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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掉泪,云烈心头一揪,再顾不得装可怜,倏地站起身来。
想要抱住她,却蓦地想起自己身上满是冷幽幽的霜『露』;抬起大掌想替她擦眼泪,又怕自己手上的寒意沁着她。
高大的身躯手足无措,慌得似要瑟缩成一团。
“怎么哭了?”
仓皇中,他伸手虚虚扶了她的明显瘦削的肩头,将她整个人转过去面向房内,轻轻将她推着进了房,反手将门掩上。
她掉着眼泪不吭声,任由他轻推着自己朝前走了两步后,倏地旋身,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此时的云烈手比脑快,双臂已在须臾之间绕过她的后背,将她拥住。
温热的泪脸若有似无地贴在他的颈侧,伴着压抑的抽噎,烫得他的心尖都要打卷儿了。
“我身上凉,你先……”
随着他这句慌『乱』的提醒,脖颈上的那双藕臂倒圈得更紧了。
云烈无奈,臂上略一使力,将她抱起,迈开大步匆匆走到床榻前,稳稳将她安顿在床中做好。
又扯过被子将她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半蹲在榻前,隔着被子握住她的右臂。
“有事耽搁了几日,回来晚了,叫你担惊受怕,”他的喉头滚了好几滚,每多说一个字,嗓音就更痛喑几分,“你要打要骂,要发脾气,都行,只求你别哭。”
罗翠微抬起朦胧泪眼,抽泣着问,“为什么……为什么晚归?”
颤糯糯的哭腔里全是心惊与后怕。
“熊孝义带了人越境去北狄那头探查一些事,无意间发现了两个被关押起来的暗桩同袍。”云烈耐心地将逾期晚归的缘由讲给她听。
正如他们之前揣测过的那样,那两名在北狄埋了多年的暗桩身份被勘破,才失了与临川这头的通联。
熊孝义找到那两名暗桩时,他们已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刑讯拷打,遍体鳞伤自不待言。
既他们身份已被勘破,若将他们继续留在那里,除了赴死殉国,他们不会再有别的结局。
熊孝义当机立断,决定将这二人救出带回。
虽他此行带了两名小将同去,可毕竟被救出的那二人身负重伤,无法独自行走,只能由熊孝义等三人轮流背着赶路。
如此一来脚程自就慢了,险些被北狄的追兵咬住尾巴。
“他们为了躲过追兵,半道寻了隐秘处藏了一日一夜,待那些追兵退了回去,才继续往咱们这头赶,因此就多耽搁了三日。”
在这被耽搁的三日里,云烈也是心急如焚,不知那头生了怎样的变数,便迅速调整了防务,加强了戒备枕戈待旦,以防对面突然来袭。
直到昨日黄昏熊孝义等人被安全接应回到自家营地,他才放下心来,马不停蹄就往家赶。
这惊心动魄的过程听得罗翠微止住了泪,张大美眸忧心不已,“受伤的那两人,如今都得了救治吗?军医那头的『药』可还够?”
临川军常年钱粮拮据,手头稍稍宽裕时便先紧着口粮,军中常备的『药』材极少,这事她是知道的。
见她终于止了泪,云烈松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眼中笑意柔和。
“别担心,都是外伤,『性』命并无大碍。天亮后会有人送他们回来,到时请济世堂的大夫再细细诊治,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毕竟那两人身上有伤,不宜跟着他连夜赶路,只能待天亮后再用马车送回来。
“若钱不够,你记得同我讲,如今我这里有余钱了,不怕的,”罗翠微点点头,伸出手来擦去自己面上的泪,又侧身往里让出一半的被窝,“你说你都十几日没合眼,快躺下睡吧,旁的事咱们明日再说。”
云烈站起身,噙笑亲了亲她的额角,“你先睡,我去洗把脸再……”
见她立刻不满地嗔瞪自己,他纵容地勾起唇角,叹道,“那,你陪着我去洗脸?”
****
瞥见床头立架上搭着的玄青云纹锦外袍,云烈抿紧止不住上扬的唇角,却藏不住眼里连绵起伏的欢喜。
他不在家时,他的小娇妻就这么将他的袍子立在床头,时时睹物思人?
不过他没说破,笑着将它取下,披到罗翠微的身上,并替她系好系带。
那袍子的下沿垂到她的脚面,宛如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可爱得很。
云烈心中一悸,倾身在她唇上啄吻几下,这才领着她出了寝房。
外头风冷,她便躲在他身后,揪着他衣角亦步亦趋。
陶音做事仔细,夜里也会在小炉里留些碳火,煨着热水备用,倒也方便。
云烈匆匆净了面,又在罗翠微的要求下就着热水泡了泡脚,将周身寒意尽褪,这才打横将她抱回房中。
“你睡,别管我,”罗翠微拢了拢身上的袍子,盘腿坐在他身旁,“我就看着你睡。”
因她白日里一直坐立不安,夏侯绫早早将她赶房躺下,便叫她睡得有些颠倒,这会儿是半点困意都没有,精神得很。
“我又没要做什么,你那一脸防备是几个意思?”云烈侧身朝她挪了挪,笑得无赖兮兮。
“哪有一脸防备,快睡快睡,”罗翠微将两脚伸进被中抵住他的身侧,嗔笑嘀咕,“而且大夫也说了,有孕初期不让胡闹。”
她原本还想与他分房睡来着。
被窝温软,有她的馨香,这让云烈心神松弛,积攒十几日的疲惫顿如排山倒海,脑子里像塞了团吸饱了水的棉花,当即就不太好使了。
眼皮瞬间若有千斤沉,他咕囔了一句后,将她的双脚捂在心口,闭上了眼。
约莫过了半刻,云烈忽然睁开眼惊坐而起。
床头的长烛燃烧过半,烛火莹亮,轻曳。
坐在他身旁的罗翠微被吓得不轻,口齿含糊道,“做、做噩梦吗?”
“吓死我了,”云烈低头抓了抓凌『乱』的发顶,半梦半醒的目光随意瞥向她,“我梦到你跟我说你有孕……你在吃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坐在床榻上吃东西,这是在很不像罗翠微会做的事。
罗翠微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甜白瓷小罐子,又抬头张嘴给他敲了敲衔在齿间的梅子核,“蜜糖腌梅子,我近些日子害喜太厉害,吃这个……就好一点。”
云烈僵了好一会儿,忽地又倒下去闭上眼。
假的,还在做梦,根本就没醒。
啧。
待到卯时,罗翠微忽然越过云烈下了榻,匆匆奔出去呕了个撕心裂肺,云烈才彻底醒过神来。
原来不是做梦,他的妻子竟当真有孕了!
****
将吐到双腿发软的妻子抱回房中后,云烈还不知该做些什么,陶音与夏侯绫已闻声赶来。
云烈手脚都不知该放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呆在床前。
怔怔看着这二人熟稔地服侍着她漱口,又给她喝了小半盅不知什么东西熬的汤,再扶她躺好。
从头到尾,他都像处在一种恍兮惚兮的幻境中。
直到将罗翠微安顿好后,夏侯绫恭敬地向他执了礼,又请他出来单独说话,他才像是被一点一点扯住那恍惚的虚空『迷』雾中。
晨间的空气轻寒,院中一株腊梅上已缀着零星小花苞,隐隐有幽冷暗香。
“你怎么会在这里?”总算回过神的云烈压着胸腔内那不住翻涌的喜悦与震撼,蹙眉看着不该出现在此的夏侯绫。
罗翠微曾对他提过夏侯绫真正的身份,因此夏侯绫出现在此,让他有了一点不太妙的揣测。
夏侯绫垂首,恭谨应道,“京中那头或旁生了一些隐患,似是指向翠微;因此奉家主之命,前来护翠微周全。”
她一来就得知罗翠微有孕的消息,不愿惊动罗翠微,便将自己真正的来由隐在心中,就等云烈回来。
云烈以指按住眉心,“谁?何事?”
罗家数代不涉朝局,如今那“京中首富”的盛名又被黄家顶上,按说如今已不存在木秀于林的风险。
什么样的隐患,会让罗淮担心波及长女安危?
第七十一章()
“是安王殿下; ”夏侯绫缓缓抬头; 眸心闪过凛凛的光; “他请人暗中卜了翠微的命盘。”
卜算命盘这事兴起于七八十年之前; 初时不过贵胄富家为新出生的孩子讨个彩头,之后平民百姓也开始效仿,经年累月下来,就成了个风俗。
可随着国人渐渐将卜算结果奉为圭臬; 小小稚子们一降生就被丹砂黄符论断了此生成败与走向; 许多人被命盘所示困扰; 甚至有人不幸地为此被毁掉了一生。
更有痴『迷』此道者几近疯魔; 若新生的孩儿被卜出命盘不佳,便当场将其溺亡,酿出不少悲剧。
三十多年前,文渊阁大学士向融对此『乱』象深感痛心; 向显隆帝递交万言陈情,疾呼卜算命盘之风不可再长。
可民间风俗并非圣谕律令可彻底杜绝; 是以向融的万言陈情虽在朝堂上引发一阵热议,却未能如愿触动律法层面的改变,此事成为了她毕生大憾。
数年后; 因向融的孙儿向既年科考折桂,向氏的家学传承引发民间追捧; 众人在探寻向融如何教导家中后辈的过程中; 就连带着翻出了她当年那封万言陈情。
那封万言陈情结构严谨、措辞华美、立意深远; 又激昂恳切、发人深省; 一经现世便被坊间多家书院引为授课典范,同时也无意间促使坊间对卜算命盘之事有了反思。
有感于向融在万言陈情中所剖析的种种弊端,之后民间对此事又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若请卜师卜算命盘,该是出自本人意愿,且只能请卜自己的命盘,即便是为人父母者也不能为子女请卜;如有不相干的人私自卜算他人命盘,更是其心可诛,被事主带人刨祖坟都该受着。
朝堂上对民间这条自发形成的约束很是赞同,显隆帝得知后也颔首默许。
如今安王云焕以开府殿下的贵重身份,私自找人卜算昭王妃的命盘,若证据确凿且有人举发,他被陛下问罪、受朝野间千夫所指,那是板上钉钉的。
云焕当然明白此事若泄『露』了风声,自己半点讨不了好,因此做得很是隐秘,事后那名年迈的女卜师也不知所踪。
那卜师本是个方外之人,在京郊小山脚结庐独居,素日里与她有往来的人并不多,按理这秘密就该随着她的消失而不为人知。
不过,或许是云焕运气不好,又或者是罗翠微运气太好——
罗翠微的小姑姑罗碧波,生平除了醉心雕版绘画技艺之外,最大的爱好便是求仙问道,而那名被杀的卜师就恰好与罗碧波有些交情。
****
云烈面『色』沉凝,有条不紊地抽丝剥茧:“既那卜师已不知所踪,小姑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虽他在爱妻面前时常装傻卖乖,连狗子也肯做,可真遇到正事时,他依然是那个临危不『乱』、冷静靠谱的昭王殿下。
夏侯绫道,“安王殿下的人首次去京郊草庐探访卜师行踪时,姑『奶』『奶』正好在那里做客。只是姑『奶』『奶』当时在丹房内,没被他们瞧见。”
那些人并未贸然言明身份及意图,只由其中一人扮作平常富家子,恭敬请卜师算了自己的命盘后便离开了。
“但他们腰间的荷囊是少府专供皇家的黑曜锦,这东西姑『奶』『奶』是认识的。”
罗碧波回家后想了几日,不放心卜师安危,再去草庐探访时已不见她人影,只在丹房的空炉鼎内找到她用丹砂在符纸上留下的讯息,这才知安王竟卜了罗翠微的命盘。
“如今最有力的人证已遍寻不着,咱们家若单凭符纸上的只言片语,便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未必能撼动安王殿下分毫。”
夏侯绫冷静迎着云烈的目光,“可他私自请人卜算翠微的命盘,绝不会是兴之所至的消遣,因此家主特地派我来护翠微周全。”
罗淮行事向来擅于“抓大放小”,虽不知云焕所图何事,不清楚那已被卜出的命盘会为罗翠微带来怎样的影响,但罗淮很清醒——
云焕自己是绝不会将私卜他人命盘之事捅出去的,若他想借此做什么文章,唯有接触到罗翠微本人才行得通;因此只要将罗翠微护得滴水不漏,让他根本无从接近,这事就掀不起波澜。
“那就有劳你多费心警醒,安王那头本王会派人加以防范,”云烈对夏侯绫点点头,“也多谢岳父大人宽宥担待。”
罗家已有数代不涉朝局,云焕突然盯上罗翠微,用脚趾头想都知他真正的目标必定是云烈,罗翠微不过无辜受累罢了。
但罗淮只是让夏侯绫千里迢迢赶来护罗翠微周全,并无其它说辞,对云烈全无责备迁怒,对此云烈自是非常承情。
夏侯绫执礼应诺,本就要退下,却听云烈再度发问,“这件事,她知道了吗?”
这个“她”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来那日正巧得知她有孕的消息,便没敢告诉她,”夏侯绫偷觑云烈一眼,垂脸抿笑,“不过,以她些日子的脾气来看,还是千万别让她知道才好。”
经此一事后,夏侯绫对罗翠微挑选夫婿的眼光大为佩服,对云烈的观感也非常良好。
从头到尾,这位昭王殿下都没有好事地问过半句,罗翠微的命盘是什么之类的话。
即便那个人已是他的妻子,他仍遵照民俗民风,对她的私事给予足够的尊重。
确定罗翠微不知此事,云烈放下心来,颔首低语:“关于此事,之后你有任何问题或需协助之处,直接同本王交涉,别惊动她。”
方才见识了罗翠微那叫人心惊
胆战的害喜症状后,他对“妻子有孕”这件事总算有了点实感。
瞧着她那难受的模样,他简直恨不能将她揣在心窝子上护起来。
“请殿下放心,”夏侯绫憋着笑清了清嗓子,垂睫掩去满眼同情,“以翠微眼下那『性』子,我也怕她若是知道了,会不惜冒着杀身之罪,倾家『荡』产也要找人去刨安王殿下的祖坟。”
那家伙打小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如今有孕后脾气更大,若她知道有人私自算她命盘,她才不会管对方是殿下还是陛下,不闹个天翻地覆就不是罗翠微了。
云烈抬眸看向夏侯绫,眼神逐渐由讶异转为尴尬。
云焕家的祖坟,那也是他家祖坟……
算了,为了确保妻子安全无虞,也为了让云家列祖列宗安息,他还是赶紧安排京中的人将云焕盯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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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夏侯绫将事情都交涉清楚后,云烈让人叫来了宋玖元,将京中那头的事做了一些安排,又吩咐在罗翠微周围留几名暗卫。
宋玖元领命而去后,云烈抬头一看已快到午时,问过陶音得知午饭已备好,正打算亲自回房去带罗翠微出来吃饭,她却已白着虚弱的脸进了偏厅来。
云烈赶忙起身过去扶住她,“饿了?”
罗翠微没应他,只是垂眸抚了抚尚未显怀的肚子,头也不抬地指着云烈,喃喃道,“孩子,这是你叔,你……”
这话犹如晴天一个霹雳,云烈实在忍不下,果断以指挑起她的下巴,以吻封了她的口。
虽他心猿意马,却还能惦记着妻子有孕不能“胡来”的医嘱,便也克制着没敢太过分。
“胡说八道什么?”他低头以额角抵着她的,恋恋不舍地盯着那润泽泛红的唇,“这话是能『乱』教的?”
罗翠微仰脸投给他幽幽的一瞥,“我瞧着你不高兴要这家伙,索『性』就让你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