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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让他们在解甲归乡后不必为温饱发愁……
可他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说,说了也没用,还会让此刻高高坐在椅上的那老头恼羞成怒,当场翻脸,后患无穷。
既这些话不能说,云烈转念一想,那就为罗家讨一个少府下属金翎皇商的身份吧。
“请父皇……”云烈才说了这几个字,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嗡了一声,如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脱口而出,“为儿臣提个亲。”
是提亲,不是谕令赐婚。
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让显隆帝一愣。
“是哪家姑娘,这么得你喜欢?”片刻后,显隆帝才哼哼笑问,略显老态却并不混沌的眼中有着促狭笑意。
不像个皇帝,倒像是平凡人家的长辈调侃儿孙,明知故问的促狭。
云烈红得像被泼了油漆,他实在不懂自己方才会什么会冒出那样一句话来。
稍顿片刻后,云烈蹙紧眉抬起头,脑中仍旧嗡嗡的,红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严肃纠正道:“是她喜欢我。”
显隆帝『揉』了『揉』额角,狐疑地打量自家这儿子半晌。
这老五,怕不是以为他父皇眼瞎?!
第二十八章()
在山顶猎场待了半日; 午膳过后显隆帝就略感疲乏,便传谕众人各自随意玩乐,自己摆驾回了半山的行宫内做午歇。
先前那场马球赛过后,由于在猎场的营地上不便沐浴; 几位殿下只是凑合着稍做擦拭并换了衣衫; 忍了这半晌的满身黏腻也是不易; 显隆帝便唤了他们一道回行宫泡温泉去。
泉山本就是个遍地温泉的宝地,行宫之内更是精心修砌了许多大小不一、意趣各异的汤池室,陈设精致、物事俱全。
显隆帝自是要去最大的那间紫英馆; 安王云焕乖巧跟随,连洗个温泉都没忘记要“承欢膝下”;锦惠公主云沛与桓荣公主云汐各自挑了离紫英馆不远的左右两个中等汤室; 无言地表达了各自对对方的嫌弃。
而此时的云烈满心不豫; 只想离紫英馆里那个“不上道的老头儿”远一点; 便刻意走到最最角落里的一间小汤室。
摒退了伺候的行宫侍者后; 云烈双臂舒展在汤池边沿; 大半身没在汤池中; 闭目发呆。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 有不轻不重的悉索脚步声迈近。
云烈冷冷轻哼; 动作疾如闪电地拔下束发冠上的簪子; 反手就朝声音的来处扔去。
他正不高兴呢; 管他来的是谁,先下手为强就对了。
一声惊讶又吃痛的闷哼后; 来人咬牙道:“老五; 你这是要弑兄?”
云烈懒洋洋扭头; 见恭王云炽正捂着肩膀嘶痛瞪人,便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原来是三皇兄,失敬。”
活该,谁叫你在我背后鬼鬼祟祟的。
好在云炽也未与他计较,只是在除下外袍时盯着袍子肩处的裂口道:“你得赔我一件新袍子。”
“没钱。”云烈看也不看他一眼,闭着眼就将这笔账给赖掉了。
片刻后,云炽也下到汤池中,与他并肩同靠在池壁上。
“不高兴呢?”
恭王云炽为皇后所出,在显隆帝众多儿女中排行第三;因他前头的两位兄长早夭,他变成了眼下众位皇嗣中最年长的一位。
他明面上既不领军,也不协政,谁也说不清显隆帝允他开府的依据为何,总之他就在众人的茫然、惊诧与揣测中成了五位开府殿下之一。
对于这位兄长的亲切关怀,云烈根本懒得搭理,闭目如老僧入定。
对于云烈的沉默以对,云炽非但毫无愠『色』,还温声笑了出来,“就算不能做到兄友弟恭,你至少也可以假作和善地应付一下吧?”
“没必要,”云烈嚣张地哼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我又不打算从你手上讨什么好处,费那假模假式的劲做什么?”
温泉汤池里云蒸霞蔚的水雾氤氲,却遮不住云烈那身坦『荡』的傲气。
“你这家伙打小就这样,倔起来十足是个杠精,难怪父皇总懒得理你。”云炽没好气地笑斥着,伸手想去拍他的头。
云烈扭头冷冰冰瞥了他一眼,见他急忙收回手去,这才“呿”了一声,“说得像那老……父皇很爱理你似的。”
许是因为年纪最长,又是皇后所出,云炽『性』情温平持重、少年老成,说起来也不是个会卖乖讨巧的,在显隆帝面前的待遇,比云烈也好不到哪里去。
被云烈反唇相讥,云炽也不生气,只是温和笑问:“听说,先前在猎场那边时,你请父皇为你提亲,被拒绝了?”
被踩到痛脚的云烈恨恨翻了个白眼,转身伸出手,从汤池畔的小几案上取了杯盏,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云炽很不客气地将那盏茶从他手中抢走。
云烈也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另取了杯盏重倒了一杯。
他和那老头儿说这件事,前后脚到现在也不过就一个多时辰,云炽却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都不必问,也不必费劲去查,就知道那老头儿身边有云炽的人。
“你呀,就光顾着生闷气,也不想想父皇为何不应你所请。”云炽浅啜一口早春香茗,浅笑如春风宜人。
云烈终于侧过脸看了看他:“为何?”
“因为你要的是‘提亲’,并非‘谕令赐婚’,”云炽看着自己这个耿直过头的五弟,有些哭笑不得,“若是后者,父皇今日那样开怀,必定就一口应下了。”
按照大缙民间的习俗,若是“提亲”,被提亲一方就有权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便是皇帝陛下亲自出马,面上也得尊重这民俗民风;若然遇到一家不怕事的,铁了心就是不答应——
皇帝陛下可是全天下最要面子的人啊!
“哦。”云烈将杯盏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他当然知道,若方才请求的是“谕令赐婚”,那老头儿一定会应;可他不愿。
“谕令赐婚”意味着“必须遵从”,罗翠微对他痴心一片,不该得到如此倨傲的对待。
既、既她那样喜欢他,他总该珍惜她的心意才是。
“我猜,是京西罗家的那位大姑娘?”云炽笑问。
自打春猎出京以来,但凡稍微带点眼睛的人,大约都已留意到了云烈与罗家姑娘走得极近。
再加上之前云烈半点不退步的坚持,迫使云焕忍痛放弃唐家,不情不愿地换了罗家;这事发生时云炽就在当场,对此中内情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见云烈抿唇不说话,云炽知道自己猜对了。
虽说京西罗家只是商户平民,可云氏皇族并非没有与平民联姻的先例,云烈有心于罗家的姑娘,倒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只不过……
云炽笑眸中带着求证与探询:“想好了?若是选了她,你知道自己会错过什么吧?”
眼下储位虚悬,五位开府殿下都算是离储位最近的人。
如今五人手中各有筹码,大面上勉强还能算旗鼓相当,谁也不敢保证能将谁一把就按死到不能翻身,所以只在暗地里动些手脚扯扯别人后腿。
目前五人中没有一个已成亲的,说穿了就是因为,他们选择什么样的门第缔结姻缘,将会是彻底改变他们手中筹码分量的举措。
云烈这一上来就挑了个在朝堂上无丝毫背景、势力的商户平民之家,无异于在宣告主动退出这场角逐。
“什么也没错过,”云烈淡淡哼笑一声,“你们想要的,我未必稀罕。”
他又不是真傻,从前云炽始终对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今日却忽然万般友爱地跟过来与他进行这场“兄弟谈心”,无非就是看明白了他无意储位,这才态度大改地亲近起来。
可不管对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云烈都不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储位”这玩意儿,远不如罗翠微有意思。
“倘若你坚持只想要‘提亲’,”云炽知他是个打定主意就不会改的死倔,便耐心地替他指点『迷』津,“那你总该先与罗姑娘说一说,确定她家一定会应下你的求亲,最好能她自己也在父皇面前表个态,让父皇心中有底,如此父皇才会松口答应你啊。”
云烈在水下重重踢了两脚,“呿”了一声,红着脸嘀咕道:“她怎么会不答应?”
毕竟她那么喜欢他!
****
申时,日影渐渐往西沉,之前留在猎场周围自行游玩的众人陆续回到行宫。
罗翠微独自一人晃晃悠悠自西侧门入内,却与云烈迎面相逢。
“我的镯子呢?”罗翠微走过来冲他摊开手,红唇扬笑,双眸却是低垂的。
云烈心下一堵:什么意思?鞋尖比他好看是吗?!
“取回来了,只是方才换衫时忘在桌上了。”他嗓音平淡,抬眼望天,却偷偷用指尖碰了碰自己腰间的荷包。
叫你不看我,偏不还。
许是他才沐浴过温泉不久,满身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罗翠微心中有些『乱』。
“也不急,劳烦你明日记得还我就是了。”怕他瞧出自己脸红,罗翠微将脸垂得更低,留个发顶给他看。
不知她为何忽然对自己客气起来,云烈怄得想把她捏得扁扁得,和那镯子一并藏到荷包里。
“你这会儿不忙吧?”云烈明知故问,抿了抿唇,等她抬起头来,才接着道,“有点事要找你说。”
罗翠微面『露』歉意之『色』,“急事吗?”
“也没有很急。”云烈眉心轻蹙,似有不豫。
“噢,是这样的,”罗翠微笑着解释道,“先前我妹妹不是去找徐家九姑娘徐萦玩嘛,我才想起这一路都没去向徐家伯伯问过好,实在失礼,正想顺道去打个招呼。”
城北徐家在京中商界也是颇有名声的,而徐家家主与罗淮还是故交发小;两家皆是商户,往常偶尔遇到金流周转不开时,相互拆解现银救急之事都是有过的,说来交情还算亲厚。
不过罗家与徐家之间的走动往来,以前都是罗淮出面;自罗淮受伤后,便由罗风鸣接手了,罗翠微寻常无事时,是绝不愿去徐家的。
可这回毕竟都凑到一处了,她毕竟是晚辈,再怎么样也该去问个好才是。
“哪来的徐家伯伯?你没仔细看过名单?”云烈随口道,“徐家家主又没来,来的人是徐砚。”
徐家二少爷是徐家家主着力栽培的继任者,此次徐家家主身体不适,便让徐砚代他前来随驾。
罗翠微一听到“徐砚”这个名字,登时面『色』大变:“哦,那我不去了。”
“你和他有过节?”云烈眯起眼,心中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罗翠微“哼”了一声,低下头使劲踢了踢地上的砖缝,贝齿紧咬,从牙缝里恼声蹦出俩字儿:“没有!”
见她满身上下都透出“你什么也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的讯息,云烈从善如流地住嘴。
凭直觉,他觉得这个徐砚和罗翠微之间……
呸,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怎么就这么惹他讨厌?!
第二十九章()
既来的人是徐砚而非徐老; 那就没必要专程去拜会问好了。
心思一定,罗翠微立刻就将这事抛诸脑后。
仰脸见云烈似恼似怔,双眸轻垂像在生闷气,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便试探地轻声笑问:“怎么了?”
此时云烈的思绪已跑马似的飚出老远; 压根儿没听到罗翠微这句浅浅带笑的询问。
见他无动于衷; 罗翠微索『性』略略探出右脚,轻轻抵了抵他的鞋尖,试图引他回神。
秀气娇丽的水红在沉毅端方的玄青上点了点; 一触即离。
原是个寻常至极的动作,又只那样短短瞬间; 可落在有心者的眼中; 却就成了惹人脸红心跳的缱绻光景。
若有似无的酥麻热烫自脚尖突然直蹿上头顶; 慌得云烈略显狼狈地退了半步。
“光天化日的; 不要随意对我动手动脚。”云烈并不太凶地轻瞪了她一眼后; 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向远处瞟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脸红的。
罗翠微诧了诧; 接着就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你这样红口白牙就冤枉人的?我可没动手。”
“懒得理你。”云烈恼羞成怒; 转身就走。
急匆匆迈了几步后; 察觉身后的人似乎没有跟上来; 他忍不住偷偷将步子放得小了些。
****
对于上午观战马球赛时心中猛烈而怦然的一动; 罗翠微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但这顿悟毕竟来得突然,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云烈。
生平头一回对个儿郎上了心; 却是位殿下。
并且; 她最初接近对方的心思……哎。
那些话本子里的男角儿与女角儿的初遇; 无外乎就是“两小无猜”,或“一眼钟情”之类;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打从开始就干净美好、不含杂念的。
偏生到了她这里,就是以“妄图交易”为初衷。
说起来,真是比“见『色』起意”都不如;若云烈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看她。
她越想越觉得,或许该为自己这可能要无疾而终的心动提前掬一把同情泪。
但,在那无疾而终的结局到来之前,她想离他近一些。
****
“诶,你上哪儿去?”缓过神来的罗翠微茫然的眨了眨眼,扬笑轻唤,“方才不是说有事找我吗?”
轻软的嗓音娇娇甜,像拉丝的粘稠糖汁,立时定住了云烈的脚步。
他背脊微僵地站在原地,并未回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你……”
很好,他被自己噎住了。
先前在温泉汤池内,他虽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云炽的好意提点,可静心一想,却也觉得云炽的话有几分道理。
他是个皇子,若是要提亲,那势必得请他那皇帝老子出面;可偏他的皇帝老子是全天下最丢不起脸的人,惟有在罗翠微明确表示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前提下,那“不上道的老头”才会肯纡尊降贵去替他提亲。
原本他是打算干脆利落地对罗翠微直说,可经过方才那一番打岔后,他突然底气全无。
都怪那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徐“厌”!
让他心中浮起一个惴惴不安的揣测。
或许,之前是他想岔了?罗翠微并不……
就在云烈满脑子烦『乱』成一锅浆糊时,罗翠微走上来站到了他的身前,半是疑『惑』半是担忧地仰脸凝视着他。
“你怎么了?”
云烈飞快敛起散『乱』的心神,薄唇轻抿,并不答言,只是略垂眸与她四目相接。
申时已过,渐往西走的日影在她身上温柔地披了一层早春金晖,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倍加美好。
美好得就像个只要他一伸出手去触碰,就会醒来的梦。
半晌没得到他的应声,罗翠微有些发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云烈,你这是……”
她突兀地噤了声,傻眼地望着自己那只突然被人握住的手。
鬼使神差般将她的手握住的瞬间,云烈的神『色』便由落寞惴惴转为晴光乍放了。
她晶亮亮的双眸里全是他。
她脱口唤了他的姓名。
她的手温温软软,正被他收在掌心。
没想岔,什么徐“厌”、徐“烦”的,通通不足为惧——
罗翠微就是喜欢云烈!绝对没错!
云烈眸底涌起欣悦的笑,赧然红透的俊颜上却极力绷着严肃状:“都跟你说过了,不要随意对我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