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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谣没有出去,她在寇凛原先的位置上坐下,意态闲适。
贺兰哲只能来求她:“弟妹,不如你劝一劝?”
楚谣端起寇凛喝下一半的茶:“劝什么?我警告过你夫人少来惹我,可她不听,说我吓唬她。”
寇璇转头瞪着她。
楚谣漫不经心:“现在知道我是实话实说,不是吓唬你了吧?我舅舅最疼我,我说一他从不说二,我喊他来帮我出气,他日夜兼程从京城赶来洛阳,不给他个交代,即使闹去殿上,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贺兰茵也转头瞪她:“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尚书千金,只为自己出口气,竟连自己夫君的脸面都不顾!”
“我正是顾着他的脸面,才喊了我舅舅来。”楚谣放下茶盏,微微一笑,“真让你进了我楚家的门,才真是丢人。”
*
寇凛和谢从琰谁也拿不下谁,两人都体力透支,还挂了彩。
最后是楚谣喊了谢从琰停手,谢从琰才听话的收回攻势,回到观景楼里来。
两人扬长而去。
上百个锦衣卫看着,没收到阻拦的指示。
两个时辰后,已近深夜,寇凛回到百户所的房间里,楚谣若无其事的坐在案台前写字。
寇凛阴沉着脸走去藤椅上躺下:“谢从琰人呢?”
楚谣没有回答,扭头见他右手臂被割的一刀还没处理,便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簸箩走到他身边,拉了个墩子坐下:“我帮你上药。”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扶手上。手臂一条狰狞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皮肉外翻,看的人心惊肉跳。
寇凛由着她上药,又问一遍:“谢从琰去哪里了?”
楚谣以酒帮他擦拭伤口周围,轻声道:“我以为我拉你手时,你会将我甩开。”
寇凛平铺直叙地道:“我若甩了,你会摔倒。”
楚谣微垂眼睫:“我将小舅舅请来为我撑腰,将你好一通羞辱,你这会儿怕是在心里恼我恼的不轻,还会在乎我摔不摔么?”
寇凛语气沉沉:“我没有恼你,我知道自己让你受委屈了,我对着我姐腰板硬不起来,是我的问题,兼顾不到你的情绪,也是我的问题,我只恼我自己,你想出气随便出,我不会指责你半句。”
楚谣并没有生气,她可以理解寇凛对待寇璇的态度。不只是亲情牵绊,还因她曾卖|身养活他,令他心头始终藏着一份愧疚。
谢从琰害她摔断腿,对她心有愧疚,所以一直呵护着她,甚至分不清是不是喜爱。
她父亲因为当年接了哥哥放弃了她,同样充满自责。刚断腿那会儿,有个颇得父亲喜欢的姨娘,与她在院子里遇见,和和气气说了两句话。
她回房里想起别的事情哭了一场,与那姨娘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她父亲却不由分说教训了那姨娘一顿。
从那时起楚谣就知道,男人的愧疚十分可怕。
更何况寇璇对他来说,是他过往黑暗经历中唯一的曙光,是他无数次历经险境也必须活下去的理由。这些年来,全靠着寇璇曾施与的关爱和亲情,才令他没有彻底堕入黑暗中,始终坚守住内心那一寸良知。
在这一处,楚谣感谢寇璇。
所以寇凛和其他一味偏颇家人的丈夫并不同,他对寇璇的态度,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感,那是他曾经的信仰,曾经的精神支柱。
这也是楚谣先前决定放过寇璇的原因。
她怕真相一旦被捅破了来,寇凛失去的并不是只是一个姐姐,还有他的信仰。
楚谣倾洒金疮药,许是有些疼,他手腕上的青筋跳了跳:“那刚才在戏楼上,你为何不理我?难道不是生我的气?”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骄纵的性子,小江也并非不知轻重。”寇凛语气冷凝,直勾勾盯着她,“你请谢从琰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与我姐姐有关,这么大闹一场,无非是想让我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楚谣微哑:“夫君果然聪明。”
“可是谣谣。”寇凛坐直身体,没受伤的手抓住她正涂药的手,捏的有些用力,有些咬牙切齿,“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你信不过我,去请谢从琰来帮忙算计我,都令我寒心。”
见楚谣疼的瑟缩,他立刻松了手劲儿,但语气丝毫不松,“你就真不怕影响到你我之间的感情?”
楚谣回望他,慎重道:“人说破镜难圆,那是以夫妻感情圆满似镜为前提。可我与夫君,却更像是水中月,瞧上去很美好,实际上经不起一丁点考验和波折。”
寇凛抓她的手又一紧,望进她眼底去:“可我已经很努力的再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当初我已然告诉过你,我给不了你太多,你若对我抱有过多期望,注定会失望。”
楚谣微微点头,她一直都明白。
从本质上说,他是个浪子,人独,心野。
想彻底走进他心里是很难的,可一旦走进去,就像寇璇这样,便可任她予取予求。
“再者。”寇凛浑身紧绷着,一用力,伤口再度崩裂渗血,“我瞒过你什么?无论你脖子上挂着的金钥匙,还是我心底深处的秘密,我从不想着瞒你。可你呢,连谢从琰的身世都不告诉我,还不是信不过我,怕我会以此来要挟你爹?”
“我没这样想过,但这不是我的秘密,而是谢从琰的秘密。”楚谣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我已征得他的同意,你很快就会知道。”
寇凛闭了闭眼睛,调整紊乱的呼吸:“我对他的秘密没有半分兴趣,你先告诉我,你找他来的目的。”
楚谣闷声不语,接着帮他上药:“我只希望你记着,无论过往如何,现在你的身边有我。”
寇凛正欲说话,暗卫匆匆来报:“大人,贺兰府那边传来消息,贺兰夫人被贼匪掳走了!”
寇凛猛然站起:“你们全是干什么吃的!”
暗卫惊慌道:“段总旗将他们都调走了!”
“段小江人在何处!”
“属下不不清楚!”
寇凛旋即垂头看向楚谣,薄唇紧抿。
楚谣顶住压力,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份地图:“夫君信我一次,独自去这标注红点的地方,先藏身入内,等我小舅舅问话”
寇凛略一犹豫,接过地图扫了一眼,是城外的佛窟。
他将地图揣入袖中,提步出门,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谣谣,不要令我对你失望。”
洛阳城外佛窟中。
寇璇悠悠转醒,被人打了脖子才晕过去的,如今疼的厉害。视线恢复焦距后,没被佛窟内的金刚像吓到,却被背手站在门口的谢从琰吓了一跳。
“醒了。”谢从琰转身走回来。
“谢将军!”寇璇跪倒在地,吓的颤抖,“谢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谢从琰的腹部被绣春刀所伤,衣裳殷红一片,他冷笑着,颇有几分狰狞:“多谢贺兰夫人给了我启发”
寇璇抖若筛糠:“什、什么启发?”
“你怕是不知道,我那外甥女与我并无血缘关系,乃是我心头所爱。为使她难嫁,是我让乳娘害她断了腿,还破坏她一桩又一桩姻缘。可最终输给了寇凛。”
谢从琰抽刀,凉意森寒,窄刀架在她脖子上,几乎压碎她的肩胛骨,“如今,真的多谢你令他夫妻失和,他二人正闹着要和离但你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我想你若是死了,他夫妻二人必定反目成仇。”
寇璇惊倒在地:“谢将军千万不可啊,寇凛一定会报复你的。”
“你不担心自己的命,却来担心他会不会报复我?”谢从琰的刀压下去,压出一条血线来,“我等你醒来,说给你听,也只是让你做个明白鬼。”
提刀便要砍。
藏在佛像后的寇凛攥紧了拳头便要出来。
“少爷!”寇璇却忽然喊了一声,伴着哭腔,“少爷,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不姓谢,我我是你母亲乳娘的女儿,自小与你母亲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寇凛露出佛像一半的身体一滞,又缩了回去。
身世()
早已与楚谣做出了推测;听了寇璇这突兀的话语;谢从琰内心波澜不惊。
但他觉着;自己应该表现出几分惊讶才对;只可惜他惯不会演戏;照旧板着一张冷漠的脸:“为了活命;贺兰夫人真是什么都说的出口。我先前已告诉了你;我与楚谣之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你猜我不姓谢,岂不是正常?”
煞气腾腾的陌刀重重压在肩膀上;寇璇倾斜着半边身子,说起话来极为吃力:“那我知道你母亲是前首辅徐禾的嫡次女徐蓉,这是猜不出来的吧;少爷?”
恩;徐蓉的确是他母亲的名字。谢从琰微微皱眉,手腕一转;收回了陌刀;并未归鞘:“你既与我母亲关系如此亲密;我为何从未听奶娘提过你?”
肩膀力道骤然一松;寇璇的心头也跟着一松。深深喘了几口气;依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少爷的奶娘是谁?”
“刘氏。”
“刘?伺候小姐的嬷嬷里没有姓刘的。”寇璇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犹豫揣测道,“应是小姐重新找的;或是”
谢从琰打断她:“少扯旁的乱七八糟;先说你自己。记着,若被我抓到半句错处,立即让你身首异处!”
寇璇身子一抖,苦涩道:“是这样的少爷,当年徐家获罪之后,小姐被抓进了教坊司,而我则被送入军中为军|妓,是镇国公世子傅涔受淮王爷所托,将我从军中救了出来。”
只这一句话,谢从琰已然听出异常之处:“傅涔是我亡父,救我母亲的金兰姐妹乃分内之事,你为何说是受淮王所托?和淮王有什么关系?”
佛像后的寇凛瞳孔一缩,原来谢从琰是镇国公府的遗孤。
谢从琰这般态度,倒是令寇璇呆愣了很久,诧异道:“少爷,傅涔怎么会是您的亡父?您的父亲是淮王明桓,您难道一直不知道吗?”
谢从琰微一呆愣,提刀又搁在了她脖子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会这样呢,与小姐两情相悦的是淮王爷。”寇璇疑惑不已,“老爷与镇国公傅云不和,淮王与小姐从前只能私下里来往,小姐入了教坊司后,淮王爷不便出面,他与傅涔是表兄弟,是傅涔私下里将小姐救出,藏了起来,所以少爷才被误会是镇国公府的遗孤?不对啊,谢埕将军是知道真相的啊”
她又狐疑的看向谢从琰,“少爷您真的不知道?谢埕将军从来没有告诉过您吗?”
谢从琰是真不知情,自小谢埕就说他父亲是镇国公世子,他是傅家仅剩的独苗,奶娘也是这样说的,根本没有提过淮王一句:“你确定我母亲的情人是淮王?”
“当然确定了,小姐与淮王自从灯会相识,一路走来,都是我陪在小姐身边,傅涔虽也对小姐有意,但从未表露过,小姐只在心中知晓。”
谢从琰将信将疑,若她所言不虚,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身后淮王与镇国公府的旧势力,都以为他是镇国公府留下的独苗。
楚尚书也以为如此。
谢埕为何要瞒着?
淮王和镇国公府虽是同气连枝,但他是谁的儿子,姓明还是姓傅,天差地别。
如今他姓傅,是叛臣遗孤,原先淮王与镇国公旧部,以他为中心凝聚在一起,只指望着他坐上中军大都督的位置,为他们谋取利益。
而谢从琰自小被灌输的思想,也是身居高位,手握军权,斗倒宋家。
可他若是淮王的儿子,那他就是皇室血脉,那些势力定会不安分,蠢蠢欲动着让他去造反,将本该属于淮王的皇位夺回来,他们也能从幕后走到台前来,得到本该属于他们的利益与荣耀。
但这样的话,当年楚尚书绝对不会留着他,更别提与他站在同一战线。
如今他背后那些人,俨然已成楚党,得了该得的利益,被楚尚书料理的服服帖帖,悄无声息。
连他自己都将自己当成了谢家人,朝争交给楚尚书,他只需带兵打仗。待明衡太子登基,楚尚书必是内阁首辅,他则为中军大都督,携手保大梁江山安稳,仅此而已。
这也是他不怕寇凛知道的原因,因为已是这么多年过去,寇凛查不出什么,无凭无据,即使去告诉圣上,圣上也不会相信。
毕竟塔儿谷一战,若无谢埕舍命,圣上未必回得来。
且以山东楚氏数百年声望,楚尚书怎可能收养皇室遗孤,密谋造反,简直天方夜谭。
这便是谢埕瞒着他和其他人的理由?
只想他往后日子过得安稳?
一时间,谢从琰心中百感交集,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谢埕的印象,其实停留在一个“愚”字上。
谢家是从祖辈受过镇国公府的大恩,算是傅家家臣,处于暗中,知之者甚少。为给他铺路,谢埕死在塔儿谷,还害死那么多人,谢从琰心存愧疚。
他回过神来,他是谁的儿子,如今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一切已成定局。而他对父母全无印象,也不会去伤心难过,更没有当皇帝的野心。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寇凛还在佛像后面躲着。
寇凛也在寻思着朝中党派的事儿,他不清楚谢从琰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在演戏。
可谢从琰都敢暴露自己是叛臣之后,还有必要演?
谢从琰将话题重新引回来:“这样说来,寇凛也是我外祖父徐家的人?”
寇璇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是真正的寇璇,不是他亲姐姐。”
寇凛还在思考谢从琰的身份,听闻此言,僵硬似雕塑。
依然在预料之中,谢从琰淡淡道:“怎么说?”
寇璇解释道:“当年,小姐离开教坊司之后,被淮王养在京郊一处镇子上,只不过半年,镇国公傅云知悉了此事。那时先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淮王与今上斗的厉害,定国公府与镇国公府也一样势如水火,小姐这事儿若被宋家知道,将成为淮王被攻讦的污点。”
谢从琰明白了:“所以镇国公派人去杀我母亲?”
“是的。”寇璇点点头,“多亏得世子爷提前递了个消息,还派来他的一队心腹保护我们,我与小姐才有机会逃出北直隶。”
谢从琰问道:“淮王不知情?”
寇璇苦笑一声:“淮王爷最怕他舅舅傅云,怕是默许了的,毕竟小姐已是得到手的女人,与皇位相比,孰轻孰重?这也是令小姐伤心之处,何况那时她腹中已有了淮王的骨肉。”
谢从琰淡淡听着,事不关己一般,情绪毫无波动。
因为在他看来,这很合乎逻辑,再正常不过。
“继续说。”
“我与小姐离开北直隶境后,来到洛阳,因为贺兰哲的父亲、贺兰家前任家主,是受过咱们徐家不少恩惠的,老爷子将我们藏在贺兰家的庄子上,只可惜没过多久,追兵便在洛阳城出没,带队追杀我们之人正是谢埕,因他明面上与镇国公府和淮王都没有关系,由他追杀最为合适。可怜小姐身怀六甲,身体又娇弱,实在是逃不动了。”
寇璇说着话,攥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贺兰老爷便问我,愿不愿意代替小姐去引开追兵于是小姐留在了贺兰府上,我则扮成小姐的模样,带着护卫继续出逃,想将谢埕引到云南去。”
谢从琰凝眉:“寇凛莫不是你走路上捡来的?”
寇璇道:“我们从洛阳一路来到了蜀中,当时世道动荡,蜀中却还算安稳,盘查的也极为严格,出入极为不便。在崎岖山道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