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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烈脚下一怔,面上呆了呆,接着就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竟真是你的。”
“你们原本揣测的债主人选,除了我,还有谁?”罗翠微脑子转得快,瞬间就理清了他话中的隐情。
如此一来,她就能明白云烈当初为何肯勉为其难地接见她了。
是因为推测她或许是债主之一,这才勉强给她个面子。
“……还有,黄静茹。”云烈斟酌了一瞬,还是决定坦诚相告。
虽然他觉得,以罗家与黄家恶劣的关系,罗翠微听到这名字多半就要炸『毛』。
而罗翠微果然没“辜负”他,立刻挑眉冷笑:“是谁瞎成这样?”
“熊孝义,”一种莫名的“求生欲”促使云烈熟练甩出黑锅,满脸的磊落正直,“我说不可能是黄静茹,他偏不信。”
罗翠微无比嫌弃地将熊孝义嘲笑了一通。
****
午后,众人又随圣驾去了猎场。
罗翠微懒怠动弹,照例又躲在帐子里看闲书,叫罗翠贞自己找徐萦玩去。
罗翠贞见长姐似
乎主意已定,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垂着脑袋丧丧地出去了。
而云烈出去跑马晃了一圈意思意思,很快就趁人不备溜了过来。
虽说两人之间算是已有共识,又得了显隆帝默许,不过毕竟还要等回京以后才能提亲,平日要想黏在一处,总归还是不好太引人注目的。
罗翠微放下手中的书册,接过他递来的果子,笑意促狭地望着他。
“诶,对了,其实我老早就想请教……你堂堂一个昭王殿下,究竟是怎么穷成那样的?”
“比较复杂,一时说不清,”云烈望着她的笑脸想了想,又补充道,“总之,有时候有钱,有时候没有。”
这段日子下来,有心人大概也能看明白他的打算了,之后的局面会与从前不同的。
不过,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并不想在罗翠微面前胡『乱』夸下海口。
以前他只管护着麾下那班同袍兄弟,所以许多事他也懒得惹是生非。
可往后他还要护好罗翠微,所以有些事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
“还是没钱的时候多些吧?”罗翠微笑叹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算了,你只管好生保家卫国,大不了我养你就是。”
想想当初在松原眼冒绿光抢她几车粮的那些儿郎,罗翠微心中暗暗立誓——
列祖列宗在上,我绝不会容忍自己穷到那样的地步!
云烈闻言一愣,心中霎时翻涌起热甜暖流。
他并未与她争辩什么,只是噙笑垂眸,“嗯”了一声。
她对他……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
二月十五,寅时将尽,苍穹如黛。
天边有微光熹熹,林间隐有鸟鸣喈喈,整座泉山行宫尚在昏昏沉眠。
沿着泉山最东面的箭泾往上,再过一段人迹罕至的泥路到顶,有一处小小的悬山瀑布。
对面峭壁上那小小的悬山瀑布,是这略显荒僻的山顶一隅处仅有的景致了。
罗翠微裹紧身上的披风,睡眼惺忪地垂着脑袋立在山巅,额头抵着云烈的肩。
夜『色』将尽的模糊天『色』中,云烈一身利落的玄『色』武袍,姿仪挺拔如松。
“你这邀约一听就很荒唐,我昨日到底是为什么会答应你……”
罗翠微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软声带笑地抱怨呢喃。
昨日黄昏时,云烈忽然神『色』郑重地说,叫她今晨寅时就出来,他要领她去一个地方。
她平日里没什么格外的爱好,闲时就喜欢看些话本子……唔,正经的、不那么正经的,都看。
若是按照“不那么正经的话本子”里的路数,云烈的这个邀约,大概就属于居心不很纯良、后果或许“不堪设想”的那种。
就怪那时他面上的神『色』太郑重,湛湛黑眸中全是浩然正气,她竟都没问一句是要去哪里,就给应下了。
她觉得自己怕是当真要完。
“为什么会答应?自然是因为你喜欢我,不舍得我失望难过。”云烈将残困慵懒的姑娘紧紧拥在怀中,答得特别理直气壮,特别斩钉截铁。
“所以,你这么舍得我困倦难受,”罗翠微有气无力地又打了个呵欠,长睫上沾了困泪,如蝶翼被夜『露』渗过,“就一定是很讨厌我了。”
“胡说八道!”云烈轻恼硬声,斥了一句后,不满地蹙眉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早春残夜的山风料峭薄寒,尽数被他高大的身躯阻隔。
罗翠微素来不是个早起之人,今日天不亮就被迫离了温暖的被窝,跟着这人上山来,却至今不知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此刻他嗓音里的恼意终于唤醒了她的起床气。
“云烈,我这几日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她困得不大睁得开眼,绷着俏脸抬起下巴,从眼缝里冷冷投来一瞥,就像只张扬舞爪的小花狸子。
“你若再冲我吼,信不信回头我就抬一箱金子砸扁你!”
云烈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罗翠微。
她一定以为自己此刻的模样足够凶。
他有些想笑,可直觉告诉他,若他真的笑出来,他的下场可能会很惨。
于是他机智地选择收声,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似安抚又似讨好。
“别以为你……”又被亲一下的罗翠微困意全消,张大眼睛瞪着他。
云烈敛睫藏好眼中得逞的偷笑,轻垂的目光温软如示弱小兽。
这副模样,真是,吵不起来。
罗翠微已到嘴边的狠话无端变成了嗔笑嘀咕,“天不亮就鬼鬼祟祟『摸』上山来,到底要做什么也不说清楚,烦人。”
“来了。”
他那乌黑如曜玉的眸心湛湛一烁,唇畔扬着心满意足的笑,示意她看向东面。
天光破晓,日始出。
旭日自苍翠远山间喷薄升腾,霎时将黛『色』残夜泼成娇妍绯红。
骄阳熠熠下,山河壮丽,天地锦绣。
早起的困倦恼火,残夜冷风中枯燥静默的等候,瞬间被消弭于无形。
罗翠微笑眸渐润,漾起一层温柔水光。
她轻咬着唇角止不住的笑,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你……”
云烈得意地冲她眨眨眼,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那方薄薄的悬山瀑布。
罗翠微顺着他目光所指转头望去。
水流自山崖最顶飞泻而下,撞上山间岩石处,水花四溅如行云吐雾。
朝阳渐炽的光芒金灿灿迎上那些水雾,竟使整道瀑布成了一条悬山而下的,流动的虹。
七彩英华,仙气四溢。
“很多年前我就发现了这个,”云烈拥住背靠在自己胸前的姑娘,低头在她耳畔,不无得意地哼道,“只有我知道。”
这是少年云烈无意间发现的宝藏,是他心底最不欲为旁人知晓的,柔软的秘密。
罗翠微回头,抿唇笑得蜜蜜甜,晶亮的目光直直看进他的眼底。
“所以,你非要带我来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明知故问。”
云烈被她那目光迫得面红耳赤,带了万般赧然的窘意在她耳珠上轻咬一记。
罗翠微红着笑脸瑟缩了一下,却仍不改执着地追问,“你什么都没说,我怎么会知道?”
面对她锲而不舍的追问,云烈终究还是妥协了。
“就是心爱极了你想讨你欢心总之我会对你很好所以你既起头撩了我就好好撩不许三心二意!”
一气儿说完,不带断句的。
究竟谁起的头啊?谁撩的谁啊?
罗翠微觉得,自己和云烈之所以能走到如今,其中必定有什么叫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他似乎一直都在强调,两人之间的种种,全赖是她先动的手。
罗翠微乐不可支地转身环住他的腰,“风太大,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云烈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扣进自己的怀里,不再给她机会继续盯着自己的红脸发笑。
他的眼睛明明在笑,口中却无比嫌弃地咬牙道,“这么恶心的话,这辈子别想听我再说第二遍。”
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他甘愿说出这么恶心讨好的话了。
第三十一章()
二月十八清晨; 显隆帝接到一封自京中快马呈来的急奏,似朝中有大事发生。
正巳时,五位殿下先行随显隆帝的仪仗自泉山行宫离去,匆匆赶回京城;其余随驾人等由少府属官安排随后返京; 原定为期二十日的春猎出游提前五日结束。
因事发突然; 罗翠微从少府属官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 云烈已随圣驾离开了行宫,就连熊孝义都跟着一道先走了。
午时,少府将简单的餐食送往各个院落; 并告知大家饭后即可收拾各自行李,在申时出发启程回京。
罗翠微自幼随父天南海北地走动; 每每出门在外时; 为防各种突发状况; 随身的行李从不轻易打『乱』原本归置; 以便随时都能从容离开。
用过午饭后; 罗翠贞回自己房中收拾东西; 罗翠微没什么好收拾的; 算算还有一个多时辰; 她便合衣在躺椅上小憩片刻。
正未时; 罗翠微悠悠转醒; 去外间打了水任意洗了把脸后,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拦腰; 施施然行去罗翠贞那里。
见罗翠贞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罗翠微无奈一笑; 就打算去帮忙。
“姐,不用的,我、我都收得差不多了,”罗翠贞有些慌张地摆摆手,笑得略为心虚,“就剩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只是摆得『乱』了些……”
罗翠贞在家中虽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养小姑娘,但平常住在书院舍馆时,日常琐事也是亲力亲为,倒也不至于收拾个行李都离不得人从旁帮手。
此刻离申时还有大半个时辰,罗翠微也不催她,就在窗下花几旁落了座,托腮笑看着妹妹冲进冲出地收东西。
“我睡了得有半个时辰,还以为你都收拾好了。”她随口哼笑一句。
“我就是……手脚慢些,突然说要提前走,我一下慌了,”罗翠贞收拾着自己的闲碎物事,小圆脸上堆着笑,“其实早些回去也好,出来半个月,我做梦都在想家中的团油饭。”
初到泉山来的头几日里,罗翠贞每日雀跃欢欣地与徐萦一道四处玩耍,可新鲜坏了。
但那股子新鲜劲一过去之后,她虽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笑得却没初来时那样开怀了。
御膳虽好,毕竟不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家中滋味。
罗翠微眸心闪了闪,漫不经心地笑着接口:“这回仿佛还是你第一次离京这么久,半个月呢,也难怪你归心似箭。”
“姐,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娇气没出息了?”罗翠贞扁了扁嘴,回头朝花几那头看去,“你自幼常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到了哪里都能处之泰然,不像我和罗风鸣。”
“嗯,你俩是家养的,偏我是野放的,”罗翠微不以为意地笑出声,“不过你俩将来一定比我出息大,这是谁都知道的。”
罗翠贞有些不安,又带了些惊恼地踱了踱脚:“瞎说,我姐姐才是最出息的,谁也比不上!”
“难得被你这么直白地吹捧一次,我就且听着吧。”罗翠微墨睫轻掩,唇角淡淡有笑,却又似若有所思。
****
来时罗家姐妹二人是与云烈同车的,此刻云烈已先行离开,回程时少府自就按照预先的安排,让罗家姐妹与徐家一道。
虽说罗翠微并不想与徐砚打照面,可既少府这样安排了,她也不便与人为难。
进到马车里时,徐砚和徐萦已在里头了,罗翠微笑意疏离地执了常礼,落座后又与徐家兄妹客套寒暄两句,便随手翻起了自己带来的闲书,不再说话。
车队行进得倒也不急,看样子似乎要在半途中的官驿夜宿。
罗翠微早已察觉身畔的妹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可她却不动声『色』地靠着车壁顾自翻书,头也不抬。
既不看身旁的罗翠贞,也不看对面的徐家兄妹,好似这车厢里就她自己一个人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罗翠贞终于忍不住了。
她倾身凑近罗翠微,小心翼翼地巴上她的胳臂,低声唤道,“姐……”
“说吧。”罗翠微的目光仍在手中的书页上,面上神『色』沉静如水。
从她午后假寐片刻醒来后,罗翠贞就一直有些古怪反常。
虽小姑娘极力遮掩,可若罗翠微连这都瞧不出来,那可就真是白比她多吃十年的饭了。
“姐,我闷得慌,想去前头吹吹风,”见长姐终于瞥眼看来,罗翠贞满面通红地补充道,“我不『乱』跑的,就坐车夫旁边!”
“去吧。”罗翠微淡淡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罗翠贞总觉得长姐似乎看穿了什么,慌张转头看向对面的徐萦,笑得有些僵硬。
对面的徐萦立刻站了起来:“我陪你同去!”
话音一落,两个小姑娘就牵着手急急出了车厢去。
罗翠微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书册翻了一页,指尖微凉。
难怪午后她一觉醒来,罗翠贞的东西都还没收拾好。
原来是趁她闭目小憩时,溜出去把自家长姐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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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徐、罗两家的关系不坏。
虽同是商户之家,但在商事上并无太大的利益冲突,各有各的道,相安无事。
加之两家家主又是发小,年节或闲暇时不乏走动来往,商事上力所能及处也会相互帮衬些,偶尔遇难处还能找对方拆借现银救急什么的。
可罗家的人都知道,罗翠微一向不乐意与徐家的人打照面。
往常罗淮与徐家的来往,她能躲就躲;如今罗家与徐家的走动也多由罗风鸣出面,若非十分必要,罗翠微是绝不
掺和的。
而源头就在徐砚。
据说在罗翠微四岁时,有一回随父亲去徐家玩,恰逢徐老太爷八十大寿的寿宴,宾客众多,大人们忙着相互应酬寒暄,便由得孩子们在府中自行玩耍。
也不知怎的,罗翠微就被徐砚一路追着跑,最后给堵在了厨房外的小院廊下。
对当日事情的起因和细节经过,罗翠微早已模糊,只记得自己最后死命推了徐砚一把。
很不凑巧的是,徐砚背后就是廊柱,那廊柱下也不知怎的就放着一锅高汤……
最不幸的是,那锅还没盖盖子。
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小子个头本就没差太多,徐砚大约也没防备她会使那么大力,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正好就坐进那锅汤里去了。
好在是隆冬时节,那锅汤已在外头放了许久,只是半热,徐砚身上裹的又是厚棉袍子,这才没将他烫出个好歹。
本是一件有惊无险的事,小孩子之间的打闹通常也不会有太久的隔夜仇,若是无人再提,时日一长也就揭过了。
可偏偏徐家老太爷及徐砚的父母,都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之后每逢罗翠微与徐砚同时出现,几位长辈必定乐呵呵地拿此时打趣,非说那日是徐砚瞧着小翠微可爱,就要追着去亲她;小姑娘却以为他想吃人,被吓着才会一路跑……最后被堵在廊下没得跑,这才推了他的。
或许大人们只是说嘴打趣逗小孩子玩,可见一回说一回,一年年加油添醋将整件事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当时就在旁边瞧着,末了还要调侃带笑地冲两个孩子问一句,还记得吗?
简直让罗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