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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外面?”
宝锦黛眉一挑,正要回答,却见绣帘微动,一张娇嫩秀丽的玉容,从帘幕之后探出。
“是你啊,玉染姑娘……”
徐婴华嫣然一笑,雪光之中,只见艳色逼人,竟平空生出一种冷意,“姑娘如此勤勉,实在让我佩服……”
她纤指一放,绣帘翩然而落,宛如蝶舞花飞,柔婉的嗓音,从那一片香馥后传来——
“万岁还要小睡片刻,你小心别惊扰了她。”
温婉的低笑从帘后传来,仿佛含羞带怯,又仿佛是别样的挑衅刺耳。
是要激怒我吗?
宝锦心中忖道,微微一笑,对着车驾一礼,清脆的嗓音,在寒夜中格外响亮——
“皇上一向早起,今日如此异常,大约是晚间睡不安稳的缘故。”
她声音清温,却在“睡不安稳”这四字之上加了重音,显然意有所指。
这一句一出,周围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各自为她的大胆而心惊不已。
徐婴华轻笑一声,却不动怒,只是慵懒伸手打了个呵欠,笑道:“这么说,倒是本宫狐媚,让皇上睡不安稳了?”
“娘娘真是言重,这样诽上不尊的罪名,我怎么承担得起?”
宝锦仿佛不胜惊讶,连忙谢罪道,神态之间,却丝毫不见惶恐之色。
徐婴华曼声轻笑,也不回答,只是淡淡道:“能否承担,就要看你今后的造化了。”
说完,她示意宫人起驾,辘辘的车驾进声继续向前,很快,便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轮辙。
宝锦凝望着远去的车驾,眉宇间却不见任何犀利之意,仿佛刚才那场唇枪舌剑根本不曾发生似的。
半晌,直到确定周围无人,她这才抬起脚,从绣鞋下取出一个纸团。
这是方才徐婕妤翻卷绣帘时扔下的,两人随即便颇不友善,倒是让周围人看得眼花缭乱,完全没有察觉。
纸上字迹秀逸,却暗藏风骨,只有一行四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宝锦咀嚼着话意,唇边露出一道微笑来。
“徐婴华,你果然不愧是闺阁暗斗的高手!”
她低声赞道,随即不再耽搁,匆匆朝着乾清宫而去。
…
皇帝果然未曾起身,他只着中衣,伏在枕上静静思索着什么,双眼一片静漠。
“皇上,该起身了。”
张巡小心翼翼的提醒着。
皇帝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动静。
张巡正在为难,只见殿门前人影微动,宫裙婆娑,不由的心中一喜。
他悄然出殿,对着因雪寒而冻得双颊发红的宝锦笑道:“姑娘可来了,这一夜风雪,真是不容易哪!”
第81…85章
八十一章动摇
宝锦见他如此热切,心中了然的一笑,低声道:“皇上还没起身吗?”
张巡压低了嗓音道:“正是如此,姑娘快去劝劝吧!”
宝锦微微一笑,“我是哪牌名上的人,劝了也不过自取其辱,还是请皇后过来一趟吧!”
张巡急得满身是汗,低声哀求道:“千万别提皇后娘娘,万岁一听到,又要大发雷霆。”
这一对恩爱夫妻居然闹成这般田地?!
宝锦又是惊诧,又是快意,蹙眉道:“那我又能怎么劝?”
张巡正要回答,却听殿中皇帝漫声道:“让她进来。”
宝锦步入殿中,却见瑞兽金炉中香烟袅袅,皇帝半坐起身,正在看着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纸笺。
宝锦偷眼瞥去,只见那信笺细腻光滑,却微微泛出旧意,显然并非刚呈上的。
“我与皇后曾经分隔两地,彼此鸿雁传书,这些信笺,我到现在都珍而藏之。”
皇帝近乎爱怜的抚摩着手中的纸页,声音在紫烟中飘忽不定,“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无法长存。”
“皇上所指的,到底是哪些呢?”
宝锦站在床前,亭亭有如一株寒梅,她眼如晨星般明亮,仿佛不曾沾染这世上烟尘。
如此突兀的,她开口问道,金声玉振,清凉无垢。
“比如,这檐下残雪,春日的繁花,还有……人心。”
皇帝叹道:“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测捉摸的东西,一瞬之间,已转三千六百念,如此的变化莫测,又怎能让人深信?!”
他喃喃自语,好似在说皇后,又好似只是胸中块垒,不吐不快。
宝锦望定了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皇帝拂然不悦,转眸望着她,眼中威仪顿现。
“我在替您难为情…………春日还未到,您就伤春悲秋起来,这可怎么了得……”
宝锦掩袖轻笑,那粲然笑容宛如冰雪般澄澈,黑眸微微弯起,宛如月牙,皇帝仿佛被这份空灵之美所震慑,也顾不上追究她的大胆妄言。
宝锦叹了口气,恳切道:“不管您跟皇后闹了什么别扭,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什么嫌隙都该撂开手了。”
“皇后暗中施行不法,朝臣惨死街头,跟她也脱不开干系。”
皇帝正在郁郁,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什么?!
宝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为帝后二人是为拈酸吃醋的后宫纷争,这才赌气不理,却没曾想居然有如此内幕!
她转念一想,瞳孔骤然紧缩,若无其事的问道:“朝中有大臣遇害吗?”
“是兵部尚书霍明。”
皇帝随口答道。
果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动的手,却又怎么会怪到皇后身上?
宝锦心中狐疑不定,却不宜再往下深问,只得娓娓劝道:“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皇上你错怪娘娘了呢!”
皇帝闻言苦笑,但禁不住心旌动摇,念及皇后往日的深情,自语道:“也许,联该静下心来仔细想想……”
“本来就该如此!”
宝锦趁热打铁道:“就算真和娘娘有关,也许她别有衷肠,皇上再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跟娘娘闹得这般沸反盈天。”
皇帝沉吟不答,神色之间,已大见松动。
果然如此!
宝锦想起徐婴华那张纸条上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禁暗自佩服她的料事如神…………
皇帝与皇后恩爱日久,就算近期有所弛懈,也是旧情甚笃,非常人可以离间,两人虽然冷战多日,过了一阵,也禁不住要和好,若是想相机离间两人的感情,只怕会遭到反噬,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宝锦看着皇帝缓和的神色,心下冷笑道: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得力部属,还是比不上结发妻子啊,只要有人稍微说荐,你便会动摇原宥……
第八十二章猜忌
她心下暗自唏嘘,隐隐的,却也为皇帝的深情如海而暗自感动----
自结识以来,皇帝因她的眼眸绝似皇后年轻时,对她格外优容,言谈之间,满是对当年的眷恋和深情。
这个严峻刻薄的男子,内心深处,居然有这样一片温暖柔和。。。。。。
不期然的,宝锦想起自己那桩夭折的姻缘--想起李莘的软弱薄幸,两相对比,她心下一阵辛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帝心下越见和缓,暗悔不该对皇后如此决绝,他抬头正要答应,却见宝锦珠泪盈盈,眼中微红,不觉奇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没什么,只是路上走得急,被灰尘迷了眼。。。。。。”
宝锦强笑道。
皇帝一把根据规定她的肩头,正欲说些什么,宝锦轻轻挣脱了,平静道:“这么一耽搁,已到上朝的时候了。”
皇帝收回了手,也是一派平静道:“宣她们进来吧!”
一列宫人捧着梳洗用具入内,张巡在外看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
朝会之后,皇帝匆匆从太和殿摆驾,却不就回乾清宫,而是去了昭阳殿。
皇后正在暖阁中习字,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时节,虽然室内有暖热的炭火,她却仍紧裹了一伯雪白狐裘,正在手挥笔书写。
皇帝抬眼一瞥,却是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画龙点睛云卷云舒。。。。。。”
他低声念了出来,皇后早已觉察到他进来,却是视若枉顾,专心于腕间运笔。
“终究生疏了。。。。。。”
她低低叹了一声,端详着那字迹,很不满意地皱眉,随即,将它撕成了两半。
“好好一副墨宝,为何要撕掉?”
皇帝惊诧,忍不住开口问道。
皇后凄然冷笑,“自那场大火后,我的手就彻底废了,写出这种歪歪扭扭的字迹,还称得上什么墨宝?!”
皇帝一时语塞,想起自己方才所看的那些旧日书信,那飘逸飒然的字迹,心中也是一痛。
皇后手中不停,又拿起一张宣纸,一边沉吟着内容,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既然认定我是凶手,又为何到这里来闲逛?不如直接把我打入冷宫好了。”
皇帝听着她这决绝冷然的一句,心如刀绞,咬牙道:“真不是你?”
皇后讥讽地笑了,“霍明是你的心腹爱将,我为什么非要取他性命……莫非你以为,我,或者是方家,能从中取得什么好处不成?”
这一句正中皇帝心思,他眼中闪光,却终究没有回答。
这是个死结啊。。。。。。
皇后暗自叹道、
最初,皇帝所依靠的,就是那些亲如手足的兄弟袍泽,他是力量,永远是在军中,而不是在文臣之中。
如今朝中臣工,要么是前朝隆臣,要么就是方家和其他世族门下,皇帝使唤起来,总不那么得心应手。
这一次的事件,恐怕他已经隐隐认为,是我方家想要独揽大权了。。。。。。
皇后如此想道,心中一阵苦涩。
皇帝却放缓了口气,“你既然说与你无关,我就信你。”
他声音低沉,却满是诚挚和怜爱,皇后听着这至暖的一句,想起先前甜蜜光景,再也摆不出那种倔强冷然的神情,眼圈不禁红了。
皇帝揽过她的肩头,轻轻道:“不分青红皂白的怪你,是联的不对。。。。。。”
皇后凝望着他,正要含笑答应,却听皇帝道:“你今后也约束一下自家子弟,莫要太招摇了。。。。。。”
这一句,让皇后心中刚升起的温暖骤然变冷,她咬着唇,几乎流下血来…………
皇帝还是有所猜忌了。。。。。。
八十三章暗斗
此时殿外残雪薄陈,虽然店中布满了银炭铜盆,皇后却只觉得一阵寒冷。
她紧了紧身上锦袍,唇边掠过一缕苦笑,轻启檀口,道:“我家中那几个孽障,本来就是不晓事的,让他们退市归隐也好。”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方家族人众多,一味抑制也不是办法……就是穷家小户,也没有把大舅哥小侄子赶出门的习惯。”
皇帝半是玩笑,半是提醒道:“只是文臣与武将有所瓜葛,终究不是社稷之福……将士们亦是朕的手足,若是轻易折损,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皇后轻咬着嘴唇,听着他这一番劝诫,口中只觉得一阵苦涩,却仍是微笑如仪,她凝望窗外出神,淡淡道:“我对皇天起誓,若是对天下将士有所不利,就让我死于斧钺之下好了。”
她不动声色发下这等毒誓,皇帝未急制止,她却已经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口,他怒叹道:“何致如此!”
“我只希望誓言应验……”
皇后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同样,不管是谁做了这事,我也希望他能遭此噩报。”
她声音冰冷,凛然不可侵犯,皇帝见她如此坚决,心下只是暗叹。两人相对而望,一时竟无话可说。
这天晚上,皇帝宿在了昭阳宫,锦粹宫中破天荒地冷落下来。
徐婴华把玩着手中的珠花,百无聊赖地看着侍女们打珞子,五彩晶莹的图面逐渐在她们的桥手下呈现出来。
她望了一眼窗外逐渐升起的弯月,忽然觉得那颜色有些血黄。
这样的月色……
她觉得有些厌烦的,将手中的珠花一抛,任由它落在桌上,一颗颗紫晶被震得散落下来。
侍女们对望一眼,都以为她心情烦躁,一时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们正要躬身告退,却听殿外有人禀报道:“皇上赐给婕妤娘娘翠玉屏风一架,南珠一斛。”
这是极珍贵的赏赐了,大约皇帝对自己不能前来,也隐约有些愧疚。
徐婴华微微一笑,恭谨地起身接旨,却见宦官传完口谕后,身后闪出一道捧着明珠的袅娜身影。
“是你啊……玉染姑娘……”
徐婴华嫣然一笑,虽然青涩,已隐隐能感受到娇妍风华,她上下打量着宝锦,声音有些微妙的意味。
宦官都是人精,见这场面有些诡异,却不欲陷入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连忙干笑一声,道:“两位怕是要叙旧吧,那奴才先告退了。”
他匆匆而去,现场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两位女子。
“你总算不是太笨。”
徐婴华对着自己指尖的蔻丹吹了一口气,微笑着漫不经心道。
“你让我向皇帝提起旧情,实在太过贤德了。”
宝锦声音平平,仿佛在叙述一见与己无关的事。
徐婴华冷然一笑,“我若真夺了皇后的宠,怕是过几天就要‘无疾而亡’了!”
宝锦眸中闪光,心中暗赞,却故意奇道:“你那么害怕皇后吗?”
徐婴华瞥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少女烂漫而吃惊的神情,无邪而危险,她笑道:“我母亲教导我,若没有绝对的把握除掉某个威胁,最好韬光隐晦,不要去招惹她。”
宝锦想起那位云氏夫人,不禁心领神会,笑道:“所以你父亲的侧室遭了不测之祸,我却差点背了黑锅。”
徐婴华目光冷漠,蔑然笑道:“你也不亏啊,那般楚楚可怜,让皇上也为你动心了,一举将你带入宫中,再不用留在教司坊那种肮脏的地方了!”
宝锦静静听着,听着这一句,终于勃然大怒,她蓦然抬头,冷冷扫了徐婴华一眼。
第八十四章心机
徐婴华夷然不惧,仍是一径浅笑着,道:“你我各尽手段,倒是谁也别怨谁呢!”
她瞥了宝锦一眼,笑容转为阴沉,幽幽道:“不过我终究技高一筹,若不是看在你替舅舅做事的份上,真要让你一败涂地,也未必不能!”
宝锦听她真把自己当成是云时安排在宫中的棋子,忙强怒火终于熄灭,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却绝对乐见其成,丝毫也不想揭穿,只是含糊应道:“靖王他于我有恩,乃是位谦谦君子。”
“确实如此。”
徐婴华谈到自己的小舅,神情之间,居然和缓下来,唇角的一丝讥讽,也消失无形,眉宇中但见温柔盈盈————
“他就是太过正直谦和,才吃了这些多的亏……”
她柔声低喃着,对上宝锦若有所思的眼,随即微微一笑,恢复了那莫测高深的神情。
“先说说皇后的事吧……经此一事,帝后之间看似恩爱如初,却已中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嫌隙,对景儿发作起来,立刻便能天翻地覆。”
徐婴华悠然微笑,就算再有心计,毕竟是少女心性,飞鬓之间颇见快意,仿佛在为自己的小姨扬眉吐气。
她对着宝锦,柔声细语,确实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在皇帝身边,最好也要煽风点火……要知道,当初提议远征姑墨的一众人中,以皇后最为积极。”
宝锦心中暗恼,却是点头道:“你放心,看准时机,我一定有仇报仇。”
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鬼胎,各自都觉得对方已入自己的套中,可以随意操纵。
“如此,今后便齐心协力吧……不过千万小心皇后,那女人实在厉害。”
徐婴华轻声笑道。
宝锦送完了皇帝的赏赐,又在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