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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人早已得知了殿中的变故,如今见几位至尊都紧皱眉头,更是如临大敌,心中惊恐,一个劲地磕头,“小人们都是无心之失。还望陛下、皇后、各位大人宽恕。”
在座亲贵听了都指责他们粗枝大叶,差点闹出人命来。话虽说的不好听,但终究不像方才那样怨声载道了。圣上便有意了结此事,呵斥道,“你们也是宫里使老了的人了,怎么这样的不细心?今后不许你们再出去采买了,没的再弄出今天这样的事端来。你们都给朕滚去罚苦役!”
那几人听了都求饶道,“求陛下饶恕!求陛下饶恕!”
皇后不悦道,“你们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陛下不处死你们已是法外开恩,怎么还这样的不知餍足?”
那几人见势不好,忽然调转了身体,朝着履霜磕头,“求太子妃救救小人们!求太子妃救救小人们!”
履霜心里“咯噔”了一下,制止他们道,“父皇的命令已经下了,你们再求本宫也是无用的了。还是下去,好生服役悔过吧。”
领头的采买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太子妃怎么。。。”话说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甘不愿地把话都吞下了。
这场景落入众人眼中,无端令人起疑。
皇后第一个道,“有什么话,趁着本宫和陛下在,你们不妨直说。”
领头的采买人想了一想,摇头。
但他身后的另一个采买人却道,“头儿!太子妃这样害咱们,咱们还要为她保守秘密么?”
一语出,四座惊。
履霜当即想辩解。但被皇后拦住了,抢在她前面喝问两个采买人,“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说,“回殿下的话,那白菇,根本不是小人们采买错的。是,是太子妃亲自来传了话,说是那种菇很鲜美,指点了小人们去办的。。。”
竹茹斥道,“你胡说!”
小宋良娣冷笑了一声,走上前来,“其实臣媳从吃饭起便有疑窦。太子妃一向不爱口腹之欲的,行事又规矩。怎么这次为了庆儿的生日宴,这样铺张?巴巴地找了这许多难得一见的食材来。现在想来却明白了,是在掩盖这白伞菇呢!”
竹茹急道,“食材都是采买人去办的!”
小宋良娣挑眉道,“哦,是吗?可明明殿下每日都宣一应人等去正殿里,亲力亲为地问,很是用心呢!”
履霜一哑,答不出话。只得跪下道,“臣媳自嫁入宫中,一向恪守本分。况且今日亲贵云集,无论做错了什么,都是臣媳这个主人翁的不是。倘然父皇母后不信臣媳的为人,但也请想一想,臣媳是否真的如此蠢笨。”
她娓娓道来,说的冷静诚恳,圣上渐渐意动。
但小宋良娣却不肯放过,道,“今日赴宴人多,一旦出了事,太子妃的确要担责。但,这却也是申良娣和皇长孙都在的唯一时刻啊,如此良机太子妃怎会错过?自然是不惜冒险了啊!”
履霜攥紧了手,看着她,问,“良娣是指责我欲毒杀妃妾幼子么?”
成息侯亦走上前来替她辩,“小女已是东宫妃,实在不必也不屑这样做!”
小宋良娣冷笑着扫视他们父女,“殿下虽是东宫妃,可至今无子,所谓名头不过是空架子。她如何能忍受将来的太子之位落入妃妾之子手里?!”
她步步紧逼,语意凌厉,履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索性申令嬅匆匆地过来了,跪在她旁边道,“臣媳愿相信太子妃并为她作保!太子妃自嫁入东宫,一向善待我等,她不会做出这种事。请父皇、母后明鉴。”又道,“父皇母后可还记得方才御医所说,这白伞菇是带着剧毒的?当地多有不懂事的孩子采摘了食用,因此死去一事?可今日大家吃了,却仅仅是腹痛。可见几个采买人说的话有伪,这菇并非太子妃特意寻来,而是他们不知从何处得来,见出了事,栽赃到太子妃身上!”
小宋良娣一哑,随即冷笑,“难为申姐姐了,把谎话说的宛如亲见。你说太子妃没找有剧毒的菇。。。她自然是不敢的了!万一闹出一大片人命来,可怎么好?所以她只需选用这种毒性小的菇——不为对付大伙,只为年幼的庆儿和申姐姐你肚子里的孩子!”又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申姐姐还要为所谓姐妹情深包庇太子妃么?”
申令嬅一时语塞。
圣上满面怒火地摔了手里的茶盏,“太子妃,你实在太叫朕失望了!”他离履霜近,摔茶盏又用力。碎瓷有不少都溅了起来,正好割到履霜低垂的脸上。
她猛然觉得脸上细细的一痛,有湿漉漉的水迹流了下来,大约是流血了。但也不敢说,只是伏低身子道,“父皇,臣媳真的没有。”
太子犹豫片刻,也替她说,“太子妃为人一向谨守本分,这事。。。”
但圣上大约是被小宋良娣的言语打动了,竟是坚持道,“谁都不必说了。王福胜!”
履霜满心绝望之间,忽听一个嘶哑的男声道,“陛下,请陛下再查!”
是窦宪。
履霜惶然地转头去看。他喝的多了,身体笨重,但仍极力维持着平衡,走上前来拜倒,跪在她身边,“此事疑窦甚多,臣请陛下再查。”
圣上不欲听,没有理会。
小宋良娣觑着他脸色,大胆道,“此事父皇已有定论。将军大可不必为维护令妹,而做徒劳之功了。”又笑吟吟说,“将军今儿个也喝的够醉了,早些下去休息吧。”说着,扬一扬脸,命殿中小黄门过去搀扶。
窦宪惊怒交加,“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来碰我?!”但酗酒良久,竟然没有力气挣脱,一路被强制着拉出了殿。只是仍然不肯死心,一直在喊,“陛下,请陛下详查,还太子妃公道!”
履霜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光听那声音已让她觉得心痛无比。
身处这个位置,被怎么明刀暗箭地算计都没有关系。她身负逆伦背德的罪孽,一切都是该受的。可是窦宪,为什么也要跟着承受这样的屈辱?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啊。
她心中满是痛苦和不甘。但圣意已定,已然是她说什么都无力转圜的了。只得在众人鄙夷、愤怒的目光下,被王福胜请着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先禁足的。
履霜殿里的宫女们辗转听闻了前因后果,都怕的哭了起来——不为履霜,为她们自己。历来内廷里主子犯错,下人都是要受连累的。
履霜听的神色漠然,也无力去阻止。还是竹茹镇定,出去呵斥了她们,一个个都赶到了外面去。
哭声渐渐远去,殿里只剩下履霜和竹茹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安静的诡异。
最终,竹茹先打破了沉寂,劝慰道,“殿下别怕。圣意只是一时被蒙蔽了而已,此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履霜疲倦地叹了口气,“其实自进东宫起,我就已做好了种种准备。只是没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这样突然。”
竹茹点点头道,“今夜的事来势汹汹,的确不好应对,只是陛下的态度也太强硬了一些。怎么说,这段时日里殿下侍奉着他,也尽心尽孝呢。一出了事,竟是怎么也不听解释。”她忍不住抱怨,“陛下真是生着病,人也糊涂了,居然就这样囫囵地断了案。”
履霜唇角微微地绽了一个冷笑,“你长着眼睛,心思却不透啊。咱们这位陛下,何曾有过糊涂的时候呢?”
竹茹心中一惊,“殿下是说。。。”
“嘘。。。”履霜轻飘飘地制止了她的话,“陛下处置这事,颇留了余地。咱们等着吧,没过几天,必定又有变故。”
第74章 他()
先前被搀出去的窦宪,一路被小黄门们送到了偏殿的软榻上,这才被放下去。
他心里觉得耻辱,想挣扎,但久醉之人,并无多少力气,只得顺着他们的意思,力竭地仰倒在床。
一倒下去,浑身仅余的一点力气也丧失了。
这个瞬间,回京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一幕幕出现在他眼前:
所爱之人另嫁、被申斥、交金赎罪、功勋不被承认。。。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醒来茫然不知身在何地。他不由自主地闭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个尖脸猴腮的小黄门见了,想了一瞬,笑着对其他三个小黄门道,“劳烦小黄哥去端些水来给将军擦洗,小李哥去要些醒酒汤,小王哥去洗点好果子来。”
有个小黄门不忿道,“你倒是吩咐起我们来了?”
那人忙道,“不敢不敢,我是想着留在这里,伺候窦将军宽衣,才这样说的。小王哥若是觉得不妥,那咱们换一换?”
那个姓王的内侍看了臭烘烘的窦宪一眼,脸上露出嫌恶之色,“算了算了,我还是去端果子吧,你好好伺候窦将军。”说着,带着另两个黄门出去了。
那尖脸猴腮的小黄门这才道,“小人斗胆说一句,将军无论心里如何难受,也不该酗酒。别的不说,您只想想您去颍川郡受苦受累一年多,如今只不过因一时之事,这功劳才不被论起。可若您再这么消极下去,就不一定了。”
窦宪听他说颍川郡,胸口猛然涌上一阵痛楚,喃喃冷笑道,“没有功劳就没有吧,反正我现在也不稀罕了。”
小黄门只当他在说气话,没有多想。换了另一种话劝慰道,“是小人失言了。将军看不上也没什么,您和太子殿下是正经的郎舅。将来。。。,有更多的好时机呢。”
窦宪听的默不作声,薄薄的唇抿的失了血色,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
那小黄门见了心里惴惴的,自疑是否说错了话,被唬的不敢开口,只是沉默着伺候窦宪宽衣。然而正当他以为窦宪不会再开口时,忽听他很迟疑地问,“敢问小公公。。。家妹在东宫,过的还好么?”
小黄门松了口气,笑道,“太子妃殿下为人温和,又怜悯恤下,自然是万事顺心的。”
“那么。。。太子对她如何呢?”
小黄门飞快地抬头瞄了他一眼,斟酌着词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很。。。尊重。”
“尊重?”窦宪的神色微微震动,他喃喃地说,“履霜要他的尊重做什么呢?”
小黄门觑着他脸色,道,“太子妃在东宫,大半时间都是很有体面的。今日这事,是意外了。”
“你也说了,只是大半时间。”窦宪吃力地坐起身,“我只看今日小宋良娣的言行,就知道。。。”讲到这里,陡然觉得一阵心痛,再也说不下去。隔了好久,才直起腰身,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给那小黄门,“赏你的。”
那小黄门见玉佩水头颇好,内心欣喜。又察觉窦宪还算赏识他,机会就在眼前,“扑通”地跪下,道,“谢将军赏赐。不瞒将军,和小人一伙儿的,都管叫小人‘包打听’呢。今后将军若还有想知道的事,不妨还来问小人。”
窦宪有些诧异他突然说这样的话。但转瞬就平定了下来,打量着他。
小黄门见他似醉非醉的,也不知把这话听进去没有,心中发急,开口欲再说。不料刚才出去的同伴都回来了,他只得悻悻地住了口,同那些人一起服侍着窦宪洗脸。
等窦宪洗了一把脸,正好解酒汤也凉的半温了。他随手拿过来,一饮而尽,将碗搁在桌上,盘腿坐在床上假寐。
那尖嘴猴腮的小黄门见他再无下话,失落地收拾着碗,与同伴一起行礼、出门。但当快迈过门槛时,忽听身后传来窦宪的声音,“对了,还没问过你们几个的名字。”
他心中一喜,抢在所有人开口之前,回头飞快而清清楚楚地说,“小人蔡伦。”
窦宪在殿内小睡了半个时辰后,酒意渐散,他出了偏殿。
有个年纪轻的小侍卫迎上来道,“请窦将军安。窦侯爷留了话,命小人传。”
窦宪点点头。
侍卫道,“窦侯说,这宫中他不便久留,暂且先回去了。留了车夫和丫鬟,在宫门口等您。”
窦宪“哦”了一声,随手打赏了他一块银子。
侍卫接过来,喜上眉梢,连声道谢。
成息侯府人口凋零,是很少能见如此笑意的。窦宪忍不住受他情绪感染,心头松快了一些。
那小侍卫就提出送他出宫。他点点头答应了,一边走一边随口问,“这宫门前怎么只有你一个侍卫?”
那人笑道,“时至子时,其他侍卫们都交班去休息了。”
窦宪问,“那你怎么不去?”
那个小侍卫挠挠头,有些脸红地说,“小人说了,将军可别见笑。小人是要赚将军这份赏钱呢。”
窦宪出身侯府,自幼在泼天富贵里长大的,长大后又一跃而做了列将军,所以丝毫不知底下的侍卫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忍不住问,“像你们这样守卫宫禁的侍卫,每个月可以拿多少俸禄呢?”
“谷物十六斛。”
窦宪惊讶,“这样少!”
小侍卫无奈道,“所以小人们只能见机地看看,宴席上有无哪位大人有吩咐,小人们好揽些差事,多少贴补一些。”
窦宪见他面孔稚嫩,十六七岁的样子,比自己还小,动起了恻隐之心,将佩在衣上的一个玉石貔貅小挂件摘了下来,递给他,“给你。”
小侍卫推辞说,“这万万使不得,太贵重了。”
窦宪爽快道,“再贵重,与我这里搁着,也不过是个摆设。还不如与了你,拿去买一些有用的东西。”
那小侍卫涨红了脸,但到底还是收下了。停下来诚诚恳恳给窦宪磕了三个响头。
窦宪笑,“好了,不用这样的。”
小侍卫诚恳道,“于将军而言,只是随手做了件善事。可于小人而言,却是挣到了几个月的开销。将军便受小人几个头吧。”
如此窦宪只得允了。待他起来,问,“你养家很辛苦么?”
小侍卫叹了口气,说苦,“家里有六个老人呢。”
窦宪惊讶,“何以你家里有这样多的老人?”
“小人的父母,还有奶奶。小人妻子的父母和奶奶。”
窦宪打量了他几眼,“我看你这样年轻,只当还没成婚呢。怎么,已经娶妻了么?”
小侍卫赧然道,“娶了有半年了。不瞒将军,小人的妻子已经怀孕了。”
窦宪也为他高兴,“这样好。”
小侍卫却有些忧心忡忡,“将军出身富贵,自然以为添丁是乐事。可对小人这种家庭而言,有了孩子,又是好大一笔开销呢。”虽这样说,但很快他又振奋了起来,朗朗笑道,“但小人还是开心。小人喜欢孩子,等这一胎落地了,小人还想再要一个。将来在宫禁里好好做事,养大他们,送他们去习书。”他说的开怀,絮絮地讲了不少。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窦宪一直不曾说话,心里一惊,请罪道,“请将军饶恕小人多嘴,小人一时忘形了。”
窦宪摇头,歆羡地说,“我很喜欢听这些家常话呢。”他说着这样的话,神态却落寞下来,一直到了宫门口也没有再开口。
等到了宫门口,小侍卫告辞回去了,窦宪自己一个人往外走。
远远地就瞧见家里的马车等在一颗大槐树下。车夫抱膝坐在前面,打着瞌睡。木香也倚在马车壁上,疲累地等着。
他走了过去,叹息,“劳烦你们等这许久。”
两人都醒了过来,告着罪。
窦宪摆摆手制止了。
木香探身从车里拿了件斗篷出来,抖开来,披在窦宪身上,“夜寒露