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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得救,所以临时改了策略。”
段冲稍作沉默:“你已经知道我错在了何处?”
“你没有错。”楚修宁回的斩钉截铁。
段冲一愣。
外头听墙角的四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世间本就没有是非对错,只是‘人’为了繁衍生存而制定出来的规则。就像律法一样,以强权维护,也会被强权推翻。待有一日,‘人’不敌某种更强大的新物种,被此物种所取代,人的是非观也将荡然无存。”
段冲懵了懵:“你指的强大新物种,是我?”眉头紧紧一皱,语带怒意,“我并非不懂善恶是非,我知恩图报,敬爱义父,哪里不是人了?”
楚修宁问:“你真的是人么?在我看来,人有争强之心、悲悯之心、爱人之心、感恩之心、嫉妒之心、仇恨之心,你缺了什么?”
段冲思索着:“我”
“你没有怜悯之心。”楚修宁打断了他,“你以你父亲举例,说他杀东瀛少年人毫不留情,教会你何为立场。但你只看到立场,没看到你父亲的怜悯心。”
“你从不知,似你父亲、以及千千万万甘愿献身战场的好儿郎,刀拿在手中,怜悯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挥刀杀戮,目的是止戈,他们是世间最凶之人,亦是至善之人。”
“而你呢?立场之下,非你所爱者皆为蝼蚁!你对他们,可曾有半分怜悯之心?若无,你也胆敢说你是人?胆敢与你父亲相提并论!”
楚修宁的语速逐渐加快,声音也越发掷地有声,眼神似一柄利剑,似要将他穿透。
段冲仿若被他一席话镇住,慢慢收腿,改为盘腿坐的姿势。
忽地,他回过神:“怜悯?除了义父,谁曾怜悯过我?我连路都不会走,虞康安便让人抱着我上战场看着他杀人,我看不到他骨子里的怜悯,我只看到了人命有多不值钱,再硬的脑袋也不过就是一刀!我一再言明我怕死,不想从军,他指责我是个懦夫,说虞家人没有怕死的,还将我扔进狼窝里去!即使我如今没有怜悯心,不配做人,也是虞康安逼出来的!”
他气势汹汹,如有实质,空气中仿佛弥散着硝烟。
牢房外的虞清微微抬头看了她父亲一眼。
“所以我才说你没错,错在虞康安。身为父母,应是子女的引路人,只需教授子女认识这个世界的手段,让子女自己去辨别是非,选择立场,而不是强行灌输自己的意志。”
楚修宁慢慢说着,招了招手,要段冲靠近一些的意思,“但我不想与你讨论虞康安的是非对错,我们来聊一聊你义父。”
段冲犹豫片刻,站起身,从笼子里侧走了出来,与楚修宁只隔着一道铁栅栏。
楚修宁压低声音,确保外头几人听不到:“段冲,你否认姓虞没有意义,从本质上来说,你比你所有的弟弟妹妹都像虞康安,不,你远比虞康安更混账。”
段冲怒目而视。
楚修宁毫不畏惧,近距离盯着他的双瞳:“你恨虞康安不理解你,不尊重你,那你理解过金鸩、尊重过金鸩么?你没有,你像虞康安强迫你接受他的意志一样,强迫金鸩接受你的意志。”
“我没有!”段冲喝了一声,手突然伸出栅栏缝隙,却在即将扼住楚修宁脖子时忍住了。
“你有。”楚修宁冷冷逼视着他。
“我没有!我知义父不喜,一直瞒着他,何时强迫过?!”
“所以你比虞康安更混账,明着强迫,尚有反抗余地,背地里筹谋,陷他于不仁不义,你竟还在这觉得自己委屈?哦,也是,虞康安知道你还活着,第一反应也是闯岛来杀你,死都不肯松口是他错了”
“我没有!”
楚修宁张口闭口将他与虞康安相提并论,简直要将他逼疯,红着眼只会说“我没有”。
因为旁的根本来不及说,便被楚修宁拿话给堵了回去,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抛,仿佛一块块大石头往他头顶上狠狠的砸。
以段冲近来的心情,原本就像是在寒潭里浮着,想挣扎着露出水面喘口气,却被接踵而至的石头砸的无法露头,长久溺于水中,手脚逐渐发麻,浑身无力,脑袋里嗡嗡嗡,呼吸不畅,充满了窒息感。
仿佛余毒未清,他双膝一软,扶着铁栅栏蹲了下来。
他知道楚修宁是个顶尖的政客,他知道政客的话不能信,但楚修宁真的句句击中他的内心。
“你瞧,就连如今的境况,也和当年一模一样。你固执己见,不肯接受虞康安对你的安排,他便将你遗弃在遍地毒蛇的荒岛。而你义父固执己见,不肯接受你对他的安排,你便自我囚禁,将他一个旧疾缠身之人,独自扔在外面承受着四面楚歌。”
楚修宁单膝蹲下,恰能与他平视,声音轻缓沙哑,略带蛊惑,“你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笑话么?那些觊觎着麻风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像不像当年孤岛上环绕在你周围的毒蛇?”
“你义父在等着你低头,等着你认错,等着你回到他身边。你听见你义父的声音了没有?像不像当年你呼喊虞康安一样?”
画面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段冲双手抱着头:“你别再说了”
“但无论你怎样呼喊,虞康安始终没有回头,你那时的茫然无助,可还记得?难不成你也要像虞康安一样食古不化冥顽不灵,令世上最疼你的义父,感受着你曾遭受过的痛苦?”
“我、我不是这样想的”
差不多了,楚修宁站起身,拂平衣袍下摆褶皱。
段冲仰起头,宛如快要溺毙之前,看到一株救命稻草,红着眼眶道:“我真错了么?”
楚修宁轻轻一叹:“你没有错,只是看你能否想通,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陷入沉寂,楚修宁也不再说话,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
许久,段冲骤然问道:“现在几时了?”
山洞内没有昼夜,楚修宁道:“我来时已近日落。”
段冲吃了一惊,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扒着栅栏,朝着牢门外喝道:“冯叔,来不及了,快放我出去!”
思想()
外头没动静。
段冲又疾呼一声:“冯叔?!”
冯首领回过神;有些不敢相信;楚修宁进去连一炷香都不到;只不过说了一席话。
他看向虞康安:“金爷的意思;是他必须道歉认错;不知现在?”
“放他出来吧。”虞康安道。
“好。”冯首领照办。
待笼子打开;段冲似一道龙卷风;从门外几人眼前划过。
虞清提步追上:“我跟过去瞧瞧。”
楚箫也想去,但段冲是不会乘坐摆渡船环岛绕路的,肯定是攀山行走;他追不上。
他和虞康安站在门口,等着楚修宁从牢房里走出来,既是赞叹;又是感慨:“果然;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是嘴。”
“嘴?”楚修宁啼笑皆非;指了下他的脑袋;“是思想。”
“但是楚尚书;你还是耍了计策;避重就轻;并未真正解答他的疑惑,并未让他真正认识到错误。”虞康安与他一道往地牢外走;边走边道,“他依然不懂得何为怜悯;他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只会针对金鸩。”
“段冲已经三十,不是三岁,你的要求未免太高。”
三人上了摆渡船,坐稳后,楚修宁接着道,“人生来似白纸一张,第一笔,通常是由父母写上去的,这一笔至关重要,亦是我们常说的启蒙。尔后他所处的环境,身边的人事,会不断在这张纸上写字,因为纸上有空白,他接受的快且容易,所以会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的说法,以及‘孟母三迁’的典故。”
“待这张白纸写满,也就意味着‘成年’。成年人是教不好的,因为你很难再往那张纸上写字,任何大道理他们都听不进去。但,不懂怜悯没关系,不懂推己及人也无妨,这些金鸩懂。我方才,是教他懂金老板之所想,思金老板之所思,如此一来,他往后便会以金老板的准则为准则,时刻约束自己,足够了。”
虞康安若有所思。
楚修宁举了个例子:“虞总兵,就像我女婿一样,你们看着他现在处处受我掣肘,但我与他同僚十年,每次与他交锋,被气到呕血之人多半是我,如今斗不过我,只是他在以他夫人、我女儿的准则来要求自己,给我以尊重,让着我罢了。”
*
山脚擂台,围观者越来越多。
数千双眼睛看着寇凛像个买货的客人,一把把验着武器,不知疲倦似的,翻来覆去的验。
夕阳逐渐跌入海中,不见天光,擂台上挂着的几串灯笼,被人一一点燃。
久等之下,人心越来越浮躁。尤其是徐淼,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站着,脸上渐渐浮出了不耐烦,给他父亲使了个眼色。
徐旻正忍不下去,指着寇凛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此时任谁都能看出他是在拖延时间。
寇凛置若罔闻。
便在此时,人群后方某一处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众人纷纷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却见一个身影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擂台上。
围观人群顿时一扫先前的颓丧,气势高涨。
“冲爷来了!”
“冲爷的头发怎么了,灰白了不少,气色也很差。”
“先前真是中毒了吧?”
即使真的中毒了也无所谓,此时现身,说明他并无大碍,且与金鸩之间没有不和,先前失踪,只是再休养身体而已。
就说嘛,两人不是亲父子,却胜过亲父子,十几年的感情,哪能轻易离心。
徐淼看到对面之人,神色惶然一变。
徐旻也怔住,段冲竟然出现了。
“下去,没你插手的份儿。”段冲没搭理徐淼,先转头看向兵器架前站着的寇凛,目光冷淡。
“啪嗒。”寇凛将手里的八棱锏扔回去,耸耸肩,嘴角勾着笑,二话不说的跃下擂台,回到楚谣身边去。
徐淼立刻道:“段兄,你们麻风岛什么意思?我和这位兄台已经约定好了,还可以中途换人的?”
他们摆擂台,原本是料定了段冲不会出现。根本没想过和段冲动手,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过往血淋淋的教训,无不告诉他和段冲之间的差距,打不过的。
段冲道:“你们开始打了么?”
徐淼摇头:“没”
段冲截住:“既然没开始,算什么中途换人?”
徐淼噎了下,指了指台下的寇凛:“那是因为他推三阻四,刻意拖延时间,不敢和我交手”
段冲睨着他:“那你现在推三阻四,也是不敢和我交手?”
徐淼脸色微微一变:“段兄说笑了。”看向他父亲徐旻。
徐旻用眼神鼓励他:段冲受伤了,伤的不轻,内力不足六成,你有一拼之力,别怕。
但徐淼被他打怕了,捏了一手心的汗:“我看段兄受了伤,未免有失公允,不如改日再约”
“你剑呢?”段冲打断了他,攥了两下拳头,没打算使用任何兵器。
徐淼心知避无可避,转脸台下,示意手下将剑扔上来。
段冲又道:“算了,不拿也没关系,反正也拿不了多久,省的再被我撅了,白浪费一柄好剑。”
擂台下顿时一阵哄笑,徐淼脸色煞白,嘴唇掀了掀,却不知怎样反驳。
而段冲话音一落,拳带罡风,已逼近他面前。
徐淼侧身一个疾闪,躲过这擦耳一拳,一伸手:“剑!”
“少主接着!”
待剑在手,徐淼收起胆怯,目光也凌厉起来。
台下的围观者比台上交手之人显得更紧张,他们中很多是商人,看不懂武功招式,但高手动手就是不一样,像是一出跌宕起伏的好戏,承转启合间,令人目不暇接。
寇凛摸着下巴:“看不出来,段冲比我还会嘲讽人。”
楚谣轻笑:“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是嘴上功夫,段冲却是凭实力实话实说。”
寇凛心有不满:“你为何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是伤口未愈,不然倒真想和徐淼这南岭第一剑比一比”
楚谣坐在椅轿上歪了歪头:“哦。”
“你这什么态度,我也懂剑的好不好?遥想当年考武举时,我还不到十八岁,太极剑一出,在同科之中所向披靡,亲任主考官的右军左都督亲自下场,我不敢打他,只守不攻,连续五百招他都赢不了我,最后将他累趴下了,我还站着。”
寇凛发现自己每次大显身手,楚谣都没在现场,所以如今只当他是个只会靠头脑打嘴仗的绣花枕头?
再看她与自己说话,视线却不在自己身上,直勾勾盯着擂台上交手的徐淼和段冲,心头“蹭蹭蹭”直往上冒火。
他要上擂台,她就一副“你还受着伤”、“你别要钱不要命”、“你能不能不作死”的表情。
瞧见他下来了,段冲上场了,隔着帷帽轻纱,都能看到她嘴角飞扬,不亦乐乎。
寇凛往前挪一步,挡住楚谣看向擂台的视线。
“别挡着我。”剑鸣声入耳,原本隔着轻纱就看不怎么清楚,楚谣用手拨他,拨不动,便往左侧歪头。她久居京城,何时见过这般精彩的高手对决。
寇凛偏不听,往左挪一步,又将她挡住。
楚谣旋即往右偏头,他继续挡。
楚谣往后一仰,抬头瞪着他。
寇凛没一点儿觉悟,微眯的眼睛稍显细长:“看我就对了,两个臭男人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楚谣无语:“快让开。”
“别让儿子看太多打打杀杀,万一生出来个武痴就完了。”寇凛看一眼她的肚子,昨日大夫诊脉,已诊出了喜脉,江天屿果然是没有说谎的。
不提孩子还好,提起来楚谣的脸色又黑了。
打从昨日大夫确定她有了身孕,寇凛就取出两个早准备好的荷包,外以金线绣着仕女图,里头则装着金票,非得在她左右腰上各挂一个,说是让儿子自娘胎里就耳濡目染,学会贪财好色。
对孩子有如此“期望”的,楚谣估摸着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但她还是将那两个荷包都挂上,准备亲身实践一下,这样的耳濡目染究竟有没有效。
不过总听他口口声声喊着“儿子”,令她心生不悦:“你怎就确定是个儿子?江天屿说的?”
“不是你说希望生个儿子?”寇凛对此印象深刻,“说万一是个闺女,往后招个像我这样不省心的女婿,会将我早早气死。”
楚谣微愣,自己似乎真的说过,忍不住噗嗤一笑。
然而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无妨,千万别是双生子就好。
想起谢家的遗传病,帷帽下,楚谣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失。
“没事的。”寇凛蹲下来,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拨了拨她腰间的荷包,“谢煊都说了,谢家这个病传男不传女,娘是个例外。”
“若我娘这个例外,是开了个先例呢?”楚谣尽量不去想,但她总也放心不下。
“那又如何?你和楚箫如今不是好好的?”寇凛捏捏她的手心儿,“忧思过重,孩子原本没事儿也会被你给愁出事儿来,放宽心,多往好的方面去想。”
楚谣点头。
段冲和徐淼过了得有二十几招,虞清才气喘吁吁赶到。
她之所以会追着来,是想看清楚自己和大哥之间的差距。先前被他吊打,回去芽里堡后,她愈发严格要求自己,每日里攀山游水,锻炼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