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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宝锦儿听着乐声迷离微颤,仿佛有着独特地神韵,心中却越发惊疑不定——初见那日,皇帝于林中吹笛,也是用了如此微妙而独特的技法!
音调的回环绵长,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
这究竟是……?
她正在沉思,却听身前咯噔一声,抬眼望去,竟是皇帝神情恍惚,望定了琅缳出神,连手中玉盏捍碎也不曾发觉。
宝锦心中顿时升出不祥地预感!
果然,一曲终了,皇帝蓦然起身,玄衣长振之下,宝锦但觉她贵不可仰,竟有一种陌生的威仪——
“封陈氏琅缳为贵人,赐住宁华宫。”
一声诏令,顿时让四座沸腾,几位近侍大急,正要上前劝谏,皇后一记眼风扫过,几人顿时噤若寒蝉,只得唯唯称是,记下了这一笔。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看得很是真切,只见他双目放光,深深地望着琅缳。
这一刻,一阵莫名地躁怒袭上了宝锦的心头,那是酸涩,轻蔑,冷笑,混合着怨恨的复杂意味。
她死死咬住唇,几乎想放声大笑。
四下看了看,只见一些趋炎附势的,已经在上前恭贺,琅缳仪态娴雅,对答自如,令一些嫉妒之人无话可说。
果然小觑了她……
宝锦叹了一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她望着皇帝的侧面出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所谓痴情之人,也不过如此!”
她不愿再看这一幕,低头掩住唇边的冷笑,悄然潜出了大殿。
殿外空气清新,星辰也格外闪亮,她正要离开,却听身边有人唤道“且慢!”
第一百二十四章贵人
宝锦回过头去,只见云时一袭苍缎蟒服,从中庭缓缓而出。
他俊逸的面容上带着些酒意的微红,一双黑眸却熠熠生辉,散发出温柔沉静的光芒。
夜宴的香气在空中萦绕不去,羽林金吾卫士手中的剑戟寒光,映出他淡定高华的气韵。
“靖王殿下……”
宝锦看到他,心中不由一暖,随即,她想起了上次云时所说的——他家人尽丧于元氏,不由心中咯噔一声,声音也随即变得疏远清冷。
“你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吗?”
云时走近她身边,微醺着笑问道,淡淡的酒香,衬着他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让宝锦觉得有些不自在。
宝锦低头不答,只觉得殿中飘散出的薰香宁氛,压得心头越发沉重。
“是因为万岁的缘故?”
云时的声音清漠,他望着心仪的女子神色黯然,只觉得心中又痛又涩,胸中一道热血,几乎要爆裂开来——
“他贵为天子,拥有三宫六院,本不会对谁有真心真意!”
他的声音压抑沉凝,一字一句,从胸腑中吐出,仿佛泰山压顶,宝锦只觉得眼冒金星,酸涩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什么也不能给你,反而会让你陷入后宫的无穷纷争之中,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根本不足与你相配!”
云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宝锦的面色苍白,身影摇摇欲坠。她抬起头,在星光照耀下,面容苍白无比,凄婉笑道:“这些我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痴痴望定了云时。明眸之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就这么怔怔得滑落下来。
云时只觉得心如刀绞。他伸出手,想要擦干这泪痕,却被宝锦猛地拍落——
“靖王这些话,已经说迟了!”
宝锦倔强的咬着唇,拼命压制眼泪,红着眼圈道:“初见之时,殿下就该当机立断。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所谓当机立断。说的正是皇帝亲自将她索要,带入宫中之事,若是当时云时坚拒,也不会有着许多波折。
云时听这一句,如遭雷击,他嘴唇颤动着,眉宇间似有雷霆闪现,无数的愤懑和憾恨在胸中喷涌,连周身血脉都为之沸腾!
“是我的错……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连心爱之人无法保全……是我对不住你!”
他一拳捶在朱墙上,随着沉重的巨响,眼前竟出现了一条大缝,他的手随即流血不已。
不远处的守卫听到声响,正与奔来,云时扬声低喝道:“是我醉后不小心,不必过来!”
重重宫墙将宝锦纤弱的身影遮挡住了,那几人探头偷看了云时一眼,随即又缩了回去。
“你又何必如此……说起来,我与殿下萍水相逢,要您为我涉险,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宝锦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她转身欲走,玉臂却被一道钢铁手腕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云时素来沉稳的眼中,仿佛有两点火焰,有着摄人心魄的隐忍和狂烈——
“你以为我是惧怕皇帝?!”
他冷冷一笑,声音轻微而清晰,在宝锦心头滚过,“他虽为我主上,又是义兄,却也不值得我奴颜婢膝,更不值得我把你拱手向送!”
他俯下身,如掬幽兰似的,不顾她微弱的挣扎,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再等一阵,然后……”
所有的欲语还休,被他吞入腹中,化为一声叹息,三分愁断,却不能诉之于人。
他近乎贪婪的深吸一口她的体香,随即放开,转身大步走开,只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再等我一阵。”
……
宝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回味着意味深长的一句,忽然静静地笑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果然所图非小!”
“你在说谁呢?”
身后有人轻笑着问道。
宝锦的气机早就察觉她的到来,对此也不吃惊,转身淡淡道:“好一阵没见,你的内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来人噗嗤一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故做哀怨状,“妾身自见弃于万岁,终日以泪洗面,人比黄花瘦,又兼憔悴东风……”
“行了行了,你简直在败坏诗词。”
宝锦听她胡扯,又见她面色红润,本想调侃两句,心中却仍是郁郁,强笑着说了一句。
明月身形矫健,几步就走到她身边,见她眉带郁恨,也收敛了笑容,轻声问道:“皇帝又惹你心烦了?”
宝锦冷笑一声,只觉得这一句问得自己心中怒火高炽,“他有什么本事惹我心烦,如此荒淫无道之人……”
她再也说不下去,转身疾奔而去,也不理明月在身后一头雾水。
明月见她深情有异,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她见殿中络绎有侍女奉盘而出,便注意倾听,没几句,便知悉了新宠之事。
“原来如此……”
她叹了口气,又是好气,又是担忧——
“凭空杀出个陈贵人,这下宫中又要一阵忙乱……”
想起宝锦微红的眼,她心中暗道:难道她真对皇帝有情?
心乱如麻之下,她低头疾走,却几乎撞到一行人。
“大胆,竟敢冲撞娘娘的鸾驾!”
明月被尖利的声音吓一大跳,她抬起头,却见眼前宫人浩荡,竟是锦粹宫的云贤妃和徐婕妤二人。
“原来是月妃娘娘。”
云贤妃的神色仍是和蔼,只是眼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阴影。
她半是劝诫,半是说笑道:“夜已经深了,月妃你又体弱多病,若是冲撞了万岁,怕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惊鸿
云贤妃见明月不时朝殿中眺望,以为她在挂念皇帝,于是以傲悯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轻声叹道:“万岁不会见你的,中原之人最重贞洁,你实在是犯了大忌了!”
“那也是皇后娘娘目光如炬,及时揭穿的缘故。”
徐婴华微微冷笑着说道,她朝着殿中回望一眼,唇边露出讽诮的弧度,“万岁今日得此名花,也多亏了皇后娘娘的一双慧眼呢!”
明月听在耳中,知道这是在讥讽皇后,也懒得管这些勾心半角,匆匆告辞而去,自去寻找宝锦。
宝锦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居,她气闷之下,也不理会宫中笙歌艳舞,由密道出了宫,径直去了翠色楼。
常去的竹楼小阁上,已有人捷足先登,却是黑纱蒙面的辰楼主人。
她焚香抚琴,一袭黑衣沉静如水,在月光之下,宛如隽永的雕像。
“江南之行如何?”
她轻声笑问道。
“景致非凡,让人如沐春风,依依不舍……”
宝锦微微一笑,想起这一次的惊险和意外,不由地全身都懈怠下来,她有意扯过一个软垫,大咧咧盘膝而坐,惬意地把背靠上了墙,深呼一口气,只觉得倦意走过浑身百骸,从心到手指,再也不想动弹分毫。
“只可惜,我一番布置,却为别人作了嫁衣裳。”
她想起琅缳绝美的笑靥,只觉得心头一阵火光,却终究化为轻轻一叹。“终究不能小觑对手哪!”
不知怎的,在这夜凉如水的时刻,面对着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楼主,她从心中感觉放松,微微的,露出了软弱的神色。
“这世上哪有无所不能之人,那不成了妖怪了么?所谓人算不如开算,你也不必太在意了。”
辰楼主人淡淡道:“那位南唐郡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我功亏一篑,还留下这个尾巴。实在是后患无穷,必须解决掉。”
宝锦咬牙道:“琅缳一旦揭穿我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以她的狡诈多谋,常侍帝侧。还不知要弄出什么事来。”
辰楼主人静静听着,纤指拨动着琴弦。发出低沉而单调的声响,在暗夜听来,格外清晰。
“这个人……留不得了。”
她微微一叹,黑纱下轻吐出一句,却带着千钧的力量,宛如利刃的摄人心神。
………………
宝锦第二日早起梳妆,到乾清宫伺奉,却听管事张巡笑道:“新封的贵人宿在殿中,还没起身呢!”
此时一应宫人鱼贯而入,手捧暖巾、铜盆、燃香等物,宝帘一掀,依稀可见琅缳中衣半披,身影慵懒。
皇帝从殿中着衣起身,在侍女服侍下用青盐漱口,眼下却带有轻微的阴影。
“万岁睡得不好吗……”
宝锦一边用热巾捂盖,以求消退这阴影,一边随意地问道。
蓦然,她的手被牢牢捉住。
“皇上?”
“你在吃醋吗?”
皇帝在她耳边低声道,声音绵密有力。
宝锦将手抽回,却纹丝不动。
她也动了真怒,冷冷一笑,朱唇轻启——
“我算哪牌名上的人,吃这种没来由的醋……”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宫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我这一夜是没睡好……但却并非如你所想。”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仿佛带着天生的蛊惑力量。
“我听琅缳吹了一阵笛,整夜都没有睡着,想起了先前的一些事。”
宝锦心中一动,想起这奇妙而熟悉的吹笛回音,漫不经心道:“陈贵人笛音高妙,余音绕梁,让人听而忘情——万岁大约想起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吧?”
“风花雪月?”
皇帝放声大笑,原本欢畅的笑声,却逐渐变得惆怅……
“你猜中了一半,我是想起当初,那惊鸿一瞥……”他深叹一声,曼声吟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注)
宝锦听得心中一震,故作蹙眉奇道:“万岁真是的,无端吟这郁郁伤怀的诗句,却也太过凄惨——您和皇后娘娘,虽然多有波折,却还是好好成了一对神仙眷侣了啊!”
皇帝收敛的笑容,点头道:“神仙眷侣……你说的是。”
他叹息一声,随即起身朝外,宝锦贴着他近,只到过若有若无的一句——
“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了……”
…………………
宝锦目击者送皇帝远去后,只听身后裙裳悉娑,清脆的女音宛如仙乐,“你每日起身这么早,真是勤勉。”
宝锦回身行礼如仪,敛目道:“贵人说笑了……这是我应尽职责。”
琅缳指尖的嫣红如流光划过,她长袖委地,如一只绝美而不驯的蝴蝶翩然而来——
“我正要回宫,玉染姑娘不妨跟我一起?”
一旁的管事面有难色,“根据宫规,贵人应乘坐承恩车而归。”
“那样太招摇了,不妥。”
琅缳眼都没抬,一口回绝道。
她不由分说地挽了宝锦的袖,两人靠在一起,看似亲密地走了出去,身后远远跟着侍女们,却不敢走近。
“多谢你成全……”
“哪里,皇后才是你真正的恩人。”
宝锦淡淡道。
“她?!”
琅缳抿了抿嘴,蔑然笑道:“不过彼此利用而已……你没见她眼中的光芒,那是要独占所有的狠厉。”
她郑重地望了宝锦一回,幽幽道:“你是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注:这是陆游七十五岁时重游沈园写下,意在回忆往昔与沈氏的深情。
第126…130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鸠杀
未待宝锦回答,她眼眸流转,手中湘绣团扇轻巧一晃,一道刺眼的鹅黄弧度从眼前划过——
“奉劝你千万别动这念头,即使我死了,还有我王兄呢,他被封为南昏侯,虽说名字难听,大小也算是降君——你要想杀人灭口,怕是会引火烧身吧!”
宝锦静静听着,面上不怒不喜,黑嗔嗔的眼比夜色越发深沉,“贤兄妹真是情深,我也算是领教了……”
“彼此彼此,你们姐妹的心狠手辣,更是名副其实。”
琅缳冷笑着反唇相讥。
“我们姐妹……你见过我姐姐吗?”
琅缳眼光闪动,“当然,当年我父王入京觐见,就带着我兄妹二人。”
“我姐姐善笛,郡主你曾经跟她切磋过吗?”
“这怎么可能?!景渊帝高居阙上,我们只有参拜的份,她怎会跟臣下这么亲近?”
宝锦细察她的神色,见那种刻薄冷笑不似作伪,心中一动——那相似的笛音,又是怎么回事?
她压下心中疑惑,沉吟着端起了茶杯。
这一日午后无事,宝锦又去探望明月,只见那殿中灰尘积得更厚,显然是宫人未曾用心,不禁愠道:“这些人趋炎附势,也太不尽责了,你好歹也管教两句!”
“我才不费这个心呢!这样自由自在更好。”
明月偷偷又斟了一杯酒,却被宝锦凌厉的目光射中,很不自在的干笑两声。讪讪将酒杯放下。
“拿来。”
“什么啊,总共就这一壶酒,还是我好不容易弄到地。”
明月不甘心的咕哝着。深刻的眉目间一片哀怨,如雾如雨一般。
“少给我装腔作势。给我拿出来。”
宝锦瞪着她,漂亮地黑眸毫不动摇。
明月猛力摇头,宝锦冷笑道:“不拿出来是吧。那好,你可别后悔。”
她站起身来。来到灰尘堆积的书架前。用手轻巧地拨开两层,捧出一只大地装书竹匣,狠狠的抽出前两本书,露出下面的小酒瓮来。
明月以手扶额。呻吟了一声,无力地倒在榻上。“宝锦你太无情,太残酷了。”
“我让你继续酗酒,才是最大地无情。”
宝锦咬牙切齿道:“你先前因为病痛,喝多少我都不管你,现在你身体大好,却还沉溺于这杯中物!”
“你真是不明白,只有喝醉了,才能看见那些海市蜃楼啊……”
明月倒在榻上,似乎梦呓道:“父王把小小的我架在肩上,去看赛马……姐姐把花簪我的头上,那是她好不容易采来地,还有他,那晚的月亮好白,照得整个草原都是明晃晃的……”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宝锦听她念叨着过往的美好岁月,只觉得岁月人生都如同珠玉晨曦,无论怎样地美好绝伦,都难逃这殿中灰尘的覆盖和侵蚀。
“我喝醉了,真是对不住。”
明月抬起头来,脸色仍是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