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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陆千机回来了:“大人,这楚大小姐也没有易容的迹象,绝对不是楚二小姐假扮的。”
寇凛终于撑开眼皮儿,满目茫然:“这怎么可能?先前陪本官喝酒的人明明是楚谣。”
段小江分析道:“两姐妹是双生子,楚大小姐有一种性格与楚二小姐相像,不奇怪吧”
“什么大小姐二小姐,就只有一个楚小姐!”藤椅上躺着的寇凛猛地坐直身体,段小江正帮他梳头,扯到头皮痛的他一抽气,“性格相像?你们当本官是个傻子,连喜欢的女人是谁都分不清楚?”
两人俱是一楞,“喜欢的女人”这五个字竟从他们家大人口中说了出来。
尽管这是两人心知肚明之事,可大人一直死鸭子嘴硬。
寇凛脱口而出以后,同样尴尬了下,却也顾不得再掩饰,指着陆千机:“找个年纪大点儿的厨娘,让她去楚箫房间里将楚箫脱了,看他究竟是男是女。”
“是。”
“你只许在外守着。”
“属下明白。”
一刻钟后,陆千机脸色凝重的回来禀告:“大人,楚箫是个男人,厨娘出来说了以后,属下亲自去看了看,是男人没错”
“恩,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寇凛口中重复着,止不住连连点头,扭脸询问段小江,“也就是说,咱们刚来茶楼那会儿,楚箫是一种性格,宋嫣凉抵达以后,楚箫跑去厨房拿了把刀去往后院,再出来时,换了另一种性格与本官喝酒,然而至始至终,出现在本官眼前的都是一个男人?”
段小江艰难点头:“应该应该是这样的。”
藤椅扶手硬生生被抓变形,寇凛咬着牙:“好得很。”
他刚才酒后乱性,对着一个大老爷们动了情,抱着又摸又亲好一阵子,然后还被打了一顿。
本着一颗怜香惜玉的心毫无还手之力的被狠狠打了一顿!
陆千机沉吟道:“大人,看来不是妹妹假扮哥哥,而是哥哥假扮妹妹,或者是两兄妹串通好了的,故意针对大人,不知想干什么。”
段小江皱着眉道:“不至于吧,不像是故意的。”
陆千机正要说话,寇凛厉声呵斥:“都给本官闭嘴!”
两人立刻噤声。
寇凛重新躺下,阖上眼皮儿,似一尊雕塑一般紧紧绷着下颚,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不知想去了哪里,周身慢慢凝聚出浓厚的杀意。
此时屋内人声隐匿,唯有从屋外传进来的道道惊雷,陆千机和段小江浑身打寒颤,彼此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约莫着小半时辰过去,已是临近夜半三更天,暴雨渐渐止歇,寇凛忽然站起身:“走。”
“回衙门?”
“将楚箫绑了,去尚书府。”
*
尚书府。
因为陆千机入府查探时给楚谣下了点迷药,她迟迟醒来,喘着气坐起身。
醉酒的后遗症似乎带了些回来,楚谣下床时脚步一个虚浮险些栽倒,急促喊道:“春桃?春桃?”
院中守夜的家仆连忙去找,春桃急急起床赶来:“小姐?”
“爹今夜回府没有?”楚谣睡前无暇脱衣,依然穿戴整齐,被春桃扶着匆匆往外走。
“回了,却不知此时已经歇下还是在书房处理公务。”
“入几更了?”
“三更。”
“准备椅轿,去书房。”
她与哥哥的秘密已然瞒不住了,寇凛肯定会先确定哥哥是男是女,又很难想到这般怪诞的原因,不知心思又偏去了哪里,万一逮着哥哥拷打一顿
深更半夜不便出门,得通知她爹去救人。
岂料楚修宁听完之后,关注的重点是:“寇凛想要轻薄你?”
楚谣微微怔,忙解释:“寇大人喝醉了。”
楚修宁细细品琢她的表情:“寇凛是个防范心极重之人,我与他共事九年,无论宫内外大小宴席,他喝酒从未超过五杯,竟在你面前喝醉了,还醉到轻薄你?”
楚谣不知是难堪还是羞涩,脸颊飞起一抹红霞:“爹,他不是轻薄女儿”
“那是你二人私相授受?”楚修宁面上瞧不出表情,语气极是严肃,“你和他进展到哪一步了?”
“女儿与他并未逾矩,彼此间甚至还不曾挑明。”楚谣迫于无奈,将与寇凛接触的次数说了说,“爹,您莫要认为是寇大人瞧出了端倪,故意讨好女儿,想要套出这个秘密来对付您。女儿与他之间,可以说是女儿主动的。上次您说要为女儿议亲时,女儿已想寻个时间与您谈论此事,女儿现在不想嫁人。”
楚修宁冷冷一笑:“你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休想嫁给寇凛。”
楚谣捏紧了手:“爹”
“你涉世不深,不了解这姓寇的贱人有多阴险歹毒,你爹的承受能力再稍稍差那么一丁点,这些年早被他给气死几回了。”楚修宁提起寇凛就想提刀杀人,“而且他臭名昭著,与我们山东楚氏一族扯上关系,你是想将列祖列宗全给气活过来?”
“爹,说这些言之尚早,现在要紧的是如何稳住他,不然哥哥会遭殃的。”楚谣和寇凛顶多算是彼此有意,远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是以她从未想过这些自寻烦恼的问题。
话音刚落,门外远远传来家仆惊慌失措的声音:“老爷,老爷,锦衣卫来了。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来的,还将大少爷给锁了,如今人在花厅。”
楚谣心头一紧,抓了抓她爹的手臂:“爹,让女儿去与他说清楚吧。”
楚修宁指着她的鼻子:“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哪儿都不准去。”
说完,楚修宁前往花厅。
厅外小院里站了足足几十个锦衣卫,楚修宁视若无睹的走了进去,见到寇凛坐在左下首座,楚箫则被锁链绑着,晕在右下首座。
知道寇凛来者不善,楚修宁原本面不改色镇定如常,可走近了看清楚寇凛这副鼻青脸肿的惨状,额角青筋忍不住猛跳几下。
再看儿子虽然陷入昏厥,却并无任何外伤迹象,心中倒是确定寇凛并非另有所图,的确对他女儿有意。
平素既爱面子又爱装模作样的猖狂贱人,竟被打成这副鬼样子都不还手,很能说明问题。
楚修宁一时间心头畅快无比,突然又觉得真把这贱人讨来当女婿似乎也不错,起码能将这近十年受的气悉数还回去。
不,是加倍还回去。
交锋()
正三品见到正二品理应行礼;寇凛狂惯了毫无起身迎他的意思;楚修宁见怪不怪;兀自走去主位坐下:“不知犬子犯了何错;竟劳烦寇指挥使亲自押上门?”
花厅内楚家仆人被赶出去;寇凛说话毫无顾忌:“尚书大人;瞧见本官脸上的伤没?这还只是皮外伤;下官的胸口和腹部被令郎又锤又踹,若非有些功夫底子,如今已经身在太医院了。”
楚修宁不应该提前知悉;所以他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表情拿捏的分毫不差:“寇指挥使说笑吧?你可是本朝首开武举时第一位武状元,犬子一介书生,堪堪学过些花拳绣腿”
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寇凛给陆千机使个眼色。
陆千机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瓶;走去楚箫身边,拔开瓶塞在他鼻下绕了绕。
仿若掉入泥潭中的楚箫猛然惊醒;一睁眼就瞧见寇凛坐在对面;凶神恶煞的还想扑过去揍他。
寇凛努努嘴:“尚书大人自己看。”
楚修宁面沉如水;转头呵斥楚箫:“逆子;为何以下犯上!”
楚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身在家中,原来寇凛上门兴师问罪来了。他深呼吸稍稍自控;今夜如此暴躁有醉酒的因素,醒来时意识是清楚的;可身体醉的厉害;从而又影响到意识,令他失控。
不,即使不醉酒他也难以忍受,必须给寇凛些教训。
自己被侮辱是小,寇凛对妹妹意图不轨是大,倘若妹妹今夜是女儿身,绝对要被他哄骗着失了清白。
楚箫硬着头皮道:“爹,寇大人是个断袖,先前就说看上了我,被我拒绝,他便罚我去云来居做苦力,想以此逼我就范。今夜还忍耐不住跑来云来居想要灌醉我欲行不轨,我抵死不从,才将他打伤的!”
寇凛面色一冷。
段小江吃惊的张圆嘴巴,楚箫这手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夫,简直快要比的上他们家大人了。
楚修宁额角青筋又跳了跳,有些接不下去,斥道:“胡说八道!”
楚箫微眯眼睛看向寇凛:“属下就问一问寇大人,今夜有没有爱抚过属下的背,亲吻过属下的脸,舔咬过属下的脖子?属下若不反抗,是不是就与属下共赴一番巫山云雨了”
谁也没料到楚箫如此敢说,花厅里几人一时都有些呆滞。
寇凛原本就觉着恶心,被楚箫详细一描述,更是恶心的隔夜饭快要吐出来:“你以为本官喜欢碰你?本官以为你是你妹妹假扮的,所以才”
楚修宁反应极快,冷哼一声:“寇指挥使的意思是,换成我女儿,就可以随意轻薄了?”
“不是”寇凛立马咬了舌头,“下官是说是说”
楚修宁居上稳稳坐着,喝了口茶:“说啊。”
楚箫在对面恶狠狠瞪着他:“大人倒是说啊!”
这杀千刀的父子俩!
寇凛气的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楚修宁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乐开了花,这么些年每次与这猖狂贱人交锋被气吐血的总是他,如今正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寇凛懒得再与他们周旋,稳住情绪,冷笑道:“小江,千机,你们出去守好门,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寇指挥使,这里是尚书府。”楚修宁出言提醒,却并未反对。
寇凛应是要入正题了,不知关于两兄妹的“秘密”,他究竟推敲出来多少,但从他连身边亲信也要隐瞒来看,无论推敲出来什么结论,并没有将“秘密”泄露出去的意图。
楚修宁暗自宽了些心。
“下官之所以喧宾夺主,也是替尚书大人您着想。”待段小江两人出去以后,寇凛气定神闲的理了理袖口,“尚书大人您可知罪?”
楚修宁语气淡淡:“不知这罪从何来啊?”
寇凛靠在椅背上:“令嫒代替令郎参加科举,乃是欺君之罪。”
楚修宁道:“旁的不说,三年前京中会试是由袁首辅主持的,我插不上手,如何冒名顶替?”
“无须冒名,亦可顶替。”寇凛微弯唇角,娓娓道来,“令嫒与令郎是双生子,拥有某种奇怪的双生感应,有时候通过某种方式,令嫒可以借用令郎的身体,双意识共存。”
“天方夜谭。”楚修宁笑了起来。
寇凛知道自己看不穿这老狐狸,全幅心思集中在楚箫身上,观他眼角眉梢处一些细微表情,已知猜测无误。
他在云来居时几乎相信了楚箫真有双重性格,其中一重神似楚谣,但经不住细想便被他全盘否定,理由还是那句话,倘若连喜欢的女人都分辨不清楚,他掌控什么天子亲军,直接解甲归田算了。
只需在心中坚定这一点,再稍作分析,答案呼之欲出。
“导致你兄妹二人交替出现的因素,是血。”寇凛指指楚箫的手腕,“你有晕血之症,今夜你妹妹出现之前,你去厨房拿了把刀,路上本官检查过,你手腕上有一条刚刚凝固的血线。”
被一语拆穿,楚箫气势尽消,讷讷无言。
“上次在大理寺牢房里也是,本官去探监,你说你妹妹出了意外,央求本官来你府上瞧一瞧,尔后你发现手心有伤,便晕了过去,随后你妹妹出现。”
一旦想通症结,从前所有疑惑迎刃而解,寇凛道,“以及你初来衙门时,总在半夜子时去闻鸡血,本官着实好奇了很长一阵子,现在想来,因你不学无术,真正的诗画双绝是你妹妹,此为换她来衙门临摹山河万里图的手段。”
楚箫一言不发,望向楚修宁。
楚修宁也料想不到他猜的分毫不差,却并未露出任何惊色,只是笑道:“寇指挥使不去茶楼里说书,实在屈才。”
“您不必紧张,下官即使猜出实情,也是没有证据的。说给旁人听,这等怪诞言论,旁人还会以为下官想害您想疯了。”易容替换尚有把柄可抓,意识附身根本无法证明,寇凛想通以后震惊归震惊,也松了口气,“放心,下官不会乱说话,平白惹祸上身。”
楚修宁不辩解也不承认:“那不知寇指挥使今日上门所图为何?”
“尚书大人明知故问。”寇凛抬手指着自己红肿的眼眶,“令郎殴打朝廷命官,本该扭送刑部治罪,下官看在您的面子上特意登门与您私了,您看着赔点汤药费吧。”
楚箫惊诧,摆这么大阵仗闹了半天居然是上门来讹钱的?
“寇指挥使说个数。”楚修宁与他在朝堂相斗多年,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他先将洞悉“秘密”的事情说出来,再借汤药费之名来讨要封口费。
“两千两。”寇凛干净利索的比出两根手指,“黄金。”
“两千黄金够给大人您打一副金棺椁了吧?”这不是逼着他爹去贪吗?楚箫也知寇凛是讨要封口费,从前听他讹钱甚是大快人心,今天只想将他大卸八块,“大人尽管去圣上面前告状,大不了属下先行自尽,来个死无对证,再留血书告诉世人,属下是被您这断袖给逼死的!”
寇凛浑不在意,看向楚修宁的目光极为散漫:“如何啊,尚书大人?”
楚修宁微微颔首:“区区两千黄金,不难。”
答应的太过爽快,与预想不符,寇凛疑窦丛生皱起了眉。
楚修宁道:“我最近正为小女议亲,清河郡王有意求娶,郡王府财力雄厚,相信聘礼必定不少,恰好拿作赔偿。”
寇凛尚未反应过来,楚箫先急道:“爹,您老糊涂了吧,清河郡王四十好几的人了,您让妹妹去给他续弦?他还是个克妻命,都克死两位王妃了!”
楚修宁默默喝茶,叹气道:“爹也不舍得,但得还债不是。”
“连女儿也可以卖?”寇凛暗暗咬牙,好只老狐狸,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是想以楚谣来试探他的深浅,以此来拿捏他。
“没办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楚修宁唇角挂着讥诮,贱人,我就是打算拿捏你,你有本事就拿出往日的气魄继续猖狂。
寇凛本想说与其将女儿卖给别人,不如卖给他抵债,但他绝不能示弱,绝不能让这老狐狸探出他的深浅,不然往后必定处处受其掣肘。
寇凛撩袍起身,漫步走到左侧窗下:“大人,借一步说话。”
楚修宁放下茶盅,起身毫无顾虑的随他过去:“请说。”
寇凛正色道:“九日后大朝会上,将有个至少从三品以上的重臣当众弹劾我。”
楚修宁瞥他一眼:“这不是常事儿么?”
“以往弹劾下官的那些罪名多半属实,此次却为诬陷”余下一长串话,寇凛附耳楚修宁密语。尔后询问,“不知下官这个消息值不值两千两黄金?若拿去卖给袁首辅,五千两也值吧?”
楚修宁面沉如水,思索寇凛所言之真实性。
被绑在右侧椅子上的楚箫干着急,寇凛故意避开,他一句也听不见两人说什么,只能盯紧两人的表情。
莫名觉得这比肩而立的两个权臣一个奸,一个贪,还挺相配。
寇凛留给楚修宁充足的思考时间,接着道:“汤药费下官可以不要,两千黄金当做卖消息的报酬,等回头证明真假您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