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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从前听到这样的话,她是万万不会如此感同身受的。那时坐于燕都高位之下,俯瞰这天下,只看得见这盛世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却看不见那些渐渐笼罩于这大地之上的暗处阴影。
金陵此行,她见了太多疾苦与凋敝。袁娘子被这世代所捆绑束缚,日日受丈夫的欺凌折磨;滕晚娘被自己的母亲与弟弟理所当然地抛弃,只因为她是个女子。
百姓尤如此,女子尤甚。她与阿棣日日待在这禁宫之中,满目皆是歌舞升平,沧海汉篦,竟是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宫室内,那女子静默了片刻,随后轻轻道:“皇上,臣妾比您看得多。自然能够将这天下,治理得比您好千倍万倍。您就放心吧。”
她拍了拍沈棣的手,起身作了个揖。杜景时一言不发,跟着她向沈棣行了个礼,两人就要退出这偌大的寝宫。
沈兮迟一惊,连忙往一旁的屏风处躲去,以免与他们打个照面。
谁知他们还没走几步,沈棣突然出声,叫住了那女子。
“阿姐。”
如同一盆冷水自上而下,沈兮迟浑身血液刹那间凝固,耳朵里“嗡”地一声响,呆立在原地,半分都动弹不得。
阿棣他叫那个女人什么?
“阿姐。”
仿佛是听见她心中的疑惑,沈棣再一次开口,叫了一遍这曾经独属于沈兮迟的名字。“阿姐,你说的对。”
“嗯?”那女子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向病卧床榻的一朝天子。
“你说的对。”年轻的皇帝轻咳两声,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无奈,“朕的命数至此,恐怕也是上天的责备。从此以后,这偌大的天下,还拜托阿姐好好看顾了。”
被他称作“阿姐”的人笑了笑,点点头道:“好。”
左一个右一个“阿姐”,沈兮迟觉得自己几乎喘不上气。
阿姐。
阿棣竟然叫这个女人,阿姐。
她才是阿棣的阿姐。站在宫室里的这个女人,又是哪里来的冒牌货?
她全身的血液涌上额头,沸腾而滚烫。未等那女人和杜景时相携离去,便“蹬蹬蹬”几步绕出屏风,一把将隔离宫室的幔帐掀开。
潮打石头城(二)()
宫室内薰香袅袅;夕照日头从雕花木窗外斜斜射了进来;将半边宫室的地板都染上殷红的血色。
落日萧萧;霜晚凄凄;窗外宫室的屋檐之上;还颇为不详地响起了寒鸦扑腾扑腾的嘶鸣。
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沈兮迟的心凉寒至此。
她的手一直保持着撩帘的姿势;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定定,死死地盯住面前不远处的那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人。
这声音与自己所熟悉的相去甚远——但这张脸;她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沈、熙。”
她一字一顿,恍如隔梦,好不容易从喉咙口找回一点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字。
然而;没有人听见她的话。
见帘子无风自起,三人皆看了过来。
沈棣皱着眉头;面容露出一丝悚然的惶恐;而那个“熙平长公主”则盯着虚空许久;突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
“皇上;臣妾给您安排的新婢女;到底比不得原来的用得使唤。这不;连您寝宫里的窗户都不合好,地龙烧得再旺又如何?还不是容易让这风寒更重些。”
沈棣咳嗽了声,没搭腔。
殿中的“熙平长公主”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抬手将这爿隔离宫室的帘帐拉拢。
她顶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享用着自己的权利,拥有自己本该属于的一切。
沈兮迟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直到那“熙平长公主”的手穿过自己的手,将帘帐抚平,她才如梦方醒。
自己自己竟是变成了一缕游魂么?
意识到这点,沈兮迟浑身的温度更冷了三分。
不可能。
这不可能。
那夜头陀岭上烈风朔朔,她毫不犹豫,纵身一跃,从那样高的山巅直直地摔下来,必死无疑。
而她这么做,是有缘由的。
按照她几日前在古籍上看到的那样,她若身死,魂魄无归,自然会回到曾经的身体里去。
——这还是她帮寇淮在各色古籍中,查询如何去除噬魅之危时,无意间看到的破解魂魄转换困境之法。
沈兮迟犹豫了两日,终于暗下决心,最终冒了一把险。
她杀了罗芳旖,解除了噬魅感应之祸,又纵身一跃,只求一场义无反顾的死亡。然而现在看来
她竟是落入了另一个困境中。
她是为了摆脱沈兮迟的那副皮囊,回到燕都,才如此一搏的。现在看来,她竟变成了一缕幽魂,竟是连之前的境况都不如了么?
不。她不甘心。
在金陵的一个多月,从莫名其妙地变成捉鬼人的养女,到一一破解母魉、噬魅之困,沈兮迟一路走来,所见颇多,心智愈发坚韧。
眼下,为了阿棣,为了寇淮,为了这大越天下,她只会比从前更加强大。
是以,她迅速地将自己的状态调整了过来。听见帘帐那边,宫室内的婢女齐声为“熙平长公主”送行,她死死握住拳头,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熙平长公主”和杜景时一路沉默,都未曾说什么话。直到马车一拐,进入一闪正红朱漆大门内。
垂花门过,“熙平长公主”终于开口。
“景时,你今日为何这么闷闷不乐?这可不像从前的你呀。”
“我在想,我们这么做行么?”半晌后,杜景时才沙哑着嗓子开口,“这才一个多月,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快了”
“太快?有什么快的。”那个假公主冷笑了一声,“你可别忘了,如今我们手中的这一切,都是在你和他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基础之上得到的,这一个多月,我不过是代你们收网,有什么快不快的。”
缩在马车角落中的沈兮迟心口一颤。
果然,为了这事,杜景时已经谋划了许多年。
她又听得杜景时犹豫着道:“可是,说到底,我们并未确定沈熙是否真的死了。公主你不是说,她在金陵借尸还魂了么,现在寇淮那边又”
“她一定会死。”假公主倏地打断了他,声音更加冷厉,“过了今夜,她必定会死。”
杜景时一愣,随后问:“你怎么如此笃定?”
“哼,算她命大,本宫之前安排人过去杀她,都被她逃过了。”假公主端立于马车座位中央,先是神色冷峻,说到后来,表情里却裂出一个得意张狂的笑,“但她今夜必死无疑。”
“今夜?”
“嗯,二月初二,龙抬头——我倒要看看,什么才叫龙抬头。她要抬,本宫便将她的头按下去!”
沈兮迟看到假公主将鬓角的珠钗扶正,两个指尖微微摩挲,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宣判了她的死刑。
“——今夜,她必死无疑。”
沈兮迟如坠冰窖。
一直到他们走下马车,她才渐渐缓过神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难道难道那古籍上的破解之法,只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罢?
难道她是在死前回魂,上天垂怜,好让她回到燕都,擦亮她的眼睛,看清楚她曾经不得其解的一切真相?
沮丧绝望的情绪不过一瞬,她便又抿紧了唇。
若她输了,那她认命。
可如今,她在明,他们在暗,又谋划已久,这不公平。
更何况,她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阿棣,为了寇淮,为了全天下千千万万的黎民苍生。
不管现在到底是何境地。沈兮迟打定主意,便提着裙摆,也匆匆跳下马车,继续跟上那假公主和杜景时。
他们的交谈从前头断断续续地传来。
“金陵到底远离燕都,如今局势不明,那个寇淮不是我们的人,软硬皆拒,手中又手握重兵”是杜景时谨慎的声音。
“嗯?你想说明什么,杜三孤?”
杜景时斟酌着字句:“公主,虽说您安排好了一切,但大局当前,还是小心为妙。依臣之见,还是”
“景时,你忘了不久以后我们要带着皇上南下巡游了?”假公主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你不必担忧,此事我早就考虑到了。月底我们便动身去往金陵,彻底将南方的势力收回。在此之前,本宫可为那寇首辅准备了一份厚礼”
“哦?”杜景时微愣。
“这份厚礼甚重,单看他躲不躲得过了。”假公主冷哼一声,“若他能躲过一劫,那本宫也敬他是个有本事的人。既有本事本宫见上一面,也是无妨了。”
“可”杜景时还是担心。
那假公主形色粗暴地打断他。
“好了,景时,你不要再说了。”她道,“金陵那地,本宫比你熟。断不会让他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去。你这首辅之位坐得稳,便放心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景时也只好颔首称是。
沈兮迟微微蹙眉,正揣测着她话里的意思,却见她蓦地转头,厉声呵斥道。
“哪只野鬼在此?!”
随后,面前直直飞来一张黄符。
沈兮迟仿佛被定住,一动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黄符纸贴到自己身上,然后“轰”地一声,烈火焚身,将自己瞬间烧为一抔灰烬。
“啊——”
一朝梦魇初霁,沈兮迟倏地醒来。
四下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侧耳凝听,除了隐隐的流水声,什么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原来自己还没有死?
看来,方才只是个噩梦。
想来是做了噩梦的缘故,她的呼吸声极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隐隐回荡,颇有些怪异之感。
这怪异的感觉不过一闪而过。沈兮迟抚额,将汗拭去,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她深呼了几口气,确认自己还活着,却不知是在哪个人的身体里。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琼鼻杏目,淡眉丰唇,形容俏丽——
显然,她还被困在金陵城沈兮迟的身体里。而没有回到燕都,重新成为那个熙平长公主。
想到方才的噩梦,沈兮迟皱了皱眉,颇有些困惑无措。
现在看来,若方才的噩梦是真的,那么自己不仅没有死成,而且燕都的沈棣面前,还有一位“熙平镇国长公主”,披着她的皮,理所当然地行她所行之事。
也不知沈棣到底知不知道,现在的那位所谓“阿姐”是个危险的冒牌货。
也不知道寇淮身上的噬魅,到底有没有因此消失。
沈兮迟躺在暗色的夜里,仰面看着漆黑的上空,思忖了片刻,终于做出决定,撑着手肘打算起身。
事不宜迟。她必须要先和寇淮确认噬魅已死,随后向他要一份通行路引,以便在他们南下金陵前,尽快回到燕都,将这些早已越轨的事拉回到正轨上来。
她必须防止这大越的天下,莫名其妙地假入他人之手。
而且,也不知那女人给寇淮的“厚礼”,到底是什么
她务必得抓紧时间,去通知寇淮小心些。
沈兮迟边想边在暗处摸索着,想爬下床,谁知额头“咚”地一声,头顶碰到了什么东西,让她的后背瞬间一凉。
这是什么
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沈兮迟却不敢去细想。她颤抖着指尖,抬手想将头顶上的障碍物顶开,然而任凭她用尽全力,头上的硬物却纹丝不动。
她停顿了几秒,呼吸愈发急促,四下摸索了一遍,因为爬不起身,至多能摸到腰上的大概,但她却基本可以确定——
自己,躺在一具棺材里。
潮打石头城(三)()
夜里;沈阿公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的。
那声音不大;隔着远;闷闷沉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木板上抓挠;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更让人觉得颇为心中发毛。
他点了床头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披衣起床,仔细辨别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缓缓而去。
待听清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之后;他的后背又是一凉。
——竟然是西厢房。
西厢自小便是沈兮迟的闺房。二月初二那日,这孩子不知怎的,明明都已将妖祸平定;却从头陀岭上摔下;就此香消玉殒。
没有人知道,在头陀岭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怪他们赶到得不及时;待在峰下找到她的尸首时;已然是第二日的午时。
少女已然全无呼吸;浑身上下的衣物没有一处完整的;但肌肤却焕发着如珠似玉般的光华;没有一丝伤口,仿若新生。
寇淮看到沈兮迟尸首的那一瞬间,只说了三个字。
“我不信。”
尔后的短短几日;他为沈兮迟请来了长江以南最有名的几位医者术士。所有人看到沈兮迟早已僵硬冰冷的尸首;皆是纷纷摇头,甚至还有一位脾气甚骜的老者,连门都没进,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开始破口大骂。
“人都死得这样透了,还将老夫请来,这是诓老夫呢?就你富贵人家的命是命,其他人就是蝼蚁?还这样占用老夫的时间!”
随后骂骂咧咧,挥袖而去。
就连玄空方丈也没了法子,只对着沈兮迟的尸首行了一礼,口中絮絮道了几声“阿弥陀佛”。
厅堂中超度几日,到了今日,虽则尸体没开始腐烂,却再也拖不得了。沈阿公眼睁睁地看着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女,纤瘦单薄的身子被存封在冰冷的殡盖之下,只等着明日下葬,再无天日可见。
他浑浑噩噩地做了大半夜的噩梦,一直到现在,被西厢房中传来的诡异声响猝然惊醒。
临进西厢房的门前,他觉得心里不妥帖,想了想还是去柴间里,带上一根长长的烧火棍,才小心翼翼地踏进西厢房。
——毕竟,他见多了鬼怪之物,知道无论此人生前何等善良温和,死后的鬼魄却有可能性情大变,不太可能是同一回事。
在头陀岭上,说不定乖女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以如此诡谲的方式死去。
沈阿公边这么想着,边试探着往里走。
“呲、呲、呲”
那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愈发清晰了。
沈阿公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虽然见多了小鬼作乱的情景,但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午夜诈尸的事,而且化作厉鬼的还是自己最亲的亲人。
他不得多想,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飞快地贴到了棺材正上方,边闭上眼边在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镇鬼咒。
棺材里的诡异声响终于渐息。
沈阿公松了口气,僵直着身子又等了一会儿,见棺材里的尸首终于不再乱动,才握紧手中的烧火棍,正欲转身离去——
“阿公?”
厚厚的棺材木阻隔了声音。一开始,这声音还是混混糊糊的,听得并不真切。
沈阿公脚步一顿,疑心自己听错了,但棺材里确确实实有人闷着嗓子叫他。
“阿公?是你吗?”
沈阿公脊背一颤,半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是啊,哈哈。哈哈,是我。”
“我是不是在棺材里?”那“僵尸”还在里头唤他,“阿公,快点帮我把这个棺材盖打开,我要闷死了。快点。”
沈阿公将手中的烧火棍握得更紧了些。他甚至疑心,自己家里是不是混入了什么续魂草,所以才会让乖女返而复生。
他似乎在忌惮什么。他在犹豫。
沈兮迟在棺材内敲打呼唤了良久,都不见沈阿公过来帮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