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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大战在即,北方边境千疮百孔,各地粮食供应都出现了缺口,东京城向来是靠各州府输送物资来维持运转的,只消一个谣言,只消一处货品供应不足,都会引起局部地区的百姓恐慌,人们大量囤积各种生活必需品,更是给了奸商们可乘之机。
大肆散布不实消息,今天这个短缺,明天那个断货,趁机疯狂收购粮油布匹,抬高价格,才造成了东京城物价的一路攀升。
潘小园一头冷汗。幸亏当初打消了增发货币的念头。否则物价更是一路野马奔腾,还没等到金兵打进来,东京城自己得先乱了。
也有点想通了,国债的顺利销售,并非百分之百都是郓哥的功劳。物价涨得飞快,现金越来越不值钱,就算买成粮米也维持不了多久;而国债的利息是可以用粮食、绢帛、茶盐等物资来抵换发放的。于是将余钱“存”在国债里,反倒可以勉强抵消一点点物价上涨——老百姓都不是傻子,知道如何选择最利于生存。
而如唐员外那般的不法奸商们,哄抬物价赚来巨额利润,再用于投资国债,获得稳稳的利息收入——这不明摆着薅国家的羊毛吗!
也就是薅她潘六娘自己的羊毛。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百姓的钱财被高物价“搜刮”走了,投机分子们稳赚不赔。为了迫在眉睫的战争,这股歪风邪气必须杀一杀。
她下厨,一边洗羊肉,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厨房里有厨娘殷勤接过来:“何劳夫人伤手,让我们来就成了。”
她宝贝似的把羊肉捂怀里:“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七贯钱呢,别让人做坏了。
过去在阳谷县时不太喜欢烧饭做菜,嫌耽误她赚钱的时间;可如今呢,烦劳的文书工作中腾出时间做点吃的,反倒是减压了。
但还不忘了应用一点点官太太“福利”:“给我烧水。冷水用起来扎手。”
几个下人纷纷掩嘴笑。过去曾有农民憧憬皇帝的生活,说那皇上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皇上锄地,用的一定是金锄头;皇上挑粪,用的一定是金扁担。
今有诰命夫人潘六娘,洗羊肉时有下人专门烧热水,用的是价格十倍于羊肉的雕花小铜炉;煎羊肉时有人专门在旁边帮忙扇风,拿的是苏州特产的双绣鸳鸯扇;被烟火熏得头晕时,还有人殷勤递来一瓶开了塞子的异域花露,清香扑鼻,提神醒脑,是前任主人遗留下来的御赐珍品——金锄头金扁担,风光无限。
武松回来得晚。其实他五天里,有三四天胡乱睡在军营,绷紧了弦应对一切突发情况。也曾被外强中干的防务系统弄得焦头烂额,也曾为禁军士兵不堪一击的身板气得骂娘,也曾偶尔带领小股哨骑北上巡战,分散敌军兵力,减轻被困州县的压力。回来之后满身征尘,盔甲战袍一脱,身上能刷下两斤沙土来。
可一旦回到府衙歇脚,他还是会尽量收起一身的煞气匪气。身上的灰土让人用力掸掉,明显的血污先洗下去,杀人的刀丢在外院,散乱的头发拢拢好。知道里面有个柔软得吹弹可破的女人等着他,不能把她吓着了。
她不嫌他脏,每次都是欢欢喜喜的迎上去相见,毫不在意地拉他那双日渐粗糙的手。他倒是过意不去,也是舍不得让花朵一般的人儿跟着他一块脏,于是不让她往怀里扑,略侧一侧身子,笑道:“先让我去洗洗。”
潘小园也就不拦他。其实她自己也爱干净,但男人为国卖命,总不能表露出嫌弃他的样儿——他也没嫌弃自己那俩大黑眼圈啊。
等他拾掇好了,羊肉也煎得了,细细的撒上盐和孜然芝麻粉,简单粗暴一大盆,旁边是熟菜、面饼、一壶酒。武松两眼直放光。
直到一盆肉下去大半,才似乎把智慧和理性吃回来,不觉感到歉疚,盆一推:“这羊肉做得真好吃……你也吃。”
看看底下剩的都是碎渣碎骨头,厚着脸皮加一句:“剩下的这些是连筋肉,其实最好吃。”
潘小园一点脾气没有。就算是武松的“残羹剩饭”,她从里面拣出几块漏网的好肉,就着面饼蔬菜,吃完也就饱了——这还是看他吃得香,自己食欲大增。
武松确认一遍她确实饱了,不客气地把那盆又端回来,消灭得渣渣不剩。
心满意足一抹嘴,才想起来分辨滋味,猜一句:“你做的?”
她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
武松乐得给她戴高帽:“比这府里厨娘做得好。”
她乐了,再追问一句:“哪里好了?”
“旁人知道我喜欢羊肉里加芝麻?”
她扑哧一笑,跟他一道没心没肺乐一阵:“这不叫好,这叫投其所好。”
武松夸过几句,却又泼她冷水:“你也忙着许多公事,以后上灶做饭的事就别亲自动手,省得累坏了。”
她乖乖“嗯”一声,笑道:“也没太累,有人给我扇扇子、烧热水、打下手,惬意得很。”
武松想象着那场景,也忍俊不禁。
不过还是要再提醒一句:“还有……羊肉价贵,你要是喜欢,买一点自己吃就成。我——我饭量大,还是吃猪肉划算。以后别浪费钱。”
说到浪费钱,潘小园可是一肚子抱怨:“往后怕是吃不起啦。你不知道羊肉已经贵成什么样儿了……”
把城里物价飞涨的事情跟他汇报清楚,“我查出来了,都是奸商囤积居奇,进了十石粮米,能把七八石压下不卖,剩下的标了高价,百姓也没办法。二哥,这些奸商得想办法治治,否则敌人还没来,他们先把经济秩序祸害乱了。”
武松这阵子长待在军营,没怎么视察民情,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眉头皱起来。
他从小便恨奸商。当年大哥卖炊饼时便没少被无良商贩欺侮。后来长大了,这些人他也没少揍。
而如今看来,无孔不入的商人们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那就不止要用揍人来解决了。
但商业的事情他毕竟不太懂,于是也不怕问她:“具体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小糖~~很快会再发大糖~~然后可能要完结倒数了qaq (当然我的估计一向是很不准确的。当初开文的时候觉得撑死了写60万字,现在已经两倍多了)
话说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呢
第278章 保卫黄河()
说到物价; 那是她的老本行; 一肚子邪火没处发。&{}便略略对武松讲了讲自己的看法。
末了叹口气:“其实也怪百姓太轻信。这阵子谣言满天飞; 一会儿说金兵打下太原; 一会儿说大名府陷落,官府的辟谣根本没人信——全都在囤粮屯米。最近几天又谣传说; 太原城守不住,因此河北路的守将打算放弃太原; 决了黄河堤坝,用洪水阻挡金兵过河——就不惜淹死几十几百万的百姓!这谣言一出,京城里男女老少都慌得要死,那不等于华北今年的粮食收成直接打水漂了!……”
武松静静听她发牢骚,没说话。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烛火。一时间让人觉得他无动于衷; 一时间却又让人担心,下一刻便是惊涛怒浪。
她更加愤愤不平:“你说传这谣言的人是安的什么心; 二哥; 我怀疑城里有金军奸细,专门造谣传谣……”
武松听她说完,良久; 才似是下定决心; 低声回答:“也许……不是谣言。”
她没懂:“什么?”
空酒壶轻轻往桌上一磕,“决堤黄河,放水阻敌——这件事,若不是谣言呢?”
她心里一毛,颤声道:“可那是黄河啊!”
武松直接站起来; 示意她跟上,来到中厅大地图旁。
广袤中原,山峦叠嶂,河水萦带,每一寸砂石都代表着百里国土。砂石上星星点点的红黑小旗,原本清晰整齐,经过这近一个月的纠缠拉锯,已经显得凌乱不堪。如果说这是一盘以天下为赌注的棋,那么棋局显然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紧要阶段;而晋水之畔的太原城外,是争夺最激烈的一处棋眼,红黑双色纠缠一处,就算将当时高手尽聚于此,也完全看不出棋局的走向大势。
潘小园觉得自己连庸手都算不上,看了一圈,小心翼翼问道:“所以……咱们现在,胜算多少?”
武松轻声吐出两个字:“不大。”
知道她不满于此,又解释:“昨日刚接到韩世忠的来信,说河北东路安抚使杜充见战局不利,打算于此处决堤黄河,以水代兵,阻断金军南下之路。眼下天气渐暖,雨水增多,若黄河真的决口,将是威力无穷。”
才想起来韩世忠眼下也在应援太原,连忙问:“韩世忠在何处?”
武松往地图上一指:“老韩的部队在此处设隘抵挡,但口粮不继,减员很厉害。他不太赞成开决黄河,但杜充是上级,上官命令他也不得不遵。三千民工,眼下应该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潘小园听他的语调有些冷酷的意思,忙问:“那……那你觉得,应该决黄河?”
武松盯着地图,长久沉默,直到她有点急了,才暗哑着声音说:“否则怎样?北方兵力不……”
她轻轻一跺脚:“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在她有限的军事认知里,“决口黄河”乃是绝境中的下下之策。太久远的案例不清楚,但抗日战争之时,因着二十万**挡不住两万日军,为了阻止敌人南下,□□下令扒开郑州北郊黄河花园口大堤,造成洪水倾泻,平民猝不及防,财物田庐悉付流水。 “黄泛区”百姓死伤数十万,流离失所难民数千万,瘟疫肆虐,并且直接引发了后来的河南□□——堪称中国近代史上最惨烈**。
据说奉命炸开河堤的军人,良心日夜不安,以至于到“水淹七军”的关帝庙跪拜烧香,乞求神明宽恕。
况且也没能将日军阻挡多久。没几个月,华北还是成了敌占区,空留千里饿殍遍野。
反正自己是外行,多说几句又不掉块肉:“我……我从没打过仗,但也知道每次黄河决口会死多少人。那个什么什么安抚使——一句话说得容易,就算黄河决口能阻金兵,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自损八千,要多少无辜百姓的命!况且还不一定能退敌呢!谁要是赞同这事,谁以后就是千古罪人!”
武松双目一亮,忽然用力揽住她肩膀,笑道:“好六儿,冲你方才这几句话,我武松不枉识得你。”
她脸上一红,赶紧说:“我……我只是冲动说说……”
武松低头,下巴在她额发上蹭蹭,慢慢说:“我今日跟你说这事,本来还怕你不懂其中利害。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我跟众梁山兄弟已商议过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黄河决堤。新君即位的消息,按理说已经传到太原府,可那杜充不知是没收到,还是不认新君,总之他是一意孤行。眼下太原府危急,我们便从东京分兵去救。最早明日,最迟后日,轻装出发。你——等我回来。”
潘小园大吃一惊,抬头看他,神色不像说笑。
“可是……可是东京这边,兵力也不足,禁军都还没训练好……炮也没造完……”
二十万禁军刚刚被改善伙食,每日魔鬼训练,再加上偶尔的“杀一儆百”,眼下才刚刚有点兵的样子,起码到了战场上,能够做到齐步走,而不是向后转。其他各地义军良莠不齐,也没和金兵交过手,战斗力说不上多强。梁山、明教倒是有几万精兵,但东京城的守备不能放松,也不可能倾巢出动。
武松越说越慢,安抚似的告诉她:“现下出击,时机还远远不成熟,这我知道。所以我跟众人商议决定,只带三万精锐部队北上解围,不能再多。其余的兵力,重点防守开封府。你尽可安心留在城里。”
她知道这便是已经做了决定,不可能留他了。纵然万分不舍,也得倾力支持。
“那,都有谁跟你去……”
武松立刻答:“联军里的老兄弟带一半。另外还有那个康王赵构,也让他带兵跟随。一是怕地方官员不听话,带个亲王出面好办事;二是显出朝廷对此次出兵的支持。第三……也算个人质。”
潘小园笑着撇撇嘴。小屁孩居然也开始发挥作用。有这么多江湖豪杰大哥们跟随调‘教,不怕他作妖。
“那咱们的‘自己人’,还有谁?”
武松还没答,外面忽然又小厮高声通报:“官人!那个……那个有个人求见……有个和尚……”
被粗声打断:“去去去!不用你们这些鸟人劳什子通报!洒家自己进来!”
武松长身而起,笑道:“梁山半数的兄弟们出征。我让他们今晚过来喝一场,也算是跟你道个别。你瞧,有人来得还挺早。”
鲁智深大摇大摆进来,一进门就皱皱鼻子,闻闻:“有人吃羊肉来着!”
潘小园哭笑不得,迎上去:“师父别馋啦,羊肉没了。”
随后忽然注意到什么:“师父,你的金禅杖呢?”
鲁智深挂单大相国寺,寺里的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中和尚,上至方丈,下至火工道人,争先恐后巴结他,唯恐将这尊活佛怠慢一丁点。大相国寺香火旺盛,最近“有偿开光”的收入尤其丰厚,于是给殿内佛像菩萨重塑金身之余,也张罗着把鲁活佛的“法器”镀了一层金,哄他开心。
可眼下鲁智深手里绰着的禅杖,又变回了以往灰头土脸、破铜烂铁的模样,哪有一丝金光灿烂。
鲁智深指着潘小园,呵呵笑道:“还不是你!忽悠洒家们买什么国债,洒家想着不能被人比下去,又没余钱,只好让人把禅杖上的金子剥了去,换了钱——你说怪不怪!人家都说金的好看,洒家瞧着,倒还是灰扑扑的看着顺眼!”
“孤儿寡母”的事业如何能不支持,再加上郓哥策划的天才营销,大和尚不慷慨解囊才怪。
但见他已经身无长物,潘小园也略觉抱歉,笑道:“多谢师父大恩大德。国债利息每年三分,回头还了你,给你禅杖上再镀三层金。”
鲁智深思考片刻,摇头:“不好不好,还不如多给洒家发点酒肉。现在那些管钱粮的小吏,好几个换成了小娘子,倒都对洒家都挺大方,嘿嘿。”
在潘小园——当然还有秦桧——的一力支持下,少数有才干的女子们被陆陆续续的推荐到各个岗位上。大和尚对此一惊一乍,觉得新鲜极了。
不过也没反对,只是笑呵呵说:“女子做官嘛……做做文官还行,做武官,你们可打不过洒家们。”
潘小园对此不发表意见。难道做武官是靠打架,谁厉害谁官大?
正说笑,其他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府衙里的仆役们早就熟悉了这里三天两头的江湖人士集会,熟练地行礼,上酒,离开。
吴用就没有鲁智深那么乐观。从进门之后一直严肃着脸。当了这一阵子朝廷大员,草头军师飞速培养出了真军师的气质。
微微摇着羽毛扇,呷了两口茶,才慢慢说:“武松兄弟,你可要深思熟虑,现今民穷兵疲,才弱敌强,此去北上,成败利钝,尚未可知……我梁山兄弟在东京虽然横行霸道,到底根基不稳,切莫因小失大……”
这话不仅武松不爱听。卢俊义大步踏来,朗声道:“军师这是什么话。卢某初上梁山以来,头一个见到的便是‘替天行道’的大旗。如今兜兜转转,到底咱们没负了这四个字。现下黄河危急,若是要卢某用自己一条命,换得河北数十万民众性命,我没二话!”
卢俊义身边是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