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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陈学士吟起《神女赋》中的名句,叹道:“楚王梦会巫山神女,如此绝世风华,非人间所有,只那一梦,便足慰平生了!“
李桓听得双目幽渺,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于我心有戚戚然,但若说这等绝代佳人非人世所有,桓却不能苟同。”
皇后出身世家,也曾经饱读诗书,听到此处,不禁好奇笑道:“世子意有所指呢——却不知是哪位佳人,可当得起这绝世之名?”
李桓抬头望来,郑重道:“便是以女子之身执政多年,而未被察觉的锦渊陛下。”
仿佛平地里响起巨雷,又好似在这花团锦簇间冒出个鬼魅,和睦笑语的氛围在下一刻僵滞死寂。
近处众人听得真切,各个面色惨白,心中惴惴,有胆大地偷眼向上看,却见帝后二人面色淡漠,仿佛毫不以意。
皇后强忍住全身的悸动,耳畔血脉突突直跳,多日来午夜梦回,暗生惊悚的名字,再一次在心间划下血痕,既深又痛——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却终于没有,只是矜持微笑着,轻声道:“是吗?”
皇帝却是微微冷笑,“男不男,女不女的,那姿容越是出色,越发显得不祥!”
宝锦手捧绸巾,指间却把它绞出深痕,几乎破碎。
她几乎将牙咬断,才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姐姐!
她心中无声的呐喊,以生平最大的冷静,在旁听着这些议论。
李桓深深凝望着帝后,仿佛要在他们面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终究失望了。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惊才绝艳……”
低低的叹息声,湮没在他的痛饮之中,不过起了几点涟漪,便再无踪迹。
夜宴继续欢畅,渐渐的,酒酣人醉,已入高潮。
替值的人终于来了,宝锦将绸巾换过于她,又叮嘱几句,见皇帝并没有注意,这才出了大殿。
远离了身后那宫乐喧嚣,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随即匆匆朝着后宫而去。
“你不去杀了那陈某人,来这里做什么?”
才至半道,就见有人从宫阙阴影中幽幽而出。
“明月,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宝锦沉声道。
“故弄玄虚的人是你才对……‘玉染’。”
明月只披一件曲裾长袍,在月夜下缓缓走来,仿佛暗夜消融的鬼魂。
她加重了最后的名字,凝望着宝锦半刻,随即微微一笑——
“你究竟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
“在我面前,不用再伪装了吧!”
明月截断了她的话,“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小时候见过真正的玉染一面。”
“……!”
宝锦望定了她,目光深幽,却不再言语。
“小时候,我随父王去姑墨作客,当时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
明月的声音,悠远而甜蜜,却在时光沉淀下,显出无以伦比的悲伤——
“我趁人不备,偷偷进了公主的寝宫,想用毛虫吓她——那一次小小的混乱,让我看见玉染公主的真容。”
“姑墨人笃信教义,女子自出生起,绝不以容貌示人——这世上,只有她的父亲和丈夫能见。”
宝锦听着这话,心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果然,明月苦笑道:“玉染的未来驸马,居然做了皇帝的内应,将城门打开,这才城破国亡——那个男人后来投入朝中,因广通诗文经学,做了翰林院学士。”
“他,便是这陈某人。”
什么?!!
宝锦面色变为惨白,愤怒混合着惊恐一起袭来。
“这下你明白了吧——他认出了你并非玉染!”
明月叹道:“一旦夜宴结束,他就会求见皇帝,那时候,就是万事休矣了!”
月光照着道中的两人,宝锦的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窖。
第二十九章 秘药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你所谋划的,大约也是这位新帝吧?”
明月站在寒风之中,轻轻咳嗽着,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宝锦咬牙不答,半晌,她转身疾奔而去。
明月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呛着叹道:“看在你对我加以援手的份上,我且帮你一次吧!”
她步履微见蹒跚,踉跄着走到一旁,扶墙而立,衣袂飘飞间,只见无限寂寥。
****
宝锦很快便回到大殿,此时熏香已熄,深夜的清冷浸润于每一寸空气之中。
美酒被悉数饮尽,乐伎们也停了歌舞,李桓放下空樽,眼中也染上了醉意。
“桓已醉意酩醺,再喝下去,就要于君前失仪了!”
他不无诙谐地说道,帝后二人一齐轻笑,于是李桓起身告辞,周遭的嫔妃侍从也随了帝后,纷纷起身回返。
皇帝携了皇后,本就要往昭阳宫中细谈,却见陈学士在车驾之前踌躇不进。
“你有什么事?”
皇帝眉头一皱,已带出些不耐来。
“臣……有下情禀报……”
陈学士支吾着说道,眼光偷瞥着皇帝身后,游离躲闪。
初冬料峭,他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来。
皇帝本要细问,却又念及李桓之事,也就无心多管,断然道:“有什么下情,明日朝后再说!”
他与皇后登上御辇,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空旷大门前,只剩下陈学士一人,面色忽青忽白,煞是惊惶。
他颓然迈步,朝着当值的宿房而去,一路走来,却是越想越是害怕。
“那根本不是什么玉染……!”
他低喃道,不知不觉间,已走入了一处狭长的夹道之中。
青石的砖板在脚下打滑,一片黑暗中,只有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有气无力地发出微光。
朱红的高墙在残灯明灭下浓艳淋漓,好似无尽流淌的鲜血一般……
他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往下想,心中发慌,脚下越发加快。
远处遥遥传来更声几许,四周安静欲死,却仿佛在无尽暗处藏着鬼魅。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近狂奔,失魂落魄地向前跑着。
黑觑觑的拐角蓦然现出一道白影——
轻飘飘的绸带拂过面庞,幽光下那黑沉死寂的瞳孔直映眼中,吓得他双眦欲裂。
他大叫一声跌倒,却正好避开身后的一缕银光。
“为何要阻止我?!”
身后黑暗中传来清冷怒问,脚步越近,却是对着白影而来。
“宫中喋血,非同小可……”
明月穿着曲裾白袍,沉静地说道,她看着宝锦越走越近,这才从袖中掏出尾指大小的玉瓶。
“这是若羌王族的秘药,只要一滴,就可以让人酣睡三日,事后也绝无痕迹。”
玉瓶从空中一抛而过,宝锦伸手接住,微一动念,明悟了她的想法。
“真不愧是叱咤千军的巾帼豪杰……”
她赞了一声,望定了脚下瑟缩蠕动的陈某人——
“你背弃君父,早该预料到有这一天了罢?!”
****
昭阳宫中,帝后二人正对坐絮语,淡淡灯影下,满殿里都是温馨。
皇后以犀角梳顺着乌发,三千青丝直垂身后,更显得肌肤如雪。
“李桓本是隐匿了身份,假托使者入京,你不但没有羁押,反而以上宾之礼待之……”
皇帝倚坐在床边,无意识地凝视着重重流苏,闻言微微一笑,“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倒是很有默契。”
他抚弄着帷幕上的龙凤刺绣,继续道:“蜀王另有宠妃,对幼子也颇多偏袒,有着土司血统的长子越是能干,他越是忌惮——这一次派世子到中原来,就是存了个借刀杀人的念头。”
他说到这四字时,不禁冷冷一笑,“朕很不愿意做他这把刀!”
皇后心中也豁然开朗,补充道:“若是能扶植世子与父相斗,朝廷倒是能得渔翁之利……至不济,蜀王那老贼受了牵制,也能少做些帝王梦!”
“老而不死谓之贼……”
皇帝不愿再谈那让人厌憎的蜀王,于是转身解衣,随口问道:
“今日席上你面有怒色——有什么不妥吗?”
“是宛晴这不成器的……!”
皇后犹有余怒,却不愿在他面前多说,她转过头来幽幽一叹,眼中泛出微红来。
“你怎么了!”
皇帝一时大惊,连忙上前拭泪,“有谁给你气受了?!”
“没什么人惹我生气……”
皇帝美眸中水气氤氲,灯下瞧来娇慵妩媚,别具一番风韵,皇帝瞧着心中一荡,不禁伸手揽紧了她。
“我只是想到,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
皇后用手擦去泪痕,轻轻说道,语声中不无幽怨。
“是啊,我们都太忙了!尤其是我,平时有些忽略你了!”
皇帝歉疚道。
“没关系,我们处在这位置上,哪能象从前一样尽情欢畅——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倚在他怀中,温婉低语道。
“这是当然,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
皇帝决然说道。
这一句与以前的山盟海誓别无两样,听来决断干脆,却似乎……已失去了那份浓稠甜蜜的声调。
皇后没有察觉,她安心地笑了。
两人正要宽衣,却听廊下有微微人声,逐渐变大——
“玉染姑娘,你不能进去!”
“你快让开,月妃快没命了!”
争执声逐渐变大,皇帝披衣起身,将殿门大开——
“出了什么事?!”
第三十章 妙计
(虽然晚了半小时,这确实还是1日的第二更,某非慢了点,请大家原谅)
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远处依稀传来林涛的轻响,宝锦伫立廊下,仿佛弱不胜衣,却仍急促地说道:“月妃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晕死过去,几乎没了气息!”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之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闪过一道微妙的懊恼。
她虽然暗恨两人的缱绻被打断,听完这一句,面色也转为凝重。
明月公主怪诞孤僻,平素也是深居简出,但无论如何,她都象征了天朝与北郡十六国的亲近和睦,如果任由她病逝宫中,还不定会冒出什么希奇古怪的谣言来。
皇帝也是如此,他皱起剑眉,想起前次也有御医来禀,说是明月公主体质阴虚,并非长寿之相。
他沉声道:“宣御医了没?”
宝锦哽咽道:“宫中已经下钥,只有得到您的允许,才能开门。”
皇帝立刻醒悟,于是断然道:“救人要紧——你去传朕的口谕!”
后半句,却是对着一旁的张巡说的。
御医很快便赶来了,帝后一行也浩浩荡荡前来探视,馨宁宫中一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宫中掌事上前跪见,道是月妃在外散心,许久不见回返,正内奈何,却是由玉染姑娘搀扶而回。
御医仔细了检视病状,诊脉后,他斟酌了字句,小心道:“她的脚上都有扭伤,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拼命奔逃的缘故。”
众人听这一句,不禁面面相觑——
禁苑重地,最是安全,会是什么危险,让她拼命奔逃?
掌事在旁听着,却是如坐针毡,月妃出事,他也难逃惩戒,听了御医这一句,顿时心头一亮。
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瑟缩道:“月妃娘娘回宫时,还有些清醒,嘴里只念叨着——‘有刺客’!”
这一句非同小可,所有人都齐齐变色,张巡颤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胡说啊!”
掌事见帝后也看向自己,咬一咬牙,断然道:“我听得清楚,绝无妄言!”
皇帝面沉似水,冷声道:“月妃身边没一个人陪伴,才在大内受此惊吓——馨宁宫上下是怎么当差的!”
一众太监宫人都噤若寒蝉,齐齐跪地请罪,皇后温言劝道:“月妃平日里就特立独行,哪里是他们管得了的——且让他们伺候好主子,也算将功补过了。”
众人一听之下,无不感激涕零,越发觉得皇后贤德。
于是又是一阵忙乱,晕厥之状颇多病因,御医其实也很含糊,却也端起架子来,把宫人们支使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月妃被艾绒熏得幽幽醒转,她目光惊惶,只是缩在床角,任谁问话也不答,只是念叨着刺客二字。
皇帝眼见为实,连忙命人大搜宫中,一声令下,宫中满是火把喧哗。
禁军和武监们发足狂奔,更多的人从睡梦中唤醒,加入这草木皆兵的搜寻之中。
晨曦初露时,御花园的梧桐下猛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照管花木的宫女在树下看到一具尸体,身首两截地倒在血泊之中,经人辨认,这是昨晚值夜的陈学士。
精锐侍从纷纷赶到,有精通仵作勘察的,发现血仍温热。
“看样子,陈学士才刚遇害,凶手离去不久!”
他下了断语,所有人如临大敌,又将宫中细细筛了几遍,却丝毫未见刺客的半点踪影。
翰林院那边也来了人,皇帝这才记起此人竟是投诚的姑墨驸马,于是玉染立刻被唤到跟前。
然而她实在没有任何嫌疑,那一道干净利落的截口,并非女子腕力所能及的,那一滩鲜血,则证明了凶案发生不久——然而这三四个时辰里,她一直在馨宁宫中守侯,并不曾经离开。
明月终于恢复了神志,但她只能模糊说出刺客是个高大的男子,在暗处撞见她,也未曾追赶。
让所有人退下之后,她看着刚返回的宝锦,微笑道:“你的琴弦真是厉害!”
以若羌的秘药让陈某人昏睡后,将他以琴弦巧妙悬系在树上,两端再配以缓冲的棉线和蜡头结扣,一旦点燃,距离被逐渐缩小,锋利的琴弦承受不住人的重量,逐渐切入脖颈,最后,将整个头颅割下。
这一过程延续很久,在此期间,此人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最后失去重量的琴弦,却会弹回树上。
“他们先入为主,已经相信了刺客,是不会朝树上仔细看的。”
宝锦微笑道。
第三十一章 蛇蝎
旭日照入殿中,将宝锦的面庞映得越发雪白,剔透得几近惨淡。玉炉中的熏香已燃到了近头,只留下依稀的况味。
她想起千里之外,那冰雪深渊之下的玉棺,眼中凛然之色越盛。
“玉染……我已经替你报仇了,那负心薄幸之徒,应该会坠入地狱,永不超生。”
她双手合什,向着浩然苍穹一念默祈,随即舒了一口气。
那最后一句,虽然力如千钧,却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微妙动摇。
元氏向来笃信佛学,可宝锦历尽颠沛流离后,却也看遍人间悲鸿,再也不复从前。
若是神佛有灵,为何要降下这几多战乱苦厄?不见人顿悟超脱,却只见哭声幽咽,上达九重。
明月咳嗽着,苍白面容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宝锦知道她乏了,正要告辞,却听明月轻声道:“虽然你不肯说明真实身份,但是这几天里,你最好小心行事。”
虽然屏除了嫌疑,但陈某仍是玉染定下的驸马,骤然被杀,宫中也是传言纷纷,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她此时处境尴尬,也实在是该小心物议。
宝锦心中微热,一一应下,又叮嘱了馨宁宫掌事,这才转身辞去。
这几日宫中闹得沸反盈天,刺客之事尚未平息,却又隐约传出方婕妤飞扬跋扈,恶意伤人。
夜宴之时,皇后就接到禀报,道是有人看到王美人与方宛晴在中庭争执,半刻之后,宫人们在廊柱的阴影里找到了负伤昏迷的王美人。
她后脑被重物所击,虽然性命无恙,却也留下了一个血洞,看来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