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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芜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经过,入了大殿。云宿看着他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意味。
入了光华殿,目之所及皆是一派奢华恢弘。梓芜嘱咐白芪在门外候着,自己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天帝穿了一件石青色家常便袍,正坐在偌大的书案后看书。他看上去如同凡人四十岁左右年纪,气质儒雅,气度非凡,又给人以和蔼可亲之感,并不端着架子。大概天帝做年轻人模样的时候,也是十分英俊倜傥的。幕天的确可以算是个勤勉的君主,他继任天帝已经十万年,无一日不接受众仙神觐见朝会。且他不沉迷女色,整个天宫只有天后一个女主人,连一宫侧妃都没有。这样一个帝君,勤政、专一、亲和、强大,似乎没有任何缺点。也难怪整个天界,除了花界之外,都对天帝十分敬仰。而例如朱碧等人,更是将他当做精神信仰一般崇拜者。
只是,梓芜看着这样的幕天,只觉得处处都透着虚伪。他着实不愿意踏入光华殿半步,但为人臣子,又有许多无可奈何。进了大殿,幕天并未发现梓芜,而梓芜也不出声,只是垂手静立于一侧。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幕天翻完了手中的书本,抬眼时,才发现有一人立在自己殿内。因为平日里他看书、批阅公文,不喜有人在旁伺候,所以光华殿内常常没有仙娥仙侍,自然就无人通秉。
梓芜所立之处,恰好有些逆着光线,整个人便沐浴在一片阴影中。幕天只觉得面前人如玉如兰,如芳华玉树,如这天地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不知怎地,他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记忆最深处那个翩然的身影慢慢浮现,口中不自禁用极轻极轻的声音滑出一个名字:“落英……”
“陛下认错人了。”梓芜的声音就像是刺骨的寒冰,一下子击碎了幕天的回忆。虽然刚刚幕天的声音很小,但梓芜耳力很好,况且还是提及他娘亲的名讳,“陛下,小神梓芜,前来述职。至于小神的娘亲,并不在此处。”
幕天稍稍回过神来,也知道刚才自己有些失态。他轻轻咳了一声,想要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哦,许久未见,花神愈发像落英了。本君同落英师兄妹一场,故人经久未见,一时间有些感慨罢了!”说着,幕天顿了一下,似是不甘心就此结束关于落英的话题,又问道,“她,云游了这么多年,可曾回来过?”
梓芜摇头:“不曾。自小神继任花神之日起,到如今已五万八千年,娘亲未曾再回来过。”
“五万八千年……”幕天喃喃,“不,还要久,距离我上一次见她,还有更久……”
“陛下,小神此次前来,是述职的。”梓芜打断了幕天,再一次强调自己的来意。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过往之事,不愿再提。
幕天明显变得颇为失落、伤感。只是,他不好再提:“也是,正事要紧。花神来天宫一趟不易,本君也有好多事要问。”
“那小神就细说一下近来花界的布花事宜……”梓芜开始,将需要通秉的事情,一一道来。
云宿离开了光华殿,转而去了天后所居的永乐宫。天后知道今日云宿回来,早就让人做好了他喜欢的点心,在宫内等着了。
这边云宿才刚踏入宫门,天后就亲自迎了上来。云宿笑嘻嘻地朝她躬身作揖,请安:“母后安好,儿子回来了!”
天后一把扶起云宿,慈爱无比:“你这孩子,咱们母子,还用得着拘那些虚礼做什么!你这次都一甲子未曾回来了,快让母后好好看看!”
说着,母子二人亲昵地手挽着手,走入殿内。天后拉着云宿的手,让他坐下,又指了指桌上琳琅满目的各式糕点,说道:“知道你回来,提前准备了你爱的点心,快尝尝!”
“母后准备了这样多,让儿子何时吃得完呀?”云宿说着,抓起一块绿豆糕放入嘴中,感受着糕点特有的清香软糯之感。
“去见过你父君了?”天后一边看着云宿,一边问道。
云宿点点头:“见过了,而且,还碰到了花神。”
“花神?”天后吃惊道,片刻之后又恢复平静姿态,“嗬,是了,花神这次来天界有段时日了。也不知他中了什么邪,从不愿意来的,这次竟能留这么久。听闻,连我下月的寿辰,他也会出席。”
“那可真是不常见的事!”云宿不由得有些惊讶,他打趣道,“不过,莞儿一定高兴坏了吧!她钟情于花神许久了,这次肯定会把握住机会的。”
天后冷了脸,哼了一声:“我断然不会同意莞儿与花神在一起的,你还是劝劝你妹妹,早日断了这个念想!”
云宿知道,自己的母后素来不喜花界之人,就如同花界不喜他们一家一样。于是他点点头应下:“儿子会的,我也不愿莞儿去花界。”
天后放下心来,脸色稍稍缓解。她语重心长地嘱咐云宿:“宿儿,你一定要多注意花神!虽说你是天帝唯一的儿子,但天界并非一定就是父传子的沿袭。花神他法力十分高深,你要多加提防。更何况……”
天后说着,突然不再继续。云宿奇怪地问:“更何况什么?”
“没什么。”天后显然不欲多说,只是再次叮嘱,“总之,记住母后的话,花神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第三十八章 暗流涌动(4)()
梓芜自天帝的光华殿回来之后,就出奇地沉默。第二日清早,他让白芪带了话给朱碧,说他有些乏了,今日不再监督她修行。朱碧心下奇怪,又不能多问,只得在自己的觅踪小筑里巩固前几日练习的法术。
到了日间,梓芜带着白芪,四处转转,看看天界的花草事宜。整个花月宫,就剩下了朱碧、绯月和紫藤三人。绯月和紫藤仙龄都不大,按照人界的年纪算,还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平日里守在梓芜身侧时,倒是一板一眼十分规矩。此时梓芜和白芪都不在,二人的孩童心性就被激发出来。朱碧闲来无事,就拔了两根草,教二人斗蛐蛐,打发时间。
绯月的蛐蛐取名唤作“常胜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紫藤的那一只通体黢黑,唤作“黑钟馗”。两人难得有机会放开了玩,皆是不亦乐乎!一时间,素日清冷的花月宫里叽叽喳喳的,像是突然来了许多鸟雀!朱碧起先还觉得挺有意思,在瞪着眼睛看了一个时辰之后,又不免哈欠连天,失了兴趣。于是乎,她折回觅踪小筑,打算补个美美的回笼觉。
只是才一踏入自己的小院,朱碧却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身着海蓝色袍子的男子,正负手而立,对着院内的玉兰花发呆。这年头,天上的日子也不甚太平,竟出现了这等翻墙入室的贼子!于是,朱碧学着话本子上的桥段,一手掐腰,颇有气势地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那人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咋呼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只是这一转身,朱碧当即就后悔了!只见天帝先是一脸迷茫,随后又端起惯有的微笑,道:“哦,原来是爱神。”
“陛、陛下……”朱碧口齿都不灵光了,结结巴巴的,“小、小神不知陛下驾临,唐、唐突了!”
“无妨,”天帝摆摆手,“是本君来得太突然,也没告知爱神。不过本君倒是不知,爱神竟住进了这里。毕竟,这个小院已经太久没人住过了……”
朱碧敛着手,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小神惶恐。”
天帝倒是十分随和,自顾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招呼朱碧:“爱神不必拘着,不如和本君一道喝喝茶,聊聊天吧。”
听了这话,朱碧立马去烧水沏茶。一番折腾之后,倒也叫她煮出了一壶味道不错的清茶。朱碧给天帝斟了茶,自己却不敢落座,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
天帝见状,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道:“爱神也坐吧。今日本君,哦,不,是我给自己放一日假,不是天帝,爱神不必紧张。”
朱碧听话地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天帝满意地看着她慢慢放松下来,才问:“爱神是如何住进这觅踪小筑的?”
朱碧放下茶杯,回答:“自花神来了天界,花月宫人手不够,小神就搬了过来,帮帮忙,打打下手。”
“原来如此。”天帝了然地点点头,又道,“不过,既然能让你住进这里,看来爱神在花神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朱碧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没有深究。她好奇地问天帝:“只是,陛下怎么今日会来这里?”
天帝一滞,过了一会儿,才道:“只是,突然想起了故人,就来她住过的地方看一看……”
“故人?”朱碧想起梓芜说过,这个小院曾是先花神的住所,于是又问,“听闻陛下同先花神是同门师兄妹,您说的故人,莫不就是她吧?”
“是,正是先花神落英。”天帝的神情变得有些缥缈,“因为花神这几日来述职,他长得的确太像年轻时候的落英了,让我不禁忆起年少的时候……”
朱碧觉得,天帝同落英花神的关系,就如同自己和师兄月夏那样,情同手足,相依为命,于是感叹:“陛下和落英花神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小神窃以为,师兄妹间的情谊最是深厚。就如同师兄月神对我,就十分关照、尽力提携!”
“关系深厚吗……”天帝的表情十分微妙,像是欢喜、忧愁、落寞交织在一起,如同被打翻了的染缸,分不清楚,“我们的关系,曾经真的很亲厚。‘觅踪小筑’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
朱碧顿时来了兴致:“真的吗?天帝当年取这个名字的寓意,是说‘寻觅芳踪’吗?”
天帝微笑,应该是忆起了年少时的美好过往:“是呀。爱神有所不知,落英年少的时候很任性贪玩,常常找不到人影。有时是去人界搜罗好吃的、好玩的,有时候去魔界盗取宝石,有时候会躲在瑶池边上,吓唬路过的仙子。而我,总是四处找她、寻她。后来花月宫建成,她又不喜主殿,偏要依着自己的性子建了这么个小院子。于是我就打趣她,给这个小院取名‘觅踪小筑’。没想到,落英挺喜欢这个名字,当即劈了块牌匾,就让我题字。再后来,她又在院里种了许多花草,其中以玉兰居多。我还帮她搭了树下的秋千,供她平日里消磨时光。”
“原来先花神是如此随心随性的妙人儿!”朱碧实在想象不到,这么开朗有意思的人,怎么会生出梓芜这样淡漠冷情的儿子。她忍不住嘀咕,“这么说来,花神一点也不像她……”
天帝被她逗乐了,忍不住点头认可:“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花神梓芜年纪轻轻的,却太过沉稳。落英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让人头痛得很!”
“那也许是随了他父亲的性子吧。”朱碧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都说‘子肖父’,八成就是这个样子了!”
天帝又一次沉默了,只是低头喝茶。朱碧觉得他一定是口渴了,所以特别殷勤地替他倒了一杯又一杯。不知是第五杯还是第六杯之后,天帝大概喝足了,终于开口问道:“爱神可有听花神提到过,他的生父是何人?”
朱碧摇摇头:“未曾听他提起过。天帝是落英花神的师兄,您也不知道吗?”
第三十九章 暗流涌动(5)()
“我,不知晓。”天帝摇了摇头,“落英应该离开天界以后,才同花神的生父相识。”
朱碧疑惑:“您是落英花神的师兄,怎地她都没请您去吃上一杯喜酒吗?”
天帝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言语也颇为躲闪:“我同落英之间,产生了些罅隙,她离了天界,再不同我相见。也是此事两万年后,花神降世,我才知晓她有了意中人。只不过,落英情路坎坷,又一次受了伤,然后云游避世去了……”
朱碧觉得天帝的话语怪怪的,比如说那一句“又受了伤”,她就颇为不解。不过,天帝不曾细说,她也不好追问。只听天帝继续说道:“听闻花神原身是玉兰,落英也是。这样完全承袭了母族的原身,就更不容易知晓生父是谁了。”
如此,朱碧又絮絮地同天帝聊了一会儿,不再提及花界之事。直到聊到月神府时,天帝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前些日子,云莞是不是去过月神府,找爱神帮她牵线了?”
朱碧心肝皆是一颤,天帝这是得了消息,兴师问罪来了!可她又不敢有所隐瞒,只能不情愿地点点头:“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天帝见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哈哈一笑:“爱神放心,我不是来问罪的。我既然得知云莞让你牵线的事,自然也知晓爱神又亲手解开了红线,弥补过错一事。如此算来,功过相抵,爱神也没做错什么。”
朱碧这才松了一口气:“呼……看来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陛下您的法眼!小神还觉得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不想陛下已经全部知晓了!”
“天界之事,本君自然了如指掌。”天帝说着,又恢复了他素日里的威严,口吻更夹带着警示的意味,“更何况,莞儿是本君唯一的女儿,她的一举一动,自然让人更加留意。莞儿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本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此事。不过,好在爱神不算糊涂。不然,就算你不去花界,本君自会采取措施的。”
天帝一番话,让朱碧不禁冷汗涔涔!看来师兄预料地一点没错,若是她不曾解开花神和香神的红线,天帝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唉,刚才还亲和地聊着天,片刻就变得庄严起来,天家威严,果然深不可测!
天帝显然也觉得今日聊得够多、够久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多谢爱神茶水款待,本君也该离开了。”
朱碧仍因云莞之事,心虚不已。此时听到天帝要走,求之不得,急忙相送:“陛下慢走!”
只是,天帝的目光又落在了院中的玉兰花树上。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问:“不知,本君可否剪下一支玉兰带回去?”
“陛下请便,请便!”朱碧心想这院子都不是我的,我哪里说的算?您是天界之主,莫说是一支玉兰,就是将整个觅踪小筑都搬走,她也拦不住!
天帝当然只是象征性地问问。只见他一挥衣袖,就有一节开得极旺盛的玉兰被他卷入了袖兜之中。得了玉兰,天帝再不停留,驾云腾空而起,离开了小院。
天帝来的这么一会功夫里,绯月和紫藤仍旧在热火朝天地斗蛐蛐,根本没有丝毫察觉。到了梓芜傍晚回来,二人才藏起各自的蛐蛐,继续扮作乖巧懂事的模样。月夏也同梓芜一起来了花月宫,他许久未见朱碧,正巧在瑶池边上遇到了查看睡莲的梓芜,便随他一起回来。
只不过,月夏手里不曾空着,还抱了一大摞衣服过来。一见到朱碧,月夏立马笑嘻嘻地扑过去,摊开那一件一件的衣裳,问朱碧:“好朱儿,快给师兄参谋参谋!天后的寿辰眼看就要来了,你说师兄该穿哪件衣裳合适呢?”
说着,他如数家珍般开始一一介绍自己的衣服:“唔,这一件月白色的如何?嗯,不妥不妥,太素气,太寻常,不够庄重……那这一件呢,明黄色,好像又太过扎眼……这件水绿色的,会不会有些轻佻……哎呀,灰色太暮气沉沉,红色又太过喜庆了……”
朱碧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没完没了、自言自语,忍不住提醒:“师兄,这是天后的寿宴,大家又不是来看你的,你穿什么真的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月夏一脸正色道,“天后寿宴,下界仙山、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