旖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俏皮道:“沈小姐没事呀,那就好那就好!我表哥现在有事,我闲得无聊,便来找沈小姐聊聊天。”
这话说的,竟像自己已然成为了这偌大首辅府的女主人一样。
沈兮迟冷眼看她,不说话。
她亲政的这五年,事无巨细,皆要亲自过目。手下几千官员,居何位做何事,又是什么来历,她尽如数家珍。
比如这位罗小姐的父亲,就是宁波府知府罗翰明。名字起得这样光风霁月,早年没施行海禁时,倒是中饱私囊,甚至还贩卖私盐,捞了不少油水。
海禁之后,宁波府迅速衰败。想来罗家也日渐亏空,这个罗翰明坐不下去了,竟又把自己的女儿推出来,想要搭上金陵首辅?
大约是沉默得久了,那位罗小姐颇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叫了声:“沈小姐”
沈兮迟这才回过神来。
她下了木榻,边穿鞋边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要出去有事,你找别人聊天去吧。”
“可”
“下次有空再说。”说话间,沈兮迟已经穿戴完毕,走出房间。她冲罗芳旖十分敷衍地笑了笑,便沿着另一侧走廊,快步走出了后院。
这种女孩子间的勾心斗角,她不想管,也懒得掺和。
罗芳旖的目标是寇淮,她的目标可不是。既然这样,自己就省点力气,让罗芳旖自己作去。
沈兮迟和罗芳旖这次短暂的对话,立马就被后院有心人听了去,并以极快的速度,在寇府佣人之间传播开来。
两姝相争必有一伤,在府中,此事一时引起热议。
后院浣衣的婢女皱眉:“我觉得罗小姐人可和善了啊沈小姐这样对她,未免有点太凶了,不太好吧?”
映绿辩驳:“哪里凶了?我觉得沈小姐这样挺有个性的呀!不想聊就是不想聊,罗小姐又不是我们首辅府什么人,没必要事事惯着她。而且我觉得罗小姐这个人太端着了,让人感觉假假的,现在莫名其妙的出现,就是要来有意接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