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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就好了?
沈熙不懂。
她只知道孙贵妃势大,娘家风头极盛,乃朝中后起之秀,远非一向不温不火的开国勋贵开平侯府可比。
孙贵妃又一向得宠,西宫极讨皇上欢心,荣宠长盛不衰——如果要等,那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么?
沈熙是到后来才明白母后的意思。
淳宣十六年,孙家因郭启潮案,一朝跌落泥尘。全家上下几百口人发配的发配,问斩的问斩,九族株连,孙贵妃也被打入冷宫,不久后便悄声无息地香消玉殒。
这一场变故,不过发生在几个月之内。
曾经权倾朝野的孙家,一夜之间从燕都消失。老树拔起还连着深根呢,孙家却被连根拔起,连一个人都没能留下。
——就连父皇曾经最宠爱的儿子,也没能活过这场变故。
得知消息的那天也是冬天,前两天还是大好晴日,那天却平白无故地下了一场雪。母后差秋月姑姑在窗前温着小火炉,腾腾蒸气里满是肉骨汤的香味,她看着院里白雪似柳絮,喃喃道。
“阿熙,你看终于还是等到了。”
多年之后,沈熙手握利刃,雷厉风行,为阿棣扫平天下。江山稳固,海晏河清,她俯瞰这万里山河,回望来时的路,终于深刻地理解了母后的意思。
——面对敌人,须得不骄不躁,不疾不徐。你要等,等他放松警惕,等他得意忘形,等他露出破绽。
然后你才能亮出手中利剑,将他一举击溃。
沈熙一直不知道,当年开平侯府到底有没有参与郭启潮案的谋划。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母后一定是知情者,开平侯府在孙家走上亡族之路的时候,一定推了一把。
“等待、忍耐,然后将敌人一举击溃”——这就是母后这一生,教给沈熙最大的人生智慧。
沈熙嘴唇微抿,面色平静。她转脸看向迎面而来的母魉,眼中已是暗潮汹涌,狠戾乍现,充盈着挡也挡不住的腾腾杀气!
自己可是大越的镇国长公主沈熙,身上背着千万条人命的冷血毒妇,古往今来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她倒是不信了,这母魉再厉害,再阴邪,身上难道会没有一丝破绽?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破裂裙摆上的尘土,扭了扭僵直的脖子,将手腕上紧紧缠着的鬼结绳解开,在手中拉直,蓄势待发,唇畔带了一丝冷笑,淡淡出声。
“来吧。”
燕子矶头月(二十三)【二更】()
眨眼之间;那黑影已到眼前。
这一团暗黑色的影子;混沌、蒙糊;根本没有具体的形状。沈兮迟屏住呼吸;看它蔓延至鼻端;在碰到她的那一刻;如水滴入海;迅速四散延伸,将她包裹在其中,形至于无。
百鬼谈上有记;说这母魉为上古妖物,极其罕见稀少,从古至今几乎没人亲眼见到过。
是以;便是连那个神秘的风月室主人都说不出母魉到底长得是个怎样的子丑寅卯;只含糊地在母魉那页的最后一句提起,说母魉生性狡诈;最善惑人;若要除此妖;必得加上十二万分的小心。
在沈兮迟的记忆里;她虽从小就和沈阿公一起在金陵捉妖;但大多都是小打小闹;道上的零散小鬼罢了,万不会遇上过这样的上古邪妖。
她又是惯常帮沈阿公打的下手,更别说此刻;竟要一个人面对此等妖物。
四周的黑色阴影形成一环密不透风的墙;将沈兮迟与外界隔绝开来。
沈兮迟知道,这母魉做那鬼打墙的阵法都如此厉害,更别提现在面对面地对她施法布阵。然而她无能为力,只能被动地掉入母魉编织的幻境之中。
似有一阵风吹过,清凉透澈,沁人心脾,视野里的黑影瞬间便烟消云散。
沈兮迟抬头,不过眨眼工夫,周遭场景快速转换,她竟已然站在了一个熙熙攘攘的书院里。
她扭头细看,见四周的人全端着一种看热闹的神气,抬手冲她指指点点,嬉笑议论。她再转头正视面前站着那人,依稀辨认出,这个油头粉面的玉面小男孩,不是孙正毅的长孙孙简又是谁?
这位日后也因郭启潮案而被午门斩首的故人,正抬着下巴,对自己冷哼一声,道:“貌似无盐,全燕都都这么说,可不是真的嘛。”
沈兮迟微怔。
她还记得这天,这还是淳宣十一年。孙家还未分崩离析,燕都还是孙贵妃父女的天下。
那天她跑来国子监,全是因为当时孙简侮辱了他们姐弟,阿棣哭了一宿,说不要她这个姐姐。
她气急败坏,冲到国子监来找孙简,兴师问罪。谁知却反被孙简说得无地自容,平白又受了一番侮辱,最终溃败而逃。
她万万没有想到,母魉竟然让她掉进了这样一个幻境里,让她重温当年被羞辱的场面。
这是什么意思?
沈兮迟轻蹙眉头,目光缓缓扫视四周的人。
因为孙简刚刚说的那句话,四周的人皆落井下石,跟着大笑,笑声里皆是挖苦嘲讽她这位皇家公主的意思。沈兮迟目光冷冽,将这些人的面孔一一暗记在心里。
——管这母魉的幻境到底有没有如实还原当年的场景,先记下了,回去再一一算账罢。
直至今日,沈兮迟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自己是多么难堪,多么狼狈,多么无助。
孙简之言一句比一句刻薄犀利,语气中无不是挖苦之意,间或还有讥讽的嘲笑。而她孤零零地站在他对面,身边的人围出一个圆,将她包裹在其中,却都和她隔了一步,在中间生生划出一道天然的沟壑。
似乎因为她长得难看、愚笨不受宠、是个女子,便注定要被这世界排斥。
沈兮迟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耍杂技的戏子,因为身份卑贱,这些富家子弟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却偏偏隔岸观火,要来看她的笑话。
就算她贵为金枝玉叶。
孙简的话字字诛心,却不无道理,就像一根银针,一下一下,狠狠戳在自己的心上。
那时的沈熙尚年幼,哪里知道如何反击?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最后红着眼眶,哭着跑走了。
然而,那只是当年的沈熙。
至于现在的沈兮迟么
拜托,她可是坐过镇国长公主的女人,大场面见得多了,连皇子兵变逼宫时她都没有变一下脸色,更遑论此刻的这些小蚂蚱呢?
当年的沈熙做不了的事,便让今天的她来做吧。
身边的笑声渐疏,沈兮迟的目光环视一圈,最终淡淡落到了孙简的脸上。
孙家四年后被诛灭九族,现在的孙简在她眼里就与死人一般无二。得意与讥嘲还未从孙简的脸上褪去,沈兮迟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字一顿逼视他:“你可知,天家威严不得侵犯?”
如记忆中一样,孙简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你别想骗我。我又不是什么无知之辈,我姑姑可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谁得宠谁失宠清楚得很,难道这种话都不能议论咯?”
旁人又是一阵哄笑。
沈兮迟也没生气,只等大家都笑完才开口。她面色冷淡,让人看不出喜怒,语气也是不疾不缓。
“那你那位贵妃姑姑可跟你说过——帝王心思不得揣测?”
短短几字,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感初现。
孙简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震慑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反驳。
沈熙冷笑:“你言语之间,皆是说阿棣如何失宠,你姑姑的儿子如何受宠,似乎已经把时局看得明了,觉得父皇必定会封他做太子。难不成你们孙家已经预备好了,等我父皇百年之后,就把贵妃娘娘所出的这位皇子,拥上皇位?”
——虽然孙家四年后会因郭启潮案彻底败落,但现在的沈兮迟并不介意在天子脚下吹一吹风,让这把火烧得更早、更旺。
她知道,今天的这场闹剧,必定会传到父皇耳中。
一字一句,皆是锋利刀刃,只等孙简捡起。
话语咄咄逼人,沈兮迟的目光更是尖锐犀利,直将孙简逼得无处遁形。
他的脸涨得通红:“你、你血口喷人!”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这些自由父皇决断。”沈熙微抬下巴,半边唇角上扬略带讥诮,用一种施舍的目光看着孙简。
“就算我不说,你们孙家如此之狂,这风声也迟早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不若你现在向我道个歉,我一高兴,兴许就在父皇面前帮你说几句好话,让你的罪名也轻一些。”
语气中满是倨傲狂妄。
在这样如烈日灼烧般的目光直视下,孙简蔫了。
他就不明白了——原来任由他捏圆搓扁的沈熙,怎么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自己不过如往常一样嘲笑她长得丑,怎么偏偏这回被按了个“意欲谋反”的罪名?他怎么不知道,沈熙竟是这样口齿伶俐的人,竟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
等他回过神来,人群散去,沈熙也已经走远了。
谁都没有看到,争吵发生时,转角处伸出了一个脑袋,细细远观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等沈熙走了,那人怔忪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后院,又钻回树丛里,继续背书去了。
离开国子监,沈兮迟走了好一段路,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母魉会造出这个幻境。
——是想要困住自己?
不会。它邪气再怎么深重,也不可能制造出一个幻境来,能把人困一辈子的。
这幻境中若只是往事重现,并不能将她置于死地,那她大可以等这幻境自然消失后,出去捉伏那母魉。
——是想试探自己、诱惑自己、让自己甘愿自堕?
不可能。这一天她虽记忆犹新,但对自己而言,还远没到“重要得死去活来”的地步。
若想试探、引诱她,母魉大可以重现逼宫场景,安排让她杀退敌军后,选择不辅佐阿棣,转而自立为女帝。
或者,也可以回到那日午后在杜府,她捡起一叠抄誊古词,发现了杜景时真正的心上人是谁。
那样还有点效果。
可眼下这样
母魉不仅没有扰乱她的心性,反而让她回到那天憋屈的场景扬眉吐气了一番,明明很爽啊好不好?
真是奇哉怪哉。
沈兮迟握紧手中鬼结绳,微蹙眉头,更加提高了警惕。
走了一长段路,她本以为前方会出来什么妖魔鬼怪,再不济也是什么妖鬼假扮的老农村妇,和她套近乎,让她放松戒备,然后突然露出真实面目呢——谁知道这么强的日头下,她走了整整半个时辰,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什么鬼啊
沈兮迟在心里暗骂一声。这母魉,竟完全不按常理出招。
她正这么想着,再往前走几步,又是一阵风迎面吹来。这风比刚才的强猛了不少,将沈兮迟的头发吹散,直糊了她的眼睛。
饶是如此,她还是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提防着母魉随时从哪个角落中钻出,来偷袭她。
谁知身旁的场景再次快速旋转消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又回到了观音寺下的架空龛前。
“沈小姐——沈阿公——”
“兮迟?沈兮迟?——”
“沈公,你在哪里?”
“”
突然之间,沈兮迟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叫喊声隐隐约约,从上方传来。
——是寇淮他们!
沈兮迟不由兴奋,连忙大喊:“我在这里!母魉就在下面!”
边说她还边四下回头张望,生怕母魉就在身旁。
好在入目视野干净,一丝邪气都无。
她没太多想,只当母魉听见有大批生人走近,便逃开躲了起来。
未知的比已知的更令人恐惧。就算面对千万大军,沈兮迟都没怕过,但此时她心里更加涌起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将手拢在唇边,更加大声地喊道:“我在这里——”
悬空神龛之上很快有人探头出来。是寇淮。
见到熟悉的面孔,沈兮迟总算松了一口气。见寇淮望下来,神色紧张肃戾,她连忙道:“我没事,你么还好吧?我阿公呢?玄空方丈也来了吗?”
然而,寇淮并没有理会。
他皱眉看着下方,眼中渐渐掀起一阵汹涌狂怒。随后,他冷静地用右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快速搭弓,对准沈兮迟。
随后——
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攻击的速度快到沈兮迟都来不及阻止。
那支利箭带着肉眼可见的暴戾与怒气,气势汹汹,凶猛狠绝,有力而准确地刺入了沈兮迟的身体。
正中她的左肩。
燕子矶头月(二十四)()
沈兮迟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刃头闪着寒光的利箭直直飞来;“噗嗤”一声;深深扎入自己身体。
左侧的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剧痛;痛意排山倒海;几乎在瞬间便将她淹没。
沈兮迟喉口溢出一声短促凄楚的惨叫;随后用力一咬牙;又将这下意识的尖叫尽数吞了回去。
这一下咬得极深,她的唇上很快撕裂出深红色的血。
沈兮迟痛得发抖,衣裙霎那间便被冷汗浸透;纤细的脖颈上满是暴起青筋。片刻之间,她终是忍耐不住,“咚——”地一声;向后滚倒在地上。
“寇淮!”她咬牙大出声;声音破碎,呻。吟颤抖;“你干什么!”
蓦不是那母魉做了什么手脚;让寇淮误以为自己是妖;才射来这一箭?
思及此;沈兮迟不顾肩上剧痛;冲上方大喊:“寇淮!!!你清醒些!我是沈兮迟啊!”
“沈兮迟?”听见他的名字;寇淮非但没有放下手中,反而冷笑一声,又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弦上努;堪堪对着了倒在地上的沈兮迟。
他目光冷戾,桃花眼凌厉上调,如同千万把利刃齐齐并举,同时刺了下来。
“别装了,你哪里是什么沈兮迟?你这丑妇,又黑又壮,貌若无盐,分明连兮迟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还麻烦你低头看看自己,长成这副模样,竟好意思在这儿假扮兮迟?!”
沈兮迟的心里狂跳,生出一股强烈的怪异感。
寇淮面色多有嫌恶之意,难道她不由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就这么一眼,却让她没有防备地惊叫一声!
入目皆是黝黑的肌肤,这些日子她习惯了沈兮迟的凝脂玉肌,如此对比,冲击力极大。她猛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自己竟又变回了沈熙的模样?!
她虽早已习惯了身为沈熙时的丑陋容貌,但被寇淮这样不留情面地讥讽,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酸楚。
可现在局势紧张,她倒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强忍着剧痛,眼含泪花,冲寇淮喊道:“寇淮,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过会儿本宫可以与你解释!如今燕都恐遭大难,还请你协同本宫,共固大越江山!”
“协同你,共固大越江山?”寇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眼里满是讥讽,“在下眼中,这天下谁做主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性命。我的长公主,如今你落到我的手里,恐怕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可以活着回到燕都吧?这些年你给我使了多少绊子,行了多少次暗杀,恐怕不用在下提醒你吧?”
暗杀
寇淮提到这个词的时候,沈兮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说得没错。
当时阿棣刚登基,他年幼不懂事,内阁的事务几乎都是自己代他处理的。杜景时他们派人来暗杀寇淮的事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她思虑良久,到底还是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