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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什么意思?”沈兮迟索性将这个咄咄逼人的模样演了个十成十,“你一字一句,皆是质疑我为何会知道你表妹是宁波知府家的小姐,是也不是?”
坦坦荡荡,她直接将意思挑明。
这招无非是一出“空城计”罢了。在燕都时,她诈那些居心叵测的朝臣时,便已经用得十分顺手。
见她如此坦诚,寇淮倒有些不确定了。毕竟那可是母魉幻境说的话严格意义上讲,并不具备任何可信度。
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你说说看,你为何会知道她是宁波知府家的小姐?”
沈兮迟远山黛眉,此时微微挑起,下头氤氲着不加掩饰的促狭与不耐:“拜托,寇大人,那可是你的表妹,你也知道我身边来来往往是怎样的人——金陵首辅位高权重,你身边的人,我又怎么可能从未有所耳闻?”
寇淮不语,盯着她的眼睛,似是在斟酌她话中虚实。
沈兮迟大大方方地回视他:“所以——你刚才那样问我,是怀疑我借尸还魂?”
寇淮没想到她问得这样直接,便索性也开诚布公:“没错。”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沈兮迟吟吟展颜:“那你怀疑我是谁的魂?”
对方沉默,她也不急,只自顾自地猜测:“你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此时提出,是不是因为你刚才听到了什么?是玄空方丈?还是我阿公?还是别的什么人?”
“难道说,我现在还在母魉幻境里?”
寇淮看着她灿若星子的眼睛,半晌才道:“是沈阿公的幻境。他说,你被换魂了。”
——原来是母魉幻境。
沈兮迟真是万万想不通,今日她来燕子矶捉妖已是凶险万分,竟然还遭遇这样的困境。
如今寇淮是敌是友并不明晰,母魉幻境竟然就这样把她的底细透了出去真是可恶。
沈兮迟觉得,自己仿佛被这该死的母魉从背后捅了一刀。
她脑袋转得飞快,没有追问细节,垂着眼睛,慢慢将笑收敛,“你可知,刚才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寇淮的答案。
寇淮:“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沈兮迟抬眸看他,“我看到了你。你将我万箭穿心。”
少女目光清亮,胧着一层淡淡水汽。月光投在她的脸上,那一瞬间,刀光剑影尽数闪过,最后却落
在一对怅然宁远的黛眉上。寇淮几近失语。
“我”
母魉幻境为什么会让她经历这样的事?
沈兮迟将寇淮的表情收入眼中,心下暗自哂笑,带了些许酸涩的无奈:果然,这招“以退为进”由美人使用出来,效果比从前在燕都那会儿更加立竿见影。
她再退一步,和盘托出:“在母魉幻境里,我莫名其妙变了一个人,好像是上回我们一起说过的那位镇国长公主殿下。你拿箭指我,说我丑若无盐,又说什么我和你不共戴天,便要让我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近消于无,泪眼浸润,似乎想起那幕,便心有余悸,只觉可怖万分。
“怎么可能!”寇淮打断她,皱眉反驳道,“我都与你说过,我一直敬重镇国长公主,从未怀过这样的想法!母魉幻境不过是在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罢了!”
“嗯,我都记得。”沈兮迟认真点点头,“当时我就想,母魉幻境虽看上去与现实一般无二,实际上却漏洞百出,皆是破绽我们可万万不可被此等邪妖所骗,平白去相信它说的话。”——所以,她说我借尸还魂,也不可信。
说完,她垂下眼睑,转身快步又往前走去。
等过了两秒,寇淮才回过味来:感情这事竟就这样被她蒙过去了?
然而她反驳得毫无破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饶是精明如寇淮,都不知如何下手。
他苦笑一声,回神大步跟上。
江边小径,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向不远处的桃叶里走去。
小小村墟灯火全无,一片漆黑。
沈兮迟脚步未停,正想踏上村头小径,被寇淮及时止住:“慢着。”
他将沈兮迟拉到身后,示意她,“你到后头,跟着我走。”
随后,便挡在沈兮迟面前,将她完全地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身旁皆是一片暗黑的田地,死寂无孔不入,悄无声息地扼住她的喉咙。沈兮迟看着眼前背影,高大劲宽,骨骼有力,仿佛遮风避雨的一檐,莫名教人安下心来。
只要没看到那张漂亮得过分、又玩世不恭的脸就好。
沈兮迟这么想着,刚才还暗潮汹涌的剑拔弩张已然消失不见,一丝久违的放松涌上心头。
——算上刚才架空龛窟前,短短半个时辰里,这种情绪已是第二次出现了。若这真是母魉幻境,那也真是太过温柔了罢。
没想到下一秒,寇淮很快就毁了这温柔的氛围。
只听见他在前头问:“沈小姐可听说过一个故事?”
“嗯?”
“说是有两人一同赶去乡试,结束后一同归家,拼命赶路。然而天都黑了,他俩却落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然后两人发现了一个废弃地庙,想要去住,却发现那庙中住着一个绝世佳人,一番温存之后,却发现对方是狐妖?”沈兮迟笑道,“寇大人,你这个故事,也太没有悬念了些。”
“不是。”寇淮的语气十分严肃,“虽然天都黑了,但两人归家心切,还是拼命赶路。山林幽谷之中,两人很快迷了路,走啊走啊走,走啊走啊走,却怎么绕都绕不出去”
沈兮迟噗嗤笑了,“鬼打墙了吧?这事我刚刚经历过,其实只要发现迷阵破绽,就没什么恐怖的。”
寇淮没理她:“他们走啊走啊走啊突然!他们看见前方山腰处有灯火零星,酒旗张扬,走近一看,天无绝人之路,那竟是一家可以落脚的客栈。”
沈兮迟来了些兴致:“所以他们去住了?这客栈有人肉包子吗?”
“”寇淮压低嗓子,自顾自继续,“看见那间客栈,两人大喜过望,连忙往客栈方向赶去。”
“走了很久很久,过了大半个时辰,那明明客栈近在眼前,竟依然咫尺天涯。其中一人心觉今夜诡异,便想不去那客栈,索性露宿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他停下脚步,一转头,却发现”
沈兮迟屏住呼吸。
“他发现,方才还跟在身后的同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寇淮的声音暗哑低沉,暗夜里听来,颇有些森然可怖。
沈兮迟蓦地发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
黑暗包含着所有未知的恐惧,如同一只伺机出动的巨兽,在她的身后耸立。
有凉飕飕的夜风袭来。
她刚才还云淡风轻,此时却头皮发麻,抬手一把抓住寇淮的衣袖。
若自己不见了,寇淮还能察觉到。这样安心一点。
寇淮感觉到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抓上自己的袖子,低声笑道:“好了,故事说完了。现在我们去”
“哪”字还未开口,却听见前方一家农舍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啊————救命!救命啊!!!”
两人飞速地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异口同声道。
“不好!”
燕子矶头月(三十二)()
那惨叫声撕裂飘虚;像是拼尽全力;却只挤出一丝细弱的呻。吟。夜风森冷;松林窸窣;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地往那农舍冲去。
寇淮率先到院门口;侧身躲在墙边;随后一脚将门大力踹开。
“砰——!”
确定里头并没有埋伏之后,寇淮将沈兮迟拦在身后,两人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踏进院门。
这是一座一进小院,东西北各一矮舍,灯火俱灭;黑洞洞的门遥遥相对;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可怖森然。
静谧的夜里;屋内传出的微弱呻。吟声尤为明显。除此之外;竟还有一种怪异的沙沙声;仿佛衣衫快速摩擦发出响动;声音虽细弱;但极有规律;不容忽视。
月光洒下,庭中如水,寇淮和沈兮迟两人站在明处;正想进屋探个究竟;却听见北面的矮舍中又传出了一声惨叫,随后有人大喊:“救、救命”
寇淮听出这正是刚才护送袁娘子回家的两名侍卫其中一人。
他叫了一声对方名字,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大人?大人!您别过来,别管我了,快走!”那侍卫的声音断断续续,“这女人疯了疯了”
“怎么回事!”寇淮皱眉,大步走近,“你们怎么样了,都没事吧?!”
沈兮迟忙也跟了上去。
只听得屋内,侍卫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大人大人您快走”
离得近了,就着月光漏进的一角,两人终于将屋内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
饶是沈兮迟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女子,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尖叫出声——
只见屋内横倒三名男子,打头的那人应该正是刚才说话的侍卫。
有一女人横坐在他身上,反手持刃,手起刀落,一下又一下,将锋利的刀尖狠狠刺入他的腹内!
刀刃拔出身体,溅起大片大片的血花。行凶的女人阴恻恻地笑着,毫不顾忌身下人的痛苦,只机械地手起刀落,一下又一下,在他肚子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窟窿。血早已流了满地,屋里满是腥气,令人作呕反胃。
那侍卫渐渐失去了生气。
寇淮狠狠一拧眉,怒喝道:“住手!!”
——若不是沈兮迟拉着他,恐怕他已经冲进去了。
似乎这时候才听见屋外有人来,女人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外的沈兮迟和寇淮二人。
目光触及她的脸,沈兮迟的心里一凉。
今早,这位袁娘子还娇弱可怜,与她那两位邻居姐妹情深,抱头痛哭——而此时,她发丝凌乱,脸上溅满深红的血渍,目光冰冷,煞气冲天,俨然就是一个从地域中而来的死神!
更令人悚然的是,她虽有人头,身上却长满禽毛,后背生着一对大大的翅膀,竟像是一只鸟身人首的怪物。
——是夜游女!
看见寇淮的那一刻,袁娘子眼睛微眯了一下。随后,她的嘴角慢慢抿起,露出一个阴邪而残忍的笑来。
沈兮迟的心猛地狂跳起来。那厢的袁娘子已经站起身,将刀举起,脚步飞快,直直冲寇淮刺过来。
她面上仍带着那诡异的笑,惨白的月光里,显得格外恐怖森冷。沈兮迟来不及上前,连声大喊:“寇淮!寇淮你快躲开!——她就是夜游女!让我来!”
寇淮没理她,等那袁娘子冲到自己几步之外,轻轻一闪身躲开,看准时机,抬手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正想绕到她背后将她另一只胳膊也捉住,却突觉腕上一阵剧痛,那袁娘子的手不知怎地,竟像没有骨头似的,硬生生地反折回来,将刀直接砍上他的小臂!
寇淮“嘶”地一声,猛地皱起眉头。
他紧抿起唇,不顾臂上伤口,正想将她手中的尖刀打落,身后沈兮迟已然赶了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寇淮!我让你住手!我来!”
寇淮:“可”
“别可是了,听我的!”沈兮迟二话没说,几下就将寇淮挤到一旁。
她从怀中掏出鬼结绳,冲袁娘子用力一甩。绳头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儿,立马缠住袁娘子的颈部,在她脖子上紧紧打了一个死结。
好事被坏,袁娘子发出一声尖锐的悚叫。她看向沈兮迟,眼睛中闪着如狼一般的幽幽凶光,长啸一声,冲她狠狠地扑了过来。
沈兮迟镇定自若,丝毫没有露出一丝怯色,只快速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攻势,手中结符,开始飞快地念咒。
这回,她在对战中比上次在晚晴楼时熟练了许多。月光下,少女眉头微锁,鬓角沁汗,双脚呈一前一后的姿势站稳,单薄的身体里却是一往直前的坚毅与无畏。
寇淮盯着她的侧脸,好一阵怔忪。
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腕上受伤,他连忙将袖子扯开,“哗——”地撕开一带布条,口咬一端,动作娴熟,眨眼之间便用单手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完成。
再抬头,只见庭院内的一人一妖之间,胜负已分。
袁娘子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脖子,面容痛苦,喉咙口发出“咕咕”的窒息声,濒临死亡的边缘。
沈兮迟面不改色,继续飞快地念着咒语,直到那鬼结绳突然爆发出一道金灿灿的光,将她俩的身影尽数吞没——
“沈小姐?!”
寇淮不由地皱眉,连忙大步走了过去。那金光却像是一道屏障,将他挡在外面。
“沈小姐?沈小姐!”看不见沈兮迟,寇淮有些心慌了。
——所幸,这一团金光不久便渐渐消失。
寇淮才松了口气。
只见沈兮迟弓着身子勉力站在一旁,手撑在腹部,唇角留有一行血迹,似乎受了不小的内伤。
而她的对面,刚才人首鸟身的怪物已然消失不见。由那根鬼结绳束缚住的,赫然是方才还与寇淮柔柔弱弱哭诉的袁娘子。
她悄无声息地伏在地上,不知生死。而她的身旁,正躺着一张巨大的鸟皮。
沈兮迟抬手,一擦唇角血迹,虚弱地笑了笑:“没想到夜游女都如此难对付。”
寇淮的目光略过她撑在腹部的右手:“你没事吧?”
“没事,这不是实际的伤害,只不过是痛一会儿罢了。”沈兮迟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袁娘子,“我怀疑过她但没想到竟真得是她。”
寇淮“嗯”了一声,确认她并无大碍之后,转身疾步进了北厢屋内。
沈兮迟也跟了进去。
屋里的地上躺着三人。除了他手下的那两名侍卫,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孔。
——想来,这应该是袁娘子的丈夫了。
寇淮俯身,仔细探得三人鼻息——果然,三人皆已断气。
虽是预料之中的事,但他心下仍是一紧。这两个兄弟和他出生入死,几乎自他踏入这权力泥淖之时,便一直跟随自己,从燕都到金陵,千里之遥,没想到竟折损在这里。
他半跪在尸首旁,小心翼翼将他们的眼睛阖上,低声道:“放心去吧。我寇某人一定会帮你们照顾好家眷老小的。”
刚才的紧张、危急、担忧,在松懈的这一刻,全都化作了一声怅惘的叹息。
寇淮闭上眼睛,用力按了按眼窝,背影竟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
沈兮迟站在一旁看他。她又何尝不懂?
在燕都,她登顶权力巅峰的这五年,一千多个日夜,几乎无时无刻不处在危险之中,就是这么满路蹒跚、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的。
最凶险的一次,她去京畿参加秋猎。因为事务繁多,比其他人晚出发了一天。行前明明安排得无懈可击,结果路上还是遭了伏击,一百多名护卫死得干干净净。
她的贴身侍卫,那个叫嘉瑜的少年,面对凶狠似狼虎的刺客,毫无惧色,身中数箭依然护在她的身前,没有让那些刺客近她一寸身。一直到援兵赶到,将刺客一网打尽,他才在她面前倒下。
她最忠心、也是她最喜欢的手下,年纪还这样小,就这样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暗杀之中。
嘉瑜是孤儿,无父无母,尸骨无还。她将嘉瑜封侯,以最高的礼制下葬,不死不休地追查幕后主使,将他们灭了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