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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有些茫然的看过去,迎上的是他温柔又坚定的目光。
他的眼眸和这湖水一样是淡蓝色的,宁静包容、幽邃深远、柔情无限。
江城本是有些凄凉的,被他温柔深情的凝视着,心却慢慢定下来了。
“我们不会反目成仇,对不对?”她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声音细如蚊呐。
“不会。”他没有一丝犹疑。
江城忽然有了要流泪的冲动。这是很大很严重的一件事,他却是连犹豫都没有啊,要有怎样的深情才能做到这一步?
“叔父想多了,桓家并无不臣之心。”桓大将军冷淡的道。
陵江王哧笑,“真的么?阿惕,当年你父亲支持我阿兄,反对我,为的是什么啊?难道不是因为我阿兄昏庸无能好控制么?”
桓大将军默然许久。
江城和桓广阳也是默然。陵江王说的没错,当年的老皇帝在先帝诸皇子之中既不是嫡,又不是长,更不算贤明卓著,他所能依仗的仅仅是有位英气勃勃的同母弟,先帝有意立他的同母弟为储君,便一步一步抬举他的生母,但先帝作茧自缚,因为老皇帝和陵江王的生母做了皇后,老皇帝成了嫡长子,理所应当成为太子,而陵江王的继承顺序在老皇帝之后……桓大司马当时支持这样的皇子还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昏庸无能好控制,能够满足他做权臣的**啊。
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叔父,今上登基所依赖的不仅有桓家的支持,还有王家,叔父不会忘记吧?叔父,当年您和今上差不多同时开始选妃,我听说先帝有意为您选王谢高门之女,不过后来这些高门贵女对您都退避三舍了,您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哈哈哈。”
“你……你……”陵江王颇为恼怒,都说不出话了。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江城脑中迅速转着念头。
当时肯定是老皇帝和陵江王同为皇子,老皇帝还没被立为太子,他和陵江王相比除了年少些是兄长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优势了,为什么王家、谢家的女儿都不愿嫁给陵江王?难道是因为……?想到陵江王府那位庶出的长子萧净,江城仿佛有些明白了。仇大娘早就说过,萧净因为生母出身卑微,在陵江王面前没什么地位,可能不仅仅因为萧净生母的出身,还有其他的原因吧?譬如说,萧净是在一个他根本不应该出生的时候来到这世上的……
“桓惕,你胆敢讽刺我!”陵江王大怒。
桓大将军笑,“叔父,我很尊敬您的,哪敢讽刺笑话您?我只是提醒一些您没有注意到的往事罢了。叔父,您当年是在先太后宫里小憩,在那里遇到了萧净的生母,对么?叔父,那是在先太后宫里啊,虽然您和今上同为太后亲生,不过今上依恋太后,时常在太后身边服侍,您却志在千里时常不回宫,两相比较,太后是更喜欢今上呢,还是更喜欢您呢?”
“你胡说!”陵江王怒极,亭子里传出他大声喘气的声音。
“可怜的翁翁。”江城心里一阵难过。
她从来也了解已经过世的太后,可是听了桓大将军的话,依稀也能猜想到当时的情形了。先太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平庸,依恋她,小儿子出众,每天不着家,太后肯定是两个儿子都疼爱的,但是她更愿意让平庸的大儿子登上皇位,一个是因为感情更深厚,另一个是有些做母亲的总是试图在子女之间均贫富。你不是能干嘛,不是出色嘛,你自己去开疆拓土也会有所成就的,你兄长笨,必须要继承家业才行……就这样,她在老皇帝和陵江王择妃的时候设下圈套,让她宫里的宫女怀上了陵江王的骨肉。还没娶亲就有庶出的儿子了,可见这个人分不清轻重,可见这个人自制力极差,呵呵,王谢高门的贵女愿意嫁给他才是奇怪了。
江城想到陵江王的遭遇,心里难过,对他颇为同情。
一母同胞的兄长算计他,这也还罢了,亲生母亲也这么对他,让人情何以堪。
“叔父,您真的想多了,桓家确实没有不臣之心。”桓大将军说道:“当年您两度被刺杀,我也不确定这事和桓家有没有干系……”
“这件事不必再提了。”陵江王冷冷的道:“就算真是你父亲下的手,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我信你的为人,你说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你都不知道,十三郎自然更是一无所知,那和十三郎便没有一点关系了。我能认回冲儿、认回冲儿一家,十三郎功劳很大。我心里记着十三郎的情,不会把这笔帐算到他头上去的。”
“叔父英明!”桓大将军听他这么说,大喜。
陵江王又冷冰冰的道:“我和你家交恶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本来不耐烦解释的。不过,现在我看着十三郎这孩子很顺眼,便耐下性子和你说说吧。桓惕,我这个人虽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却绝不是卑鄙小人。什么动手害个三岁的孩子,见到三岁的孩子性命垂危却故意将能解救他的神医藏起来,这种事我根本不屑于做!”
“翁翁肯好好的解释了。”江城听到陵江王这么说,非常欣慰。
有些事放到桌面上摊开来一说,其实真是什么事也没有。就怕双方都拗着,死活就是不肯开口好好说话,误会一再加深,弄的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怨气日积月累,越来越厉害。
她的小手又渐渐暖过来了。
桓广阳握着她温软的手掌,心神荡漾,又放到唇畔亲了亲。
“喂。”江城小声的、气恼的喂了一声,神色中满是警告之意。
桓广阳轻笑,眉目之间满是春意,“原本是凉的,亲亲便变暖了,我是为你好……”
“呸,无耻小人。”江城又羞又气,低声骂他,“君子啊,你不应该是君子么?”
“我宁愿做这样的小人。“桓广阳喟叹,看着她白皙中透着粉嫩的小手掌,语气缠绵。
“还以为他是君子呢,原来是个色鬼。”江城晕。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桓大将军沉默片刻,缓缓道:“时至今日,我也相信这件事和叔父无关。叔父,当时我爱子生命垂危,应该已经失了方寸……”陵江王挥挥手,“别说了,我明白。桓惕,过往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咱们各凭本事,谁也不用让着谁。我亏欠冲儿,也亏欠阿令,现在阿令也大了,她的终身大事,凭她的心意,只看她喜欢不喜欢。”桓大将军惊喜不已,“真的么?只看阿令喜不喜欢?叔父,这还用问么,阿令她肯定是……肯定……”大概是想说“阿令肯定喜欢十三郎”的,可是被陵江王恶狠狠的瞪着,后半截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阿令还小,过几年才出阁。”陵江王语气生硬,“这几年当中十三郎这表兄可以登门拜访,表兄表妹见个面也无妨。桓惕,我答应你,无论将来形势如何,我必定不会迁怒到晚辈身上,对十三郎始终如一。”
“我也是一样,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对阿令始终珍爱如亲生女儿。”桓大将军神色郑重。
“你俩到底打算怎样啊?”江城苦起一张小脸。
陵江王和桓大将军的对话桓广阳明明也听到了,也知道这是很要紧的话,却偏偏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身边坐着他痴心爱慕的女郎,这时要他镇定从容如平日,也太难为他了。
江城虽然瞪他,却并没有用力挣开他的手,桓广阳心里甜丝丝的。
“表妹。”他轻声呼唤她。
江城忽然侧耳倾听,“不好,有人来了。”桓广阳警觉,悄没声息的起身到瞭望台看了看,“有船过来了。”江城也起身跟着往外看,“是我阿父。”桓广阳眼疾手快将凳子折叠好收起来,“表妹,我绕到前面,跳水走。”不连累江城,要跳水离开。江城拦住他,“不用了,你就是跳了水,我阿父也会追上的,他水性很好。
“谁在外面?”他俩不知不觉说话声音就大了,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一齐到了窗边。
“翁翁。”江城转过头,讪讪的笑,“翁翁,我……我见这里风景好,特地来转转……”
“外叔祖,阿父。”桓广阳硬着头皮,一脸的窘态。
“阿令快进来。”陵江王当机立断,“见了你阿父就说翁翁让你在这里的,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江城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点头。
陵江王还真是护短的翁翁,就像后世溺爱孙女的爷爷一样,帮着孙女骗爸爸……
“十三郎也进来,你是跟着阿父的。”桓大将军笑道。
“是,阿父。”桓广阳浅笑答应,和江城对视一眼,两人眸中都有无尽的欢喜,眼波流转,水光潋滟,熠熠生辉。
第139章()
第140章()
至于京城里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陵江王妃和世子已无暇顾及。
他们回到蜀地之后便要接手陵江王的兵力、财力,这个过程肯定不会是多么顺利的,因为萧净和萧准这两个人、两支力量一定会百般阻挠的。尤其是萧准,这个陵江王的幼子从小便骁勇彪悍,受到陵江王的器重,他手里的权力很不小,单单为了对付他,陵江王妃和世子就要耗费不少心力。还有萧净,本来他不过是个废人,可是他的儿子萧庆正在京城被杀,难保他不会受到刺激而性情大变,也和他儿子一样发了疯。单单这两个人已经会让陵江王妃和焦头烂额,必须要全力以赴、殚精竭虑了,京城里的人和事,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呢?
陵江王命人抬着萧庆正的尸体进了宫,向老皇帝自首,坦然承认亲手杀了亲孙子。
老皇帝本是带着笑模样接见他的,见他后面跟着两个抬尸首的人,知道他们抬着的就是萧庆正,唬的面如土色,“你……你你你……亲孙子也杀,你何其狠心!”陵江王直勾勾的看着他,幽幽道:“我不想杀他的,他却要杀我。你是要我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等着被他宰杀么?”老皇帝勉强牵牵嘴角,“当然不是,哪能等着被他宰杀呢?不过自家的亲孙子,打一顿骂一通就是,再不济关押起来,不许他再次行凶,哪能亲手杀了?他固然不孝,你也是不慈。”
陵江王连连冷笑,“我是把他关起来了,可是,他又被人放出来了!”老皇帝涨红了面皮,恼羞成怒,发作道:“我放他出来也是为你好!他是你亲孙子,我哪里想到亲孙子竟会谋害祖父!阿弟,这不怪我,只怪你不会教养儿孙,教出来的孙子如此不成器!”陵江王怒极反笑,“好,我教出来的孙子不成器,这一切全都怪我!阿兄,陛下,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冲动之下杀了自己亲孙子的人啊?”
老皇帝喉头动了动,愁眉苦脸,“唉,这也是难办。”
他冲着陵江王说话总是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可是真让他处置这件事,他也费思量。正常来说虽然孙子是小辈,祖父无故杀孙也是要入罪的,可陵江王这又不是无故杀孙,而是孙子发了狂疾要杀他,他无奈之下为图自保才不得不杀人。这种情况,别说他杀的是亲孙子了,就是无关的外姓旁人,老皇帝也不好重惩陵江王。但是就这么轻轻放过陵江王吧,老皇帝又觉得挺憋屈挺窝火的,心里难受。
“罚俸一年。”半天,老皇帝黑着脸说道。
不罚陵江王,他憋气;可是罚的这么轻,简直跟没罚似的,他也憋气,心情自然就不好了。
“谢陛下恩宠。”陵江王讥讽的道。
老皇帝脸更黑了。
“阿兄,蜀地原是大梁国土,昭文皇帝年间连年荒旱,民不聊生,巴国氐人趁机起兵,占了蜀地,自立为王。后来是我出兵蜀地,逐走氐人,令得蜀地重回我大梁版图。”陵江王缓缓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不用你自卖自夸,我也知道你本事大,知道你功劳大!”老皇帝忽然发起脾气。他这辈子从没像陵江王似的真刀真枪拼下来过什么,听陵江王提起他的功劳,便满心不舒服了。
他只管发他的脾气,陵江王恍若无闻,“阿兄,以前我可以亲自征战,身先士卒,现在我老了,身体不行,人也累了。我不想再上马搏杀,想安安生生留在京城养老,过几天奢靡富贵的日子。等我死了,埋在阿母墓旁,埋在我原配我王妃身边,我这一生,也就知足了。”
老皇帝听他说不愿再回蜀地,心里一阵欢喜,“他若再回蜀地,只怕势力越来越大。我在一日,他还不敢轻举妄动,若有一天我驾鹤西去,他会服气阿大么?到时他带兵进京,那还得了。还是留在京城吧,在我眼皮子底下,他翻不出浪花。”老皇帝虽然昏庸,陵江王和萧凛的区别他还是知道的。蜀地在陵江王统治下就是铜墙铁壁,异族人固然无法攻陷,朝廷也插不进去手。换成萧凛可就不一样了,萧凛文弱,远不如陵江王能干,有他做蜀地之王,总有一天蜀地会重归朝廷掌控的。
老皇帝脸上有了笑意,“那是自然。阿兄也老了,咱们兄弟二人做个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阿母生前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会把她老人家的陵墓和你我的一起选在百灵山啊。”
“甚好。”陵江王道。
他声音好像很平淡,可是若仔细听,却能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老皇帝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老皇帝向朝臣公布了萧庆正的死因和对陵江王的“处罚”,朝臣们并没有什么异议。就算是和陵江王府一直不和睦的桓大将军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萧庆正这个人劣迹斑斑,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他才因为指使陵江王府的仆人下毒而被陵江王关押过,是老皇帝特旨才放他出来的。萧庆正因此对陵江王怀恨在心,意图行刺,这种情形之下陵江王把他杀了,简直是大快人心的事。当然了,萧庆正再怎么凶恶、忤逆,那也是一条人命,陵江王当时应该命人将他擒拿下来,而不是直接击杀,这行为毕竟还是欠妥的。所以,老皇帝下旨罚俸一年,不轻不重,还算恰当。
萧庆正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当然了,事发之后京城中流言汹涌,无非是说陵江王惯于征战,不会教养儿孙,所以才会养出萧庆正这样的狂悖之人,竟然敢刺杀自己的嫡亲祖父,真是罪大恶极。“能养出这样的孙子,可见祖父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这个,纷纷嘲笑起陵江王。
这个流言老皇帝知道,陵江王也知道,老皇帝是颇为心喜的,表面上却很维护陵江王,发了一通脾气,“哪个大胆狂徒敢说朕的阿弟不会教养孙子?萧庆正是发了狂疾,并非禀性凶残,懂么?”陵江王却不过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好像对这流言很不在意似的。
他并没有搬回陵江王府。因为范瑗曾在陵江王府中过毒,阿倩曾在那里受过惊吓,所以那个地方对于萧冲一家人来说是个不吉利、不受欢迎的地方,就算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等人回了蜀地,也不愿意搬过去住。萧冲一家既然不愿搬,陵江王自然不会勉强他们,就跟着一起在青云巷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是陵江王一生中少有的安闲清净日子。
第141章()
到了池水旁,桓广阳也不用渔网,也不用渔叉,拿起了钓鱼杆。
“钓鱼是最慢的了吧。”江城陪他一起坐下来,小声嘀咕。
“杜大夫说了,不急着吃,钓鱼也可以。”桓广阳镇定的道。
他只是貌似镇定而已,实则脸上已是朝霞片片,眼眸中也是春波荡漾了。
江城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