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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_沐非-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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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初上,明灭的宫灯在檐下轻晃,风吹得铁马丁冬作响,深广大殿沉浸于黑暗之中,无边的寂静笼罩着这里。
    云时轻叩殿门,正欲朗声通名,却听见一道清婉温润的女音道:“进来吧!”
    声音安详平静,竟是毫无一点畏惧声气。
    他轻轻推门,雕花镶于的殿门发出咿呀的轻响,殿中一灯如豆,正在案前轻燃。
    “来了吗……”
    一道纤弱身影坐于案前,轻笑着问他,朱红的火焰晕染了她的面容,看着甚是模糊。
    云时抬眼望去,却在下一瞬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三章 惊雪
           重眸!
    瞳影叠回间,潋滟生辉,仿佛是黄泉之畔的冥黑忧悒,又似冰雪初霁的洁莹,只淡淡一瞥,竟让人魂魄皆丧,心神迷离!
    那少女依案而坐,手中玉杯晶莹,只剩半盏残酒,血一般的嫣红,轻啜一口,苍白面上一抹微晕,宛如桃花的不胜娇羞。
    “有客至远方来,美酒却已销尽,实在惭愧……”
    中正清雅的声音,从容平和,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欢迎之意。
    云时瞬间心神摇曳,眼底的杀气亦随之慢慢平抑,那一双黑瞳神秘莫测,却有着勾魂摄魄之效,他手中染血的长剑都因之微微松弛……
    最后一丝理智好似在脑海中嘶鸣……重瞳……
    那是……
    重瞳!!!
    他全身一震,眼中的迷惘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炽烈怒焰,手中雪刃因着胸中杀意而轻吟不已。
    满殿的安雅平静,在这一刻被撕碎!
    他大步上前,昂藏身躯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伸出手,一把将她从案前拖下,毫不怜香袭玉的将她摔掼在殿中。
    纤细身躯如蝴蝶轻羽一般坠落,沉闷的落地声响中,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
    细微的呻吟声响起,随即便隐忍不闻,少女委顿于地,左臂弯曲垂落,面上苍白更甚,樱唇却已被牙咬得失了血色。
    仿佛才惊觉自己的狂暴,云时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自己的手掌,这一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介女子下此毒手……
    然而这重眸……
    他敛起所有情绪,沉声问道:“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以及随之而来的轻笑。
    那几乎是嘲笑了,少女微微挑眉,忍痛的神情中带着玩味讥讽——
    “你又是谁?”
    此时夜色初上,殿中的灯烛因窗隙间的冷风而微微闪烁,昏暗混沌之中,两人目光相对,竟隐隐有对峙之态。
    ****
    “哈哈哈哈……”
    乐景收起折扇,捶案大笑了一阵,这才在云时的目光下勉强收敛。
    “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乐不可支地把玩着扇子,笑道:“你素以沉稳内敛称名,却没曾想,才见了人家公主,居然就做不成柳下惠了……”
    他啧啧作声着,作势起身,“我定要去看看那位公主,是怎样的倾国倾城,才惹得你用强!”
    看着他那张可恶的笑脸,云时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咬着牙,沉声道:“她并非美人,我也并非用强。”
    乐景又笑了半天,这才正色道:“是为了那重眸,对吗?”
    云时瞥了他一眼,神色一派从容,双手却已攥得发白。
    “我早该想到的……”
    他叹息着,声音中含了歉疚,“北郡十六国中,姑墨一向与天朝交好,这一代的姑墨王甚至娶了帝姬为后——他们俩的女儿,若是传承了天朝皇族的重眸,也没什么奇怪的……”
    乐景也收起了嬉笑,他起身站于主帅身后,安慰道:“你也并非故意,一路之上多加照应,也算补偿了!”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低声抱怨道:“说来也是奇怪,姑墨王已经殉国而死,连尸首都已葬入冰雪深渊之中,他的亲族故旧,要么一刀杀了,要么严加看管,却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运到京城去呢?”
    他偷眼望了望帐外,低声说道:“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云时清俊的眉宇间,浮上了一层微妙的阴霾,他垂下眼,沉吟片刻,才缓缓道:“陛下英明天纵,这样的话,你今后少说。”
    “罢了,我还不想被割掉舌头呢!”
    乐景苦笑着,行至主公面前,竟是前所未有的诚挚,“云帅……”
    他郑重称呼道,不顾云时的诧异,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心思险刻莫测,你立此大功,不得不慎重小心啊!”
    帐中气氛正是一片凝重,却听营外有快骑声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正在惊疑,,就见亲兵入帐报来——
    “给云帅贺喜了——陛下听闻您攻下姑墨城,已派下钦使,晋封您为靖王千岁!”
    ****
    大军回程之日,姑墨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远远的回望,古朴的城墙被积雪遮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一抹单调的白。
    阴冷的空气中充满著不祥,好似老天也在为这千年古都的沦陷而伤感凝泪。一行长的看不到首尾的队伍,在雪中行进著。
    这场提前而来的大雪,下得又急又密,好几日都没怎么断过,白日里雪积没胫也就罢了,待夜里结上冻,便滑不留脚。
    宝锦一头青丝披散直落,黑鸦鸦的一带拖在莹亮的雪地上,片片雪絮积在发上,好似满头妆以琼玉。
    此刻她实在没什么闲情逸致顾及妆容——她双手努力推着车辕,沾了一身雪泥,却仍在竭力向前。
    “公主,您且歇歇吧!”
    季馨咬牙一同扶辕,眼中好似含了水珠,却强忍着不肯给周围的军士看笑话。
    然而无论敌我,实在也没什么人在干看,无数的车辕陷入雪中,有些还上了冻,茫茫雪地里众人都在竭力自救。
    此时车辕终于从雪中拔出,众人齐声欢呼之下,不免手上一松,只听砰的一声,车辕在冰上一别,竟直直朝着前坡落下。
    那拉车的老牛受了惊吓,一路疾奔着,更朝斜坡而下,如此两下叠加,只在寥寥几瞬,那车居然翻滚着坠落解体。
    季馨惊叫一声,却没有来得及放开手,她的身躯被庞大的车架牵带着,在坡上翻滚碰撞,叫声越发凄惨。
    “季馨——!!”
    宝锦高喊道,疾步追上,却也无济于事,眼看了连人带车就要翻到谷底,她瞥了一眼四周,手中迅如闪电的,扣了两枚银针——
    下一瞬,只听得那老牛痛嘶一声,便瘫倒在地。
    车子仍在下坠,但势头已缓,一道长鞭凌空飞来,鞭梢如有灵性地将人缠紧。牛车摔下谷去,轰然作响,季馨的身子整个腾空而起,衣裾四散飞舞,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被卷了上来。
    “云帅!”
    众军士细看之下,才发现以鞭救人的,竟是一军的统帅,云时,顿时雪地里欢呼雷动。
    云时却是波澜不惊,他回望了一眼谷底,心中却升起了一道狐疑——
    他离得虽远,却也看到那老牛突兀倒毙,那么,是谁在暗中出手?!
    是谁在暗中出手?!
    宝锦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她看着手中完好的银针,又不可思议的望了望谷底,心中惊疑不定。
第四章 折辱
           季馨回到坡顶,已吓得惨无人色,她全身都在轻颤,见了宝锦,只是掩袖低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宝锦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她将手中银针纳入袖中,若无其事地轻拍她的肩,低声安慰着。
    一道阴影遮住头顶的雪光,宝锦抬头,只见云时不着甲胄,苍青色衣袂随风翻飞,映得那清俊眉目越发耀眼。
    他静静凝望着她,不发一言。
    宝锦看到他,便感觉自己的左肩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微一蹙眉,云时便觉出了异样,他伸出手来,不由分说地扣住她手腕。
    宝锦待要挣扎,却觉那手掌有如钢铁一般钳制着,竟不能撼动分毫。
    云时将她的罗袖轻轻卷起,一直捋到齐肩,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欺霜赛雪的肌肤,在雪下映照下更显得晶莹剔透,那肩头的红肿黑淤也消散大半,轻微扭动之下,筋骨也没什么异样。
    “恢复地还好……”
    云时感觉无恙,这才松了手,他抬起眼,却正好看入宝锦的黑眸中。
    宝锦微微冷笑着,将雪臂纳入重重丝绸之中,这才淡淡问道:“今日又想要我哪条胳膊?!”
    云时看着这沾染了怒意的重眸,因这份变幻莫测的魅黑而微微失神,他听了这一句,也不动怒,只轻叹了一声,转身飘然离去。
    雪地中,他的身影英武挺拔,却不知怎的,染上了几分落寞与寂寥。
    “对不起……”
    北风呼啸中,遥遥传来一句低语,宝锦抚着左肩,眼神深邃。
    ****
    军需官受了云时的吩咐,连忙为她们重新配了车驾,第二日风雪停缓,再上路时,车中已有了温暖的炭盆。
    “云将军初瞧着凶神恶煞,心地却也还好……”
    季馨想起昨天那一幕,虽然心有余悸,却也对云时存下了感激,她话一出口,才想起此人不但是破城灭国的罪魁,更是令“公主”左臂折断的祸首,她嗫嚅道:“帝姬……”
    “你用这等称呼,是想让我们俩都人头落地吗?!”
    宝锦瞥了她一眼,重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锋芒——
    “我知道你与玉染公主主仆情深,但是从现在起,你要牢记:我,就是玉染公主!”
    宝锦微笑着,平日的清雅出尘,在这一瞬间竟化为摄人威仪——
    “要知道,我们即将进入京城了……”
    “京城帝都……”
    她咀嚼着这四个字,仿佛它们力道千钧,又好似,魂牵梦萦,黯然销沉。
    ****
    入京那日,正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朱雀大街的青砖条石,都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细腻光滑。
    凯旋归来的队伍,在城外四十里的仪亭中,便由皇帝遣来的礼部官员奉旨郊迎。
    新朝刚立,文官仍是极为稀缺,礼部的官员竟是由新科进士擢升不久,云时见了这些新面孔,虽然诧异,却也深感皇帝此次的隆重。
    长不见首尾的队伍迤俪而入,朱雀大街上净水泼地,两旁都围得水泄不通。
    维持秩序的军士们用长鞭狠命抽着,却仍抑制不住百姓的喧鼓鼓噪。
    “听说终于取下了姑墨城……”
    有年轻人兴奋道。
    “新朝蒸蒸日上,看样子,不久便可海内平靖,天下一统了,那些个割据势力,不过荧火之于皓月而已!”
    蒙受新朝恩惠的士人学子,在人群中踌躇满志道。
    却也有年长者冷笑道:“胜负之理未定,说这话太早了!”
    ……
    且不说百姓的议论纷纷,云时带了几十骑来到神武门前,自动下马而入,一行人穿过重重禁苑,终于来到大内帝阙之下。
    紫宸殿的最深最高处,珠玉帐帷重重的掩映着帝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世间万物,而阶下之人却无法窥见皇帝的容颜。
    帝座太深了,连日光也不能直射而入。帝座上的人,在这班光景下,要么孤寂至死,要么,便是自诩为神祗,最终走向狂悖的末路……
    云时猛一激灵,将自己这危险大逆的念头泯灭无形,表面看来,仍是一副俯首称臣的虔肃。
    天朝旧制,皇帝本该在太和殿中朝见群臣——那里虽然也有漫长行列,御座也不过高居堂上,直到景渊帝突发奇想,才建了这座紫宸殿,从此朝会尽出于此,皇帝的容颜也不再被群臣窥见——接着,便是天下大乱,再接着,便是这位陛下攻入京中,开创了新朝。
    短短不过年余,他竟也迁入了这座紫宸殿,难道不知前车之鉴吗……
    “贤弟攻下了姑墨城,真是辛苦了……”
    殿上忽然发了话,本是得天独厚的清冽明亮嗓音,却好似常年未校的琴弦,带出淡淡涩意和疲倦来。
    那是皇帝的声音。
    云时将头垂得更低,任谁也看不见他的神色——
    “臣真是惶恐,只是托陛下洪福,将士们齐心用命,才得以——”
    “难道跟我也要说套话吗?!”
    低沉的笑声从高阙之上传来,打断了他的陈述,声音宛如冰刃划过众人心头——
    “姑墨城虽小,却也让朕几员大将飒羽而归,阿时,你确实不愧为天下第一的名将!”
    云时听着这极大褒奖,却几乎连寒毛都要竖起,他一时惶恐,急声道:“万岁……”
    “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云时,你不用过谦,事实如此,这是人所共见的!”
    仿佛削金断玉一般的掷地有声,皇帝下了定论,旁人包括云时在内,便再不便置椽。
    云时心中暗叹,这一番考语传出,不知又要引得多少人嫉恨,面上却越发恭谨道:“即使如此,也是承皇上旧日发教诲……臣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珠玉之中,隐隐有叹息声起,却也并不真切,皇帝轻笑一声,又问道:“姑墨王死了吗?”
    “是,他见王师已至,便仰药而死,尸体已落入冰雪深渊之中。”
    “他的家眷呢?”
    “只有一个女儿,唤作玉染。”
    云时说话间,目光微微颤动,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少女清冽迷离的重眸——
    “姑墨王虽死,却仍罪有余辜,他的女儿,便以罪人妻女没入教司坊中去吧……”
    什么?!
    云时听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全身都为之一颤。
    教司坊?!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几乎要将掌心握出血来。
第五章 急鼓
           教司坊隶属内务府,却是专涉声色之事,其中有歌姬,舞姬,伎乐各色人等,皆是罪人妻女罚没而来。
    那双墨染冰封的重眸……
    那幽深正殿中,凭案而坐的少女……
    那大雪飘飞中,单手扶辕的柔弱与不屈……
    如此金枝玉叶,竟要沦落到那淫靡黑暗的深渊之中吗?
    云时的手掌几乎攥出血来,面容却被额前高冠遮挡,任谁也没有看出他眼中的愤怒。
    前些年,景渊帝暴虐妄为,惹起民怨鼎沸,今上执干戈而救民水火,这才云者景从。他攻入京城不过年余,心思竟也变得如此刻毒么?!
    高阙之上,皇帝的声音传下,飘渺无比,然而重如万钧——
    “阿时,你立下如此大功,可要什么赏赐?”
    “臣惶恐,为陛下尽职,不过份内之事。”
    低笑声响起,依稀有着并肩战斗时候的清越豪迈——
    “虽然还想赏你些什么,但你既然固辞,就先领下靖王的名号,再加双俸吧……”
    云时不敢再辞,逊谢而退,从头到尾,那高阙上的帝王,他昔日敬爱的兄长与伙伴,却始终没有露面。
    ****
    教司坊分为南曲与北曲两处,南曲培养的是伎乐和音声人,北曲的则是名妓,舞姬这一类的妖姬尤物,她们不仅要色艺俱全,还要为达官贵人陪夜侍寝。
    宝锦被两名健妇压解着,从官衙的侧门而入,身后怯怯跟随着的,只有季馨一人。
    高飞的青檐重重,雨滴声声,缦回的廊腰之间,时而有如云的美人穿梭而过。
    她们或是贞静娴雅,或是冷艳翩然,又或是气度雍容,却都是默然无语,远远看来,恍如华美绝伦的人偶撑伞飘过。
    穿过繁华残凋的庭院,她进了一座大院。
    “这就是姑墨国的公主?”
    斜倚榻上的管事微微抬头,瞥了那静穆的素衣女子一眼,淡淡道:“也不见得有多国色天香。”
    “您明鉴,这是万岁让送来的,若是有个什么不妥,您多担待就是了。”
    一旁的小黄门谄肩谀笑道,心中却在暗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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